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去读书前对学校有个明确的交代,石峰写了个便条,向学校领导说明自己目前读书的情况,并在当天晚上他去交给了沈书记。
第二天,他到学校去了一趟,收拾自己放在学校的书、毛巾、碗筷等一些小玩意儿。再去几位老师、朋友和同学的家,向他们告别。
早晨,他上了去老矿的火车。在车上,随着车厢碰撞的声响,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到老矿,看到铁道两旁熟悉的山地、田野,他的心情渐渐不平静起来。以前在井下时,他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就走在这条路上。后来,在井口包厢、当搬运工,一天来回奔波两次。他对这条路太熟悉了,感受太深了,他觉得自己总是在这条路上奔波,这条路他觉得仿佛是自己人生奔波的路、奋斗的路。
到了矿里,他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现在学校放假已近两个月,路上少有人走,凡有石板的地方,石边上长出了青草。这条路,少年时代石峰曾磨磨蹭蹭走过。现在,石峰在这条路上上上下下走了两年,这两年石峰确一辈子也难以忘怀。曾经在这条路上,为了前途他不顾别人讥讽、嘲笑,一上一下地背过诗,背过散文,为考电大背过历史、地理。在这条路上,他有过多少烦恼和忧虑,可他曾经也笑过。那是一次他提着提包下山,一个幼年的小女孩,笑弯着脸甜甜地叫他老师,可真把他逗笑了,他真少有这样的笑啊!有多少次,他是孤独一个人在这路上走,他不愿跟那些老师一起有说有笑,无忧无虑,他没有他们那样的兴致,可他往往是多么不自在。好了,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他欣慰地想。
他边走边把衬衣搭在肩上,顺手扯一根黄了的稻草,看着一片片饱满的待收割的水稻,他心情畅快地走上学校。
到了学校,他首先到主任齐玉珍家。在门外洗衣服的主任女儿说母亲开会去了,他只好朝教学楼上走去。这时的教学楼静得不能再静,楼梯水泥栏杆上,长出了深绿色的青苔,走廊上有些地方,因前天的大雨已积水成滩。
他走到自己工作室门口,门边窗口放着两封放假前学生未取走的信。他拿出锁匙开门,一开门他被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怔住了。工作室里的办公桌下直到屋中央,有一大滩乌浊的积水,一片湿漉漉的没有水的地方,正生着一层灰蒙蒙的霉斑。两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上狼籍非常,早先放着的几张报纸,已经被雨水淋得稀烂,桌面上到处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报纸渣,紧贴在桌面上,象是不寻常的点缀。桌上放着的一个蜡纸筒,确乎正对着房上的漏洞处,雨水滴下来恰好给蜡纸筒穿了个小窟窿。使石峰感到唯一安慰的是,桌子一端放着的一个鱼缸,里面水清如镜,清洁未染。石峰走到鱼缸旁,看见那条唯一的小精灵,这时正游在水中,石峰为此深深惊叹了。啊,可爱的小精灵,你居然还活着,你以顽强的毅力,终于抗住了两个月的饥饿,你跟你主人一样的勇敢、顽强,现在你就要胜利了,可你的主人要走了,你会痛苦吗?你到这里来,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以来,你给你主人多少安慰啊!当我怀着忧虑的心情看着你时,你总是安静地看着你的主人摆尾巴,似乎在说“不要忧虑,要看到曙光。”当我怀着高兴的心情看着你时,你往往从水底扶摇直上,欢快地跳出水面,同主人同享欢乐。是吗?鱼儿,我在招呼你呢。石峰低下头深情地望着小鱼儿,只见小鱼儿在水里,微微摇着尾巴望着主人。忽然,它直窜上来头露出水面,然后又把头埋下去,跟着鱼缸转了两圈才停下来,重新看着主人。啊,我知道,你看见你主人,多激动,多高兴啊!你最理解你的主人。可是,我们就要分手了,我多么舍不得你啊!啊,再见了小精灵,我此时向你祝福,祝你会遇到一位对你好的新主人。
这时,石峰才推开抽屉,开始收拾东西。他把这里的书、本子、毛巾和碗等装入提包,把发放报刊的报刊登记表装入包内,他要把它和锁匙一道交给沈书记。收拾完东西,石峰站在桌前,开始打量工作室里的一切。从墙上的拉铃开关,到门边桌上的小手摇铃。从对面桌上的油印机到这里的两张办公桌,这里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石峰用过上万次,这里的一件件,哪一件不合起来,构成了石峰这两年来具体的工作、学习的大部分内容,这里面既包含有艰辛、屈辱,还有烦恼、忧虑,但更多的确是不屈不挠的奋斗与奋争。
石峰望着门边放着一丝铜光的手摇铃,他以前摇着它时,他总是感到羞愧、不自在。对面桌上那部油印机,特别是那个黄色的油柄,它曾经使石峰的手,打过血泡,磨裂过皮,流过黄水,染过血迹。就是那部油印机,石峰曾经印过数不清的卷子、资料,有多少次,石峰是带着多么复杂的心情来用着它啊。石峰收回眼光,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办公桌。这张办公桌,有多少次石峰在这张桌上,埋首看书,刻苦用功,有时倦了胳膊靠在桌上了望片刻窗外,有时困了,脸伏在桌上休息一会儿。还有这间工作室,石峰从早晨七时半来,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离开它。这里曾经是石峰两年来,除了家里以外的主要栖身之地,它即是石峰工作的地方,又是石峰学习的地方,石峰在这里狠命地奋斗了两年。现在,这里的一切就要与石峰离别了,他感到百感交加,又有些难离难舍。这里虽给他带来过屈辱,可正是这些屈辱,才给了他强大的动力,才使他有了离开这里的今天,回想起两年来在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使石峰的心情难以平静。
他提起提包,再次回望了工作室,自言自语地说“再见了工作室,在这里我向你祝福”。接着,他才慢慢地锁了门。走到走廊上,他凭栏俯视教学楼下面的小天井,看到小天井,石峰一下子敏感地想到校长徐平,脸上一下子露出了一丝蔑视的冷笑,心里好似说“哼,你耍威风吧,我看的到你狼狈下台的时候的”。
他提着提包,朝山下走去。
到矿里后,他一一走访了他平时很要好的一些老师、朋友和同学,向他们告别。走访完后他感慨万千,他从来没有这样一天接触这么多人,并且谈得这么深入。他深深感受到了他们这批年青人,普遍的每时每刻无不受到社会的压抑所带来的消沉与不幸,他感到了这种不幸,更感到了将来的更加不幸。他想,坚决不能使自己遭受这样的不幸,他要永远与这种致他们不幸的这种力量抗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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