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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川

时间:2016/5/7 作者: 大王叫我来巡山。 热度: 93866

小四川

    小四川没有见过北方雪茫茫的大地被子白得像月光洒在万物间,高楼大厦的肋骨断了,她也没有见过。但你可以从她那夹杂着泥土里的忧伤的眸子里看到:一颗疯狂生长在城市里的狗尾巴草随着厉劲的风摆啊摆,摇啊摇……

(一)

    小四川这个绰号是我给她取的。因她能淡定从容地吃下特辣重庆鸡公煲,我却辣得烧心跳了起来。

她在17岁那年就被告知今后要走的路。如今还没二够的她就要奔三了。

小时候她整夜流鼻涕,我就骂她一夜风流,她气得摔坏了我的热水瓶。那星期我不再愿意让她在我家,一起打连电视机那种热血的魂斗罗。

初中毕业,她年迈的父母已无多余的钱供她上学。父亲用水烟杆抵住她的后脑勺去相亲,当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对着她笑时,她羞怯地哇哇大哭跑了。

小四川第一次坐火车南下打工。她在原地手舞足蹈地看着火车像条长龙蜿蜒着身躯奔来,想象自己便成了那个被牵挂的人。

到广州站候下一班车时,她带着新奇被一张写着醒目大红字“聋哑人协会”的纸给坑了10元。她在电话里向我抱怨那瞬间石化的心,嘴里念叨,我是多么傻的人呐!还没有练就一双慧眼。又叫教导我出门不要大意。

我上高中,在电话里听她讲外面制衣厂好玩心酸的事。那时,我认为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她打赤脚爬树的身影充斥着我的整个童年。奶奶每天忙做农活,把我丢给她带。比我大几岁的她似乎很早就懂得了承受。

(二)

小四川来到了北方,带着一肚子厌恶南方生活的压抑。她是来亲戚店帮忙的,顺便捞点钱把日子过活。

2013年,我来到北方,勉勉强强上个二本。

刚适应了北方吃馒头面条,洗大澡堂,我就去找她了。爬了很高的楼梯,然后静静站在门外看着这个像灰色盒子的100元廉租房。刚踏进房间半步就被一股恶臭相逼。她妹的,小四川脱的袜子堆成了小山包,上面有几只蚊子在盘旋。旁边有一张被子和日常用品,其它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墙角那只蜘蛛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很明显它是极其不愿意别人来占领它的安乐窝。

小四川抱歉地笑了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弯下腰扒拉着臭袜子,裤子下滑得能看见她的屁股沟。又用梳子沾着矿泉水,把翘起来的头发梳得锃亮。

我带她喝咖啡,她请我吃饭。看我陶醉的模样,迷离的目光投向窗外,她努了努小嘴。天啊,苦死了!我哈哈大笑。你不能想象她吃饭时的粗陋和生猛,简直是回归吃的本身。我问她别人面前也这样吗?她摇摇头,嘟囔人家从小是吃方便面长大的,妈妈年纪大没有奶水。我不信。

回去等车,我牢骚:“车如牛毛的时代,我却被堵在车门口”。

插队可以挤出油,也没见你这样说啊。她是铁嘴壳。

时隔几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这样。

(三)

她戳我qq窗口,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经常来饭店吃青椒炒鱿鱼的男人,说他是唯一一个经常找她说话,总是吃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才走,也叫她小四川。

瓜娃子,你有文化,帮我写封情书吧。

请我吃饭。

成交。

我沉浸在情书内容无法自拔,差点念出声来:

我爱你入心入肺

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

说不出爱你,我哑然失声

只用卑微来博取你的欢愉

    

我想赠你玫瑰,可你稍一用力

就能把它俯瞰摧毁

送你土地,你翻泥掘土,割裂切碎

予你一片海蓝,你又忙着急于划分

可是我

却无法让河水逆流,星辰变换

 

我像狗尾巴草

纵使驰骋万里

种子洒了一路

也开不出盛夏的果实

 

其实在路上的日子 

我怕你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

拿野菜充饥,雨露当酒

还有那通宵过劳的浮肿脸庞

 

心里碎碎念 无数次 我爱你

我都哑然失声

……

去你大爷的,什么鬼情书,我就这么惨。小四川破口大骂。

年轻人嘛,你的幸福你做主。我抿抿嘴,这个喜欢吃臭豆腐俗不可耐的女人。

原来穿着仿牌耐克的男人已婚。小四川说她好孤独啊。寂寥的岛屿没有人来开发。

(四)

