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二天,卢子欣还睡在床上,白恒就来敲门。
白恒是卢子欣晨雨中学的同事,现在在县职教中心执教。在晨雨时,他们连续数届搭班,卢教数学,白教语文。两人无话不谈,形影不离,连三餐饭都在一起吃,是一对知心铁哥们。海超是他俩共同的学生,昨晚夜宵结束,海超深夜告知卢子欣的事。害得白恒一夜没睡着,越想越不明白,一中260多人,落聘五人,会轮上全县小有名气的数学老师卢子欣?
陈淑君很早起来了,她刚从街上买了早餐回来,叫卢子欣赶紧趁热吃。一边又去烧开水,烧开了就给白恒沏茶,一边说:“白老师,这次,老卢是倒了绿壳运,这么晦气的事,怎会轮上他呢?”
白恒说,“不要说你,我也无论如何想不通,怎么回事,老卢,子欣?”
“这个事,来得太突然,我也没有想明白,昨晚躺在床上,也一直在想,可能有多重因素……”
卢子欣正待分析造成这样后果的原因,门又敲了起来,陈淑君去开的门,进来的是廖海超。今天刚好是星期天,他不上班,白恒他们反正在假期,因此几个知心人,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共同商讨对付卢子欣遇到的难题。
白恒来前,就知会过海超,因此,海超进来,知道白恒在,叫了声白老师,免了其他虚与委蛇之类的客套,就坐下,端起杯子喝茶,静听两位老师继续谈话。
卢子欣又续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这个事说起来有点复杂……才开口说了半句,被陈淑君接过去说,“这个事,也要怪你太自信。”陈淑君把脸朝向白恒“别人都在拉票,而老卢半个人都没去拉,你看不就吃亏了?”
白恒说,“照常理,老卢即使不做这一步棋,凭他的知名度,也不至于被投到最末的五个。”
卢子欣说,“我刚才不是说复杂吗,投票的最终结果,有这么许多因素组成。”卢子欣喝了口茶,说下去,“在总结果的100分里,个人成绩占百分之三十,民主投票分占百分之七十;这百分之七十中,七个行政领导占百分之四十,全校教职工的投票占百分之六十——你们看,复杂不复杂,不读过高等数学,很难算清楚吧?”
白恒说,那你的问题肯定出在那百分之七十上了?
海超突然想起昨晚少鹏、苟小明他们说漏嘴的话,说,“卢老师,行政领导的百分之四十,那一票,不是就能抵十几张票吗?”
卢子欣说,“确实是这样。”
海超说,“那就是说,如果有一个行政领导,投了某人的反对票,这个人就有极大的落聘风险了,这正有点像美国大选的选举人票。”
白恒说,“对了,照海超这样分析,可以肯定,一定有一二个领导投了你子欣的反对票,教职工如果不是大规模地进行串票拉票,不会集中地反对到老卢身上的。”
海超说,“在我的印象里,卢老师为人正直,爽气,随和,人缘是很不错的,但对领导,却是另一副态度,路上相遇碰面,也不与他(她)们打招呼,仰着头,视而不见地过去,这样,气度小一点的领导不免很反感,说你傲慢,不近人情。”
卢子欣说,“你们这样说,我自己也有点感觉了,在这些行政人员里,确有一二个我很不入眼,当然相当,他们也看我不顺眼。热别是那个孙悠屏副校长,我当面与他顶撞过几次。”
“这就是了”,白恒说,“与领导过不去,真过不去的只会你自己,领导叫你今天死,你绝对活不到明天,他们就有叫你现世遭报的本领。”
卢子欣说,“确实是这样,我这辈子就没学会与当官者搞好关系的本领,我觉得教书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何必去巴结奉迎他们呢。”
海超说,“听少鹏几个人在私下议论你竞聘会上的发言,说不少领导和同事,都在暗地里表达对你不满,说你傲慢,不懂礼节,还超时,卢老师,这会不会又是你落聘的另一个因素?”
陈淑君说,“绝有可能,这些人,刚好有机会,在投票里表现他们的不满。”
卢子欣说,“当时,我觉得自己讲得不错,现在你们一提,也觉得有问题了,一是开头没有‘尊敬’、‘亲爱的’等这些客套话,一上去就讲事了。二是讲教学业绩多了点,不但说一中的,晨雨、长青中学的都讲了些,而且超过了三分钟发言的时限,可能更引起反感了。”
白恒说:“老卢,不是批评你,你这人,最大的问题,说话办事,不分场合,不看对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这么爽直、任性,别人可有想法了。”
陈淑君说,“确实是这样,智商高,情商低,就不知怎么与人搞好关系。”
卢子欣说,“你说屁话,我哪里与人搞不好关系了?出事后,那么多人来电的,来人的来看望慰问我,就说我服务的一中的,同事间,也很睦热,你想想,像少鹏他们,不是感情深,关系好,半夜三更的,还会来来看望我?”
海超说,“不过,有一点,卢老师要注意分清,当然,极大多数来看你的同事,都是真心地同情你,为你抱不平。但也有人来奉命行事的,像沈少鹏就有点……”
海超的话,卢子欣听不进了,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你是说少鹏不是真心的,那什么样的人才是真心?他这人,一向对我非常尊敬,也很真诚,我是真切地感受到他给我的温度,晚上11点还有多少人会想着你?”
