不见边际的大海一片黑暗,四下寂静,只有海浪翻卷、拍打的声音......微弱的月光下,一叶轻舟在海上飘荡,没有方向,只身漂泊。木舟上的女孩无力地坐在船中间,目光呆滞地望着海上苍茫一片......
女孩温生在悠河岸边长大,那是乡下的一个小城镇,名叫悠城。悠城里白烟袅袅,笑声悠扬。悠城坐落在悠河旁,众多老旧的木屋整齐地排列在悠河岸边。温生的家在悠河上游,站在家门口放眼望去,是一列整齐的木屋和悠长的河。整齐排列的木屋前五六米处是几层水泥制成的台阶,台阶下便是潺潺的河水。温生经常坐在第一个台阶上,看着最后一个台阶上的奶奶弯着腰,用微凉的河水洗衣服,时而转过头来对她微笑。她经常望着木屋前的人们来来往往,笑声不断,也经常望着悠长的悠河,她望不见尽头,但无数次遐想过河的尽头是怎样的光景。
那一晚,月光晴朗,天空上繁星点点。璀璨的烟花相继绽放,惊醒了天上的月与星。夜空的烟花像朵朵秋日的金丝菊,花瓣美丽妖娆,在夜空中尽情绽放稍纵即逝的美丽。如辛弃疾的词中所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温生如愿以偿地坐在了旋转木马上,木马带着温生悠悠地转圈,忽上忽下地带她领略游乐场的繁华和梦幻。她曾在家里的老旧电视上看见游乐场的灯火绚烂和梦幻建筑,从那一刻起便经久不忘。坐上木马的那一刻她惊喜万分,她望见周围灯火璀璨,绚烂烟花更是照亮了这个梦幻天堂。温生抬头望天,一辆辆缆车从自己眼前缓缓驶过,小小的车间里是与温生此刻一样的幸福笑脸。天空的颜色斑斓得炫目,一旁的摩天轮饰演着安静。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她在书上看到过——“摩天轮转动到最高点,那里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星星可以听见人们心中的愿望,然后帮助别人来实现。坐在摩天轮上就等同于触碰到了幸福。”她的眼眸明亮清澈,嘴角上扬,白皙的脸上掩饰不住笑意。一只大白熊笨重地走向她,它将她从木马上抱下来,递给她一个粉色棉花糖,像天边的朝霞一般绚丽的颜色。她惊喜地接过,从小她最喜爱的便是柔软的棉花糖,可在悠城她只吃过白色棉花糖,像天空随处可见的白云一样的普通。大白熊向摩天轮的方向走去,回过头来向楞了神的她招手,不经意间一大串彩色气球从手中脱落,气球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烟火绚烂的天空,那一刻的夜空美得不像话。身边的小孩惊喜地欢呼,赞叹声不绝于耳。大白熊的大手携着温生的小手登上了摩天轮,她笑靥如花地望着窗外的风景,静候离天空最近的时刻,自己身处的摩天轮格子终于到达最顶端,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嘭”的一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惊醒了梦中人......
温生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家的屋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月光倾泻入屋,简陋的屋中只有几件陈旧的家具。没有灯火阑珊,更没有欢声笑语,屋里屋外一片寂静。她推门而出,门外是熟悉的景象,各家各户都熄了灯火,天空上只有皎洁的月亮和沉睡的繁星。晚风抚过温生单薄的身躯,她突然一阵颤栗。她完全清醒过来,那华丽梦幻的天堂早已不见,那只是个梦,她依旧身处于这个落后贫穷的小城镇。此刻只有潺潺的河水流淌的声音,没有人听见她心碎的声音。她忽然目光坚定地踏上木舟,她坚信悠河的尽头便是华灯璀璨的都市,是远离落后与贫穷的天堂。她划动船桨离去,来不及望一眼屋中面容祥和地沉睡着的老妇人,来不及望一眼她最熟悉的家。
温生一向倔强,所以她执着前行,不顾一切。她向着前方不停地划动船桨,她有月光作伴,有坚定的信念,她无所畏惧。星光熠熠,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所言——“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晨光熹微,晨鸟鸣啾。天渐渐亮了,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雾,温生看不清前方的风景,却也没有停止向前。悠城渐渐远去,她所处的地方没有炊烟,更没有质朴的笑声。但她坚信前方簇锦团花,是她一心向往的地方。她不知道,此刻世界的另一方,有个叫凉年的少年带着一位两鬓花白的老人在人海茫茫中寻觅一个迷失的女孩,寻觅她的温生。
