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石峰心急如焚。矿里好几个通过各自渠道去参加电大考试的考生,分数都知道了。好家伙,听说踏水学校那个易杰考了三百六十多。矿里推举的那个邓林考了三百二十多,以前还轻视她,看来她还是争了口气。杨刚二百八十五,早知道了。老黄呢,那天去他说他只考了一百多分,他是托市里一个朋友打听的,因不认识石峰,不好麻烦别人。石峰一听,陷入了深深的失望,追悔莫及那天下午应该自己再打一次电话,心里只记着老黄有把握,可是……石峰强忍着失望和不快,问区里谁考得最高,不是自己,是别人,石峰更失望了。晚上,石峰有事要到矿里去,路上遇到杨学文,说自己考了三百八十几,全区第一名。全区第一名,可老黄说是别人,还记得几天前晚上做梦,也说自己考了三百八十几,这么巧。这样一来,石峰更急了。回家听姐夫说,他明天要去市里,可以给在市进修的李伟说,能打听到,两天后回来才说忘了。姐姐石雅见石峰带着沮丧的心情,才说明天她去总机室打电话。石峰十分懊恼地想,为什么自己打听考试成绩都这么不顺利,这么难。
第二天中午,石峰锁门去吃饭。这时迎面走来的肖尧、何洪突然握住石峰的手,又说又笑地向他祝贺。
“祝贺什么?”石峰惊异地问。
“你还瞒我们,考了三百八十几,中了全区的状元,第一名。”何洪拍着石峰的肩膀说。
“你们听谁说的,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石峰说。
“哎哟,搞了半天你自己还不知道。”肖尧急了,走了两步说,“也许这是真的,夏健的爱人到区里去开会回来说的。”
石峰还是半信半疑,疑的是,那天老黄为什么说是别人。
石峰在食堂买了饭,刚吃了几口,夏健来了,石峰悄悄问夏健。夏健马上提高嗓门,象在向大家宣布一条重要新闻,面向正在桌边吃饭的几位老师说:“石峰这次考了全区第一名,夺得了全区的桂冠。”夏健转向石峰说,“我们应该向你祝贺。”说着,夏健来握石峰的手。
这时,教高中语文的吴老师问石峰考几科。
石峰说:“考五科。”
“全区第一名,在全嘉州市也可能是前几名哦。”肖尧说。
“有可能,还没听说上四百分的。”
“上四百分,多不容易啊,总分才五百分,这是高考啊。”夏健说着笑了。
这时,有人问石峰,矿里有几个去考,考的结果如何。当石峰一一说了,吴老师微笑着说:“看来沫河出人才。”
石峰听了乐滋滋的。这时,他端着碗向赵凯的宿舍走去。
赵凯也正在吃饭。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石峰的考试成绩,他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给石峰出起主意来。
“你先到区里去把成绩通知单拿回来,然后找矿党委。如果他们愿意出钱让你脱产学习更好,如果不,你就到沫河钢厂去,找这个厂的头头,他们很重用人才,又是大老板。 不行,你就到嘉州去,多的很的厂,到处去游说一遍再说。”
石峰很赞同赵凯的意见,不过,从内心里讲,他根本不想去求矿里的头头们,找他们根本就是白找。
赵凯这时开始数落:
“这矿里什么不是关系,就说这次考干部函授,都是有关系的,这学校同意的两个哪个没有。我去上辅导课,一些当官的子女来听课,上了两个小时还要我讲。去他的,我现在不去了。”
石峰也愤愤地说:“当然,都不让你去考,你还给他们上什么课。”
下午,石峰又去打了一次电话。他太迫切了,他多么想马上证实自己的考分。开始他要总机接长坪小学,他想问问姐夫,他们上午打通电话没有。当总机知道他就是石峰时,告诉他说,上午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石峰问总机知不知道考分,总机叫他回去问母亲,他只好放下电话。
刚下火车,石峰想到马上要到家了,马上就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考分了,他三步当两步跨。到了楼下,他忍不住跑起来,一推开门,见母亲正往炉里加炭,劈脸就问:
“考了多少分?”
