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朝建文四年六月,朱棣的军队攻进了南京城。建文帝一行十人逃离皇宫后,在王升和尚的引导下,先在神乐观作了片刻休息,为了迷惑和分散追兵的注意力,立即兵分两路,一路由太监王钺假扮帝身,带领五人坐船沿江出海,往东南而去。建文帝自己则削发为僧,带了兵部侍郎廖平、内侍教授杨应能、监察御史叶希贤和翰林院编修程济等五人走旱路,往西南方向逃去。
建文帝取名洪顺大师,谐音为洪武帝之孙。廖平、杨应能、叶希贤扮为比丘,程济扮为道人。廖平负责保管兵符,杨应能、叶希贤负责建文帝的生活起居,程济则负责对外联络,安排藏匿路线。五人一路辛苦,先后去了云南、贵州。但总摆脱不了官兵的追踪,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三年后,建文帝一行人转辗来到了巴蜀交汇处的泸州玉蟾山,准备休养一段时间。不到两月,不料官兵又追至于此。这时建文帝已经真正遁入了空门,正潜修金刚经,不想离开这里。
方丈清远大师已经知道了洪顺大师的真实身份,为保护建文帝不受伤害,决定让他立即逃离这凶险之地,藏匿他处躲避为妙。他陪建文帝来到黄庭坚的题词处,建文帝久视玉蟾二字不语,清远大师于是借机规劝道:“大师是认为这玉字写错了吗?这玉字的这一点本应该在下面,黄大诗人却把它写在了上面,但我们仍然把它读为玉。只要这王字在,无论这一点在上在下,都是玉。假如没有这一点,玉字就碎了,王字也不存在了。”
洪顺大师颔首作揖道:“清远大师妙语连珠,很有道理,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清远大师说:“对,大师的去处我已做了详尽的安排。沿着这古佛山脉往东北而去,约走百余华里便是荣昌境内,山上有寺庙几座,出名的寺有古佛寺、罗汉寺、云峰寺。这罗汉寺是千年古寺,和云峰寺一样都在小山之上,不宜久留,唯有这古佛寺在大山里面,人际罕见,便于潜心养性,攻与经书。又是我师弟清风在那里作住持,他有少林寺十三僧救唐主之气魄,会全力帮助你的。”
建文帝见清远大师说话诚恳,便答应了。他随后把廖平、叶希贤、程济三人召集在一起商量。杨应能为救快掉入悬崖的建文帝,在云南已经殉国了。目前只有四个人了,而且个个都伤痕累累,听说要马上离开这里到荣昌去,都有些犯嘀咕。
只有廖平很乐意走,他说:“去荣昌好,这个地方我熟悉,原属泸州、荣州辖地,唐肃宗二年建昌州时作为首县,叫昌元县。明玉珍建大夏国时,改名昌宁县。太祖洪武七年把昌宁县一分为二,分别改为隆昌县和荣昌县。现在的知县叫敖京,还是洪大师你钦点的最年轻知县,造诣高,城府深,可以交往。”
建文帝回忆说:“记得,这个人喜欢写诗,我还记得他写的一首赞美家乡的诗呢。天下唯我海棠香,十乡八里好风光。鸦屿金坛传四海,巧织夏布天下扬。借得竹簧与桐油,荣昌折扇生风凉。且说物丰长生地,更有淳朴好儿郎。既然荣昌人淳朴好客,我们就去。”
程济见主子主意已定,只好说:“既然这样,陛下,不,洪大师那我们就去吧。洪大师如此好记性,真是荣昌万民之福呀。我立即前往打探安排,你们随后就到。”
建文帝想了想,说:“不,为避免走散,我们还是一起走吧,我们就沿古佛山脉走!”
叶希贤说:“山路崎岖,大师能否承受得住?”
建文帝说:“我们逃亡已经数年,云南、贵州那样的深山老林我们都走过来了,还怕这区区小山么,再说我们佛家弟子过古佛山,难道七佛菩萨还不保佑我们吗?走吧,我们应该没有事的。”
告别了清远大事,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行人一早便出发了。
二
一行五人避开村舍人群,专检羊肠小道,紧走慢赶,第一天走了五十余里,黄昏时到了古佛山山脉中段的天宫山山顶上,五个人都口渴得不行。向导说:“大师,你们在此歇着,我到山下去找点水来解渴。”
建文帝本不想让他单独离开,但想想是清远大师亲自找来的,又是本地人,应该熟悉山形地理,民风民情,便没有阻拦,让他去了。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没有回来。廖平提醒道:“洪大师,向导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让我去看看。”
建文帝说:“天色已晚,你要快去快回!”
