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饭后,石峰就疲惫异常,还常常伴随着头晕,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走到教室,头伏在桌面上,不愿抬起来。邱明却在他左面聚精会神地看书,邱明为什么精神这么饱满,自己却这么糟糕,他们之间的差距为什么如此大。他比自己年龄小,睡眠好,这固然是一个原因。另外,是不是他的伙食比自己开得好,在伙食方面,邱明由于经济条件好,每月工资加奖金八、九十元。经常早餐是奶粉、各种糕点换着花样吃,中午、晚餐的伙食常常是八角一份的肉片、肉丝。有时晚餐想改善伙食,饭也不买,去称只卤鸭子。他说每顿吃饭,已经吃得不舒服了。一次吃饭,石峰问邱明每月的伙食费是多少,邱明说:“五十元左右”,竟使石峰吓了一跳,五十元是他现有伙食费的两倍多。而他到今天为止,又是十多天没吃肉了,他想,这种局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多难熬啊。我为什么不可以去通过什么方式挣点钱,来改变目前这种状况。刚才吃饭时,听杜鹏说,明天要放一部少有的武打影片——《南北少年》,这下提醒了他。前段时间他吃饭在电影院外面转,不是有两夫妇在那里卖电影票吗。曾问杜鹏,原来他们卖的是高价,杜鹏问他敢不敢去卖,他当时顾忌着面子,没回答杜鹏。可现在,自己还顾什么面子,生活已经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自己还顾着这些臭面子干嘛。要保证自己学业的圆满完成,就得使自己有精有神。要有精神,就得需要正常的营养供给。要营养就要钱,要有钱,自己就不要再顾什么臭面子。想到这里,他起身向杜鹏的宿舍走去,他要去叫杜鹏为他搞二十张电影票,他想,现在自己必须在生活中,大胆地迈出这一步。
第二天傍晚,石峰到杜鹏宿舍拿电影票,杜鹏此时从抽屉里把一叠卷好的电影票拿出来,递给他说:“要卖,现在就可以去,这是七点四十分的。”
石峰接过电影票,当他感到现在自己就要在大庭广众面前,做这种买卖,并是一种不怎么光彩的买卖时,他又感到犹豫和矛盾起来。这就要去吗,他以前曾是纯粹书生气的人,不说从没有做过什么生意,就是在家时连菜都没有买过。可现在,却要在露面显眼的电影院门口卖电影票,这真是他从没想到过的啊……
“怎么,你怕。”杜鹏端着茶杯,呷了口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石峰,“没什么,其实二十张一会就卖了。”
“怕什么。”石峰鼓起勇气,把电影票揣进衣服口袋里,走了出去。他出了电影院大门,当他看到电影院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时,他突然感到了莫名其妙的紧张。他脑海里一下子跳出了一连串的可怕想法,碰到熟人怎么办,特别是电大同学,如果反映到学校可就糟了,何况学校离这里这么近,自己前不久还写了入党申请书。再说这种事,听说联防大队要来过问……
他慢慢挪动步子,从卖票窗口前走过,这时卖票窗口紧闭着,票想来早就卖完了,但好些人手里拿着钱,怀着侥幸心理,等候在卖票窗口前。现在正是卖票的好机会,可他却没胆量把票拿出来。他在心里想象着,那些生意人用训练有素的嗓子吆喝着叫卖,他就感到一阵颤栗,他感到他们真有本事,而他在这方面是多么无能啊!
他此时走过了电影院,来到一个商店门口。他转身望了望众多希望买到票的人群,他突然感到头有些晕眩,他无力地轻轻微眯着眼睛,倚在商店木壁上。他分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眩,他此时强烈地感到,自己是多么需要钱啊,不管是自己需要的营养,还是到现在一直未交的一百多块钱的学费,以及自己身上该换的破皮带,烂了几个洞的洗脸毛巾,烂伞、半截子牙刷,读书一年多一直没有的肥皂盒……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这次能挣到钱,首先用来买那几件必须换的日用品。他轻轻睁开眼睛,望着那些人群,此时,他突然为自己这种怯懦的行为,直感到愤怒。他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还想以后干事呢,现在连这点小事都没胆量干。“你真是个懦夫。”怕什么,为了求学,为了完成自己的学业,这种行为卑鄙吗,相比之下总比同类人高尚一点。“不怕。”他把牙齿咬得铁紧,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既使联防大队的人来了也不怕,要钱吗没有,要命有一条,要抓要关没什么,随他们关多少天,自己带几本书去就行了,他们总要给饭吃嘛。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电影院卖票窗前走去。
他把电影票放在了上衣衣兜里,两手揣入其中。他此时神情异常冷峻严肃,眼睛微微眯缝着望着卖票房的房顶,他慢慢地、神志非常镇静地走到卖票窗口前的人群中。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他看见一个穿着考究的小伙子,瞅了他一眼,他正想问小伙子买不买电影票时,忽然,杜鹏走到他跟前,假装不认识他,问道:
“喂,你的电影票卖两张给我嘛。”
他随意瞥了杜鹏一眼,立即明白了杜鹏的用意,说:“你是不是要买?”
