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一早,白水心中有事,他睡不安稳,一早就去宾馆里看望袁淑。他想起海超说过的话,生怕她睡不好,被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垮了。
白水一敲门,袁淑就来开门了。白水故作轻松地说,昨晚睡得早,今晨就早醒了,你睡得可好?袁淑说,我也不错,——白老师,你放心,这么多日子过来了,我不会想不开,更不会倒下。她早已洗漱完毕,她显然比自己起得早,睡得并不好吧?白水心里想着,口里却说,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女性,拿得起,放得下。
白水瞟了袁淑一眼,仍能看出睡眠未足的憔悴,眼角里飞出一丝丝忧愁。今天怎么过呢?白水忽然想起昨晚老板的话,他忙,叫我陪袁淑。陪什么呢,坐在宾馆里,整日的聊天?到公司里乱转,参观欣赏他的丰功伟绩?还是到市区里去吧,让双腿不停地运动,来消磨时间,又忘记心情上的不快。白水就说,今天,到H市大玩一天,哪里有许多景点,我们放松放松心情。袁淑说,那好呀,只是辛苦了你。白水笑笑,去游山玩水,何来辛苦?那你去餐厅吃点早饭,我在这里等你。袁淑说,不了,我们走吧,到街头随便买点吃吃算了。于是,两人一起走出宾馆。
白水心里,还是念念不忘钱少欧给与的结果,就装作不经意地说,昨晚,今晨,钱少欧打电话、短信来问候过了吗?袁淑笑笑,说,少欧是搞大事的,他忙,那里顾得上这等小事?无论怎么忙,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的时间总有吧。袁淑说,那也要看是不是值得打,值得发呀。白水无语了。袁淑又说,不过,昨晚临晨三点钟,少欧在同学微信群里发了个帖子。白水说,你说三点钟?那不是说,少欧昨晚没有睡觉,或者今晨三点前就起床了?袁淑说,你说得两种情况,总有一种是真实的。
白水有些疑惑,是什么重要的帖子,要在三点钟发?
少欧的这个帖子,是海超先发现,告诉袁淑的。袁淑拿自己的手机给白水看。帖子不是钱少欧亲手写的,而是转发了一个专家的文章,题目是《最大的爱不是给与,而是引路》。帖子了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老板收留了一个小流浪汉,老板不是专门花钱养他,而是引导他走上艰苦创业之路,最后获得成功。在帖子后,海超跟了一帖,内种有句评论,“请钱董事长多给穷途末路的同学引引路”。
袁淑说,海超看了这篇文章,以为少欧已给我“引路”解决好问题了呢。白水的心忽然沉了下来,说,少欧的文章发给群里,其实是给你看的。袁淑说,我也有点看懂了,他是借群里这快宝地,向我喊话,是不是这样?
白水不说话,心里在想,毕竟是老板,比常人多点心思,他无法当面答应帮助袁淑,也不忍心当面拒绝帮忙,毕竟是老同学,他总是要回家乡,面对许许多多同学的,莫一招不慎,丧失了自己当老板的颜面。可见,他的内心也是相当焦虑的,当然睡不着觉,但又必须让袁淑了解自己的态度,怎么办?一夜转辗反侧,才会在临晨三点,让这篇文章,最恰当地暗示了自己的态度,让同学们明白——特别是袁淑更该明白,他不想使用小爱的“给与”,而要采用大爱的“引路”。
从此推断,袁淑想得到钱少欧“资金资助”的“小爱”愿望,已不符合少欧老板的大爱思路了。这使白水记起早先的事,几乎与袁淑的有些近似。也是老板的同学,她在经营一家小厂,资金短缺了,打电话给白水,想通过“老师”来向钱少欧借钱。白水说,你与他是同学,直接向他开口好了。这个同学说,在校时,他们之间,关系不够亲密,毕业后,又很少联系,因此想借用一下老师的面孔。白水再三不肯,学生再三相求,就厚着脸去与钱少欧说。钱少欧听了,原来舒缓的脸,绷得紧多了,脸也刹时变得红润起来,说,白老师,这种闲事你最好少插手。
