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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节 春节守建筑工地

　　这个寒假期间，石峰托同学帮忙，终于能去守一个建筑工地挣点钱。他出来读书一年半，几乎每个假期都托朋友、同学帮忙，可多数都落了空。

　　这次好了，在期末考试前几天，乐岚来校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她父亲把这事办妥了，叫他考试完先回家休息几天，然后去守一个工地，只守十天时间，给工资六十元钱。石峰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霎时掠过一阵喜悦，好了，这下自己终于又能挣钱了，他兴奋地想。

　　考试后，他回家呆了三天，因他要去守工地，家里人只好提前团了年。临走的前一天，母亲说了一句：“石峰又不能在家过年。”说的石峰都有些伤感了。是啊，记得去年春节，石峰为二十块钱，去守了一个假期的校，搞得他孤怜怜地过了一个春节，今年又要这样，他想起就有些怅惘和伤感，可为了对付经济拮据，又有什么办法。

　　几天后，他按同学父亲说的路线来到了工地。当天，他被乐伯父拉去同他们一起聚了一次餐。下午他回学校搬来了棉被、床单和一些生活用具，晚上就住在了工地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小蓬里。床是民工们睡的木板床，睡着即不棉软也不暖和，石峰嘲笑自己又来受一次洋罪。

　　第二天，已是大年除夕，石峰早晨到附近街上去吃点什么，想不到走了几条街，所有的餐馆都大门紧闭，没营业了。没奈何，他只好随便买了点干粮填肚子。在回工地的路上，他看到街上人们忙忙碌碌地采购过年货，看到孩子们提着一串串的鞭炮，看到热闹、喧哗的大街，欢快的人们的笑脸，人们都在为节日兴高采烈地忙碌，而自己却孤怜怜地在一边守工地，好象在这个国度，春节属于几乎所有的人而单单不属于他。想到这里他不免心底涌上一阵阵惆怅的感觉，他心里巴不得这大年三十和初一快快过去，免得一想起就使人难受。

　　这一天，他除了吃饭，都是在工地上度过的。到吃晚饭时，他离开工地走到街上，这时已傍晚时分，华灯初放。大街上显得比平日宽阔、明亮，然而街上行人却越来越稀少了，来往的汽车更不能瞥见。他要到学校时，看见学校对面的汽车站都关上了大门，市里这个最大的汽车站，平日从来不关大门的。他想到这时人们都在各自家里，热热闹闹地团聚，吃一年一次最丰盛的团年饭，自己不免涌上一阵压不住的寂寞与空虚。他到了学校，在宿舍里拿起饭盒，可他却几乎没有胆量去汽车公司食堂吃饭了。他害怕在路上遇到熟人，“大年三十，谁还到食堂吃饭。”他想。再说，这碗里中午剩的八角钱一份一小半冷肉，怎么办，到哪里去热，现在到哪家都不方便，哪家都不需要外人。其实，中午这点肉并非吃不完，现在八角钱一份的肉能有多少，只是为了节约起见，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别人团年，自己这顿饭也应该有点肉味，现在看来唯一的，是厚着脸到食堂去看能不能热，这食堂的师傅们还不很熟悉。石峰端着饭盒，怀着异样的心情走到食堂。在食堂门口，石峰瞥见只有一个人在桌旁吃饭，平时热闹的食堂在这时也变得异常冷清了。

　　炊事员还好，一看到石峰便向他微笑了一下，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又问他要些什么菜，他只得推口说自己春节在别处值班。

　　“菜，我不想要了，我这碗里还有，我想在你们锅里热一下，看能不能？”石峰好不容易说出后两句。

　　“可以，可以。”平时掌小灶的师傅爽快地答道，“你拿进来嘛。”

　　石峰被师傅的热情一下子感染了，他端着菜走到灶前。

　　“给你加些青菜打个汤，怎么样？”师傅把菜倒进锅里热情建议道。

　　“可以，谢谢。”石峰马上说，想不到师傅这么热情。

　　于是，石峰同这位师傅闲聊起来，这时师傅才了解到石峰是自费来这里读书，春节不回家是为了在这儿挣点钱。

　　“难怪，我平时看到你跟那些学生不一样，吃得那么简单。”师傅边往锅里放味精边说。

　　“是啊，没有办法的事。”

