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傅雷评议嘉尔曼是个泼辣、风骚、狡黠而又无所畏惧的波西米亚女性典型,正如作者在小说的末句所言——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把她教养成这样一个为所欲为、桀骜不驯的姑娘。整部小说就像一支充满西班牙风味的波西米亚狂想曲,从自由无羁的嘉尔曼身上透出的浓烈的异族情调令人眼花缭乱,甚至瞠目结舌,她的狂烈行为仿佛一股奇特、剧烈的旋风无法抵御的横扫我们平静的心田。在嘉尔曼那儿你得把淑女当作一种天方夜谭里的幻影来忘却,如果用所谓的荡妇的篾称施加在她头上,反而会招致这头小母狮子的嘲弄,因为波西米亚女人的准则是:及时行乐吧,贞洁的姑娘没有人会请教!撒谎是她们支配、利用他人的拿手好戏,偷窃则是她们身怀的谋生绝技,卖淫这个词在她们的词汇里也许根本不存在——利用男人获取金钱就像自然规律般天经地义。所以嘉尔曼始终以快乐的姿态活跃在西班牙的山区和都市,凭着她的灵巧身手一再在这疯狂的世间尽兴攫取。嘉尔曼对爱情的态度就像现代美国女性一样,正如男人把女人当作衬衫那样,她也把男人当作衬衫,穿旧即弃,另就新衣。这位波西米亚年轻女郎简直把这险象环生的人间当作动物横行的原始森林,她则是这无边莽野里一头恣意作为却又不无机智的小母狮子。波西米亚人的流浪生涯终给她制定好一副尖利的啮食硬齿,凭着它嘉尔曼四处咬人。当她最后至死不从一心爱她的情人——从政府军士兵沦落为强盗的唐·育才,以致被绝望的痴心人手刃胸膛,这最后一刹嘉尔曼显露出令人叹为观止的英姿风色,虽然不能把她与女英烈相比美,但她挺立在手握匕首、神情凶暴的男人面前视死如归的气派内含了使人望而却步的女性勇力,一个遗世独立主体性灵魂以冲霄的气魄盖压住平地间的高山——一个女人的坚定的自我,至此嘉尔曼的主体性形象得到了绝对的证实。
与嘉尔曼有所不同的法国高斯岛挽歌女高龙巴,她受本地悠久的原始亲情观和家族荣誉心的强烈熏陶,耿耿不忘自己的父亲(高龙巴上校)被村长(巴里尼奇律师)暗杀的血仇,这种杀父之仇在高龙巴身上不仅体现了她对战功卓著的父亲的敬爱,更显出她凛然不可侵犯的尊傲和对自己家族的血性捍卫,对敌人的仇恨也就是对自己内心情感的绝对忠诚。由于未受过城市文明的教育,高龙巴的头脑被个人的感情与名誉主宰,她的哥哥奥索少校倒是一个受大陆文化培养、被资本主义新世界渐渐同化的优良青年,和哥哥不同的高龙巴对亲人的忠肝义胆与对敌人的冷酷无情导致她大胆、勇敢、坚定的复仇行为。当她的哥哥出于自卫而使妹妹如愿以偿后,高龙巴居然还对不幸致残的仇敌村长表现出幸灾乐祸的兴致——这实在令人反感。在此我们看到一种原始森林内食肉动物运作的可怕场景——当人类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你死我活的死敌时,人已彻底丧失了人的高贵性,此刻的人不过是和低等动物毫无二致的野蛮牲畜。高龙巴在此把她的恶毒的野性发展到了极点,也许这正合了她的挽歌女的巫女身份,不禁想起狄安娜对阿克太翁的复仇行为,高龙巴简直就像个受到性侵犯的处女神,仇深似海报复彻底。当然抛却她的负面意义,高龙巴作为主体性的女系人物毕竟没有屈辱的女性特点,在这一点上她是比嘉尔曼要高人一筹的,而且高龙巴在亲朋好友间表现出柔情,所以她是一个血性极强的女子。
嘉尔曼与高龙巴都以原始的、乡野民女的令人惊心的主体性气派列入主体女性的行列,但这种主体的内容与广大的公共利益无关,她们的生活信念全建立在狭隘私利的基础上,嘉尔曼的所谓爱情几乎像母狮子的发情一闪即逝,她的勇敢无畏更与这个世界的疯狂旋律合拍:高龙巴则像山林大风劲吹下的野火狂烈难灭,复仇的心性让人产生女英雄误入歧途的遗憾,这两个极端个人主义的女性与优美、英明的形象相差甚远。她们是那种次于光明性主体性女性的奇特、缺憾的主体人物,作为女性她们提供了少数民族中容貌美丽、举止恣肆、心性峻烈的奇异形象,就像一幅令人耳目一新的独特的风俗画,在自由与野性是她们的精神内涵下,美中显奇,奇中含悲,异中出恶——一种并非甜美的、热辣逼人的狂放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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