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手里拎着提包,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口,他拉住车门把手,一下子就跨上了车。他习惯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后,转过身面向车门。车门边一个身披旧棉袄的瘦小伙子斜依着车壁,是一副半睡欲睡的神态。石峰望了他一眼,稍离开一段距离。这时,火车徐徐起动了。
火车离开站台,速度渐渐加快,一会便进入隧道。开始周围一片黑暗,不一会车门口闪过一片光亮,霎间熄了,一会又亮了,又熄了。当人们正要适应一明一暗的环境时,火车一下子冲出隧道。一切蓦地变得明亮起来。
当石峰第二次掠过门边那个瘦小伙子的脸时,那小伙子也回望了他一眼,就在这时,石峰一下子认出了他不就是老同学莫仁奎吗。
“咦,原来是你,你咋个这时候才回家?”石峰看着莫仁奎关心地问道。
“哎,上夜班,才下班一会。”莫仁奎嗓音很小,带点沙哑。
石峰见他一脸疲惫的神色,眼睛布满了血丝,就同情地说:“你应该在单位找个宿舍嘛。”
莫仁奎摇了摇头:“哎,不好找,再说,我不喜欢住大宿舍,我现在性格孤避,我愿意一下班,就回到自己的窝里。”
“哪里,你可以拦起来,作为自己休息的地方嘛,象这样多受罪。”
莫仁奎扯了扯披着的棉袄,望着石峰感激地笑了笑,刚启口想说什么忽然闭住了嘴,望了石峰一眼,这才半垂下眼皮,望着车门口。石峰看着莫仁奎那复杂的神情,立即回忆起他几个月前也在这车上碰到莫仁奎的情景,令他难以忘怀。他发现自己这位老同学真是消沉极了,对生活几乎失去了信念,难道我们这批人就真该是这样的结局,他想起有几次远远地看到莫仁奎,老同学都有意回避的情景,是自卑,还是什么?是不是每次都看到自己拎着一个提包,与他有什么不同。
“你现在还在烧窑?”石峰关心地问。
“是。”
“不错嘛,是不是坐在那里看火?”
“不是,看火是老头们的事,我们是烧窑,两三个人一班,要保一个大窑,包括拖煤、投煤、倒炉渣,整天忙个不停。哎,有啥子意思,不过我这样的人能干啥子嘛,一没有关系,二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写不来什么,以前读书你是晓得的。”他叹了口气,苦笑地摇摇头,又说,“就我们这批人最惨,幼年处在国家困难时期,读书遇到十年内乱,后来下了几年乡,现在回来干个大集体。哎,早几年晚几年都不会落得这个样子。”
石峰听了很受感染,他何尝对这些感受不深,十年内乱使国家走了那么一段弯路,更坑害了整整一代人。可是,现在还是沉沦、悲观的时候吗。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赶快学个啥子。”石峰望着莫仁奎说。
“学啥子嘛,现在快三丈(三十岁)的人了。”他摇摇头说,“算了,就这样混一天算一天。”
石峰听了心里掠过一阵悲凉:“不要这样自卑,以前读书时你的书法不错嘛,写的字在全班数一数二的,你应该在这方面下功夫。”
“不要说了,我好几年没有提过笔了,现在一拿笔就打颤颤。”
“那是没有练,你应该练。”
“哎,现在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上了一天班,疲惫得要命,回家就想睡觉。”莫仁奎说,又垂下眼皮,看着车门口。
这时,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有两个修道工从车门口下去后,火车又徐徐开动。
石峰看着老同学那瘦瘦的因上夜班稍显苍白的脸,问道:“你还没有处理个人问题?”
莫仁奎瞥了石峰一眼,望着车门口说:“处理啥子了哦,二十八、九的人了。算了,这一辈子完了,就这样干活、拿钱、吃饭,啥子都不想。”
“你不要违背生活规律。”石峰劝道。
莫仁奎苦笑了一下,说:“我这样的人啥子都没有,家里兄弟多,条件不好,现在又干个大集体,哪个看得起哦!”
“兄弟多咋个,都有工作嘛。再说,难道大集体就不是人,大集体的人就不结婚了,我看好多大集体的小伙子还是找了对象嘛,关键是,你不要自卑,要鼓起生活的勇气。”
“哎,……”莫仁奎的脸上还是一副难言的表情。
这时,石峰才注意地看了莫仁奎一身。上身里面是一件洗得颜色很淡的红色春秋衫,下身一条劳动布裤子,脚上一双旧布鞋,上身外面披着的棉袄,又旧又脏,个别地方还露着棉花。
石峰拍了拍莫仁奎的棉袄,小声说:“你还是应该振作起来,你看你的棉花。”
莫仁奎笑了,说:“哦,我有一件新大衣,这是上班穿的。”
“你应该洗一下。”
“管它的哦。”莫仁奎随意地说。
“不要这个样子。”石峰望着莫仁奎真诚地劝道。
莫仁奎被石峰的话打动了,就望着石峰友好地笑了笑。
下了车,他们同一段路,莫仁奎问:“你在学校是不是代课?”
石峰笑了:“你以为我好是不是,其实,我跟你没有多少差别,我在学校是一个打杂工。”
莫仁奎怀疑地望着石峰。
“真的。”石峰说道。
分手时,石峰握住莫仁奎的手说:“你好久到我家来耍,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不要太自卑。”
莫仁奎感激地说:“好。”
石峰已经走在了上学的路上,莫仁奎那苍白疲惫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可石峰的心情确异常沉重。莫仁奎只不过是他们这代人的一个缩影,谁来振作他们呢,谁能使他们再扬起生活的风帆呢,石峰在心里痛苦地思索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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