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足足煎熬了一个钟点之久,那头门,极小声的打开了。
接着,那些人一个挨着一个走出来,个个都带着古怪的笑,还向她点头,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或打声招呼的。出来后,都在校长办公室里站定,松松地围在陈子君的四周。
校长马松来最后一个出来,他在门口才露出半个身子,那热情的气息就飞过来,“卢师娘,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抱歉,抱歉。”说着,已经跑到陈子君的身边,说:“卢师娘,您好!”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握手的意图很明显。
陈子君下意识地站起来,随口说:“校长,你好。”似乎弯腰模样地点了下头,手却没有伸过去。
马校长大笑起来,“人人说,卢师娘厉害,全是胡说八道,你们看,她多么温和,多么通情达理,卢师娘,你说是不是?”
这一说,陈子君心底里还在冒烟的火星,确乎被浇灭了。她傻了似的,两只眼瞪着校长,真不知怎么办怎么说话作答了。
马松来又赶紧招呼陈子君重新坐下,对他的下属说,“你们回去吧,我与卢师娘再谈谈。”那些下属,看看校长,又看看卢师娘,似乎没有想离去的意思。他们在担心,万一卢师娘火气又发动起来,掐住校长的脖子,得帮忙呀。马校长似乎明白下属们的心思,就对他们摇摇手,说:“没事,放心,没事的,我会与卢师娘谈得很好的,你们走吧。”
在马校长最三催促下,这班忠心的下属,才看一眼校长,又看一眼陈子君,似有不舍地走出校长室。
校长室里只剩下两个人,这时,陈子君也才明白过来,她熬过了极限,待在这里的目的,不是来听马校长表扬的。她眼前又出现一向生气勃勃,充满自信的丈夫,却是无精打采,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的样子,这都是拜眼前的校长所赐。顿时,那熄灭的怒火,又嘟嘟地冒出烟来。在这种情状中,要是往常,陈子君肯定会作出明确的反应,会直接把一口唾沫投送出去,唾他的脸。她知道,现在,两人间的距离尚远,唾力还不能到达他的脸面,甚至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够不上。不过,她迟疑了,就是做个姿态,表示愤怒的行动也没有。那口唾沫在喉咙里响了一阵,发射不出去。耳朵里又响起校长的赞扬,自己已经变“温和”了,“通情达理”了,不能一下就自毁形象,辜负了校长的表扬。其实,陈子君心里也明白,校长的赞扬,有口无心,逢场作戏而已,并非出于真心,但自己已经接受了呀。事实也证明,“温和”和“通情达理”,成了一副镣铐,约束了她的行动自由,限制了她的情绪恣意发挥,变得缩手缩脚,连说话也显得拘谨起来。她变温和文明之后,暂时收起了锋利的嘴巴,只是怒目圆睁,死死的瞪住校长,让眼光,变成一把无形的利剑,射向马松来校长,来杀杀他的锐气,同时也表表自己的心情。
从这里可以看出,没有立即采取攻击行为,并不是说,她将放弃攻击,不是的,她的斗志还在,她不可能为了成全自己的“通情达理”而忘记了丈夫的苦难。两人相持没多久,陈子君迅速地摆脱了那副镣铐,霍地站起来,露出非常冲动的情状,她觉得,战斗应该开始了,她准备要与马校长决一死战!
马松来校长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说:“卢师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陈子君的两瓣嘴唇抖动着,勇气和怒火同时冒上来,她的左手叉在腰间,右手,一时还找不到妥当的位子,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动作,使它不再闲着,但一时间,仍没有着落,也就顺势叉在腰间,形成一个很好的对称。果然,这一叉,仿佛有益于安抚自己的情绪,说话也顺畅了,一开口就厉声道:“校长,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家老卢的事,究竟怎么办!”
