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很孤单的样子
门外响起了细小而轻逸的脚步声,谷雅陌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呆呆地坐在床上,如梦游般还未回过神来。不久百加诺进来了,她依旧一脸倦容。
“如果不舒服,放你几天假好了。”百加诺一脸严肃地说,她除了在学校,大多数时间就是在床上,他有点费解,嗜睡也是病?
“我……没……事的!”她一边打呵欠一边惊慌地说,“因西里呢?”
“到底谁养你,光顾着关心西里。他在工作室,别担心。”
“刚梦见他与堇木姐,所以有点担心。我起床了,不能算旷工吧!”
“再睡一两个小时,你今天就不用上班了。”说完便走出房间。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杀千刀的昏睡病。”她掀掉毛毯起身。
百加诺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睡美人,今天自己打车上班,我还有事。”
“知道了。别再烦我了!”
起床洗漱过后,胡乱地扒了两口蛋炒饭,“咕咚咕咚”地喝了杯果汁拎着包就走出了公寓。今天心情不错,阳光也很好,没走多久就打到了车。
在公司里看见了因西里,在与一个年轻的新来的女漫画师讨论工作。最近百加诺准备开发另一款网游,同时兼顾手游市场,所以多请了一名漫画师。她叫梦茵,是个很个性又时尚的女孩,耳朵上挂了两个大的银圈耳环,紫色眼影,淡紫色口红,精细雕琢的妆容,让人眼睛一亮。拿着画笔的手纤细修长,卡通指甲,黑色粗麻长裙,上面有大朵的花藤印花,高而细的黑色绒布高跟鞋,鞋边上的白色绒毛,在走路时,一闪一闪,像两朵白色的合欢。
“强劲的对手。”这是谷雅陌对她的第一印象,有种危机感。
“西里,忙完了没有?”她走了过去,给他端了杯咖啡。
“哦!是谷雅陌小姐啊,我是梦茵,你可以叫我茵茵。”她能感觉到谷雅陌的敌意,于是笑着说,“我们讨论完了,细节我再慢慢琢磨,西里,有问题我们再交流。”说完朝谷雅陌一笑,抱着画稿回座位。
每个漫画师都有不同的灵感与画风,因此两个人的磨合很艰难,但梦茵性格比较随和,又谦虚,因西里的脾气温和,所以交流起来也不是特别困难。
因西里抱着文件夹坐回办公桌,拿起笔开始修改画稿,完全忽视了谷雅陌的存在。
谷雅陌一脸不甘地敲桌子抗议:“画完了没有,我都几天没见到你人影了。”
“上班时间,只谈公事。你还要去学校,见面确实难。百加诺在为游戏脚本和技术编程忙得焦头烂额。脚本不出来,游戏配乐没办法进行,甚至会影响我们漫画组。这里就你最清闲,给我们订快餐怎么样?”
“哦,好歹我也是正式员工,就是你眼中的盒饭妹了!喜新厌旧的家伙。”她气呼呼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因西里也不理她,继续忙手头上的活。谷雅陌背着吉他走出工作室。
“你去哪儿?”因西里抬头问了她一句。
“去死!”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小孩子气。”因西里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找梦茵讨论细节,在他眼里,工作永远排第一位,而小女生那些小心眼的情绪,他从来都不懂。
谷雅陌去了河边,不久她发现谷映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走啊!”她依旧一脸的不开心,扯着草丛里的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
“你男朋友到底是谁?因西里还是百冰弦?”他一脸平静,但言辞严厉。
“都一样,女人都是衣服,旧不如新。”
“对待感情要认真,不要玩火,会自焚。你还小,不懂事,要知道感情不能随便。哥要回去了。我是来见栀木的,结果全是你这点烂事,跟烂尾楼似的。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懂了么?”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头,回酒店收拾行李去了。
“哥,我们一起吃个饭,跟栀木姐一起。我来约她,定在‘8号联社’。”
谷映木摆摆手说:“没必要了,我不想见她。”说完身影消失在桥头。
“自己还不一样放不下。”她嘟囔了一句,从琴盒里拿出吉他,胡乱地弹了几首不成曲调的曲子,然后望着河面发呆。
我在图宁内环单独租了一间房子,靠近地铁,环境很嘈杂,占地空间小,垃圾到处堆放,下雨天几乎没办法下脚。第一次来的时候穿高跟鞋,走过深深浅浅的水洼,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对我说的话:“有月亮的晚上,地面亮亮的都是水坑,要走没有光的。”没有月亮的夜里,我只能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脚的水。
房间逼仄狭小,铺了一张单人通铺床,我睡下头,上头放杂物。没有卫生间和厨房,智慧的前租客告诉我,屋门前有个坑,上面搭了两块砖,那就是厕所。至于洗澡,必须选深夜,穿着衣裤在外头用水冲。我顿时傻眼,可房租与定金已经交了。我在这里住了下来,因为没走太多的钱。于是乎,我就开始每天清晨风雨无阻的晨便与夏天夜晚一成不变的晚浴的生活,越过越是人比黄花瘦。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希望像四年前那样打个电话就能有工作的福气了,我只能拼命地早出晚归地在市场上帮人杀鱼,期望挣多一点租个好房子。似乎我的生活已经沦为赤贫,像岸上的鱼,挣扎也是徒劳。我整天在市场上吆喝:“新鲜的鱼,不买吃亏啦!买了有口福的,要不要来一条?”