“好,我去去就回来,”廖平说罢,提着兵符走了。
程济见状,心中另有暗算,说:“我也去!”
建文帝说:“程道士不用再去,在这山乡僻壤间,和尚道士走在一起总有不便,会叫人生疑,我们还是等一等吧。”
程济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坐在建文帝身边,替建文帝驱蚊打扇。
廖平顺着一条小路下得山来,正要寻找前进目标,只见前方火把通明,人声鼎沸,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廖平慌忙躲了起来,观看其详。等那群人走近,却是一群乡勇,他们把向导五花大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推推揉揉,强行推着向导往山上走。
“永乐大帝有圣旨,活捉朱允文者赏黄金五十万两,见尸者赏黄金三十万两,找到兵符者赏黄金三十五万两,你既然怀疑那洪大师是建文帝,就带我们去找。”
向导骂道:“你们这群畜生,无耻小人,忘恩负义,利欲熏心,一定不得好死。”
看着向导浑身伤痕累累,可能是受刑不过,带着乡勇们捉拿建文帝来了。廖平哪敢迟疑,急忙退回原路,拼命朝山上跑去,毕竟是行伍出身,武功高强,很快就到了建文帝跟前,气喘吁吁地说:“不好,快走,乡勇捉拿你来了!”
建文帝见廖平如此慌张,问道:“慢慢说,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说了,走,边走边说,”廖平急忙把建文帝背在背上,朝东北方向奔去。走了约莫十余华里,不见有追兵跟来,心中稍稍有些安心。
“让我下来自己走,”建文帝从廖平的背上下来,对众人说:“向导被抓,我们还能去古佛寺吗,他会不会带人去了古佛寺?”
程济说:“是呀,完全有可能,一个村氓野夫哪里经得起威逼利诱。我们再去古佛寺就是自投罗网,另外再寻去路吧!”
建文帝扼腕叹息道:“都是我的不是,让你们跟着我吃苦受累了。”
三人一听,急忙跪了下去,齐声说:“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请陛下恕罪!”
建文帝扶起众人,说:“起来,起来!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以后不准再称陛下了。”
廖平说:“你们在此休息片刻,我回去打探一下情况再作决定。”
建文帝还是那句话,说:“好,格外小心,快去快回!”
廖平原路返回,来到刚才歇息的地方,见这里横七竖八躺卧着十几具尸体,其中有向导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挣脱了绳子,手里握着一把大刀,见那大刀满是血痕,身上也有七八处刀枪之戳伤,血已流尽,但还气息尚存。
廖平呼唤良久,向导慢慢醒来,对廖平说:“我上了他们的当,没有保护好陛下,没有完成清远大师交给我的任务。你一定要保护好建文帝平安到达古佛寺。陛下的行踪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原想和你们会合一起,把那些见财忘义的狗东西们杀了,可我人单力薄,没有,没有……”说罢,溘然死了。
廖平非常的悲愤,错怪了向导,断送了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向英雄的向导拜了三拜,疾步奔走,回到了建文帝身边,把向导的事情向他禀告了。
建文帝听后,慢慢站了起来,面朝西南方,眼含热泪,久久不语,心中却对向导充满了敬意,同时也想了为救他掉崖牺牲的杨应能。
程济劝说道:“洪大师,我走吧,天快亮了。”
一行人收起悲泪,整了整行装,在相互搀扶下,往古佛寺走去。
三
三天后,一行人来到了古佛山古佛寺左侧的铁门坎关口上。建文帝此时身心疲惫,面容槁枯,力不随心了。但举目一望,眼前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辽阔无边,雄鹰翱翔展翅,俯视自己的疆土;身后群山相连,林茂深深,杜鹃长啼,神秘莫测,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在此修心养性,聊度余生,有何不可。于是他振作精神,当即吟诗一首曰:断绝红尘忠法宗,清高不与世人同。牢锁心猿归定静,莫叫意马任西东。禅杖曾挑沧海月,袈裟又接祖师风。吾今满眼空门事,几个知音悟了功。
