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全校师生去礼堂看电影——《高山下的花环》,说起看电影,石峰两年多没有光顾了。为了干自己的事,两年多来,电视、电影早被他排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因为他对生活的观点是,要得到些什么,必然得失去些什么。这次电大考试后,由于植物神经功能失调,仍一动就出汗,他不得不趁现在开学前几个月,进行一些必要的调节。
《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影片,描写的是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故事,情节悲壮,情感动人,在观看过程中石峰不得不多次忍不住流泪。电影完后,石峰去邮局拿了报刊,一看时间还早,就干脆走路回家。一可以好好对影片回回味,二走路回家也是一种锻炼。几十分钟后他不知不觉过了隧道,到了车站台上。石峰忽然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教育科杨科长,在对人说着什么,待走近了还在说,石峰大声地招呼了一声“杨叔叔”。怎么,没反应,还在对别人说着什么,石峰本能地感到好笑。可没走几步,石峰忽然脸上阴沉起来,对别人没完没了地说话,也是一种回避。石峰早就想碰到杨科长,看看对自己读电大的事是什么态度,第一次是这样,是偶然还是必然。
星期一早晨,石峰下车走得很快,第一个走到桥上,老远看到杨科长来了,今天石峰要注意观察一下。还较远杨科长边走边斜看着车站方向,但很快转过脸朝前望了一下,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还有十来步,可那神情象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还有两步要侧身而过了,石峰喊了一声“杨叔叔”,杨科长应了一声,就侧身而过,比任何一次碰到都淡然。石峰完全明白了科长为什么要这样回避自己,是怕自己为读书的事找他的麻烦。“去你的,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求你什么的,收起那副似而不见的面孔吧!”这次以后,石峰对人、社会似乎有了更深的体察和认识。
赵凯在理科办公室高声地谈论着什么,他的嗓音总是那么大。石峰看着书,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欲念,他很想发泄点什么,不知怎么,一听到赵凯的声音,这种欲念来的是这么突然,这么强烈。
石峰丢下书,兴致勃勃朝理科办公室走去,刚跨进办公室的门,他就大声招呼赵凯,还未走近就忍不住说:“我带着满腔的义愤,告诉你一件事。”
不知是石峰的忽然到来,吐露出这样的字眼,还是石峰的表情很悲愤,赵凯马上握住石峰肩头,劝石峰道:“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可是,杨科长虚伪到了何等地步,你知道我同他儿子关系不错,可自从他知道了我的考试成绩后,象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天早晨在桥上碰到简直象不认识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怕我找他的麻烦。去它的,我石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找他,这家伙真是……”
“说你冷静点,你不要这样子。”赵凯再一次按住石峰的肩头,看石峰没说话,便说,“你现在不要做出任何反应,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陪你一起去找矿里,凭我们这副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说赢他们,何况你有充分的理由。”
“我有充分的理由,”石峰环视了周围一眼,“我当然有充分的理由,我的理由说出来要使他们站不住脚,他们自己规定,从今年开始,一律进修、培训采取函授方式,可到现在为止,为什么已经派出好几批到外地去脱产复习,准备考试。正式读书都采取函授,可还在复习就脱产了,这岂不是与他们的政策违背吗。他们的政策只是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定的。去它娘的,我石某很想借这件事,去闹它个雷翻震荡、天翻地覆,叫他们几天不能安宁。”
“算了,算了,你这样不解决问题。”肖尧摆手极力阻止。
“石峰,”夏健大声叫道,说:“你不要给他们闹,你去找市里头看看。”
田富林、李宏建等人也纷纷劝阻石峰,要他有组织找了矿里再说。
赵凯极力地说:“你要冷静,要冷静。“
石峰看了大家一眼,说:“你们不知道我报名的经过,我有把柄给他们抓住。当初叫教育科杨科长出证明去报名时,我提出了业余学习,学费自费等条件后,他才开了证明,就这样我怎么好去找矿里。”
肖尧听了,连连摆手说:“不,石峰,并不是他们现在抓住了你的把柄,你可以这样说,当初之所以提出这样的保证,完全是他们逼迫的,如果不这样,就不能参加考试。现在考上了,你可以问他,为什么邓林可以由矿里出钱,我就不能,完全可以到上面去告。”
“对了。”夏健也赞同地说。
“哎呀,退一万步说,他们不出钱又有啥子嘛,最多二、三千块钱,这一辈子就这一次,我给你说,如果这次我考得好,是脱产进修,他们不出钱,我们到市里边做生意边读书。”赵凯说。
“边做生意,边读书还是艰难。”田富林摇摇头,说,“不过,再困准就两三千块钱,苦几年嘛。”
石峰听了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拿一个大专文凭,花这么多钱,苦好几年,搞得一家人生活窘迫,我觉得花的代价太大了。”
赵凯听了对肖尧说:“他也太曲折了。”肖尧赞同地应了一声。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石峰真想借这件事同矿里闹个乌烟瘴气才痛快。这时他想,好久写个个人经历,印个两百份,到时候拿出去也许有用。他还想去把学费的事搞清楚,查个具体数字,他坚决再不愿意在这里干这种下贱活,不管怎么艰难,他也要冲出去,去闯一条不寻常的人生之路。
几天前,杨刚到石峰家来了一趟,告诉石峰,矿里去考试的他们三个的成绩通知单,最近要寄到矿宣传科 ,到时他们商量怎样去找矿领导。杨刚说:“到时主要看你了,我人小不会说话。”石峰笑着答应下来。
现在,石峰想,成绩通知单一到,就要去找矿里,但自己最近还没有到市里去过,对各方面的情况不了解,联系的事可不可能,必须去一趟,回来根据情况再找矿里。
这天恰好是星期天,他打扫了个人卫生。心想,应该去一趟老同学杨学文家,打听矿里进修的有关情况,这是到市里前必须掌握的。这天下午,他去了学文那里。
去时,学文正在家看电视,一见石峰,忙端凳到屋外坝子里,双方坐定了,问:“你的情况怎样嘛?”
