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元月13号,真是说不清的难受啊。居然买到了一班临时列车的车票回重庆。这就标志着我将要和一群素不相识的可能是既外表坑脏有乃在肤浅,聒噪不止……的人在车上挤过四十四 小时。
天啊,我怎么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资金短缺了呢,又为什么只能买临时车票呢……要考验我的承受能力吗?像我这种有知识有背景的人,又怎么可以和民工背们一起混呢?于情于理,我都觉得委屈!委屈!
06年元月14号,我把衣橱里自认为最不值钱的衣服选了出来穿上,也没有洗头洗脸,因为我清楚,晚上的时候还要和一群民工挤车厢去,跟他们在一起我干净不了 的,还不如就将就一点别打扮了。
06年元月14号晚上,我拖着小行李箱提前进站到了我要乘的列车处侯着,我有一丝惊讶:都说临时客车又烂又旧,为什么我们这趟看起来是如此的简洁干净?接着我便更惊讶了,这些和我一起等着上车的民工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蔼可亲,那么的淳朴干净,那么的有次序……反而显得我多了一分急促和不安。我担心自己的旧衣服也被弄脏,担心自己的钱包被划破,担心手机被抢……所以我左顾右盼,不停地检查着手里的东西是否少了一样。
我自认为和这些个没教养的人在一起我该倍加小心的,这是社会经验,没错的。
列车开了车厢门,大家便纷纷往车上移,我想象的是一种热锅边蚂蚁那样的场面,于是便站在后面等这些人先上车,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谁知道,他们拿着票迅速的前后看着车厢号数,有不懂的便是用礼貌的普通话问列车员。我知道我,我们重庆人是很讨厌说普通话的,而他们……呵呵,我很以外!
虽然人多但没有挤就顺利的上了车,以前放暑假的时候去安徽黄山旅游,挤车的时候,背包带,手提带都被扯断完了,我着实被吓住了,安徽人多可是我们重庆人也不少啊。预料中的热火朝天挤车厢没有发生,我松了口气,把行李包放在座位下的空地方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来咯,来咯……快点,箩兜(重庆话,屁股的意思)摆正(让一让),箩兜摆正哈。小心少块尜尜(肉的意思)哦……”这是售货员的吆喝声,把我从梦里唤了回来,火车已经轰隆隆的在向前开了,车里面不吵所以才睡得那么香,只是一些列车员在用地道的重庆话指导乘客摆放他们的行李,售豁员推着小车子在过道里面吆喝也是地道的重庆话。听惯了普通话的我那一刻悄悄的笑个不停,重庆话那么干脆,那么直白……顿时也多了一份亲切,因为大家都是重庆人嘛,我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这时我注意到我是霸占了别人在窗边的位置的,我本来是想趁人还没有来之际在这里眯一会的,结果却没人理我。我的左边是我的同类——书呆子,不过是异性,鼻梁上挂了副眼镜,斯文斯文的。对面坐的是个三十五六岁上下的男人,他的旁边有两位老头子,都是五六十岁的样子。我这排的最外边一个也是个不怎么年轻的人,不过他酷似潘长江,这后来令我笑了半天的光景,多谢他了。我们对面的两排的六个人两个书生,四个民工。
我睁开眼睛不说话,只用审视的目光挨个儿打量他们,像是要查清楚他们的老底儿一样,他们面对我不太友善的目光只是报以憨厚的微笑,是的憨厚,这是我在回忆他们的时候想到的。当时只是觉得他们颇有些傻了,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宝器!~(重庆花,傻瓜的意思)
我的朋友告诉我在车上不理人的方式最好就是睡觉或者吃东西。觉我已经睡得不厌烦了,于是吃东西吧,谁也不管,我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有一丝的孤傲,也有一丝任性,他们也看着我,但窝主的那眼神儿不坏了,也,不,讨厌吧……但我不理他们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也是冷清的,我不理他们并不意味着他们也不理我……我仍然不停地吃着东西,然后再发发呆,对着窗户外面,不过他们的谈话却是细水般往我耳朵里渗。我知道了我旁边那书呆子是哈尔滨工程学院过来的,自称为IT高手,其他四个都是在北京丰台区卖苦力的建筑工人,我们对面的窗口边坐着我对面那个中年男人的老婆,他们的女儿刚上初一……他们自然也问我在哪里上学,问我家在重庆哪个区的,问我家里有些什么人……真的很罗嗦,好不容易我吐出了“交大”两个字出来,他们便激动得唧唧歪歪,说什么北京交大那个好啊,我那个有出息啊,他们那个羡慕啊……庸俗,我想。又问我学什么专业,我不作回答,他们便挨个儿的问我这个话题,无奈之下,我说:“商务管理!”他们就直拍手了,“好啊好啊,这个专业多好啊,现在我们国家正缺少管理人才呢……”我是嗤之以鼻的,他们懂什么啊,填饱了肚子就知足了,悄悄的吧,国家缺什么人才要你瞎操心个啥子呀!我越感觉他们无聊,干脆再睡吧,眼不见为净。