母亲并不着急,见石峰回来了,边弄火边说打电话的情况。说并没有打听到分数,考分明天上午要送到西坪中学,叫到那里去抄。最后才说,方永业听长坪分校张校长说,石峰考了三百八十几。他想,即然张校长去区里开会听说的,一定不会错,因别人还问张校长:“这个人在干什么?”“是我们的工友。”张校长回答。那人接着说:“你们那里出人才。”石峰马上到里屋,拿出笔纸算起来,假如史地政平均八十五分,语数平均六十四分,他想是有可能的。记得历史、地理只有一个一分的填空题没填上外,其他都做得较圆满。政治题是一道四分的时事政治没填上外,其余都做得不错。语文呢,作文较满意,古文做得也不错。可数学遗憾的是计算太慢,有三道题没做完,不然,数学再抬它个一、二十分,能上四百分,那简直不得了了。不过,这样的考分,已使他很满意了。“三百八十几,这样高的分,这是高考啊。”他心里想。他根本没有料到自己能考这么高的分,矿里的考生从来没有过,往年最高分是三百一十二,就到顶了。他甩下笔,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他真想跳起来。“啊,辛勤的劳动,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果实,自己终于如愿以偿了。”他兴奋地感慨道。
吃晚饭时,母亲说:“这回好了,考了这么高,不然,别人还说,一天到晚都在整,还是考不好。”父亲则不多说话,听母亲说了,笑着说:“好,考了第一名,就是可以。”
饭后,母亲叫石峰还是要调节一下,现在好好休息,把病治好,身体养好,以后开学了,还要紧张几年。石峰只答应,没当成一回事。
晚上,姐夫方永业来把在学校听到的消息亲自告诉了石峰。还说,张校长告诉他时,去市进修刚回来的向老师也说:“是的,我们在市进修学校听课时,有人就在说,沫河的一个考生考了最高分,考得相当高。”
这样,石峰更肯定自己的考分了,他几次重复着向老师的话,重复一次,自己便更加兴奋一次。
早晨,石峰到祝斌宿舍拿报纸,想不到文劼进来了。她脸上挂着不寻常的笑容,进来调皮地站在石峰面前:
“你到底考了多少分?”
“三百八十几。”石峰笑着回答。
“几嘛。”
“不知道。”
石峰接着说了昨天打电话的情况,以及听来的各方面的消息,文劼激动得说话嗓音都变了。
“好可以哟,石峰你要出名了。昨晚上陈小清回来说,西平的人都知道了,好多人碰到她就问,是不是文劼的男朋友。我们的事,好多人都知道了。”
这时,正好祝斌进宿舍拿一本书出门,听到文劼的话,边走边说:“你们的事,哪个不知道嘛。”
石峰和文劼听了都相视一笑。这时,石峰说今下午母亲要到西平为他抄分数。
文劼马上说:“哎呀,这么大的太阳,你忍心,陈小清正要回去,我叫她去。”
说着,他们到了文劼的宿舍。陈小清还没下班,石峰习惯地拿出本子开始抄摘录卡片,他还是闲不住。文劼搬个方凳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外语书,并没看,想着什么说什么。
一会儿,陈小清同那个刚分来的小张说说笑笑闯进来。一看见石峰,一下子活泼了。
“石峰,怎么祝贺你啊,考了安谷(国),一个国家的第一名。”大家一齐笑起来。笑声未尽,陈小清又说,“我在西平,熟人一碰到就问,好象考了第一名的不是你,是我们的文劼,哎呀,我们都粘你的光哦。”
这时,文劼说:“就是啊,石峰,昨晚小常上楼来说,你不仅是全区考分的第一名,说不定在市里也是第一名,这次你真的要出名了。”又转向陈小清:“你回西平,第一件事就是到学校抄分数,区里上午要送分来,抄了立即给我打电话。”
“哎呀呀,好迫切呀,文劼真是。”小张听了立即笑起来。
“不行,不行,抄分可以,打电话可不行,我晚上就要进来,看你着急得要晕过去似的。”陈小清转向石峰,“看人家也不象你这样。”