“是的,多少钱一张?”
“五角。”
“拿两张。”
说着,杜鹏很快拿出一元钱递给他,他便从衣兜里拿出好几张票,撕了两张给杜鹏。这时,附近的人一下子涌上来,有的人问多少钱一张,有的叫着“我要两张”,有的干脆一手把钱伸到他面前,一手伸上来要票。他看到这种情景,一下子很有些激动,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自己的票。可他又直感到有种压不住的紧张,他怕会突然有人来“过问”他。
他迅速把递到跟前的钱收了,马上撕票,他紧张地眼急手快地动作着,他分明感到自己的脸很烫,好象自己正处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炭火跟前烤着,他一时感到自己很不自在。可他已顾不了这些,他把最后两张票给了两位四十多岁的夫妇,男的立即问:“你的票多少钱一张啊?”
他回望了男的一眼,别挺的中山服,左上衣兜里别了两支钢笔,他马上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一元钱,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男的不知道他卖的是高价,他立即对男的随和地笑笑,说:
“对不起,我找你两角钱。”
他从衣兜里拿出两角钱,给了那男的。此时,他两手揣入衣兜里,很快离开了卖票房前。
回到宿舍,他清点了一下钱,不到二十分钟,他挣了一块八角钱。虽然不是了不得的数目,可对他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他今后可以这样挣钱了。他要从此通过多种方式,在这方面大开其局面。
接下来的第二天,他挣了四块两角钱,第三天,他挣了一块八。这三天,他共挣了七块八角钱。他现在算了算,那几件该换的东西,现在终于有了着落。他计划好,星期天用一下午的时间,进城里去办这件事。
自从那天接到谭云的信后,这几天来,石峰带着为工作调动的事,有意识地出去跑了跑,可结果使他很颓丧。特别是一天,他从上届经济管理班的小叶那里打听到,今年下半年要进行经济体制的机构改革,各机关、事业单位要进一步精简人员,他一时泄气极了,他想不到自己的事为什么偏偏处在这时。他想到谭云,他就感到伤感,好象老天有意给他俩制造为难,本来是多好的一对。他为这事痛苦、矛盾了好几天,可时间不允许他沉默,他要赶快给谭云回信,谭云正盼着他的信。他想了老半天,用了最委婉的语言,好不容易写好了回信,可写了信他念了两遍,他感到很有些难受,因他说了两口话,他感到也许谭云看了会与他告别的,他沉浸在一种隐隐的悲痛之中。
给谭云写了信的第二天,石峰日益感觉到,以后联系工作的艰难,当初他进行这件事时,就曾考虑如果对方单位好,就借这件事,把自己的工作关系办去好了,这样自己借此解决了工作问题。可是,这次却没遇到合适的人在好单位的。
现在,他对自己的奋斗计划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他深深感到,由于联系工作的艰难,自己一定要一心好好抓成绩,成绩必须每期在班上名列前茅。同时,要奋力抓文学、新闻写作,力求在报上发表作品,这样别人才会认为自己的确是个才。此时,他一想到那天同乐岚他们商量办刊物的事,他就觉得,完全是自己精力的无端消耗,做那件事,到时候说不定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他现在一点也没有那种心思了。
石峰带着既满足又疲惫的感觉,回到了学校宿舍。他随意把黄布包往桌上一放,掏出去城里买到的几件生活用品:洗脸毛巾、牙刷,一个样式新颖的肥皂盒,以及一根牛皮皮带。买这根价值为2。95元的牛皮皮带,他刚才在柜台前犹豫了好一会儿,经过几个门市的观察,感到没有比这样式更好、价钱更便利的时,他才决定买下了。此时,他把新毛巾轻轻搭在了床头铁架上,把有好个洞的旧毛巾,往旁边挪了挪,这示意着已把它的用途降了一格,作洗澡毛巾了。然后,他走到桌前,把为他效劳已久,为主人已鞠躬尽瘁了的半节子牙刷,从玻璃瓶里倒出来,他很有感情地轻轻抚摸着它,然后把它放到了窗台下。接下来,他又换下了身上的那根裂了长长口子的烂皮带,说实在的,他早就为用这根烂皮带难为情。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自尊还是臭面子在作怪,现在管它呢,是什么作怪,他也不去追究了。
张琳为什么不来信了,那位相貌端庄,写一首好字,气质很有些特别的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是因为自己信上说,这件事较麻烦,她看了感到了失望,干脆不了了之了。
经历了这些以后,石峰此时对这件事,终于感到了深深失望,他觉得这件事已经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他此时宣告这件事彻底失败。虽还有潜力,但何必呢,自己现有的条件确实不好,再说,现在有许多事正等着自己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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