“这个,这个……卢师娘,你不要急么……”
“你再不要这个那个地来搪塞我,我老实对你说,你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不会放过你。”陈子君说着,向前进了一步,马校长又退了一步,陈子君继续激愤地说,“你们以为老卢忠厚,你们可以颠倒黑白、良莠不分,可我绝不会答应,坐视不管,任你们这样欺负我家老卢。”
马校长显得相当委屈,“卢师娘,你误会了,卢老师的事,我也深感意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只是……卢师娘,我也很为难,不知怎么办,真的……”
“马校长,你少说这种不中用的屁话,”陈子君怒喝了一声,“你明明白白说一句,我家老卢该不该落聘?如果你们硬做了,那我也说句话抛在这里: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卢师娘,不要说狠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瞒你说,这件事,我也没有决定权,叫我怎么答复你?卢师娘,你听我说……”
“你是成心不想解决问题,是不是?我陈子君是半升米就能打发的人吗?”她听得出,校长是明显在敷衍推托,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于是,什么“温和”、什么“通情达理”,都顾不得了。她飞起一脚,把身后的椅子踢翻,不是校长退得快,她确有想拼命的念头。她伸出像树段头般壮实的大手,指着已退到门口边的校长,骂道:“你是成心不想解决问题了。那我也正告你一声,不纠正对我家老卢的错误,今天不解决,明天再来,明天不解决,后天又来,天天来缠着你,既然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还会叫让人来闹,你等着吧,莫让他们碰上你。”说着,怒冲冲地就要从校长室里冲出去。
这时,马校长突然来了勇气,立在门口正中央,死死地拦住陈子君,完全没有了校长的架子,比刚开头的陈子君还‘温和’十倍地说:“卢师娘,不要这样性急,你听我说。我不是敷衍你,卢老师的事,我在心里油煎汤煮着呢,能不上心?可这件事,解决起来确实有些麻烦。”校长半拥半抱地又将陈子君劝坐到椅子上,又说道:“这次竞聘,是全省首次在我校改革试点,所有的方针政策,方法步骤,都是县政府制定的,我们只是具体的执行者。我知道,我校的这次改革,出了点意外,卢老师受了点委屈,但要改正过来,真的很难,难就难在,不能违背民意,推倒重来呀,这是触犯政策底线的,我们没有权力这样……”
这一席话,把陈子君刚要退烧的怒火有燃更旺了,火星从她头顶窜出去,只见她的长发乱颤,声音也变了调,“校长,我明白了,你是一定不想解决我家老卢的事了,那好,既然你不讲道,就莫怪我不讲理。反正我们已经落难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等着,不会让你好过的,我……”
马松来连连摇头,“卢师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会不管卢老师的事?我是说,解决过程,要有点时间,不能急,这事得向上级汇报,与他们商量协调,得到领导的首肯指点,事情才可能得到解决呀,你说是不是。”
陈子君说,“那你们要协调到哪年哪月啊,不会又是你拖延、哄骗我们的手段而已吧?”
马松来说,“哪能呢,这事我一定放在心里,为把它当做当前主要事来对待解决。不过,卢师娘,你,还要转告卢老师,这事一定不能急,你们两夫妻都要平静下来,千万别闹,一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量去想办法,寻找补救的方法;二么,工作上要听我的安排,原来的任职任课,肯定要有所变动了,也不一定再教书——这点,你们一定要体谅我。”
“不教书,还能干什么?”陈子君又急了,“一个好端端的老师,怎么能不教书呢?”
校长说:“比如图书管理,后勤服务等。因为昨天竞聘的是教师职位,教师岗位已满,无法再添加,其它岗位,如竞选上的话,就还有机会。”
稍停了一会,马校长又说:“当然,如果卢老师同意不在一中,可以到职教中兴,县职技校这样一些学校调剂,那仍然当老师。”
“这个——你那不是把我家老卢赶出一中了?不行,我要去问问我家老卢,看他愿不愿意。”
陈子君的火,似乎被校长浇灭了一些,她的手脚都安静了不少,注意力也被校长中听又不中听的话吸引去。眼睛瞪住校长一张一合的嘴巴,但心里仍不放心,说:“你说的‘一点时间’,是多少时间?可不能让我们眼睛望穿了,等来的可只是你的一句谎话。”
“卢师娘,我说话算话,不会当儿戏的。十天内,我一定给你答复,到时,你打电话,或到校长室来找我,都可以。”
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陈子君心里的痛恨和怒火被中和稀释了很多,血液里安慰性的能使情绪愉悦的成分,却越来越浓。她默默地站了一分钟,又抬头看了校长一眼,不说话,似乎话已经说完。终于,她迷迷糊糊将信将疑地走出校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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