大家都笑文劼,弄得文劼立即脸红起来,大家就更起劲地说笑。他们说一会,笑一会。石峰一面听他们说笑,一面抄自己的摘录卡片,不大加入她们的行列。只是他们问点什么,才简短回答一句。一会儿,陈小清脱下白色工作服,出去打水,洗脸去了,小张也回自己的宿舍,这才安静下来。
“石峰。”这时,文劼坐回桌边的方凳上,深情地望着他。
“什么?”石峰抬起头来,柔和地看着文劼。
“我要给我哥写信,把你的考试成绩告诉他。嗨,如果你学理科就好了,那你一定会成为我哥的朋友。他的朋友大都是学理科的,谈起什么来,没完没了,都是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整天幻想要干什么,他说他电大一毕业,就要想法出国留学,回国自己办企业。”
“出国留学那么容易?”石峰似乎不相信。
“他们单位每年都有名额。”
“哦。”石峰立即被她哥哥的事业心感染了,他想了想说,“文劼,你还是应该去考大学。”
“是的。”文劼看着石峰,字音里满含着激情。
“我们一定要在事业上干点名堂出来,我们一定要走一条不寻常的人生之路,我们……”石峰却突然不说了,神情有些忧虑,他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翻弄起面前的卡片来。
文劼本还沉浸在刚被激起的一种想干事情的狂热情绪中,忽然见石峰不说了,她惊异地抬起头:“怎么了?”
“我——”石峰望了文劼一眼,离开文劼的视线,叹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一说起,我就想起眼前这件事,在这里干点事情实在太难了,干什么都要一定的环境、条件,就拿这次考试来说,考了这么好,可前途并不光明,谁知道能不能去读。熟人们见了都问,下一步怎么办,可我只感到一阵茫然。”
“不管怎样,你也要把它学出来。”
“这是无疑的,就是上天我也要想法上去。”石峰咬着牙说。
“是的。”文劼沉思了一下,说,“等具体分数抄回来了,我们立即写信到市我哥的老同学那里,叫他们打听一下考试的整个情况,如果确实你的考分在市里也是很优异的,我们再找亲戚朋友看能不能联系上别的厂。”
石峰赞同地点点头,想了一会说:“可惜,如果我考的是理科,这样的分,我敢说一定比文科好联系得多。”
“是的。”
这时,陈小清端着脸盆进来,见他俩谈得很融洽,便不再说一句话,拿了碗筷出门,把门轻轻带上。
这时,石峰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文劼马上要上班,他收拾了卡片,装进提包里。文劼到桌边拿了锁匙,说:“你下午来,也许就知道具体的成绩了。”石峰点点头,拿上提包转身出门。
到了学校,老曾在隔壁叫起来:“石大学来了。”他悲叹自己三十多岁了,前次想去考中专函授,领导却不同意。考高等函授又怕科目太多,太难,自己不敢去,他叹息自己只有这样混一辈子了,现在看到石峰考上了电大,就有意无意开一下玩笑。
石峰给老曾说了两句玩笑,就分起报刊来。他忽然想应该打一次电话,叫母亲不要去西平,下午太阳那么晒,他匆匆分完报刊,拿着支部办、后勤的报刊下楼去。
推开支部办公室的门,徐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石峰一看到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想打电话的欲望一下子消失了,他把报刊放到办公室桌上,正要转身走,徐校长叫了他一声,石峰本能地答应了,回头看着徐校长。
“你这次是不是考的函授?”
“不是,是电大。”
“考了多少?”
