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到市进修校去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回来,就到杨刚那里去了一趟,一看杨刚那张脱产通知书,上面培训费是一年交250元。那么,他猜测自己那张通知书上的150元大概是一年的。这样他再三揣摩,业余150元基本是自己自学,脱产有整天时间,有老师辅导,有同学一起讨论,才多一百元,那当然愿意多出一百元钱去学脱产的。这样,他定下心,一定要去转脱产。可转念一想,前次去市电大分校说转脱产,分校要他必须回单位开单位介绍信,看来明天去弄单位介绍信才行。
第二天早晨,石峰在家里自己写了介绍信,他想有个公章就好了,那他毫不费力可以马上到市里去,约学校教生物的陈老师去找电大分校长。他曾对石峰说他同电大分校长较熟。可他又摇了摇头,这想法太天真了,生活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他开始想,怎样去找教育科杨科长,让他在写好的介绍信上盖个章,象前次报名时一样,悄悄把教育科长说通,出个介绍信该多好啊。前几天杨科长不是找自己写了个条子给市里的姨爹,给他爱人买长途船票吗。
他去找到杨科长,效果并不好,他把业余办班单位怎样乱收费,自己怎样要转脱产,电大分校怎样要单位介绍简要说了一遍,可杨科长就是不敢开,他握住石峰的肩头说:
“石峰,开单位介绍转脱产的事,我实在是没有这个权利,现在要脱产学习,必须经过矿里领导讨论才能决定。不过,象你自费去脱产学习,我估计问题不大,也许找一个矿长点头就可以了,你去找他们嘛。如果他们一点头,你过来我就开,抓紧时间,我下午要开会就不好办了。”
一路上,石峰很为难,他根本没有打算要找矿长们,这些矿长大人最不好说话,他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如果到他们面前去说自己自费,不是自动放弃了好长一段时间进行的努力吗。如果不说自费,要他们点头开介绍信是万不能的,就这样业余考上了,他们都追查责任,批评了学校的头头们。这时,石峰才感到这件事万分棘手。到了商店门口,他去征求石雅的意见,石雅说:“如果不能开,就说自费,不是有什么办法,反正你要把它转了才行。”
这样,他似乎横下了心,他兴冲冲向矿办公大楼走去,他直奔矿长办公室。到了门口,只见大学生李副矿长正在同几个人说着什么事,他只好走到一个年青的主任身旁,心想他虽不是矿长,但是矿办主任,也是大学毕业生,也许他会同情的。石峰对他叙述了经过,不料还没说完,他对石峰说,这类事情属组织科分管。
他奔到组织科,找到古科长,把情况一说,不料这位科长对他讲了一番大道理后,说他只管干部培训,即使该他管,这样的事他也表不了态,还说这件事事先他不清楚,叫石峰找有关领导。
傍晚,石峰打听到李副矿长分管教育,他于是奔到李副矿长家,照样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李矿长仔细看了石峰的录取通知书,诚恳地问石峰开介绍信不能超过几时。当听石峰说时间紧迫时,他表示尽力为石峰办这件事,又阐明了他对矿里办教育的主张,他说:“年青人学习,本来就是好事,只要别人有兴趣就应该支持,我就主张电大不管是文科还是理科,都应该继续办下去。”石峰听了心里一片热乎乎的,心想如果都是这些心胸开阔,思想解放的年青人当领导,那多好啊。
李副矿长叫石峰过一天来看看,可第二天石峰去李副矿长家,李副矿长说这件事,他请示了罗矿长。罗矿长说,在目前矿里新的教育规划没制定前,还是由组织科负责,叫石峰再找组织科。
就这样一连几天,石峰完全在原地绕圈子,他觉得自己象受了他们的愚弄一样,感到万分气恼。后来一打听,姓古的近两天又出外开会去了,他更是又恨又忧。恨的是古的可恶,忧的是明、后天在市里陈老师就要回来了,一回来就不能带去找电大分校长。他思索片刻后决定,不管怎样,他明天要直接找罗矿长。
第二天,石峰理直气壮地去到矿长办公室,见罗矿长正要进办公室。
“罗矿长。”矿长听到喊声,转身看了石峰一眼。这时,一个中年人急急走来同矿长说着什么,待那人一走,矿长朝调度室走去。
石峰忙迎上去,又喊了一声“罗矿长”。
“什么事?”罗矿长那锐利的目光瞅了石峰一眼。
“我想打搅你两分钟。”石峰赶快说。
这时,矿长进了调度室的门,坐在了长椅上,对石峰说:“进来嘛,什么事?”