既然卢老师这样认为,海超就不说了。
听卢子欣这样说,白恒觉得现在的卢子欣,脑子简直糊涂了,于是说出了一席有点冲动的话:“老卢,我觉得你就少点自知之明,眼光缺乏穿透力。你确实优秀,你确实不该落聘,但确实落聘了,这说明了什么?事实是,要么个别领导,要么不少人拉帮结派,把你搞下去。而我要说,或许你过去人缘不错,但是这次,并不见得有你想象那么好。你只是躺在自信的安乐床上,坐着关系好,我不会落聘的美梦,这样,可以这样说,是你用自己的言行,向人说,‘你们不要投票给我’,这次落聘,多半是你自己把自己解聘了。”
海超见白恒话说重了,忙解释说:“白老师可能把问题分析得严重了些,但有这个因素是肯定的。我想,我们分析事情发生的原因,是为了接受教训,避免下一次发生同样的事。”
卢子欣丧气地说,“我多大年纪了?再遇上这样的事,我还能活?”
白恒笑起来,说,“老卢的心态比我好得多,大小事,拿得起,放得下,我常以你为榜样,今天怎么尽说丧气话呢?”
卢子欣说,“一生中,碰上这样的事一次,就已经倒霉死了,你还巴望我再遇上一次?”
白恒说,“你被这事气糊涂了吧,接受教训,不一定遇上同样大的事呀,哪怕是说一句话,做一件小事,也要以这次事为鉴,不说多余的话,不做过头的事,不是吗?”
陈淑君说,“我同意白老师的意见,你这次教训还不够深刻?你太自信,才会不注意场合,说那么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不得体的事。”
“好好,算你们狠,落井下石,”卢子欣似真非真地说,“我听你们话好了,今后做风吹墙头草那样的人,满意了吧?”
家里的气氛稍稍松缓了些,白恒说,“老卢,你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卢子欣说,“老白,这事,我真有些丧气了,无论怎样挣扎,权在他们手上,孙悟空总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我想算了,任他们怎么折腾,到职技校,还是职教中心,随便他们定就是了。”
白恒急起来,“这怎行?你就承认,你得到这个可笑的结果是合理的,你是一中最差的五人之一,心甘情愿地被从一中扫地出门?”
海超也说:“老话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样的气,卢老师也能忍下去,也未免太怂了。”
“不行不行!”陈淑君叫起来,“如果这样就算了,还像一个人?”
卢子欣说,“,不算了,那你还想怎么样?”
陈淑君说,“即使最后翻不了身,也要叫他们不好过。”她的丈夫咕嘟着:“我可没有耐心,那么多精力,去与他们吵。”“你不去,我去,”陈淑君一下又来了浩气,“怕他什么,最坏也不过你被被扫地出门。反正昨天,我已与校长干了一架,他也怕我闹的,并答应十天内一定给我答复。”
卢子欣感到好奇地问:“给你什么答复?”陈淑君说,“那马松来说,校领导在考虑,你要么去竞聘学校服务类的职业,要么调剂到职业教育的学校去任教,只要你愿意,他就去协调。”卢子欣失望地说,“这叫什么答复?这狗屁话,对我也说过,又来敷衍你。”
海超说,“这确实只是在敷衍时间,无非是要卢老师接受事实,不要再吵了的意思。不过,可以利用他这个没有用的承诺,天天去催要结果,否则,十天这么长的时间,事情已瓜络蒂熟、木已成舟,教育局公文也已发出,那你们再挣扎也没用了。”
“你说的没错,我当时就觉得,他这样说,无非是想叫我早点走。好,我天天给他打电话,叫他不得安生。”说着,立即掏出电话来打。电话倒是接通了,不过,一听是陈淑君,说了声“对不起,我在开会,以后再联系,再会”,就把电话搁了。气得陈淑君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说:“这个马松来果然口是心非,只是在糊弄我。”
海超说,“看来,仅仅打电话,不起作用,一定要每天见到校长这个人,才会产生压力。”
卢子欣说,“我可没有这样的耐心和勇气。最终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坏,何苦来?”
陈淑君奋勇地说,“你不去,我去,怕什么?你这么怂下去,今后怎么见人?即使到职校去教书,学生问你,怎么从一中到职校了?看你怎么回答。”
卢子欣急躁起来,“我也不想这样,可在中国,与官家去闹,能闹出个结果来?我不想看到最后不可收拾的局面。”
白恒说,“会有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你又不是去违法乱纪,只不过申诉自己遇到的不公。你不要自己的尊严,什么都不说,自己认怂,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了。”末了,白恒补充一句,“老卢,这本来是你的事,应该你出头露面,现在叫弟妹去交涉,实在说不过去。”
卢子欣说,“谁叫她去闹?反正闹不出什么结果,这点力气好省的。”
白恒说,“你说这样的怂话,躺倒来了,别人自然没话可说了。”
陈淑君说,“随他,老卢这个人面皮薄,我怕什么,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正当职业,让人去开除我好了。”
这时,卢子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白恒海超他们说:“学校与我是签订过合同的,现在这个合同还有效吗?”
“是的,是有这个合同,”陈淑君说,“我也看到过,你把它藏在哪里了?”
海超说,“什么样的合同,拿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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