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着镜里的脸,瘦的吓人,这场病生过,忧郁症越发严重了。我怜惜得瞧着这张脸,想着,是什么使你消瘦呢?是一日三餐的营营仆仆,是结婚生子的压力,还是独自的成名梦,啊啊!你的自视甚高的病啊,是痛苦的根源又是动荡的起因!同你愤世嫉俗的性子,栽个跟头。
空旷的的屋子和明朗的小院,园中新生的翡翠的银杏枝,兀自塔着没有瓜蔓的支架。田间见风而倒的蒜苗,烂漫开放的油菜花,和行将远游的蒲公英,绿的发亮的树叶。耳中传来呼呼车声的回响,分开左右行道的紫色灌木,塘中的白鹅,还有说不出名的白花透出的芳香。在我脑中有一幅这样的缩略图。然而我觉得周围的空气稀薄得很,也闭塞的很。虽然有声音在屋中回响,我却觉得冷清。喜人的绿色就在不远,我却只见到苍白的墙,绝望的墙。香气也被别人关进院子里,留给我的只有闭塞,只有忧郁。都因我是异乡人的缘故,因我这独异的口音,上天啊!你为什么不将我投生在此处,如果是你驱使我流落在这a市,受那白眼。这远离亲旧的a市,这没有爱的a市,月亮都是苛刻待人,它引起我多少愁思,流了多少眼泪。
我磕磕绊绊得读过一段诗,忧郁症又从角落里探出头来,我把脸埋进手里,“哎哎,像我这样无用的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呢?不过是浑浑噩噩罢!自以为有某种天才,却不能通顺得读一节诗,我这注定败亡的战争啊!”我这样想了一忽,又把诗拿来默读。我读了几节诗,直打呵欠,独自说道:“唐璜啊,你过着这样乏味的日子啊!”。
“原来他躲起来了,至于怎么搞的,
我不敢说,更描写不出那地方;”
我把书丢开,铺纸写道,这美好的地方,安然开放的花儿,肥猫矜持的喵喵声,合暖阳下的热风,昏昏欲睡。喝完酒,面红耳赤,就想躺着安息,不过一会就得上班。瓶中尽了,杯中的茶空躺着。口中燥热,头隐隐作痛。伏在桌上,想起车上我身旁的女人。她穿着亮白色的紧身裤,黑色的皮鞋,体态婀娜。我觉得冲动,就想拥住她的肩膀吻她。我又想起了你,那个寂静处的投入的亲吻相拥的场景爬进了我的意识房间,越发痛了。
……,错了,这讨厌的地方,我认不出一种花。我昧心写这种东西,只为了谄媚和成名。这个让人厌恶的自我啊!我把纸揉成一团扔进桶里。
回忆暂歇。头痛难耐,伸头埋进明矾味的自来水中,冰凉的水滑过脸庞,缓和哀鸣的神经,又像暂停过热的机器。在头痛中,在染上晚霞的眼中,这像个巨大的牢笼。生锈的钢板,机器,望之欲盲的电焊光,轰隆声,呲呲声,嗡嗡声,全在耳中。从墙外探来的绿枝却自然得舒展着。这里,每造一件机器就害得一个人终生困在机器边!做它的奴仆,作它的维护人,像金丝鸟担忧翅膀边笼子会锈掉。我真恨不得把这些砍烧个干净,但人间有多少机器在谋害人的性命?我不过是个败家之犬,我能做什么呢?啊,啊,不过是咬牙切齿地苟活,是啊,是啊,因我不敢死。这样想了一忽。老板和车间主任在不远处踱步,老板觉得我太小,是否还未成年。我隐约听见车间主任说我很不错。我觉得高兴,另一半便对我骂道:“奴才!贱种!”这样想的时候他们已去了别的地方巡逻。我用余光瞥了他几眼,五六十岁上下,肥头圆肚。听闻他父亲老当益壮,养了个年轻的女儿。老厂长的风流韵事我不甚了解,只是他身上飘来的香水味把我蛰痛了。这时我蓬头垢面,工薪低微。而他厂对面的别墅大门旁的几可乱真的石狮便叫人自惭形秽。
我厌了这寂静,就拉上门向公园散步了。我眼光散乱地走路,太阳那么暖那么热,天挺蓝的,也挂了不少云。我走在树荫下,门前的行道树间的空地,大多长了七八株蒜苗,或是一捧韭菜,这也饶有趣味,我怀着恶意想。我瞧见门前有人的屋子就到另一边去,避开那些热闹。我出来原想凑进小孩的笑声中,却笑不出来,散步的兴致也零落了。走到园中,篮球场上有几个学生打球,草地上的年轻夫妇,带着不大的孩子学走路。几个老头坐在凉亭中抽烟聊天。虽然细数他们的神态不易,却能想到他们快乐悠然的样子。然而我到哪个方阵去呢?哪里是我可以插足的?我孤独地靠在走廊柱子上,耳中又传来一家三口的嬉笑声,孩子叫喊母亲的声音,我只是扭头瞧着不远处的鱼塘。
我想着,我曾经也是思虑单纯的孩子,认真的学生。是什么使我变成一个孤僻,忧郁的青年,荒废功课竟至于到了退学的境地,后来谋事屡屡碰壁,心灵也变成木石了,只剩下饱食终日的欲望。我的理想啊,志气啊,都化作了青烟。我就像在梦中地活着,只到了退不能退的地步。
我心灰意懒了几年,有时生出一股倔强,向命运女神祷告,如果幸有其明。我辍学返家,承亲戚好意,盼有一技糊口,我负着殷切的心意,苦学谋食之术。然而时运闭塞,屡屡受挫。我对女神祈祷“我初以为你已抛弃我了,把我当做庸碌的世人,随我漂浮,只待一个意外便剥去我的皮囊,这魂灵是去往混沌,以太,你都不再寄心了。然而你毕竟怀着好意的。希望磨难如铜炉火炭似的锻炼我,能够烧出舍利精华。在人间事毕后,侍候缪斯。”如此想,那些苦恼也便同袖上的云彩似的。然而这种坚定的时候毕竟是少的,……。
