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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飞过的痕迹 (第三章 入学时分)

时间:2016/5/13 作者: 山炢 热度: 83821

那么,也就该说说去学校的事了。

很显然,父亲要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是不可能送我去学校的。

  大哥在很远的某兵工厂工作,这是当年为预防M帝和S修的核打击的一种产物,差不多所有的兵工厂都搬迁到穷乡僻壤,或是深山老林。所以大哥也是不可能来送我的。

  二哥平时看起来很严厉,可实事上他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他根本就不敢独自送我去昆明。

  最终决定让三姐和三姐夫送我去。

  愿意不愿意,反正都该走了。

我哭着向母亲道别的时候,母亲的泪水刷刷地滚落,她分明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可怜地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叫声。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肯定在想,我这一走,不知道是不是还能见到我。

我安慰她说,妈,我去读书,春节就回来,一家开开心心过大年。母亲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放,是父亲的一再劝说,她最终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我。

我跨出房门那一刹那,母亲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声音是那么的尖厉刺耳,尤如失去了孩子的母狼……

我没敢回头,我狠狠咬住嘴唇,强压住就要,逃也似地跑了出去,一直有二百多米,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哭了,我用手捂住嘴,强忍着尽量不哭出声音。

  由此你便可知,别人入学那是意气风发、欢天喜地,而我呢,更多的是不甘心,是无奈,是悲伤……心情复杂而感伤!

  三姐夫平时话并不多,可这一次仿佛是为了故意给我添堵似的,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直在抱怨我和二哥填的那叫什么狗屁志愿,那么高的考分,楞是没取上大学,读了这么个破中专。就好像是由他来填报志愿,我就能取上清华或是北大似的。

  当然,也免不了抱怨我母亲,强行叫三姐别归还单身宿舍好让我住。而我倒好,经常和那女的在宿舍鬼混,影响极其恶劣,单位领导和职工对此意见很大,让他们承受了很大压力,他和我姐麻下了脸皮,一直装聋作哑。我要好好学,哪怕考上个专科,也好在那些人面前争回些面子。说得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有好几次我都有了想打开车窗跳下去一了百了的蠢念头。

  后来说得姐姐也烦了,骂道,你烦不烦啊,自打上车到现在你就不有停过。他们哥俩志愿是不有填好,小汶也确实不像话,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咿哩哇啦说这个多还不是那么多(白搭的意思)。

  姐夫阴着脸说,他做那么出格的事,我说说也不行啊。

  姐姐说,你冒烦!不有见小汶就要哭了该!他心里本来就难受,你还说什么说。然后她又转向我说,小汶,事情已经这个样了,要说你也确实不争气,你姐夫说你,你也不要怪他,他也是被你气的。你要记的,去了,就要好好地读了,别再犯以前的错误了。

  我想哭,却死命地咬紧牙关,坚决不让眼泪流出来。

到了昆明,我们在西站下了车。西站是进出客车的客运站,原以为那里会有学校安排的接站人员,转了一圈后才发现没有,有云大的,财院的,昆工的,反正很多,就是没有我们我录取通知书写的学校。

姐夫走回来,阴沉着脸说,不有得你那个什么破财经学校。

姐姐说,咋个可能,肯定你不有找到。

姐夫冷冷一笑,说,自己去找去。

姐姐真的去转了几圈,回来对我说,拐了,小汶,真的不有得你们学校。有一所是财贸学校,我问了,不是,你的是财经学校,在北郊岗头村。财贸学校接站的学生说,好像不有见着你们财经学校在这里接站,让我们去火车站瞧瞧,那里应该有。然后看着姐夫说,咋个整呢?给是去火车站?

  那时出租车极少,拉货的人力车极少极少。而且出租车谁敢去坐啊,贵得要了人命。所以,唯一选择就是坐公交车。

姐夫不耐烦地说,你说得倒轻巧,从这点到火车站有多远你给认得,这么多行李,大包小包的,你咋个去挤公交车!

姐姐说,么咋个整?

姐夫说,咋个整?我认得咋个整!刘小汶,看看你考的什么破学校,连个接站的都不有。

委屈,失望,悲伤……种种的不良情绪混杂在我心里,我再也憋不住了,飞起一脚踢倒行李包,对姐姐说,回去吧,姐,我不读了。

我们这儿的方言管踢不叫踢,而是叫膼(与“抓”同音),凡是用腿去踢的动作都称之为膼。比如:膼死掉你,你给信我膼你两脚。踢足球,就说成膼足球。

  姐姐忍住火,说,说哪样孩子气话啊,好不容易考来的,好不容易大包小包来到这点,说不读就不读了嘎!

  我说,这是哪样破学校,人家都有接站的,就它不有得,走了,回去了,不读了,行李包裹也不要了。

自此我对这间学校了无好感!

姐姐急了,骂我说,你哪股筋又着(皱)的起掉了,嗳,你倒是冒挨我着皮子(讨收拾)嘎,你给相信我两巴掌挨你膼翻掉!

姐姐一定是气坏了,她用手咋可能挨我膼翻掉。

我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说笑打闹,听见姐姐说漏了,不由地扑哧一笑。

姐姐喝斥道,你笑哪样笑。

我说,你用手挨我膼翻掉。

姐姐明白过来,也笑了,然后说,着你气的。不有得接站,我们就自己去,活人给会着尿憋死掉!

姐夫冷笑,说得倒轻巧,这么多行李,我看你们咋个去挤公交车!

姐姐说,少在那点得得得,嫌麻烦,你冒去!