06年元月15号上午,是早饭与午饭之间的时间,但是餐车却提前供应午饭,五元一盒。我嫌它又脏又贵就只吃自己认为干净的零食,他们偏偏都买了盒饭,真是随便,一点也不将就,而且不到五分钟盒饭就被一扫而光,我愣愣的看着他们,再看看手乘下的一截香蕉,是和他们一起吃的,我无语了。对面边上的老头儿抹抹嘴:“嘿嘿,我们都这样的,习惯了在工地上做活儿时被催的速度,所以锻炼出来啦……”我更无语了。嘴里的香蕉似乎堵住了喉咙,他们连吃顿饭都不能心平气和的慢慢吃,那他们那么忙碌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我知道虽然我没有一丝表情,但还是有一点心疼的,这个社会就那么不公平,有些人连吃顿正常饭都要受限制,而又有多少人吃一顿饭要用那么多的时间,金钱,我当然是难受的。
“老公我要吃梨儿,帮我削一个哈——”对面男人的老婆说得十分亲热的,可是她们已不年轻了呀,咋做得像对热恋中人一样嘛,肉麻兮兮的。“要得!”对面男人当真开始借水果刀子给老婆削梨子,我服了!接下来,那做老婆的一会要对面男人剥鸡蛋,他就剥鸡蛋;叫他削苹果,他也削苹果,一边做事情一边还要逗他老婆笑,可他对别人说话就很拽了。看着这对贫民夫妻如此甜蜜,我不禁笑了,我想也许婚姻是这么的幸福简单的话,社会上就要少了好多麻烦了。
吃也吃饱了,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对面男人开始扒在桌面上睡觉了,中间老头儿早就闭着眼睛立在那儿养神了。我们这边顿时静了下来,没人说话我反儿睡不着了,一个一个的观察着他们。那些都是写着岁月,沧桑和劳累的面孔,他们却能睡得那么安详,那么塌实,我认为他们单纯幸福的可以,很容易满足,少了现代热那些无穷的杂念……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对面边上的老头儿被一阵急刹车给晃醒过来,这时卖零食的服务员也推着小车子喊这过来了,“啤酒,豆干儿,花生,扑克……”这些名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萦绕着,我发现好多人都被这吆喝声给吵醒了,大家都揉揉睡眼,然后盯着自己口袋里的食物而掂量着要不要买点货,不过对面老头儿是坐不住的,我知道他提了一个大桶,大桶里面放的全是茶鸡蛋,苹果,梨,饼干……都是准备在火车上吃的,我估计他不加把油儿是解决不了那一桶的,结果没想到他完全忽视了椅子下的那只桶,赶紧把小车子招呼过来,“哦,这个,给我一瓶啤酒,一包豆干儿——”然后顿了一下,又回过头来摇醒里面两位晕晕还欲睡的男人,“你们来不来瓶儿啤酒哦,喂,来嘛,一个整一瓶啥……”中间老头儿直摇头,好象生怕给他放了一瓶在面前,里面的中年男人盯一下啤酒,又盯一下外面老头儿,再瞅瞅中间老头儿,最后还是有力的答了一句:“好,来一瓶,喝就喝,怕啥子,有人愿意请我还不愿意呀!”“就是,爽快点儿嘛!”边上老头儿笑眯眯的又叫了一瓶啤酒……小车子快推走的时候他又拉了它,再叫了一瓶,还加上一袋鸡凤爪,这瓶啤酒他塞在了中间老头手里,结帐的时候边上老头在身上的荷包里搜了又搜,摸了好久,才在最里面一件秋衣的口袋里刮了一张红色钞票递于服务员,还一面笑嘿嘿的说:“老子反正就这一百块钱了,把它龟儿子的用完了才回去,怕啥子嘛,朋友,快开啤酒噻!”里面男人牙硬一咬便开了瓶盖,中间老头儿却不动,因为他的牙齿都快牺牲完了,然后里面男人一边帮他开啤酒盖,一边也不忘笑话边上;老头儿:“王木匠,你龟儿的,出来混了饿一年就乘这一百块钱了都还要用脱些才安逸哇,看你婆娘不要你龟儿睡瞌睡喔——”后面这个“喔”字拖得意味深长,似乎边上老头有过这种历史,可边上老头儿不动声色,反而扯高气昂的回答:“怕啥子XX哦,等明天下了车,跟她扯件衣裳回去,她就悄悄的了嘛……”然后大家都笑作一团,有人又笑他:“也,王木匠,你娃娃过分哪,一年没有回家了,就这样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就把别个打发了说,你不怕你婆娘闹出事哦……”唧唧歪歪的吵了好大一阵子,我也被逗得乐呵呵的,觉得这几个人蛮有趣的。