　　“你一会儿看春节晚会在哪里看？今晚的春节联欢晚会。”师傅关心地对石峰说。

　　“你们这里放不放嘛，我正愁没地方看。”石峰先前就想着这件事，一年就一次。

　　“哦，在这里看好了，我们食堂要放。”

　　石峰高兴极了，他曾记得去年的这个晚上到市郊二工区工民建电大班去守校，看联欢晚会象打游击的情景。这次好了，这次就在这里看，工地上想来没什么问题。傍晚走时他开了三盏刚接的路灯，把整个工地照得亮晃晃的，工地正面是一座几十户人家的宿舍大楼，谁敢干什么。

　　这会儿，肉汤起锅了，石峰拿出两角钱，按平时该是两角钱。

　　“算了，算了。”师傅马上阻止石峰给钱，“算我们办你的招待。”

　　“这怎么行。”石峰非给不可。

　　他见师傅固执不要，就先把汤菜端到外面，再把钱放到桌上，可那位师傅最后还是给石峰拿出来，弄得石峰有些难为情又十分感动。这时，他分明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温暖，奇怪，先前的那种空虚与寂寞，忽然荡然无存了，石峰边吃边想。汤的味也是怪好的，那是师傅放了味精的缘故。

　　一连几天，石峰都在工地上守着。既然守工地，工作实在怪轻松的，除了看守工地材料，每天早晨七时开铁门，晚上十一点关上，再就是负责接收每天邮局送来的报刊、信件。石峰除了大年三十、初一自己稍稍受情绪影响，略微感到孤独外，从初二开始，他的情绪就恢复正常了。他除了看每天来的报刊，就开始按自己的计划进行学习。他根据电大课程进度安排后三期课程已明显减少的特点，给自己规定，学习实行重点转移，后三期在能力培养上下功夫。根据自己的爱好和今后的出路，他决定在搞好学习前提下，开始进攻文学和新闻写作。文学方面，他在回家来市之前，把自己家里所有文学方面的摘抄本、素材本、理论书以及技巧书等，装了两桶包，他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文学。新闻写作呢，“我必须同时干”。他想，根据自己的年龄，以及现在社会的实际情况，他断定，搞文学是不能养活自己的，自己既不能成什么大家，也迎合不来现在的低级趣味文学。他感到，搞新闻方面 ，也许是自己值得闯的一条路，既容易入门，现在社会也正短缺。去年年底，市里不是首次招收记者二十名吗，为市的广播电台和电视台。那次，他感到自己太老实了，报名的工作人员说要有大专文凭才能报考，可后来听说没有文凭的也报了几十个。所以，他决定现在同时攻新闻，那位工作人员不是说明年还要招第二批吗。到报名时，自己非叫他把自己的姓名写上报名册不可。记住，守完工地后，就到杜鹏那里去把那两本《中国新闻通讯选》、《新闻写作评析》借来好好研究一番。同时，平时要注意收集各种报上的好文章。然后自己一个星期也来一篇。可不要忘了要走出社会，再不要象前一年半那样关在教室里了，他暗暗嘱咐自己。

　　这时，他决定守完工地找乐伯父好好聊一次。把自己的处境，家里的境况，特别是母亲的病，他一想起母亲的病，他自己就一阵阵压不住地内疚、惭愧和担忧。母亲为了他出来读书，千节约、万简省，顾不上自己的营养，肺病一直没治好。他一想起母亲慈善、瘦削和渐渐衰老的面容，他就制不住鼻子根发酸，他觉得这些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妈，儿子对不起您。”他紧咬嘴唇，微微闭着眼睛小声叫道。“妈，从现在起，我自己要去挣钱，我再不能拖累您。”他继续叫道。他感到必须把这些困难同乐伯父好好聊聊。是的，要走出教室，要自己挣钱来养活自己，这样观察了社会，也积累了生活，他不断这样想。