姐夫气极而笑,说,嚎经伤(不可能之意)!

姐姐无奈地说,么你说要咋个整嘛?

姐夫说,咋个整,你问我,我去问哪个去!

说完,自个儿走了。

姐夫假装弄混,去财贸学校接站牌前问清我们学校的地点,要座的车次,座车的地点,到站的站名,转回来说,去北站,坐9路车。

  还好从西站到北站的22路车不算挤,好不容易挤上来到北站,却发现,要想带着行李挤上由北站开往财经学校的9路车就是一个天方夜谭。

  后来我才知道,9路车是昆明市最挤的一路车。

整个北郊拥有很多的学校,很多的厂矿,很多村庄,但却只有9路车一个车次在跑,要想不挤都难。

一连过了七八趟,我们连车门边都没有挨上,更别说挤上去了。

  边上一个卖冰棍的老大妈说,你们带的起这么多东西,就算是挤一个月,你们也冒想挤得上去。

  姐夫坐在行李了上抽了一支烟,借着买冰棍和老大妈答上了话。

  老大妈说,看样子你们是送娃娃来读书的吧,车站应该有接站的啊,咋个么会自己来挤公交车。

  姐夫把原由说了。

  老大妈说这就难办了,你们也瞧见了,空的手挤上去都难,带的行李么,想都冒消想。

  姐夫问,这附近给有哪点租得着三轮车。

  大妈说,某得,咋个可能会有,有城头才有。

  昆明地方方言,“不有”说 “某”,记住了,下面很多。

  姐夫说,大妈,我想问问你家(jiē),像我们这种情况要咋个整?

  大妈说,我儿子在街道的纸箱厂开三轮摩托车,我问问他给有时间来送你们去(发kè音,下同),只是,一般他都要二十块钱。

  姐夫想了想说,大妈,你家也看见了,我们是州县上来的,也不容易,请你家挨你儿子说一声,请他来送我们去,钱呢,少收点,收十块就差不多了,你家看给要得。

  大妈说,十块么少着点了,这样吧,如果给十五块,他倒是会送呢,少了么怕是整不成。算了,你也冒挨我讨价还价了,小伙子,我也是看你为难了,才想帮帮你呢。你家瞧瞧,你给可能挤得上去,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就仿这份了(就像这样决定了的意思),给好?

  姐夫说,那好吧,谢谢你家。

大妈说,你家来挨我看的起我的冰棒箱,我去喊我儿子去。

说完,大妈骑上她老得掉牙的自行车走了。

  姐姐总算松了一口气,说,这个老奶心倒是好。

  姐夫冷笑着说,这叫捞外快,开了公家的车来拉私活。十五块,短(拦)出租车都够了。你望她熟得很,肯定是专门在这点拉客的。

  姐姐说,你管人家的,只要可以去就行了。

  姐夫不说话,坐在老大妈的小凳上又点了一支烟,表情很是烦闷。

  我害怕他又要喋喋不休说话,尽可能地远离了他。

  很快地,车来了,是那种最老式的正三轮摩托车,我敢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没有见过,但上了年纪的一定还有印象。那时开着这么一辆车决不丢人,还很威风,突突的一路驶去,赚满了路人羡慕的目光。

  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响着,威风凛凛地一路往北开去。

  大妈的儿子倒是热心,因为我是来读书的,他就一路上指指点点,说着这是什么什么学院,那是什么什么学校。一直这么说着往北开了很久,直到再也见不到城市的影子,完全成了乡村的模样。

  我的心越来越悲凉,我要去的,会是怎样的一间学校啊。

就在我悲观得快要绝望的时候,大妈的儿子告诉我,到下马村了。

财院在下马村。

为什么单单要说财院,一是因为我志愿报过财院,我要再多考五分就能来读财院;二是我一个同学考在了财院;三是以后要说的事与财院有关联。前面我们讲过那个人的一个高中死党名叫小春的,就在财院,我们来她这儿蹭了好几顿饭。

下马村再过去,就是岗头村了。我的学校就在岗头村。

财院在下马村的最北边,而我们学校又在岗头村的最南边,所以我们学校离财院大概也就一公里半的距离。

从下马村到岗头村的路边完全没有了人烟,进入到类似于峡谷的一段路,路两边是山,左边是蛇山山脉,右边是串连在一起的土丘。山坡上长满桉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桉树的异味,以至于毕业后很长时间,一提到昆明,我的第一反映就是又闻到了那刺鼻的桉树的味道。路边有一条小溪,水还蛮清,我居然还听到了青蛙的咕呱声。

  我疑惑了,我这是来读书呢?还是下乡来当知青?

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响着,又转过了一个很大的弯,眼前变得开朗起来,地势开阔平坦,进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坝子。

大妈的儿子说,到了。

看起来,岗头村比上一站的下马村略显热闹,我的心多少感到一丝安慰。路两边的建筑陈旧低矮,但却连得很长。左边还是蛇山山脉,右边的房屋后面,是成片的农田,阡陌纵横,极目望去,有村落在农田的那一边,炊烟袅袅的,像幅画,看上去还挺美。

学校坐落在左边的蛇山山脉山脚。

北走蜿蜒的蛇山山脉,是昆明城的主山,横跨云南四川两省,绵延上千公里。大观楼长联里所说的“北走蜿蜒”,指的就是这个蛇山山脉。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到了我的学校。

没错,我的学校。

尽管我对她充满失望、无奈、和……悲凉!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对她再无好感,她都霸王硬上弓,成了我的学校了,一辈子跟定了我,在我的履历里,必定有她的一笔——她,成了我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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