事发第三天小四川才告诉我,老板娘叫她收拾包包滚蛋,说她手脚不干净,别人都看见了她在柜台那里畏畏缩缩站了很久。鬼知道那两千块钱去哪里了!我早就受够了那老女人,每月1200还把我当佣人使唤。她努起小嘴趾高气扬。她叫我和她去杀酒馆,把挣那点钱都花掉。

说实话我厌恶她这副德行,像泼妇。如果她稍微表现出一点伤心,我会相信她。可窘迫的生活会让一个人干出什么事来还真无法预测。谁知道这么多年,她变心没。

只有一个人相信她,就是哑巴,一民营小钢厂的电焊工,整日一声不吭埋头干活的人。他每天在隔壁吃饭,早就默默关注了她。

那段时间哑巴对她很好,在小四川没有去处收留了她。

这个女人在经济、心智,机会都穷的时候,偏要拉着哑巴做烧烤生意。

刚开始很难,进货、记账、招呼客人,烧烤都靠她,做同行生意的排挤她,她总是摆出一副老娘不好惹的气势来。习惯了钢铁厂烧电焊的哑巴哪懂这些,就打打下手,收拾碗筷。有时候吃的人稍多点,忙不过来,她就收错亏账,昏头转向急性子的她会把大铁盆摔得哐当一声滚起多远。她骂哑巴没用。客人走了,她朝哑巴背上一拳挥去,又蹲下嚎啕大哭,不想被人听见,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膀子,哑巴也哭。然后每天只睡四小时的他们疲倦了。

生活是一片海,你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波涛汹涌,什么时候风平浪静。

一个月的光景并不好,闲置的肉臭得熏人。

(四)

小四川跟着哑巴进了钢铁厂当清洁工打杂。

可就在进厂的一百多天多天,小四川出事了。

老员工张说,平常看到的钢花很美吧,可对钢铁工人来说,钢花的内核是钢液温度高达1600度!工人即使穿工作服,钢花也会防不胜防落在身上。那下午,出了事故,阀没关,很多钢花喷了出来,周围的人拼命往外跑,但有些钢花还是落在头发上了。她却拿着扫帚迎着密密麻麻的钢花,硬是很吃力的把阀关了。去医院拿了点药,休息了几天。只是眼皮额头手受了伤,无大碍。

他掐灭手中的烟头,看着炉子。如今我们这是夕阳产业,周围好多都倒闭了,碰到好的老板还好有工资发。别小看这些成品,要花很长时间呢。有些人在外面也可以混得很好,索性出去干了。谁愿意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想改变现状啊,可我们干这行几十年了,又没文化走了还得重新找活,四五十岁的人了出去能干啥啊。他说完拿出个矿泉瓶子在操作台上枕着睡觉。我只感觉我的毛细血管热得快要炸了。

我去看她。她清理完钢铁碎片已经很晚了,食堂没有菜,买了个馒头,舀了一碗免费冬瓜汤。我叫她把手洗干净再吃。她爆粗口哇的一声哭出来,去你姑爷的,作业区没有自来水只有工业水,洗不干净的。

她粗鲁地坐在地上,说她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会把整个青春耗在这里。累热脏不说,刚开始有些男人对她很好,有些人说她是烂苹果,咬一口就会发现有虫。说她不知道出去能干什么,城市对于她来说是座大山,她则是一只在山脚打转转没有方向的蚂蚁。

我说去西藏吧,你需要信仰。

她笑中带泪,信仰能当饭吃,你们读书人真文艺,西藏拯救不了我。

(五)

记得小时候她说想去登各地的山,爬各地的树。如今没有再拔撩过的梦想躲在黑麻麻的盒子里,被风吹被日晒。

后来和她联系少得可怜。大三了,面临着找工作,我像热锅上的蚂蚁莫名的焦灼起来。

过年春节回到家,我烫染了头发,踩着小高跟和朋友相约东升街上,那么远我分明是看到了她,变胖了,皮肤很粗糙,背篓里背着个娃娃。原来她摆脱了钢铁厂回了四川和一比她大8岁的男人过日子了,当起了家庭主妇。她看见我和朋友有说有笑,然后从卖鞋的巷道里绕走了。我没有冲上去和她打招呼。

那一刻,我觉得,小四川,我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回到家,我给她发qq消息,一个月没回。这货憨憨的,过上肥嘟嘟的日子还不张扬。

之后我和她没有一丝联系,她不想有人知道她的生活,我也不敢贸然打扰。

现在我渴望ATM是部时光机,穿越回去是险象环生的魂斗罗。我想把无数个她风干,珍藏在梦里,好在入睡时,假装和她来一场偶遇。不管粗俗的、高贵的,在四川,山东或者西藏,人的本质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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