回到住处,门上贴着房东的催租单,我的钱包顿时缩水了,加上吃穿住,一个月又白干了,我也算一个“白领”了。我疲惫地倒在床上睡,身上一股鱼腥味,洗也洗不掉。从前我闻着腥味就吐,从来不杀生,而现在的我,俨然一个刽子手。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个半月,我接到了谷雅陌的电话,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卑微的人,我希望你能够回到因西里身边,我可以离开。”
我说:“既然卑微,那就选择卑微,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让因西里来找你。”她挂断了电话。
我只能选择换工作,我搜出了从前穿的工作服,不想再投简历了,整天在办公楼附近的酒店转悠,如果有招聘牌位,立刻进去咨询。从前干过客房,我想对这个需要经验的社会,这也算是经验吧!于是乎我像个猥琐的小偷似的在停车场上蹲点,好几次被人问:“一晚上多少钱?”
我的表情可以忽略不计,可我那颗幼小的心灵,被一点一点地揉成肉末,估计上锅蒸都不会痛了。
如果我能找到工作,那这一切都是值得,可怕的是:在这个到处贴着招聘广告的社会,我依旧没找到工作。可这个世界又摆出一个人才饥渴的表象,这让我很受伤,于是我知道了,错的可能不是我:哼!你骗我!
可我又怕因西里来找我,我拿着电话在想:谁能够帮我。想了很久,我拨了一个电话。
我挑了一件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去赴约,可依旧看起来很寒酸,可是剑已出鞘,别无他路,硬着头皮也得上。
约会的地点很高级,他说你赤贫那么久了,请你吃顿好的。我把想说的“可能肠胃都受不了那么高级的东西了”咽了回去,说我也想重温从前的日子。那种西餐厅,估计得穿晚礼服进去才合适。走到门口的时候,服务生问我是不是等人,如果不是等人别妨碍他们的生意。
我说:“我其实想找工作。”
她说:“请稍等!”
她领了我进去,让我坐下,倒了杯水,然后拿了一张资料表给我填。我填完表,她收了,然后对我说:“电话号码一定不能停,等消息。”然后我就出来了,远远地看到了百冰弦的车,我身子一闪进了一条巷子,然后开始狂奔,跑着跑着我就哭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想这辈子我不想面对的,这次死也逃不掉了。
我说:“我不想吃那么高级的饭菜,你带我去吃糖醋排骨,我好久都没吃那道菜了。”
他眼睛红红的说:“我带你去!”
我其实很狼狈的,白衬衫,乞丐牛仔裤,洗得发白的破洞布鞋,他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然后上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选择沉默。
欣欣快餐店,生意依旧火爆。我没有狼吞虎咽,也没有慢条斯理,只是吃得有点急,当一盘排骨见底的时候,我吮吸着指头说:“你给我找份工作,能养活我就成。”
他说:“我可以养你,但是我不能娶你。你选择。”
我说:“打扰了。”说完我起身走人。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一脸平静地走出快餐店,没有悲也没有喜。因为生活,我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五分钟后他追了出来,我看见他站在快餐店门口四处张望,一脸地惊慌。我转过弯消失在街头,街上车来人往,我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不久他打电话过来说:“你变化太多,你在哪里工作?”