廖平看出了建文帝内心的苦闷、彷徨、无奈与向往。于是劝说道:“大师,袈裟好穿,佛主不认,你的兵符还在,你的位置应在应天府城里,而不在这古佛山上。山之大,只是草寇之称,城虽小,却是九五之尊。”
叶希贤也说:“遵先帝之托,立复国之兴,才不辜负着数年之艰辛。”
程济却说:“大师之愿自有道理,永乐篡位,迁都北京,却不忘派兵追杀,高额悬赏,置人于死地而后快,这般水深火热的生活如何熬过?我们不替自己作想,也要为大师的身体着想呀。”
廖平驳斥说:“道士之言差矣,当年先帝受尽千般苦难,万般折磨,目的是脱去袈裟,换上龙袍;陛下本是正统,被迫脱去龙袍,换上袈裟,但绝不只是为了活命而苟延残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你……”程济正要开口反驳。
建文帝干预道:“二位莫在相争,道士兄先去联络一下,若无大碍,我们便去古佛寺安息。”
程济去了一会,和清风方丈一起来了,以最大的礼节相迎。
清风方丈见是师兄推荐的尊贵香客,并要他照料好他们的生活起居,知道不是一般客旅,便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古佛寺内。并一起参拜了释迦牟尼佛、观世音大士佛和七佛铜像,然后安排住宿在后院客室。
方丈见建文帝坐下后仍然汗流不断,便拿出一把折扇来。说:“送您一把扇子吧,以后用得着。这是咱荣昌折扇,是当地一特产,我们定做了百余把,用上等材料做成,配了一尊佛坠,专门赠送给尊贵的香客的。这一面是我们古佛寺的风景,另一面空着,留给客人自己写点什么。”
建文帝打开扇子,见上面果然画着山水古庙之丹青,还有一首七绝竖于右端。千年古刹山中隐,伽蓝藏有金刚经。向善何需来拜佛,天下谁懂吾之心。
建文帝触景生情,问方丈可有笔墨否?方丈连忙答有,随即叫僧弥取来笔墨,研好放在建文帝桌前。建文帝拿起笔来,稍微思索,挥笔写下一首律诗来。荣昌折扇久闻名,半幅白纸画乾坤。展开可招八面风,合拢能藏百万兵。西南山水九旋环,借得古刹潜修行。待到天地惊雷动,直下三江复龙庭。写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语。
清风方丈见洪大师相貌不凡,举止大度,不是一般的僧侣,又见他的诗律龙走泥泽,一气呵成,气势磅礡,震动心扉。断定他绝不是一般的和尚,而是,而是,他不敢想下去,噗通跪了下,头首伏地,说道:“不知圣君驾到,小僧该死!”
廖平扶起清风大师,说:“大师不必行如此大礼,情况特殊,以后就称洪顺大师,在这里已有十年之久,明白吗?”
“明白,”清风大师说:“洪大师到了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欺负你,就是舍出命去,也要护你尊威。当年有十三僧棍护唐主,我们这里却有十八罗汉,他们的武功不亚于少林武憎,今天他们到罗汉寺去了,明天是观世音菩萨出家纪念日,他们维护秩序去了。”
建文帝连忙作揖念道:“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古佛寺香火兴旺,世态平安,百姓幸福。”
清风大师又连忙伏地领旨:“多谢大师圣恩,有你护佑,咱古佛寺一定会兴旺鼎盛,百姓万众安康幸福。”
叶希贤笑道:“大师又忘了刚才洪大师的叮嘱了。”
清风大师连忙爬了起来,说:“不给圣君行大礼倒觉得不好做人了,愚僧下次一定不犯。”
建文帝问道:“该县的敖知县如何?”
清风大师说:“此人办事胆大心细,廉洁正义,很受百姓拥戴。他去年曾经来过这里,拿着搜寻令亲口对我说过,假如你若来到这里避难,要我一定保护好你,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他还想见你一面。”
程济问:“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欺骗你?”
清风大师说:“看样子不是,应该是真心的。”
“好,我想见见他,为了社稷苍生大计,我也要见他的,你做做安排吧!”