石峰一看办公室里矿长的左边坐的是矿党委王书记,右边是一位付矿长,对面是一位什么干部,他感到不好开口。他想叫矿长出门谈,可想来不现实,便硬着头皮进了办公室。他首先拿出通知书,述说了一番办班单位,怎样不管他这样的工矿子弟校的电大生,怎样抬高费用,自己不服气去找了电大分校,校长告诉他别的没有业余班,只有脱产班,问他转不转脱产班,如转就找单位开介绍信,他们好给他转。
“脱产不行,这件事情我们讨论过。”王书记在旁边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出了门。
石峰瞥了一眼书记,对罗矿长说:“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觉得考上了,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都应该去学。”
这时,罗矿长开口了,他说:“你们的事情事先没有经过我们同意,你要脱产,全部费用由你自己负责,我们不管,我们事先说清楚。”
“是的。”石峰答应道,他没想到矿长大人还能让自己脱产,费用说它干什么,先达到第一个目的再说。他说,“我是这样考虑的,我想转脱产涉及到经费和工作问题。第一经费,我考虑到目前矿里经费紧张,煤炭销路不好,我体谅矿里这些困难。我向你们表示,学习的一切费用我自己负责,只希望留职停薪就行。再说工作问题,我目前在学校教导处搞报刊的收发、油印等工作,职业是工人,现在学校有四名校工,按学校工作责任制三名校工包干就多一个,我一走不会影响工作,每年还可为学校节约几百块钱。再说,我这样出去学了回来,还不是为本企业服务,为振兴沫河煤矿作出一份贡献。”
“是啊,我还可以说的大点,是为整个中化民族。”罗矿长说了笑起来,看看旁边的付矿长。
“真的,罗矿长,我说的是实话。我想,我们青年人学习是件好事,你们当领导的一定是支持的,我现在遇到困难,想来你们能为我们排难解忧。再说,现在培养人也有多种途径,我们这样自费为了学习,难道你们都不支持。”
罗矿长在沉思着,旁边那位付矿长这时对石峰说:“领导想来会支持你的,年青人。”说了对石峰笑笑。
石峰感激地看了那位付矿长一眼。
这时,罗矿长说:“好嘛,你去写份报告来,我们讨论一下,不过费用你自己负责,工作停薪留职。”
“好嘛。”石峰站起来,出了门,迅速下楼。
在路上,石峰想到刚才的情景,想到罗矿长似乎同意他转脱产的那种口气,他稍稍感到一些安慰,感到今天找矿长没有白费。昨天,他一听李付矿长说要找组织科姓古的家伙,他差点没绝望啊,那家伙根本就不同意他转脱产,幸好自己没那么听话。这时,他想到昨天杨科长说,每个星期一、二是矿领导讨论报告的时候,今天正是星期二。他一回到家,拿出笔纸立即写起报告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思考、就笔,石峰写了一份三页多纸的报告,他念了两遍,感觉还满意,就匆匆起身去教育科。
“杨叔叔。”石峰在门口看见杨科长在坐着看报,喊了一声跨进去,“你看一下这份报告,我今早晨找了罗矿长,他要我写份报告他们讨论,时间很紧迫,你能不能看了就去交给罗矿长,不知他们今天讨不讨论。”
杨科长把报告拿的老远,眯着眼看起来。
一会儿,他看完了说:“写得还可以。”就在报告第一页的顶端批了几个字,起身出门。石峰跟着出门,紧接着给杨科长递上一支烟,杨科长吸燃烟说:“这件事,我尽最大的努力来帮你。”
石峰听了很感动,同杨科长边走边说:“杨叔叔,我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别这样客气,好嘛,你回去,我去把报告交给罗矿长,你过些时候来听消息。”
石峰谢了杨科长,然后心情畅快地回家。
傍晚,石峰为这件事要去老矿一趟。第一,他要到杨科长家里去,了解下午他们讨论没有;第二,他记得几天前陈老师,曾说今天或明天回来,今天回来没有,如没回来,明天自己到不到市里去找他,再去找电大分校校长。转的事现在究竟还可不可能,有个熟人是不是要好些。