“我过得去就不会去找你,但是现在你不用担心我。”
“你在哪里?”
“来了你会后悔。”
“不要做傻事。”他带着哭腔说。
“谢谢!”我突然恨死谷雅陌了,如果不是她,我与百加诺,因西里依旧会是好拍档,我也不必过的这么狼狈。我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看河面上的鱼群游来游去。这条河至少两米深,底下有淤泥,下去的话,只要想死,都会没顶。我不想死,我投了颗石头下去。
身边有位老人说:“水很深的,快点回家。”尽管是方言,但是我听懂了。
我没有出声,沉默着低头,然后离开了。我又回到了原点,吃穿住都需要钱。我也不顾因西里与谷雅陌了,依旧在市场上卖鱼杀鱼,我想谷雅陌只是想羞辱我而已,因为因西里并没有来找我。
我的电话并没有停,但也没有接到面试通知。我有点绝望,但我也不喜欢拿着两千块的工资,还得每天中午吃十几块钱一个的鸡腿汉堡,还要买高跟鞋,买名牌衣服,这样的生活,不太适合我。
在一个下雨的晚上,我准备收摊回去,突然我就看到了他们。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见谷雅陌说:“这家铺子鱼可新鲜了,去看看嘛,我想吃,而且我会做。”
我转身,戴上口罩,眼泪却滴了下来,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
我说:“请问你们需要什么鱼,现杀现卖。”
因西里没有看我,谷雅陌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揭穿,说:“西里,算了,看样子都是卖剩下的,明天早上再来。”说完挽着因西里走了。我摘下口罩,收好鱼摊,关上卷门,慢慢地往住处走。
因西里第二天并没有来,谷映木来了。他看了我很久,很熟稔地抓鱼杀鱼,收钱找钱。我也不想理他,他却一直不走。中午的时候,鱼卖得差不多了,我也闲了下来,吃馄饨,放了很多胡椒,不停地打喷嚏。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这样生活的。”他似乎很悲伤。
“过去的事我不想提,如果是因为你妹妹,那没必要。”说完我擤鼻涕,放下饭盒,招呼几个刚从高楼上下来的民工。
我说:“买点鱼吧,算你们便宜点。”
其中一个个头比较矮的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在市场上卖鱼,应该找份体面的工作。”
“糊口。”我无奈地笑笑。
“我们工地招会计,那东西,你们有知识文化的,一学就会,你去试试。卖鱼糟蹋了。我帮你问问。”
“大哥,那你鱼买不,我买一送一。”
“买一条,也不能送,这样你吃亏。”
谷映木看着那个小个子的民工愣住了,他想起了一个小品,人心倒了,想扶都扶不起来。这淳朴的,有爱心的,热心的,依旧是这一群奋斗在城市底线的民工。
我十几岁出来四处走,去过工地上,当然,需要女扮男装,当小工,铲水泥,搬砖头,最困难的时候,就是这些了。所以,我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职业,而去看轻或看重一个人。人,就是他本身,好就是好,没有卑躬屈膝,没有高低贵贱。
做一个心里没有墙壁的人很难,但是,我愿意做一个心里没有偏见的人。
我抓了两条大而肥的鱼,过称过开始杀鱼。谷映木看着我占满鱼血的手,很难过。
他说:“我为谷雅陌的任性,向你道歉。我不想你这样,你跟我回巴穆图,我们面包店低价盘给你,什么都好谈。当是雅陌赔偿你的。”
“我会自己找工作。”
“在图宁,你不可能有工作。”
“为什么?”
“人际关系很重要,你恰恰不擅长,也没有人际关系。店给你,盈利后你可以选择其它生活方式。你跟我走!”
“让我考虑考虑。”
“我跟你回住处,看看你住宿情况。”
“算了,我去巴穆图。房子不用看了,看了你会难受,何必给你添堵。明天联系你。”
谷映木带着一脸的难过地走了,市场上的脏水沾了他一裤腿。
我收拾好渔具,打电话给老板辞工,然后是退租,收拾行李。晚上去吃了顿福建沙县蒸饺,那是我离开因西里最喜欢吃的小吃。回来的时候,路面上的暑气渐渐散去,我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走在石子路上,喝了点啤酒,头晕晕忽忽的。一个人唱着歌,说着胡话,很孤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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