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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七月(三)

时间:2016/11/11 作者: 马草 热度: 113720

  三

  

  妻子陈子君下班回家时,天已完全暗下来。卢子欣还睁着眼睛仰面躺着,他听见陈子君开门的声音,就转了个身,把面孔朝向床壁,装作睡着的样子。

  

  妻子觉得奇怪,卢子欣虽然从不做饭,但也从没有见过他天暗下来还躺在床上的。她走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你怎么还躺着?吃晚饭了。”卢子欣不动也不出声,原样躺着。陈子君又推了一把,弯腰去摸他的额头,说,“你身体不舒服了?”

  

  卢子欣动了动腿,身子仍没转过来,说,“没有,我好好的。”

  

  “那你怎么还躺着?快起来,我知道你不会自己弄点吃的,我给你买了盒快餐盒饭。”陈子君一再催促着,卢子欣才转过身,慢慢地坐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肚皮,说:“你吃吧,我不想吃,今天我的肚子很鼓胀,有些倒胃口。”

  

  卢子欣与陈子君说话,从来像弹琴采用高音符,不用低音符,连中音也很少采用的。而今天,他的话音,显然是低音偏中,且语调低沉下滑,仿佛缺乏底气。陈子君听了,大感意外,“老卢,怎么了,你真的不舒服了?”

  

  卢子欣的低音符又响起:“单县中学不要我了。”

  

  似乎是断弦传出的不和谐的噪声,声音有些突兀而刺耳,陈子君说,“你说什么?”卢子欣再次证实,那根高音弦确实断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今天的竞聘会,我落聘了。”

  

  突然掉进烂泥塘里,也不会使陈子君这么吃惊,“你说的是真的,不是说笑话?”卢子欣说,“是真的,新聘的名单已经公布了,没有我的名字。”

  

  陈子君傻瓜似的盯着卢子欣,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说你落聘了,你落聘了,真的落聘了?”陈子君身子,像一株在风雨中的植物,摇动得厉害。

  

  卢子欣躺不住了。向来自信而豪迈的卢子欣,想不到有一天,会使以自己为荣的妻子,这般伤心。他立即使自己活起来,跳下床,抱住像要跌倒的妻子,“对不起,我使你失望了。不要伤心,看来,我也真是个没用的人。”

  

  陈子君反拥上来,双手紧紧箍着卢子欣。卢子欣身材瘦小,而陈子君高大肥胖,卢子欣被她抱着,像一个孩子拥在母亲的怀里,完全被淹没了,卢子欣呼吸也急促起来。陈子君说:“我一直引你为傲,今天的事实在太意外了。你要说清楚,让我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你知道,今天我校开竞聘会,我落聘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什么原因,我也真的不明白。”说到这里,卢子欣又成了泄气的皮球。

  

  他的意识里,自己这大半生,都是顺风顺水的,哪能料到,突然晴天遇雷电大雨,发大水了,他貌似坚强的躯体,原来只是一座纸糊的堤坝,一遇洪水,就溃堤了呢。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像无头苍蝇,六神无主地躺倒了。

  

  陈子君的暴躁脾气,是藏不住的,她虽然对丈夫是十分崇拜的,但稍有不满,也掩饰不住。她被卢子欣无奈的表现,擦出火气,嘴角一拉,就一把将卢子欣推开,鞭炮似的放起来:“你真的是木头、傻子不成?你不会去与校长理论,凭什么,你犯错了?你是学校最次的人?怎么会教书的反被唰下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接受屈辱的事实?”

  

  见丈夫低着头,像挨斗的地主,站着不做声。陈子君的火气更旺起来,“平时看你,自高自大的,碰到事情就怂了,不争了,变脓包了?”

  

  卢子欣说,“我找过校长了,你要我怎样?”

  

  “校长怎么说?他不说要纠正这可笑的结果?”