我偷偷瞧了那三口中的妇人几眼。我自谓道:“也许我的妻子便同你一个模子。”然而我并不知道另一半的剪子在哪里。他们也许会逼我相亲,这样一想起来就使我惊心了。像我这般大的青年总不肯随便同一个人结婚的。我需要爱啊!无论是美貌的少女,或是中年的妇人,我只需要她们热烈的爱我,同时接受我热烈的爱。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抔黄土。到年老日暮,这爱早便消了。难道我会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般痴情么?杜甫有诗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命运的纺机真是短呢,哪寻得上爱啊,哪有什么永恒和真正啊。不过是虚度罢了?不过是虚度罢了!我又想到这番话与杜诗的原义不符,难免有断章取义的嫌疑。不如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的妥切。“此翁白头真可怜,依昔红颜美少年”,“宛转峨眉能几时,须顷鹤发乱如丝”。我这么痴痴得想了一阵,只觉得不甚萧索,更经不住初春的寒意了。
我便往转走,只躺在暖和的床上偎得全身都暖了,再想不起那些念头。邪恶的欲念却趁着虚弱侵袭,我想见伊扶的后裔了,我见过的女人甚至未见过的女人都跑进脑海中诱惑我,正直的念头,坚固的城墙也防不住。我便在被窝里犯起罪来,等我停下来,自省又来苛责我,我发咒改悔,不再犯了,便在自责和疲惫中睡去,只被电话声吵醒。我问母亲:“打电话有事吧?”
“没有,只是星期问候你”。
“喔”。
“你还记得我们旁边的女孩吧?”
“哪个?”她突然提起小c,我有些惊疑。其实她一提我便想起她了。小c瘦瘦小小的,仿佛发育不好,脸蛋也并不好看,那是她以前的模样。我对她怀着平常的心,就像这颗冷漠的心看待世人。
“以前领居家的女儿,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和她不熟。”我是想说我对她不怎么样。
“相处久了总会熟识的。你也不小了,该和女孩子交往的。要不请个假回来见她一面,接触下,玩一玩。”我也想不出话说了。我的心里充满着这件事的影,我想道,果然,果然,我对自己的预言是对的,我注定要踏进这深渊的。我的心里也未尝不能接受。只是把它同另一件事联系起了。我叹道:“命运不再垂青我了,她要把我一点点的毁灭,如同她一点点筑起的我。她把我的身体败坏了又来毁灭我的灵魂。我又想起那件事的危害了,它对身体的破坏是极大的。现在她要将我变成极庸俗的,下班以后还受到妻子管制的男子”我又想起这通电话,我分明恨它,这是拴住我的缰绳。
我自小便失去父爱了。母亲带着我改嫁。我对在他家里受到的礼貌生疏,十分不惯,我总疑心他们待我是没有好意的。我变得沉默寡言,我的忧郁症便是在那时候得的。母亲接着说:“明天回来吧。正好是假期,她也是的。她在铁路局上班,工作单位不错,人也知根知底,我有她的照片,发给你罢!”
我瞧着发来的照片,她完全变了样,像我这样失去希望的人怎么配得上她呢?我不去想它,我想不出的问题便不再想了。我该去看会书,然而我只是心不在焉得翻页,我忽然变得焦躁不安,大概是我的瘾犯了,我想。我决定到网吧去。
网吧从来不变的烟味,沉闷的空气,一年四季拉住的窗帘,把里面的人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我走进去,自语地说,真是个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网吧总有把时间调慢的本领,我把瘾过完,全身只剩下空虚,我便同着空虚出门了。外面已换成黑夜这面,冷风一吹,我觉得又饿又乏,然而深夜已不允许张罗了。我便向来的路上走,残月冷幽幽得挂在青碧色的天空上,我抬头看着月亮,她的脸已变成小c的样子,慢慢的小c的脸模糊了,变成另一个人的。那是我高中时候的恋人。我对她说,我终究忘不了你的。她同我谈了四年的恋爱,她也实在不能忍受分别的苦楚了。
我突然很想她,我把电话拨给她。只听见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您拨的电话是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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