　　初五那天，乐伯父同工地的几个负责人来到工地，在办公室聊了几小时的天，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乐伯父谈起现在乙肝流行日趋严重，可以大搞快餐，快餐的特点是方便、卫生，不易传染疾病。他听了一下子耐不住了，向乐伯父叫道：“干呀，干起来我来给你们帮忙。”乐伯父说：“干起来当然把你请来。”石峰一时听了可兴奋了。当时，他感觉到，坐在他旁边的那位脸上有青春痘的张施工员，很有经济头脑。因张施工员问大家现在干洗是不是吃香，有人在外省来函问他购不购干洗的全套设备，当听说吃香，他手扯着袖子表示很想干。石峰试探着与他聊了一会儿，张施工员说，有好几个省都有人同他保持联系，经常为他提供信息。从那天下来，石峰想，这些人挺新鲜，自己以前就一直没有听到过聊这些话题。看来必须走向社会，自己不是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吗，只有找到这些人，慢慢接近这些人，自己才能逐步改变自己的困难局面啊。他想，自己必须想法继续在这里干，他们不是还要修一座楼房吗，他决定把这里作为自己走向社会的第一步。他越想越兴奋，情不自禁地从凳上站起来，在工地上踱起步来。有了工作，挣到钱，首先买部旧自行车，在这城里办事，没车可不行，何况今后要大量接触社会呢。

　　几天以后，他就习惯了，他感到自己在这里守工地很好，自己除了学习，可以冷静地思考问题。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细细地回顾、总结电大这一年半以来的学习生活，他感到这一年半自己过得太快了，快的使自己来不及咀嚼、回味。他总觉得这一年半自己干得不够好，不够出色，学习成绩平平常常，没有当初考电大那样干得光彩。伙计，你落后了，你对不起你自己，他责备自己道。接着，他从学习想到了自己的气质，他一下子回忆起一次班上一个同学对他的评价，这使他吓了一跳。那同学好象说他不够成熟，没有男子汉气质，知识面狭窄。这使他脸颊一下子潮热起来，他想不到自己入电大一年多来会变成这样一个人，这样可怕的一个人。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自己入学后，由于自己的努力，老师、同学们对自己很信任，不久当上了班长。后来，慢慢地自己同同学、老师以及学校领导渐渐熟悉了，关系处得很融洽，大家了解到自己自费读书，都很同情自己，自己的住房从农村很快搬到学校免费住宿。自己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很清苦，可在精神上很充实，很乐观。就这样，环境一变你就变了，你就不知不觉地变了，变得连你自己认不清自己。“不够成熟”，是啊，你就变得不够成熟了，你象个小孩说话总爱笑，与之前完全成了两个样。你回忆一下你那时，深沉、老练，你成熟极了，二十岁的小姑娘同你谈恋爱，不是抱怨你太老成，而她才二十岁吗。你的那个同学杨刚，不是说你成熟的难以接近吗。“没有男子汉气质”，多吓人，你变得丧失了男子汉气质。那时你做事总是勇敢、顽强、百折不挠，只要你认定要干的事，你就是上青天你也要办到。那时，你为了考电大，要拿到一张报名表，你一天从市里步行三十里到区里，为了赶时间第二天交上去，由于晚了时间没有了车，你硬撑撑地徒步跋涉六、七十里赶回家，在家里唬唬咽了几口饭，连夜赶到学校请头头签字，回来你疲惫地一头栽到了床上。凭这样的干劲，你在全区三百多名教师中考了第一名。那时，你流露给人们的总是刚毅、坚强。可是你变了，你变得温和了，你成了个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你丧失了你好斗的刚勇气质。你知识面狭窄，那是因为你处的环境，你经历的生活，使你想干一番事情，你不自觉地把自己禁锢了起来，象在监狱关了几年的囚犯。后来你才感到，你什么都不知道，生活使你成了一个畸形人。他越想越痛苦，他真想不到这一年半自己成了这样一个人，他简直不能忍受，他恨不得在这满河沙、石灰的工地上打几十个滚，来减煞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