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上班,老曾就从晒垫壁缝处递过来一张蜡纸,“多少份?”石峰边接蜡纸边问。“能印多少,印多少,这是考勤表,至少也要印八本纸,。”老曾说。石峰一下子想起还有二十多天要放假了,电大的事要抓紧去办才行,他拿出八本纸同蜡纸一起放到油印桌上。转身他想,工作上的事看来还是要进行。昨天与沈书记聊了一下,书记说要增添一名教务员,字要刻的好,当即问石峰行不行,石峰说没问题,可以面考嘛,以前曾经练了两个月。石峰想,管他的,碰碰看行不行。这两天找一下齐主任,校长不要去找,很不好说话,现在对他要再客气一点,石峰想。接着,他去找来刻板,认真刻起字来。一会儿,他觉得头在开始隐隐痛起来,自己也有些疲倦,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忧虑。想不到自己才狠命地干了一两年,自己的身体就彻底地垮了。现在经常感冒,一出汗就感冒,还要再拼几十年呢,他不满地想。这该死的身体,我放假要好好地调整你,我现在没有时间早晨长跑,放假后我每天早晨早早起来,我要迎着大渡河边堰上的渠水,迎着大渡河岸上清凉宜人的晨风,好好地跑上几十分钟。每天傍晚我要到大渡河去游泳,蛙泳、大把,我都要来几下,多年没有游泳过了。我现在为了你,我要再次去游泳,我要使你迅速地好起来,使你迅速地强健起来,让那些出汗、感冒、头痛等毛病,再不能轻易侵袭你的躯体,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想着想着,他又轻松地笑了。
这天下山石峰很高兴,因为他几天前要对教导主任说的话,今天终于对齐主任说了。
当时,齐主任在邮局取了包裹上来,石峰看见她立即喜出分外。他找齐主任,寻了几天都没有机会,现在在这路上遇见岂不很好,他高兴地招呼了齐主任,就直截了然地谈起这件事。石峰说,自己当了教务员有几点好处:一、自己来教导处已经两年,对教导处工作较熟;二、自己参加过文理科高考,不管刻文科,还是理科的试卷,都比较熟悉,自己还先后学过几次外语,去了完全可以包刻外语试卷;三、自己为刻蜡纸练过几个月的字,四年前老曾未来时,矿宣传科的代科长曾经面试过,那次是工资科卡住了;四、学校的校工本来多一人,自己去了每年还可为学校节约几百块钱。石峰说得满有理,齐主任听了也点头称是。要走时,她笑着说:“好嘛,俗话说‘三生不如一熟’,我们考虑一下。”
石峰象了却了一件心事似的异常高兴,心想,这下子就看他们三个人了,这段时间对他们要尽量客气,工作要做得好上加好,如果当了教务员,退一步说业余读电大,自己在这里也不在乎什么,但他只是担心校长会作难。
可偏偏担心的,几天后就发生了。
这天,石峰正在印毕业班补考试卷,老曾从支部办上来推开工作室的门,走到石峰跟前,悄悄对石峰说:
“那件事情,校长说不行。”老曾见石峰莫名其妙看着他,说,“你当教务员的事,校长说,你不是转干人员,不行。”老曾补充说,主任在给他说考试的事,恰好校长进来对主任说的。
石峰一听,已异常明白,他没好气地说:“转干人员,人家在科室坐着多舒服,谁到你这山上来。再说,现在哪个单位没有搞以工代干,多得很。”
“就是,我当场就说转干人员不好找。”老曾说。
说完老曾过去了,石峰一时感到又气恼又愤闷。他恼和闷的并不是他当不了教务员,他恼和闷的是,现在这个社会不管招什么,考什么,制定的条条款款,象是专门为了限制他们这批人似的。妈的,我们就不是人了,我们这批人在这社会就是多余的,社会现在就是这样无情的在把我们抛弃。不是吗?我不惜地奋斗了多年,为什么总找不到出路。通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考上电大,成绩那么优异,单位理都不理,现在就是考上了也没法去读,这是不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是不是我们这代人生活的缩影?我们这代人为什么就是这么可悲。石峰越想越愤懑,他边印着试卷,由于一时不能减煞的愤怒,把油印机震得啪啪响,他要发疯了,他恨不能一下子把这该死的油印机炸得稀烂。
印完试卷,石峰去楼下仓库领纸,他走到操场上看到徐校长正要上楼,他本想招呼,可看见校长俨然一副严俊冷漠的表情,欲望一下子消失了,他开始一阵惘然,可他一下子想到老曾告诉的消息,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吃了午饭,石峰从赵凯宿舍出来,看见肖尧宿舍里坐着不少人,他忽然瞟见徐校长带着严峻的目光看着他。到了窗口,校长的目光仍然目送着他。他想,不就是那件事吗,你拒绝了就罢了,是的,你有权,你愿怎样就怎样,你这样虎视眈眈,完全说明你心虚,哼,你越这样与人为敌,你就越不得人心,越陷于孤立,听说矿里想千方百计地撵你走,活该!