白水的脸像接了一巴掌似的,现在想起来仍隐隐作痛。不过,白水想,这确实是自己和那个学生的错,不该要他施小爱,而干扰了他的大爱精神。
另一件,是钱少欧保安队长的事,他是老板初中的同学。钱少欧自己亲口对白水说过,说那个保安队长对公司有功。一次,公司的泡沫厂房失火,一旦锅炉爆炸,后果不堪设想。他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保护了锅炉的安全。这样勇敢无畏,忠于公司的人,是不会忘记他的。可那队长回老家了,来向白水辞行时,说到伤心处,这个硬汉竟然眼角发红,差点哭出来。保安队长说,我打自己的脸了。回家了,想借点钱,结果,钱没借到,倒被被老板好好地上了一课。我不了解别人,也不了解自己了,这样送上去自取其辱!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在列车上,听袁淑说起,这次来H市的目的,想得到钱少欧的资金援助,那时,白水就想到了上面说的事,他不想把这些事和他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去刺激袁淑的神经,现在,他仍然不想说,只是转弯抹角的说了一句:少欧不愧是老板,心思慎密,在如何帮你的问题上,正在动大脑经呢。白水是希望袁淑自己明白过来。
袁淑笑笑说,可见,我给人添麻烦了。白水说,不知他想不想做一片阳光,照进你的缝隙里。袁淑说,我已知道他的想法了,但既然他叫我来,总得当面告诉我他的想法吧?我想知道,他将怎样给我引路。白水说,我也这样想。
袁淑在街头买了两只淡包,夹一根油条吃起来。白水又买了两包牛奶,一包给袁淑,一包自己用吸管吸着。白水说,今天,我们准备跑断腿,游个畅快。袁淑说,好呀,我们到哪里去玩?白水说,先到李鸿章故居,后游明教寺古刹,有时间的话,再去缅怀三国逍遥津古战场。游览毕,时间肯定过午了。我们吃了中饭,去游植物园,然后再去包公墓吊唁忠烈,游完两地,可能已是街灯华放了。哈哈。袁淑也笑起来,说,那敢情有意思。这么多地方,够两条腿跑的。
这样安排,确实相当紧凑,从明教寺出来,已是上午十点多。白水袁淑到星巴克咖啡店休息会了,喝了杯咖啡。然后,又向逍遥津进发。游完逍遥津吃中饭,是十二点半。他俩赶了趟时髦,选了家韩式自助餐店,倒还吃得自在快乐。一点半,又出发。确实说,今天叫马不停蹄,看来植物园,又游包公墓。据导游介绍,包公墓偶然发现时,立即进行抢救性挖掘。挖掘发现,墓室内,除了有笔墨纸砚的痕迹,没有任何金银财宝。他才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勤勤恳恳为民耕耘的牛呀。他们俩叹息着出来,整个城市已是华灯初放了,就在一家火锅店享受了晚餐。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尽管两人的脚,两只眼睛是够享受的,但因心中有事,嘴巴的话头就是多不起来。袁淑有意无意,老是掏出手机来看,说不定钱少欧有短信来了,有电话来了。白水也老是在想,半上午了,中午了,吃晚饭时分了,钱少欧忘记了有袁淑的存在?白水几次想问,少欧有短信、有来电了吗?都没问出口。事实上,也不用问,他们俩影影不离地在一起,来电了,他也能听到铃声,来短信了,她也定会说起,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呀。两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喝咖啡,吃自助餐,上火锅店,两人也有些纠结。白水每每掏钱付账,袁淑也要掏钱。袁淑几乎急起来,哪有学生就餐,叫老师付钱的道理?白水就更急了,现在,我是主,你是客,更没有主人请客,叫客人付钱的道理。白水追问一句,今后,我到你家来作客,叫我掏腰包吗?