“好,此事我一定办好!”清风大师满口答应了。
四
建文帝一行人休息了三五天后,身体渐渐复原。第三天,清远大师带着廖平和程济去了荣昌县城,路过罗汉河时,见路边有一古井,水质甚是清凉,廖平口渴,便削竹取水,把兵符放于井旁,程济见了兵符,心中顿生忌恨,就是这个兵符,害得建文帝吃尽苦头但又总充满复位的希望;就是这个兵符,害得云南、贵州的多位将领家破人亡,诛灭九族;就是这个兵符,害得自己颠沛流离,有家不能回去。他决定毁掉这个兵符,让建文帝失去希望,安心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和尚。平时廖平把它视为生命,总是寸步不离,这次机会难得,一定要毁掉它。想到此,他几步冲上去,故意摔倒,把兵符一下子推落于井中去了。
廖平惊了一跳,对程济骂道:“什么鬼把你惊成这样,这下怎么办?”说着跳进井里去了,潜入水底,欲把兵符摸上来。这水井特别深,水特别凉,廖平坚持摸索了一阵,终于摸着了一个盒子,他以为是兵符盒,急忙浮出水面,让二人把他拉上了水井。廖平打开铁盒,却不见了兵符,只有一个玻璃瓶子,打开玻璃瓶子,里面有一纸迭,攐开纸迭一看,上面有一首五言诗,诗曰:兵符随世变,水井莲花现。百姓要休生,不需再战乱。再看水井,里面果然长满了莲花,一朵挨一朵,格外娇艳美丽。三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清风大师先回过神来,说:“奇怪,太神奇啦!你们先回去向洪大师禀告,我一个人去面见敖京。”
廖平、程济二人回到古佛寺,把水井的奇遇一讲,建文帝听后许久才说了一句话:“天不助我,兵符留有何用,让它去吧!不过莲花现是桩喜事,吉祥圣物,我一定要在这里多住一点时间。”
七月十五中元节,老百姓俗称鬼节,知县敖京化装成香客,悄悄来到了古佛寺后院,一眼认出了建文帝,伏地大哭起来:“圣君呀,卑职迎驾来迟了,让你受苦啦!”
建文帝此时心态已经变了,不想作复位之事,更不想;连累这位前途无量的好官。于是说:“你是谁呀?认错了人吧,圣君在北京城里。”
敖京以为建文帝在考验他,仍然说:“卑职没有认错,你是……”
建文帝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是一个和尚,你身为一县之父母官,不去关心百姓疾苦,到这里来做什么?百姓要休生,不需再战乱。你不要再哆嗦了。”
敖京真不懂建文帝说话的含义,只好说:“我来只是禀告,永乐帝派遣的户科给事中胡濙一队人马已经到了本县了,正四处搜查,你要小心提防。”
建文帝正要回话,清风大师急忙忙进来了,说:“胡濙带着官兵进来了,你们赶快出后门往上山去。”
廖平从外面进来说:“已经来不及了,后门有人把守。”
敖京说:“不行就跟他们拼了,我带来的十个衙役,加上十八罗汉,可以抵挡一阵子了。”
建文帝说:“死人流血的事情不要再去做。我们混在和尚群里去吧,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刀兵。佛门重地,不发生血光之灾最为好。”
建文帝刚到观音大殿坐好,胡濙便进来了,对清风大师说:“我们奉旨前来寻找建文皇帝,知道者必须如实禀报,隐瞒不报者,将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建文帝随手把扇子撕破,慢慢扇着,以解除恐慌。一个队官走了拢来,用刀撇来扇子,盯着建文帝看了好一阵,然后走到胡濙跟前,说:“那个和尚很像建文皇帝。”
胡濙说:“你胡说八道,那明明就是一个癫子,破衣破扇穷酸样,能像个皇帝吗?”
“把他抓来一问不就清楚了吗?”队官说着就要返回去抓人,之间胡濙宝剑一挥,把队官的人头一下子劈了下来,说:“谁要胡说八道,胡乱抓人,就是这般下场。这里没有建文皇帝,走,到别处找去。”
众士兵见队官被杀,吓得心惊肉跳,听钦差大人说没有所查之人,一窝蜂似的走了。
胡濙临走时对清风大师说:“罗汉寺、云峰寺我们都去了,明天准备去大足、巴县寻找,那队官麻烦你们替我厚葬之,这是安葬费,请不要推辞。一条命换几条命,他值了。”
建文帝知道是胡濙有意保护自己,心存感激,作诗曰:破扇遮颜求苟矜,龙尊羞藏伴佛灯。危机幸遇恩人护,一路思念到渝城。
建文帝在古佛寺生活了三年,后来又去了云峰寺,又生活了三年,在那里经常与知县敖京吟诗作画,谈论治国大事,帮助敖京作了许多有益于苍生百姓的事情。后来敖京升任了去了重庆府,建文帝又去了磁器口宝轮寺,继续传送佛法。他离开荣昌时,留念不舍,感慨万千,作了一首七律诗。诗曰:流落西南数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