她缓缓睁开双眼,她又回到了这梦幻的天堂。她坐在摩天轮的格子里,随着摩天轮兜兜转转,窗外仍然是璀璨的夜空和喧闹的人群,只是她的身边没有了大白熊的身影。她向下望去,大白熊正把一个粉色棉花糖递给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原来大白熊也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她张开嘴,轻轻地咬一口手中的粉色棉花糖,她的小脸陷入了那一片柔软。她的鼻头和嘴角都沾上了棉花糖,棉花糖很甜,她心中却莫名一阵酸楚。她的身旁再也没有一个叫凉年的少年,一边嘲笑她的小花脸,一边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棉花糖。悠城里卖棉花糖的小店就在凉年家旁边,所以每次凉年来找她都会带着一根棉花糖,看着她吃,看着她笑。凉年每天的零花钱只够买一根棉花糖,他总是把这唯一一根给温生,并且理所当然地声称自己早已吃腻了。粉色棉花糖固然好看,却没有普通白色棉花糖那种甜到心底的甜。而凉年,温生一直认为他是上天派来的,作为青梅竹马带着一身温暖陪伴在她身边。摩天轮又到了最顶端,她伸出手去,以为触碰到了幸福,可是摩天轮的另一边没有能给她温暖的人。她忽然好想家,好想悠城里的奶奶和凉年。她望着璀璨的夜空笑了,却笑出来泪。这里的风景再美,也始终不属于她。
海浪汹涌,唤醒了沉沦于梦中的姑娘。
经过一天的划桨前行,天早已暗了下去。天空上乌云遍布,遮了星光,只剩下月亮从云层中微微透出的一点光亮。温生躺在船上,她的长发被汗浸湿,眼角还残存着泪。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隐约看见河岸已经消失,四周再也没了边际。再也没有岸边木屋前挂着的灯笼为她照亮前进的路。此处,再无人烟。仅有海风呼啸和海浪翻卷的声音......
温生意识到河的尽头已然到达,但此处却是不见边际的苍茫大海。海风毫不留情地吹向她娇小的身躯,她弯曲着膝盖,双手环抱住自己,却抑制不住颤抖。她抱着华灯璀璨下度过余生的信仰,却始终未曾料到,一切都只是刹那芳华。
晓梦终醒,她调头返回,却再也找不到她的家。徒劳无功的挣扎过后,她目光呆滞,在海上无望地漂泊......
今天清晨温生是被海浪唤醒的,而以往的每个清晨都是被凉年坚持不懈的呼唤声吵醒的,“温生,温生,温生......”凉年站在温生家门外坚持不懈地喊着。他每次都抱怨要叫她的名字几千几万次她才肯从睡梦中醒来,然而却还是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几千几万次。他们曾一起在电视上看到过,男主角声情并茂地对女主角说:“你的名字,便是我的一整个青春。”温生看到此番此景忍不住眼泛泪花,身边的凉年突然扭过头来凝望着她,用从未如此认真的语气对她说:“温生,你的名字,便是我的一整个童年和一整个青春。”她破涕而笑,少年那般认真的模样从那一刻起便刻在她的脑海里经久不忘。又一次被人从梦境拉回现实,温生恶狠狠地将枕头从楼上的窗口扔下去,“啊——”听到楼下的凉年一声惨叫声后,温生躲在被窝里捂嘴偷笑,“没事吧?凉年。”奶奶一脸慈爱地问,“这丫头太不像话了。”温生听到后无奈地撇撇嘴,奶奶就知道偏爱凉年。温生带着一身怒气推门而出,却在看到凉年手中的棉花糖后立马笑得花枝乱颤,凉年一脸鄙夷将棉花糖递给她,旁边的奶奶看着温生满足的样子无奈摇头,眼眸里却噙满了笑意。
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那些画面如潮水退却一般瞬间消散,他们的脸隐没在潮水里,不见踪迹。当初深陷那个如雾里看花般虚无缥缈的梦时,又怎知那一刹那便是永劫。当初她坚定地选择背城而去,却不料想到孤身流浪成了最终。
至此,青梅流浪,竹马孤身。温生从此凉薄年华,凉年再无温暖余生......
温生把头深陷于膝盖,她撕心裂肺地哭泣,却在这荒无人烟的海上无人问津。
海上日升日落,潮起潮涌。她孤身流浪,无心观赏。忆起往昔伴她坐在河岸的台阶上看岸边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人儿。哀叹,无人听闻,无人关切......
此刻,她才明了:当初背城而去的决定多么荒唐,当初她舍弃了一座城,舍弃了她的家,注定了如今只余她一个人无望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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