咖啡喝了,饭吃了,但两人心里都不是很痛快。回到袁淑住的宾馆,白水还陪着袁淑坐了一会儿。两人心照不宣,都在想,一坐下,钱少欧的电话就来了,他自己寻上门来······然而,什么都没有等到。
白水要走了,两人互道晚安。
白水告辞出来,怎么回事,钱少欧真的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将袁淑全托个我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白水发现,天下着雨,是雨非雨,雾非雾的那种。白水想,我道全身骨络不适,特别是颈椎隐隐发痛,原来下雨了。白水的身体像晴雨表,晴天落雨都有变化,白水好厌恶春天的雨。他揉着颈部,下意识地向袁淑住着的宾馆走去。
白水一见袁淑,第一句话就问:有消息了吗?袁淑笑笑说,有了。白水精神一振,说,终于想起你了,他怎么说。袁淑说,不是钱少欧,是丁胜明,又发信息,又打电话,拉扯到半夜。白水叹了一声,仍没有钱少欧的声音?袁淑继续说,我家胜明再三说,真难为你了,打扰你了,不知该怎么感谢你。白水不高兴了,你这是说什么话,你们夫妇把我当什么了?——不过,我真的要批评一下少欧了,他这是在干什么呢?袁淑说,可以理解呀,他这么一个大老板,管着半爿天的大公司,忙里忙外,哪里顾得上我这样的小事?我已与胜明说了,明天就回去。沉默了一段时间,袁淑补充说,待会儿,我也给少欧发个信,告诉他,我明天走了——我总不该偷偷地跑呀。
白水心里很不舒服,真怠慢你了。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钱少欧。又说,今天下雨,到外面走也不便。离这里很近,马来西亚的一个华侨,在开发区造了个今世缘购物中心,建造得比皇宫还富丽堂皇,吃喝玩乐购,一应俱全。今天,我们到哪里逛去,以消磨时间,怎么样?
袁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说实在的,在H市,她无法拿主意了。
心中不存了希望,袁淑和白水,反倒觉得轻松自在了许多。在镜面似的楼板上,踩着自己的影子走了半天。中午12点,在在购物中心四楼吃了中饭,席间,白水随口问了句,你明天回去的事,告知少欧了吗?袁淑说,八点时,就给他发短信了。白水有地奇怪,说,这个短信都没回?袁淑说,他忙么。白水说,好,不说了,下午我们去看电影,这个购物中心的电影很前卫的。袁淑说,反正,我听你安排。说着,两人就向娱乐城走去。这是他俩从没看过的稀奇古怪的大幕电影。影片中,各种各样的人和物,都铺天盖地活生生地向自己压过来,白水多次听到了袁淑的尖叫声。两人很受刺激,又很兴奋。
看完电影出来,白水说,你难得来H市一趟,你拣自己喜欢的围巾、衬衣之类的小物件,算我送你的,留作纪念。袁淑说,那怎么可以,我已经打扰您老人家这么几天,又赔时间又费钱,现在又叫你花钱送我礼物,我还有脸面在世间叫作人吗?
白水听了,动了真情,说,我六十多岁的人了,时日不多,你我师生在H市相会,肯定是最后一次,即使回家乡,能相会的还有几次?你我师生一场,就这样让我表点心意都不肯吗?袁淑没再说话,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时日很短,下午五点钟了,太阳就下了山,天眼看就要暗下来了。两人就在购物中心的一家烧烤店里吃烧烤。吃到半途,白水说,你回去后,我也准备向钱少欧辞行,回老家了。说着,白水拿出一张银行卡说,我手中还有多余的十万块,你拿去用。袁淑赶紧把白水伸出的手推回来,说,我最困难,也不能用您老的钱,否则,我还算个人吗?白水说,我多余的钱藏着,没什么用处,不拿出来,却眼看着自己的爱徒受苦,我还算个人吗?袁淑眼角里噙着泪水,说,你的钱,我是坚决不用的,请老师给我留一点最后的尊严。说内心,我庆幸,我什么资产都没有了,但我有良师益友!在这个世上,逢上您、海超这帮好人,我已经我很满足了。
这时,袁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这次真的是钱少欧打来的。为了让白水也听到,袁淑按了免提。
从手机里传出钱少欧亲切的声音,你在哪?袁淑说,我在世纪缘购物中心玩。钱少欧的声音:你快回来,我在宾馆303号餐厅等你们。袁淑说,谢谢,可是我和白老师刚吃完了,晚餐就免了吧。钱少欧说,才五点多,哪有这么早的晚饭啊。不行,饭菜都已点齐了,你们赶快过来,——你们等着,我马上叫老徐来车接你们。
袁淑笑笑,怎么办,我们赶去吃第二餐?白水也笑笑,少欧记起我们吃晚饭的时间,似乎迟了点,不过,他邀请了,我们当然得去。