到老矿,要找的两位都不在,只有陈老师没回来是他所希望的。看来他再次去市里是无疑的了,因现在不可能弄到介绍信,没有介绍信,陈老师又回来了,到市里去根本不能转,而明天恰好是脱产班最后一天的报名时间。现在陈老师没回来,他跟校长较熟,由他去跟校长谈谈也许事情好办些。
第二天,石峰到市里找到陈老师,他们一起去电大分校,且边走边聊。
“前几天,徐平到我家里来,要我假期回去上课,我没答应他,我要回去当着领导讲清楚,我担心他一转身就不认了。”
“是的,你不要太客气,我四号回校时,他们正在开下期高三任课教师会。他们谈到下期生物课时,是这样安排的,原则上确定是你,但又怕你们最后一年要野外收集标本,到处跑不能回来,又确定你不能回来就让夏健上。”
“对了,我就向他们推荐过夏健。”陈老师一手握住自行车,一手摸出手帕擦汗。
“你干脆对他们说,你不能回去,徐平这家伙最怪,不要给他搂台。”石峰一提起校长心里十分不舒服,“其实,我转脱产的原因之一就是徐平这家伙。这次,教导处要添个职员,按理我去最合适,可徐平说什么以工代干不行,说是组织科科长说的。现在,哪个单位没有搞以工代干,多得很嘛,他骗得了谁。所以,我在那里读业余,还要受三年的罪,有什么意思,我二十八岁的人了,天天在那里净干些打杂活,受人歧视,有什么意思,我在那里看不到一点希望。”
“是的,你专心出来奋斗三年,好好为自己开创新局面,三年以后一切都好了。”
“是啊,陈老师,这次就看你的了,到了易校长那里,我说了你要尽量给我说好话,请他一定帮这个忙。”
“好,一定。”陈老师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他们绕过体育广场,走过一段街道,电大分校那座矗立的高楼就跃入眼帘。他们去停好自行车,两人一前一后朝楼上走去。路上,石峰看到一些男女青年上上下下,想来是那些读新闻、档案专业的学生来报名,看得出个个脸上都露出欢快的喜悦。一个提着新款款式提包的女青年,下楼还是连蹦带跳的,石峰不免有些羡慕。他们自然都是代薪读书的,听说这里住一晚是一块五,自费生谁出的起。石峰想着,眼看已落后,他赶紧加快步子跟上前面的陈老师。
陈老师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招呼了一声,就迈进去了。石峰感到校长准在里面,他稍停留一下慢慢走进去。当他进去留神一看,陈老师对面那位易校长,原来正是前两次来看到过的那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由于他面容、衣着平平淡淡,石峰以为他是这里搞一般事务工作的。因以前石峰听陈老师介绍说,他熟悉的那位易校长,毕业于川大生物系,在川大学习时功课门门兼优,是班上的班主席。毕业时院方要他留校,他回绝了。回到市里,就在市教育局生物教研室当教研员,时常到市一中去讲课,听说他讲的生物课讲得非常好。这些在石峰看来,似乎完全不能同眼前这位相貌平常的中年人划等号,原来他竟是电大分校的校长。
他走上前去,向易校长微笑地点点头。陈老师把石峰向易校长介绍后,易校长热情地招呼石峰坐。石峰坐下来,向易校长把自己要转脱产的前因后果说明了一番。当初,进修校说有一个脱产班,自己报名考上了,现在就成了业余的,在那里读业余不说,进修校却不管他这个工矿子弟校的学生,不寄考试成绩,不发录取通知书,还乱收费150元。易校长听到这里,感到他们实在无理。石峰表示,自己考上了,无论怎么困难,都要转脱产来读,尽管现在自己所在单位不出钱,自己自费。
大概是石峰表现出来的勇敢、坚强的神色把易校长打动了吧,再加上陈老师向易校长介绍了石峰学习刻苦,这次考试考得非常好,现在市里已找到了住宿,他家里在经济上也支持他出来学习,陈老师说了问易校长转现在麻不麻烦。
易校长一直谦和微笑地听他们说话,当陈老师说了转麻不麻烦时,易校长笑着说:“不麻烦,转嘛,我们看到你已经跑了几趟了,成都方面我们负责给你改,你在哪里搭班呢?”易校长问。
