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石峰坐下来看书,不知怎么,心里再也静不下来,全乱极了。是烦燥、是气恼,全不能准确地说出。事情的不快赶走了他心里的整个宁静。外面也很燥、很乱。学生们在搞大扫除,一片片声浪,直震荡着他的耳鼓,更增加他的心灵的乱、烦燥。他甩下书,在屋里踱起步来,以排泄心里的不快。他思忖着,老师、学生们什么时候能走,自己什么时候去提水,什么时候关办公室的门,开始打扫那该死的地下。时间要安排好,既不让人看见丢丑现眼,又要赶上五时半的火车回家。
从水井提水上来好一会儿了,按平常时间,学生们该走完了。石峰不应该再耽误一分一秒,该开始干了,否则不能坐车回家,那么十多里远的路。今天是怎么了,还有学生的声音,特别是这邻壁的高二班。石峰下楼走了一趟厕所回来,看见高二班的几个女生还没有走的意思,不都很干净了吗,教室里是那么窗明几净,地上干净得可以躺人了。石峰回到工作室,站在屋中央沉陷在一种困扰而焦灼的情绪中。
又过了一会儿,邻壁终于没有声音了,可石峰再也不能坐车回家了。在一种沮丧的心情中,他把水提到文科办公室,关上门浇起来。每当这时,他无不产生一种耻辱感和自卑感,他现在真怀疑自己的学习目标了,自己为什么定的那么高,那么远。有人说最理想的,也是最虚幻的,自己的目标是不是一种虚幻?现在的人们,做什么都讲实在,越近越好,最好一干就能收效,自己呢?
浇了一遍水,他一手拿一把扫帚,开始扫起来。是谁定的要教导处我这样的人扫办公室,扫这三大间办公室,他心里就鬼火冒。他说不清楚,他总觉得这不是该他干的,这是件多么丑陋的事,这多么难堪啊,别人往地下丢什么,自己就要去扫什么。自己为什么不把学习抓紧,这是自己的寄托,自己的出路啊。柔明,家里的人,每当这时,我就觉得你们是多么的不理解我啊。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每个星期要在这里没命地扫两、三次办公室吗?你们设身处地为我想过吗?你们知道我现在在这种难堪的氛围中的复杂思想吗,我多次说过,可你们不能理解我,不能体谅我平时的一些作法。你柔明如果理解,你就不会那么厌恶我,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发生那么平凡的矛盾,以至过一个春节,都没有在一起。母亲如果你理解我,你也不会为着柔明说:“一上来你总是背向着人家,看你的书。”姐姐石雅,如果你理解我,你也不会说: “从来也没有看见你陪人家出门散过步……”
怎么,灰尘满办公室飞扬起来了,在空中不停地凌乱飞舞,浇的水干了。石峰只好再浇一次,浇了,又扫起来。叫“彻底打扫”,桌下积了那么多纸团、纸屑,都是他们平时丢的。丢不说,还要掩饰起来,我平时就是不扫,看你们丢多少,积多厚,可今天不得不扫。
一些熟人、朋友说自己可以了,在学校教导处。你们只看表面,你们知道我的实在情形吗,你们知道我仅仅是一个杂工吗,你们知道我象“文革”中那黑五类一样,还要俯体委身扫这该死的地下吗?我说了,你们不信,你们只看表面,只认为我象个书生,在学校当然干体面的工作。就仅仅为了这点,也许还为了更多。这些到底是什么,是一个人正当的面子、虚荣心,还是一个年青人起码的自尊心,我全说不出,我时时被这些东西浸扰着。
正在理科办公室浇水,哪里有响声,石峰一抬头,是杨主任开教导处的门,在收拾东西。这期大学生唐老师支边走了,杨主任只好去接替班主任的职务,今天开学生干部会直到这时。石峰继续浇水,杨主任出门上锁,他没有注意这边,彼此距离这么近,他没有打招呼,石峰心里又多了一层自卑感。“卫生搞得较差,”意思是以后还要更勤点,就这样自己还没有难堪死。
石峰拿起扫帚又扫起来,门忽然撞开了。
“噫,还没有打扫完,老兄,你好安逸哦,在教导处,我们想来都不能。”
“你少在那里发疯。”石峰厉声吼道,想借此发泄他所有的不快。这是年青守校工宋大怀,平时老师、学生爱取笑他,拿他开玩笑,他毫不生气,好象这是一种乐趣。石峰看不起他,认为他没有自己的人格。
宋大怀说了句什么,门撞上了,他是特意来锁办公室的门的。
理科办公室的爷们最无聊,经常纸团、纸屑乱往地下扔,有时还看到整张的报纸在地上踩得很脏。石峰曾不只一次向校长反映,可他们往往只保持几天,过后又乱来了。
石峰只顾扫,额上淌出的汗不断往下掉,他没有揩一下,他不想揩,背心里也感觉湿漉漉的了。他还是扫,从理科办公室扫到教导处。
现在的人要找出路,首先要去寻觅自己的靠山,我的靠山在哪里?这学校,我不能去亲近哪位领导,这方面,我看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我仍然无能。我似乎永远学不会社会上的那些歪门邪道,尽管我尽量在工作上忠于职守,积极肯干,我不能肯定他们都看在了眼里,徐校长不是对我上期搞的卫生持否定态度吗?寒心啊!我的努力,我不能断定能得到预期的效果。我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片荒漠的沙滩,前途是那么昏暗,这难堪的职业要持续到何时,我真难堪死了。
去他娘的,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有人说我开会就看书。难道只是我一人在看,那么多人都在看,我看,你就有意见了,管别人看不看。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眼不倦,头不昏,我偏要看,谁也管不着。
教导处终于扫完了,石峰倒了垃圾回来,一切肌肉神经都松驰了下来,他才感到肚子很饿,也很疲惫。他站到石墩上,看开水桶里有没有开水,想洗一把脸和手,原来已被倒得一点不剩。在下石墩时,他一眼瞥见楼下天井处,徐校长正好往这上面望了一眼,看到石峰又迅速掠过去,收回了目光。看到了吗,还在搞卫生,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石峰想。
收拾了东西,锁了门,他才往家里走。这时,额上还在冒汗,他用毛巾细细擦了一遍。头发也许很乱,管它呢。裤子上,皮鞋上很脏,是浇水沾了的污迹。外表都不愿理一下了,因为他的思想更乱,他想好好理一下这方面。他慢慢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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