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XX镇的某条街上,有一栋比较特别的房子,人们不肖进门,只需在离它六七米的地方,便可听到铺天盖地的“咔呲咔呲”机器运转的声音。这是这个小镇比较有名的一个书包加工厂。首先是因为它位于小镇的中心,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其次是它的规模较大,一整栋屋五层楼都是它的基地。
在大楼的二楼挂着一副大红的横幅,上面写着:“高薪聘请XX工,月薪包过5000!”。横幅之下便是红漆木做的大门了。它终日紧闭,只在出货时才会打开。要想进厂,便只能走那小小的偏门。从偏门进去就是那宽敞的一楼了——一半停着一辆较大的面包车,一半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成品书包。工人们真正做工的地方在二三楼。你还站在一楼楼梯口的时候,那机器发出的响声便震耳欲聋了,生人一听到这,太阳穴那都会阵阵发痛,而那些熟悉的人早就不以为意了。越近一步,那响声便越大。上了楼,入眼的便是那密密麻麻的机器。机器周围全是做书包的零件,堆得半个成人高,而工人便在那堆零件中间,像只困在笼中的雀。做工的什么人都有:有正值壮年的青年妇女,也有年过五六十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他们统一地埋头苦干,有时候做累了便找附近的说说话,那些正值壮年的单身汉也偶尔开些玩笑,吐出些污言秽语。
工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住在四楼。屋子里走廊上都被木板分成好几个小房间。里面小得只装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外加几个桶子脸盆。小房子并不封顶,可也特别沉闷,墙上只开了个十立方厘米的小窗子,用来通过连着电的排叉。冬天除了气闷些倒也不冷,可夏天却非常难受了,就算把风扇开到最大,也闷热得难受。工人们想尽千方百计降温,有的甚至把凉席全都泼湿直接躺在上面。虽暂时睡得着了,可第二天身上却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五楼便是老板住的地方了。一条走廊连接着两套四室一厅的房子。一套是老板夫妻和刚满十八岁的小儿子住的,一套是两个女儿一家住的。虽在一个楼层,可这房子也是有差异的。老板那一边的房子在这一带应该是装修得算好的了——墙壁都贴了一层厚而较奢华的墙纸,卧室地板上也都上了一层漂亮的木板,家具应有尽有。女儿那边虽然都是新屋子,但却是最简单普通的白墙地板,且各自都是成家的人,这四室一厅分下来也就不大了。在老板夫妻眼中,只有儿子才算得上是自家人,他是将来要继承家业成为这家书包厂老板的人,而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又因着女婿们没本事,他们对女儿一家也就愈发看不起了。女儿们一家和普通工人的区别也就是住宿条件好一点罢了。
老板一家看起来都比较斯文,唯独大姐老华是个例外,身材高高壮壮丝毫不输男子,五官虽说不上丑,但到底粗犷了些。她不到十六岁便嫁了出去,对方是一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瘦小男子。俩人站在一起,颇有点母鸡保护鸡仔的意味。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男人家里穷得响叮当,据说在老家的那栋屋还是老华自己担了将近一年的红砖才建好的。两人结婚不到四年便有了两个女娃、一个男丁。家里的收入大部分是靠着老华那双手。现在她已经26岁了,依然高高大大,只是眉目间添了许多沧桑。三个孩子都上了小学,每年开学的那段时间就是老华最烦心的时候。夫妇两每日从七点多一直做到凌晨一两点。丈夫手笨,一天下来也才老华的一半。两人拼死拼活一个月也就勉勉强强上个七千。老华是顶能干的人,尽管身边无数个跟她一样埋头干到凌晨一两点的人,但很少有人突破五千。他们不愁没事干,厂子基本上每天都进新零件,要是有人偷个懒,休息了半天或早早就睡了,老板还要嚼点舌头。
帮三孩子交了学费,再除去吃穿用,老华夫妇的工资基本上也没剩多少了。孩子还小,小学的学费也不是贵得吓人,可他们再大些,上初中上高中了呢?为这个,他们也不是没吵过。一吵架,老华便面红耳赤,尖声地控诉丈夫的懦弱与无能,不留一丝面子。她悔恨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最初的时候,丈夫只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任凭老华骂个饱,次数多了,便也动起手来。两人不相上下,在地上厮打在一处,从卧室打到走廊,惊天动地。老板以及工人们都赶来劝架,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他们两分开。两人都挂了彩。老华鼻涕眼泪混在一处,哭着骂着就要去跳楼,老板半骂半劝才渐渐缓过来。
他们两吵架的时候是令人感到恐怖的。但是不吵架的时候又是非常恩爱的,厂里的人老把他们比作新婚夫妇。从外观上看,他们两并不匹配。最初的时候,他们两也并不被亲朋好友看好,直到三孩子出生了,他们两感情依旧,大家才渐渐觉得他们是真正的一对。老华对丈夫是极好的,帮他煮饭洗衣烧热水,要是丈夫衣服鞋子破了点她必定给他置办一套新的,她自己倒无所谓体面不体面。她其实还算得上年轻,可从不懂得修饰自己,衣服也是常穿的禁脏的灰色黑色,看上去竟比同龄人老了十岁,加之常年在机器上坐着,她的肚子竟像怀孕四五个月那么大。但并不见丈夫嫌弃她。厂里年轻的打扮入时的女性也不是没有,但并不见丈夫对谁特别过。他的眼只有望着老华的时候才是暖的热的。
生活虽然苦,所幸孩子们都懂事。一放学从不在路上逗留玩耍,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帮爸爸妈妈做工。剪线、翻袋子、叠书包……只要是他们这个年级力所能及的事都会争着做,而且做得又快又好。厂里的工人都用歆羡的眼光看着老华夫妇,心想要是自个儿也有那么懂事的儿女就好了。老华虽然也会为他们的懂事感动,可心里总觉得忧心,孩子们成绩虽算不上差,可也说不上好,老在中游这么漂浮着。每次当工人们开玩笑跟她说这几个孩子长大了必定是个做书包的好料,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可她又无法辩驳什么。厂里也有几个知识分子,都是大学毕了业的,可结果呢?还不是跟寻常百姓一样在这里做书包,而且身体娇弱吃不了苦,做事也马马虎虎,白白浪费了那么多读书钱!看看那些笨手笨脚的大学生,再看看孩子们乖巧的脸庞,麻利的动作,老华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几年以后,机器声依然“咔呲咔呲”地响个不停,小镇依然是那个小镇,只多了好几家书包厂,上演着百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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