当石峰一听易校长说“不麻烦,转嘛”,一时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前次来,他们说,只有立即上成都才能转了,如果这几天过了,上成都都不行。可现在,石峰跟易校长一位熟人来,事情竟发生了如此奇特的变化,所谓“三生不如一熟”,原来社会上办事竟有这般奥妙,石峰为此深深惊叹了。此时,听易校长问在哪里搭班,石峰忙给易校长递过去一支烟,帮他点燃,说:
“听说市里汉语言文学专业有两个脱产班,一个在市文化宫,一个不知在哪里。”
“市文化宫那里不好。”一位面容白净的高个子老师插话说,“那里面向公路,整天车来车往,一会儿轰隆隆过去,一会儿轰隆隆过来,学习效果很不好,那里有些学生读了一期就转走了。”
“另外还有一个班在哪里?”易校长问高个子老师,又问一直在校长对面不出声地分着资料的一个胖乎乎的女青年。都不知道,易校长说去打电话问问,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易校长进来说另一个是市环委办的,在影剧院对面。
高个子老师对石峰说:“那里还要近点,你可以在那里搭班。”
石峰点点头。
这时,易校长要过石峰的录取通知书,说了一声,“我去帮你改一下”,就出去了。
一会儿易校长进来除退还石峰的录取通知书,另还写了一张给市环委关于石峰搭班的条子,石峰一起拿到手里。
易校长对石峰说:“你去报名时,先问一问他们收的费用是多少,象你那个专业一般书学费、培训费加在一起才300元,多了不忙报名,看看别处。另外,你还可向他们说明你是自费,看他们能不能适当减收费用。”
石峰一一点头。
这时,易校长问石峰单位为什么不出钱,石峰把经过讲了一遍。易校长笑笑说:“五丝厂更怪,不给学生出钱不说,还对他们说,去读书每年要交百分之二十的工资给厂里。”他对石峰说,“不过你们单位不出钱也罢,你就出这笔钱,以后读出来离开煤矿,我看你们单位也没有发展前途,你现在成家了没有?”一听说没有,易校长笑了说,“对了,看来更应该离开那里,到市里来安个家。”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连那个女青年瞥了校长一眼也笑了。
易校长接着说;“你学出来,问哪些单位接收你,你可以同他们讨价钱,叫他们付你的钱,不说全部,一部分也好嘛,到时候这些你都可以试试。”
“是的。”石峰十分感激易校长对自己的关心。
这时,那位女青年问石峰是不是今天回矿,石峰答应是后,她拿了一叠分好的资料给石峰,叫他顺便交给本单位的电大班,石峰把资料装入背包里。
这时,听陈老师在对易校长说:“老易,你们这里还是应该开个生物专业嘛,生物这么重要,到时候把我调来给学生们上点辅导课也好。”
易校长抱歉地笑了,说:“现在电大专业门类还很不齐全,很多都还没有。”
陈老师同易校长聊了一会儿后,易校长把陈老师、石峰一直送到楼梯口。
出了电大分校,石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他多次握住陈老师的手,向陈老师表示深深地感激。他们又说又笑,走出街道,绕过广场,下一段大坡。
“这个苦果你就把它吃了,你不管怎样都要把这三年熬出来,其实,你这个专业单位上是非常实用的,你看我们单位,哪个搞这个是大学生,都是些写几篇广播稿就提上来用。”
“是的。”
“以后说不定他们会想通的。”
“但愿如此。”
两人都笑起来。他们走到了影剧院对面一条小巷前,石峰问了个妇女市环委电大班的地址,同陈老师一起进小巷到了一栋新楼房前。他们抬头看见门前贴有电大学生报名由此去的字样和箭头,进门上楼到了二楼,他们走进办公室,两位中年女教师负责报名。在此,有两个二十一、二岁的男女青年正在填写自己的学生卡片。