石峰回到工作室,感到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出去读书。
今天,石峰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似的,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的脾气变得非常不好,他不愿意跟别人多说话。中午印卷时,英语年青教师邓艳来玩,他由着性子发泄一气,连邓艳都感到吃惊。
也许年青人遇到不顺心的事都是这样的。近几天,他为迟迟未到的录取通知书很是焦急,眼看还有几天就要放假,一放假岂不麻烦。另外赵凯今天回来,再没有那天那种大无畏的气概,他到市教育学院去了一趟,虽上了脱产进修录取线,可如果矿里不同意,他说只好函授。石峰不好再鼓励他,因他毕竟有个家的拖累,不象自己无牵无挂,这样他又只好孤军作战。再一来,那天校长做出的那种神情,几天来象幽魂一样,始终在他心中时时萦绕,他感到在这里,没有乐趣,没有希望,有的就是受憋闷气,他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他一定要走。
今天早晨,石峰走在上学的路上,不知怎么,他感到很不自在,昨天也是如此,他理不清此时的情绪。现在,他觉得连自己别在衣兜上的钢笔也很别扭,他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得意之情了,他老在想读电大的事,这样的复杂、渺茫,他似乎变得一点信心也没有了。此时回想前段时间还想出去联系单位,他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前段时间,想到市里去读书,想象着那么富有魅力,现在似乎一切都淡漠了,他现在情绪悲凉到了极点。他想,如果不能出去读书,还要每天这样挺不自在地走三年,这三年对他是多么的漫长啊!他想到自己的职业,想到同别的教师没有共鸣交流,自己有些孤独,他就觉得自己非常不幸,非常悲哀,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幸的呢,二十八岁的人了,还是个勤杂工。
“生活对我太不公平了,到处都见不着出路。”这是石峰从读电大,联想起一件又一件的事,从万分失望,迷惘中得出的结论。他首先从读书的不易,想到在学校干没有希望,没有出路,特别是他想,他要求当教务员有那么充分的条件,却遭到校长的拒绝。事后校长还对他莫名其妙地虎视眈眈,他真寒心到了极点,在这学校还有什么意思。矿里的情形也是一样的乌七八糟,一些当官的子女,一次又一次推荐出去考试,这个单位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
想到这些,他就胡思乱想起来,他甚至对以前已经确定的东西,感到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调整,他甚至对一些既似乎简单又似乎复杂的问题,例如,自己应该怎样生活,应该信仰什么,应该怎样奋斗,他似乎不得不重新 考虑这些以前似乎认为不再变更的令人头痛的问题。
电大的事正在进行着,不几天杨刚来了石峰家,说他们的事情有了转机,矿领导的口气现在软下来了,原来在矿干部会议上,说不让他们出去读,经熟人去通融,矿长答应商量一下再说,又另听说,矿党委张付书记也说:“几百块钱无所谓,就是怕以后不好做工作。”当时,杨刚和石峰高兴了一会儿,可过了几天,情况又不妙了。杨刚来说,他父亲去找了矿长,他们进行了一次坦率的谈话。矿长说,他们商量认为这件事不能处理,处理了以后不好做工作。就这样,他们的心情完全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变化,石峰感到很忧虑,头头们的一句话,往往决定一个年青人的命运,往往会打碎他一百个晚上精心编织的美妙的梦,他们都感到很是焦头烂额。杨刚说他自己为这件事,常常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杨刚对石峰说,“这件事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能不能找几个人去说说。”
石峰一听这话,立即感到了茫然,找人,找谁?在这矿里,如果他有个靠山,他的生活经历决非是现在这番样子,那一定是一个堂堂皇皇的石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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