“困难啊,矿里可能不给我们出钱,所以,我今天想在你这里了解点信息,弄得好,我要到市里去告他一家伙。”
学文不置可否地笑了,说:“信息我掌握的不很多,不过,满足你还是可以的。”
“好。”石峰来了兴致 ,请问:“矿里是不是规定,从今年开始,不管是进修、培训什么的,都采取函授方式。”
“是啊。”学文点头。
“但为什么直到现在为止,他们派了好几批到外面去复习,考脱产进修,这不是与他们制定的政策相矛盾吗?”石峰的语气很有力。
学文笑了笑,说:“这不矛盾啊,任何事物即有它的普遍性,还有它的特殊性嘛,比如他们推荐出去考脱产进修的,是上面国家分来的重点培养名额,这就是所谓特殊性,而采取函授是群众性的普及教育,这就是所谓普遍性,就象同你考电大的邓某,是他们的重点培养对象,你不是他们的重点培训对象,所以他们不给你出钱。”
“为什么她邓某可以作为重点培养,我就不能。”
“你问的很不错,我的朋友。也就是说,你没有这种关系,现在干什么都要靠关系。如果你是他们那帮人的女婿、老表,就绝对没问题,现在他们推荐去考的,考了几次都考不上,不要推荐去考,这些温神。我这样的人就不能推荐去一次,不是吹的,我杨某不管考什么,没有考不赢那些家伙的。”学文边说边往上拂着袖子。
“哼,关系,有关系的,就可以出钱,没关系的就干瞪眼,我就要到市里去告。”石峰愤愤不平地说。
“告,算了,年青人,你保准告不了,现在的市长是洪国清,以前沫河钢厂的厂长,沫河钢厂同沫河煤矿是老关系户,同矿里头头们的关系很不错。何况,他现在要振兴嘉州,即使有错处,他未别不牵就一下。再说,矿里可以这样说。”于是他换了拖腔拖调的语气说,“现在我们经费紧张,我们没有同意你去考电大,你自己去的,不关我们的事。现在,企业有很大的自主权,这些甚至上头根据不能管。”
“是的。”石峰答的有气无力,学文说的不无道理。现在,企业确实有相当大的自主权,文劼也说,现在这个社会,干事情就要有权,自己没有一点权和关系,所以,现在落得这种地步。他用拳头在水 泥桌上猛击一拳,以至打得手一阵生痛,可不能减煞一点愤懑,他变得沉默而怃然起来。
“你有多少钱,我说你干脆自费去读。”一会儿,杨学文果断地说,他向来做事讲究干脆。
“当然,我早想好,如果他们不出钱,出去不能联系上单位,就自费去读,家里已经答应每月给我四十块,完全能够生活费、买书的钱,我存的钱就交学费。不过,看能不能边做点零工或生意边读书,这样更好,可以活动一点。到了假期,我就同学校的赵凯去做生意,跑广州。总之,我想出去闯一闯,这里这种死水般的生活,我早就厌恶了,总想换个环境,换一种生活。”
“是的,看来你现在已经有了这个条件,该结婚不结婚,几年电影电视不看,失去了很多生活享受,现在是该走出去的时候了。”学文说着笑了,把一只脚翘到水泥桌上,地上是一只后跟压踏了的布鞋,摇了两下脚说,“我觉得自己出钱有它的好处,以后读出来,他就没有权力卡你,你想走哪里就走哪里。如果矿里出钱,好嘛,走就交钱,比他拿出的钱还多。”
“是啊,我完全是用钱买我的自由。”石峰说着笑起来,经学文一说,他现在更明确了,更坚定了,他也不感到再愤怒,他本身就不想对单位抱有希望,他厌恶这个地方。几年来,自己不停息地奋斗,不就是想冲出这个沉闷、死水一般的世界吗?就是出钱,自己也心甘情愿。他下决心,就是有再大的困难,自己也要出去闯一闯。
回家后,他决定过几天到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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