我一直都是自顾自的吃着东西,我想我不和别人分东西吃,别人也别和我分东西吃,拉拉扯扯的太罗嗦了。边上老头儿可没这样想,他把刚买的豆干和鸡凤爪都拿出来了让大家分着吃,他们也没有客气,喊吃还当真就大大咧咧的就吃了起来,我知道他的手会递到我这边来的,于是我提前把头对这窗户外,以使他明白我对他手里头的东西不感兴趣。不一会儿,我听到他在叫::“唉,阿妹……阿妹——”天啊,多土的称呼啊,我在心里很过于不去,从来没人这么土气的叫过我,实在不能接受,身子一挺,更不想理他了,他喊了好多声后仍无答应,旁边那书呆子看不过去,拍了我肩几下,我终于转过头来了,以早就计划好的笑容和客套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面边上老头的一片诚意。他脸上的笑僵了一会儿又散开了。继续喝啤酒,继续和另外三个男人说些让人发笑的话……
我对面那个中年男人的老婆见这边的男人吃香的喝辣的也马上就凑了过来要抢着吃豆干,啃鸡爪子,他男人轻轻打了她手两下:“哎呀,男人喝酒的事情你来瞎搅和个屁呀,像个娃娃儿家样长不醒—”
时间就这样在火车的摇晃和拥挤中,在他们制造的欢笑中溜走了……我和他们之间的语言还是很少,但我的表情柔和多了,因为我告诉自己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不应该用来面对这些个可爱的,可亲的人。由于一直都在吃,我的东西早就空了,饿了两顿没吃东西,我买了碗泡面,我这排边上老头儿怕我被挤坏了,主动去帮我打了壶开水来泡面,就在这泡面的当儿,我发现他神似潘长江,他替我冲水泡面,我盯着他使劲的笑,使劲的笑,他也扭扭捏捏的憨笑了几下,他当然是不晓得我到底在笑他什么的,我也没有告诉他,始终斗门眼告诉他,他一 我就更好笑,他自然是又比潘长江可爱多了,我认为。泡面熟了,我拿着叉子便狠狠的往嘴里送,生怕别人和我抢似的,一阵狼吞虎咽,潘长江见状连忙挤到我面前:“阿妹,吃慢点儿,吃慢点,别烫着了。慢慢吃,别急嘛……”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吞面的速度丝毫未减,对面边上老头和中间老头也在看者我。和蔼可亲的念到:“这孩子,肯定是饿坏了饿,在车上就吃零食不吃饭,啷个着的住啊?慢慢吃,别怕,我这里还有好多茶鸡蛋,饼干,等会儿再吃点儿,可别饿着了……”“对,就是,就是,看她吃泡面这个样子多乖哟,我记得我娃儿小时候也常这样……”他们 不停地议论着,我从中知道了,边上老头儿的女儿比我大两岁,是村里文化最高的一个,这是他的骄傲,他女儿在镇上做打字员,400块一个月,他很满意的,一说到女儿,就笑得露出了一嘴空牙龈。400块一个月是他们全家的希望,400块又仅仅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消费……
火车快到重庆达县了,在这一站一般都会下三分之四的人,达县较穷,所以下车的都是民工们,广播里在提醒要下车的乘客做准备的时候,一个卖袜子的男人吆喝了起来:“划不烂哦——划不烂哦,这个袜子要管五年哦,来哟每来哟,划不烂哦……”那卖袜子的果然拿着刀子在袜子上划呀划的,袜子一点也没有破,众人都停下了手里收拾的东西,盯着卖袜子的,纹丝不动,卖袜子的讲个啥他们就信个啥,再过多一会儿,那筐上百双的袜子就一抢而空了,有人说要给他娘买双,也有人说要给他爹买双,也有人直接就套早脚上了……不过这袜子肯定是假的了,他们都信以为真是几年研究下来的高科技产品,我没有嘲笑他们的愚昧,也没有阻止他们去买那些假产品,而是远远的欣赏他们的一腔热血——过年了,认为自己找了钱,只要是好东西就应该往家里带点回去。
达县终于到了,对面边上老头在离座的时候,调侃中间老头儿:“哎我说,张老头儿,牙巴斗门落完了的人啦,明年不准出来了,各们早屋头做点菜卖嘛也不要出来这么辛苦了。要是你媳妇儿打你的话不要闪劲,就给我打电话来,我马上就过来帮你调节,包你满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中间老头儿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浑浊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流,还扁着嘴不停抽着肩膀。看来对面边上老头的调侃还是有来头的……
他们下车的时候都依依不舍的与我说再见,说希望下回还一起从北京坐车回重庆。可是“再见”又是什么时候呢,到底还有机会吗?这下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离别愁绪,我也舍不得他们,他们的淳朴,善良,热情……无一不深深的感动着我,令我生敬,令我感叹,他们的辛苦奔波又令我心疼……
我想我下次回家的时候也搭火车了,并且还遇上他们或是和他们一样可爱无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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