石峰首先问他们这个教学班所收费用情况,那位正在开收据的老师,停止了开收据向石峰他们解释说,他们收的费用算是低的,250元的培训费,20元学费,15元书费,加20元的水电费,共305元。石峰曾听杨刚说,文化宫教学班中文班的费用是300元,但不知包括哪些费用。他拿出刚才在易校长那里开的条子,交给开收据的老师,然后说自己自费读书,可不可以适当减收费用。
“我们还没有这样实行过,请原谅。”女老师抱歉地笑着说,“我们收的算低的了。”
陈老师见石峰报名要等,向石峰招呼了一下,先走了。
石峰拿出自己的报名学生卡片,看了看那个男青年怎么填的,就在桌边填写起来。这时,走进一位大略四十多岁的瘦高个子男教师,那一男一女向三位老师说,通知书上不应该注明学费由学生自己出,女的说:“我们读书够穷的了。”对面那位女老师说,这是上面规定的。男老师笑着说:“我们给你们单位开个条子,让他们付嘛,好不好。”男青年笑了起来,女的高兴地说:“好啊。”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石峰看着他俩,此时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紧紧缠绕着自己。刚才,他看那个男小青年的学生卡片怎么填时,还同小青年说了两句话,他对小青年说话很和气,他想他们以后就是三年同窗的同学,自己身边的小弟弟。他自然把他们当作小弟弟,小妹妹,他估计自己的年龄在这里算大的了,不管从年龄、经历、知识以及认识生活的深度,他都有资格当他们的大哥哥的。可现在,他目睹他们对中央电大规定的学费,由学生自己负责都要赖着,目睹那位男老师坐在桌前,给他们单位写一张条子,他不知是什么在支配着自己,他冷冷地瞧着他们,他此时感觉到自己与他们好似隔着九天九地的距离。
他一会儿填好自己的卡片,他一句话也不说,等待那两位小青年边说笑边交钱,他看到他们怡然自得的神情,看到几位老师同他们和蔼地说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别扭。他再看看他俩含有稚气的面容,也许他们什么都没经历过,他想。
好一会儿,待小青年拿了提包走后,他走上前去,冷冷说了声:“该我了吧。”
“该你了。”女老师和蔼地说道,边在空着的发票上盖章,根本没觉察到石峰冰冷的语气。
女老师盖了章,拿过报名表,问石峰叫什么名字。后来她干脆叫石峰把卡片给她,她自己填。石峰注视着报名表,从上面登记的十几个学生看得出,自己的年龄是大的了。他看到一个女的是二十七,一个男的是二十六,其余大都是二十一、二的小青年。他暗地里冷笑了一声。这时,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坐在桌边填起卡片来。
“我的具体成绩,”石峰看到女老师指了指卡片上的分数空格说,“我的具体成绩现在还不知道,我这会儿到进修校去抄了再带来,我只知道总分是三百八十几。”
“考得不错嘛。”女老师笑着赞赏地看了石峰一眼。
石峰这时才勉强笑了,说:“我今天才去照了相,相片可能要好几天才能拿来。”
“好嘛,你过几天把分数、相片都带来,相片最好写好姓名,如果我开会去了,就交给刚才那位男老师,他叫马老师,或交给她。”她指指对面那位瘦瘦的女老师,“她叫古老师,交给她也行。”
这时,石峰拿出钱,女老师问石峰:“你们单位怎么不给你出钱,既然同意你报考,就应该给你出钱啊。”
石峰说:“我们单位开始支持我们去考,给我们订资料,后来看到报考的人太多,他们就不准大家去了,他们只推荐一名去,我同另一个小伙子不服气,绕了很多弯子去报名考上了,他们就在大会上宣布不给我们出钱。”
“你不着急,下次来你到我这里抄点有关文件上的话,回去同他们搬搬理,太没有道理了,学习本来就是好事,单位领导照理应该支持嘛。”古老师说。
石峰数着钱,那位女老师说:“这儿报了名的有几个也是自费,如一个造纸厂的,他们单位答应只给她出三分之一。”
那个填卡片的小伙子,这时插话说:“我们单位开始也不给我们出钱,我们就找他们闹,我们把电大招生简章给他们看,他们说你这不是正式文件,后又说研究一下,今上午才答应了给我们出钱。”他说完笑了,脸上露出得意之情。