“三百八十几。”
“考了几科?”
“五科。”
“噫,还是考得不错。”徐校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是的。”石峰客气地笑笑。这时,他才说要打一下电话,校长答应了,石峰拿起电话打起来。
下午在下山的路上,石峰平静了的心,再次泛起来,到文劼那里去,就知道各科成绩了。他想,文劼一定在宿舍盼着自己去,他立刻兴奋起来,脚步不觉加快了。
一上楼,文劼正站在门口,一见石峰便笑着问:“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一会了。”
“我在邮局呆了一会。”石峰向文劼抱歉地笑笑。
石峰进门放下提包,文劼说:“不知怎么,到现在陈小清也没来电话。”
石峰看着文劼是不是开玩笑,可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立即沉默了。一会他说:“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把成绩送到西平来。”
“有可能。”文劼说了,便沉吟道,“这个环境就有这么可悲。”
可悲,平常时不时说起什么,石峰也爱用这两个字,可从没有象此刻这样深深地刺痛了石峰那颗悲哀的心。悲哀吗?石峰自己也说不出此时那种突发的复杂交错的心情。自己那么强,为什么矿里一次又一次分来的考试名额,各种进修、培训,推荐去的人三番五次考不上,还要推荐去考,而没有自己的份?为什么连考干这样平常的事,自己都不能报名?自己为什么二十八岁的人了,考电大还经历了那么多重重阻挠,提出了诸如自己业余学习,自己付学费等那么多保证,才能去报名考试?为什么别人就能由矿里推荐,矿里出钱报考读电大?为什么自己现在还是一个没有地位、受人歧视的勤杂工?为什么现在自己的身体弱不禁风?为什么……石峰的内心象翻沸着汹涌的巨浪,他仿佛脑海里有一千个、一万个要问的为什么,他觉得几年来的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活象一部奇特的戏剧,当然是悲剧,而自己不自觉的充当了悲剧的主人公,这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可悲和悲哀……
文劼见石峰久久沉默,不说话,突然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不说话?”
石峰猛地抬起头,他慢慢转动眸子,掠过文劼关切的目光,用似乎变了的语调说:“我现在说不出此时的心情,本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我现在确高兴不起来,如果没考这么好,我还觉得没什么,考得越好,我似乎越感到自己的悲哀,二十八岁的人了,才考上个电大。”
“是的,你失去的太多了。”文劼深表同情地说,她对石峰太了解了。
“原来我还想,也许自己不行,可这次我感到,自己比许多人都强。”石峰沉思地说。
“是这个环境害了你。”
出了文劼宿舍,石峰向车站走去。此时,奇怪,石峰感到自己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再也不兴奋,再也不激动,再也高兴不起来,但似乎有一股悲哀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心。他现在再没有上午那种心思,有意无意十分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那种欲望再也没有了。路上遇到教育科杨科长,平常那么亲热地招呼,现在只淡淡地叫了一声。不知怎么,他现在感到自己一点精神也没有,好象自己的生活中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
下了车,在回家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这样无精打彩,以前那么艰难,那么困苦,自己都闯过来了,为什么老是要去为以前而悲哀呢,何况以后的路,自己会越走越宽广的,他顿时振奋起精神,向家里大步走去。
石峰回到家里,他再没有心思,要家里的人为他的事怎样高兴,父母亲象他的心情一样很平静,好象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到里屋放了提包出来,打水洗脸,看见父亲象才睡了觉,坐在沙发上,木呆呆地看着对面墙壁,那花白的头发,黄瘦而布了许多皱纹的脸。石峰猛然心里有了个强烈的感受,自己二十八岁的人了,为什么老呆在家里,生活上要家里人照顾,自己早就应该奔出去,奔到远远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归宿啊!看到父亲那神态,石峰不觉想到文劼,他感到生活中除了母亲,只有文劼最亲近自己,最理解自己,不知怎么,他忽然感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多么需要文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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