  

  |“校长说,这是大家投票出来的,他也没什么办法,他不能违背民意。”

  

  卢子欣与校长马松来短暂会面交涉的情景,又不高兴地浮现在眼前。

  

  他刚从床上刚下来,气昂昂地要去“问问校长”时,还有一些豪气:得问问校长,凭什么,将我刷下来?可到了校长室门口,就有些却阵的意思,差点儿退回去。好在还没进门,校长马松来已经看见了他,连连地招呼:“卢老师,来来来,快进来。”校长热情的招呼,使卢子欣将要发软的脚,有了迈进校长室的劲道。

  

  马松来站起来,走过来,还来拉卢子欣的手,像是来迎接尊贵的客人,卢子欣到有些不自在了,来与校长理论的话,像塞在喉咙口的痰,一时吐不出来。

  

  校长把他拉到办公桌边的靠椅上,叫他坐下,满脸带着歉意的笑脸,说,“我知道你会来,我专在等你——你不来,我也会来找你。”马松来说着,也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来,又站起来,似乎要给卢子欣沏茶。卢子欣说:“不必,校长,我只问一句,为什么我不被学校聘用,我是全校最差的五个人吗?”马松来马上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卢子欣打断:“可是,事实上,结果是······”卢子欣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校长与卢子欣一样激动,他站起,坐下,又站起,这样重复了好几次,说,“这个事,我正要与你解释。卢老师,你是知道的这次改革,不是学校的意思,教育局也只是具体的操作者,真正的主意是县政府出的,主管的前副市长亲自抓这件事。因为这是全新的改革,全省首次在我校搞点,是摸着石子过河,因此在具体操作中,不免有失误,你要理解。”

  

  卢子欣说,“你的意思,这种失误,要我哑子吃黄连,无论怎么哭,都得一个人咽下去?”

  

  马松来校长定睛看了卢子欣一会,说,“我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这次,我们推行了全新的民主制度,让每一个人有了说话的权利,哪料,最公平的手段,也会出偏差。”卢子欣马上接过去说,“既然知道有偏差,就要纠偏,不能叫我一个人独受偏差的压力。”

  

  马松来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教师,但偏差一旦落成,并不是说纠就能纠,难哪。你想想,这个结果,并不是我们校长办公会议作出的决定,而是由全校教职工投票产生的,是民意使你落聘了,我也无能为力了。你想想,就算这次投票有某些偏颇,我也没权再重头来一次,民意难违哪。就像英国脱欧还是留欧的公投,结果,脱欧只占微弱多数,就成事实了,尽管后来反对者发起百万人签名运动,想重新进行公投,有可能吗?民意是一锤定音的事!何况,我们学校——就是教育局,也没有推翻这个改革程序、重来一次的权力。卢老师,我真的好生为难,爱莫能助,你要理解我。”

  

  “我理解你,那谁理解我呢?”

  

  “我非常理解你,”马校长一脸正经,话语里散发着佛般的慈爱魔力,“在学校里,你是个合格的教师,甚至可以说,是较出色的教师。但是,在任何时代,任何重大改革潮流里,个人优缺点,就显得微不足道,个人的小利,只能服从改革的大利。我知道,你是个很明事理的人,用不着我多说······”

  

  卢子欣的肚气,像煮沸的粥,哒哒地滚,心想,自己的两瓣嘴,也是受过专门教育的,用在上课上,也称得上呼风唤雨,铁嘴一张的,但用在谈论社会经验、论述做人诀窍、攻心克人上,和校长一比,那给他提烟盅都不够格。卢子欣自知词穷理屈,无法与校长较量,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马校长,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我个人利益无足轻重,我应该做改革的垫脚石、牺牲品。”

  

  马校长听卢子欣这样说,似乎很是动心,说,“你能这样领会,很难得,我谢谢你。这谓之——改革的浪潮浩浩汤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应该·······”

  

  马校长的话还没说完,抬头想看看卢子欣是不是被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却已不见卢子欣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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