这次晚宴,没有首次礼仪小姐列队相迎的隆重仪式,餐厅里有办公室的氛围。站在餐厅门口的是老板娘,她与老板是同班同学,袁淑当然也认识。老同学久别重逢,两眼没有泪汪汪,四只手确是紧紧地黏在一起,拥抱虽是免了,但两张椅子不能不紧紧地靠拢在一起,以便促膝谈心。
白水自是坐到一边,听老板教育他的下属。——老板正在与笔挺地坐着,手中又提着笔,不停地记录着老板的重要指示的两个年轻人谈话。让袁淑与白水体会到,老板确实太忙,在吃饭前的空隙,也在忙工作。白水觉得那两张脸孔很熟悉,甚至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白水仿佛记得,他就是管他们的。可老板没叫上自己一道来受训,大概他的任务就是陪袁淑,白水的脸无意中热了起来,自己部门的工作安排,只是偶然的听到了,看来,自己的在此的职业,真该结束了。
工作终于安排妥当了,谈话就此结束。钱少欧把脸转向袁淑,连连说,袁淑,不好意思,你的短信我才看到。我实在忙,怠慢你了,抱歉抱歉。袁淑说,没事,我有白老师陪着,玩得很开心,谢谢你。钱少欧说,再玩几天么,这么急回去干嘛?你车票买了吗?袁淑说,还没有,我在手机里查了,车票有,不忙。
钱少欧回过头,对站在身后的秘书说,小叶,你立即将我同学的车票事弄好。袁淑看那女秘书,有些眼熟,她不是那次公园散步,后出来迎接老板的那个小姐吗?袁淑见她转身要走,连声说,那劳驾你了,谢谢。说吧,又与老板娘聊起天来,她们说的是孩子读书的事。老板的孩子比袁淑的大一二岁,他已是大一的学生了。
这时,钱少欧插上来说,袁淑,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袁淑随口说,没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么。老板说,你不要说笑,我知道你不是混日子的人。袁淑说,你错了,我就是怂人一个,要不,也不会丢人现眼·····袁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开始失了分寸,忙刹住话语,转头又与老板娘说话,你的孩子比我家的优秀,都出国留学了,我家的儿子,能不能考上大学,也是个问题。老板娘说,其实,书要读,但不是关键性的,还要看今后自己的奋斗,你知道,少欧,我,都只是高中毕业,也混得不错,我家儿子留学回来,未必能干得比我们好。袁淑说,这倒也是。不过,像你们夫妻这么能干的,全天下有几个?
钱少欧说,袁淑,你说的是屁话,我们两个,在学校里时,哪有你能干,你能说会道,能歌善舞,学习成绩也比我们好许多。人的成功,要有机遇,我们无非机遇比你好罢了。
袁淑说,可见学校的优秀,不等于社会上优秀,你们才是经受了社会考验的真正能人。
少欧连连说,是机遇,是机遇,与能力无关。——哎,听说,你在家乡也经营过餐馆?
袁淑说,是的。只是规模太小,资金又不足,没有成功。
钱少欧说,你留下来吧,我们这家餐馆正缺少一个经理,你来担当,是非常合适的。
袁淑连连推辞,说,不行,不行。你这样大的餐馆,我一没有这样的经营才能,二是自身也还脱不开家庭,儿子就要高考,总不能没人照顾他生活吧。
钱少欧说,餐馆大小是不搭界的,管理的方法思路,实际上一样。——儿子高考,不是还有他父亲在家么?
袁淑说,这种大脚丫头,哪能服侍人?别人服侍他倒差不多。好吧,这个真不可能,等儿子高考完了,再考虑。不过,我真的谢谢你关心,信任。
大家边吃边谈,话头正告一段落,老板的秘书恰时进来了,说车票之类已全搞妥。老板说,袁淑,那明天,我安排老徐送你到车站,我忙,就不来送了,抱歉。我会叫小叶来,送一点礼品给你,到时笑纳。袁淑说,你也太客气了。
白水和袁淑一起到了宾馆寝室。一踏进门,袁淑就说,白老师,我想明白了,捍卫自身的尊严,比保护儿子的心情更重要。回去后,我立即变卖家产。白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倒下。白水很受感动,说,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人。
白水与袁淑告别,回自己的宿舍。雨雾仍然笼罩着大地,到处都湿漉漉的,水泥地上也布满了浅浅的水洼。白水默默地祝福,袁淑,一路顺风,不要让这样的天气影响你返乡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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