“现在的领导都是这样的,一说起钱就不热和人。”石峰把钱交给女老师撇了一下嘴说。
女老师听着笑了,她把发票给石峰说:“你八月二十八、九号再来一趟,那时说不定要发书什么的,正式上课大概是九月一号。”
“好。”石峰放好发票,拿起背包,向两位老师道了谢,出了办公室。
一到街上,石峰的心情又变得异常舒畅起来,他此时象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样的畅快。他想,今天来的真不怨枉,简直意想不到的顺利,幸好陈老师同易校长是熟人,一说单位介绍信什么的,提也不提了,并且说转就转,当时石峰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一般呢。回想前几天在家里,为开介绍信的事跑了几天,说不定现在报告还压在矿长的抽屉里。特别是星期六到组织科听了姓古的话,差一点没使自己绝望,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焦头烂额啊。现在好了,现在即使他们不同意,不开介绍信也无所谓了,不管他们的态度怎样,到时候我来读我的书。
石峰想到这里,抬起眼来看看街上,此时,天气再没有中午那么炎热,西边的太阳正在下沉,落日的红辉洒在高大雄伟的建筑物上,城市在这一刻给人一种异常辉煌的景象。“城市太美了。”石峰从穿着时装的人们,从宽敞的大街,街边一排排妸娜多姿的梧桐树,到那一座座高耸的现代化高楼,不得不由衷赞叹道。啊,城市,我就要到您的怀抱里来了,我要到您这里来狠狠地念三年书,我要在这里,探索人生,研究社会,我要在这里,揭开我事业奋斗的新局面。啊,我从此就奔出了那个小天地,我再也不会回那个奋斗也没有希望的学校了。并且,我要时刻不断地把各种知识,有用的信息,有意识地塞进我那记忆的库存。几年以后,我就要以我的生活,以我们同辈人不幸的命运,写一部伟大的作品出来,并且轰动全社会。我要让整个社会都来好好观注我们这代人是怎样生活的,怎么奋斗的,怎样不断地同不幸的命运抗争的,我们究竟是一代什么样的人。让那些制定条款专门卡我们的官僚们,让那些有张小小文凭,就看不起我们的趾高气昂、幸运的小青年们,都老实一点,我们才是在生活中磨炼出来的,真正最坚韧、最顶用的一批人。
石峰心情畅快地想着、走着,到了汽车站,他看了看到沙镇的车次时间,有一趟是五点二十分的,到沙镇船还没有收渡,这太好了,今天居然还能回去。他想,分数和相片的事,等段时间再来给教学班,反正现在已经报了名了。
在车上,石峰的心里再次兴奋起来。奇怪,出来跑了一整天,精神竟有这么好,手握住车门旁的铁护手是这么有力,脚硬站了这么久,还是这么有劲,背包挎在肩上象没有了重量,石峰浑身上下感觉飘逸有力、舒适气爽。连刚才身旁两个小青年调皮了一阵,一次闯着了自己,石峰也没感到厌烦,他第一次感到他们身上似乎有股什么可爱的地方。是啊,小青年,今天电大班报名表上,绝大多数也是小青年,他们是这么幸运。有什么办法,回想自己也是他们这样的年龄,也是这样热的天气,自己正咬着牙关,气喘吁吁地挑着粪担,爬那老高的玉米山,命运就是这样安排我们的。现在,自己大他们七、八岁,竟是他们的同学。好吧,等着睢吧,看谁学得最好,在专业上,看谁能最先搞出名堂。他信心十足地想,我回去要好好利用这个假期,把以前刊大、电大的有关资料,收集整理,分门别类。我要把那几本记忆书,整理出个头绪,以便到时候学起东西来又省又好。我还要把这几年探索出来的学习方法,系统地理成条目,总之,我要争取功课门门兼优。另外,我除了学好专业课,我还要利用时间来写我的伟大的轰动一世的作品。想到此,石峰脸上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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