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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 恋》下(十五)

时间:2016/3/12 作者: 吴子璟 热度: 78496

十五

六月底边,偏迟的黃霉时节终于来了,时阴时雨,析析沥沥。就算是天空不落雨点,也是雾茫茫、灰蒙蒙的,弥漫着重重的湿气,让人感到很沉闷、很不舒适;屋里的水泥地面、扶梯踏步上泛着块块潮印,墙壁的瓷砖上有时会凝结起水珠,泪线似的淌落下来;树干上,墙脚边,小虫子,小飞虱,小蚯蚓也爬来爬去,有时还能碰见令人心生惧悚的长蜈蚣——这是江南地方一年中最不爽的季节。

今天是27日,早晨六时许,陆自为夫妇起了床。自为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吃剩的冷饭,放到电饭煲里,对正在洗衣服的梦芸说:“这些天天气太差了,尽量少换些衣服,走廊上的衣架都快晾不下了。” 

“这怎么行呢?上班、做家务时只要稍微出点汗,这潮湿的空气更让人不适。”梦芸搓着衣服说,“实在晾不干,只好挂到室内,用空调吹干罢了。” 

“你今天还要去县城?”自为问。

“是的。上午我先到学校里,把所有的缝纫机给检查一遍,看看那些需要修理的,要换那些零件,下午到县城去配些要更换的零件。再要拉些布料回来,以备后天职校里一年级学生的缝纫操作技术考试之用。”梦芸答道。

“虽然现在天没有落雨点,但长久不了,下午肯定会下雨的。这些天你开车可千万要小心点,开慢点。”自为关心地说。

“晓得。”梦芸说,“那家温州老板开的布料公司里的货色不错,我们学校有几位老师要我帮她们带些回来做裙子,我也想给娴娴带两段回来。那里的老板会给批发价的,价廉物美。”

“娴娴这小孩太好动了,太邋遢,穿裙子恐怕不合适吧?说不定用不了穿几天,就会把裙子弄破的。”

“你一点也不关心女儿,她已经开始发育了,要慢慢变成大姑娘了,天天穿那不分男女的校服,总不是了样子。”

“这校服也不是分男女的么,嵌条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基本上差不多。”梦芸把洗好的衣服放到洗衣机的脱水桶里说,“咱们的娴除皮肤晒得偏黑点外,长得可不难看。若穿上裙子,肯定会漂亮些,文气些。随着年龄长大,会更好看的。”

“这由你决定好了,‘为父不管家中事’。”自为哼了句越剧朝女儿房内喊道,“娴娴,好准备起床了!早餐快做好了。”

“我已经在起来了。”房间里传来女儿的回答声。

不一会,娴娴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对自为说:“老爸,这校服我已穿了快两两年了,已有些短了,也有些旧了。”

“你这小鬼原来早已醒了,在听我与你妈谈话。”自为朝女儿看了眼说。

“你老是关心学校里这个学生怎么样,那个学生怎么样?就是不关心我。”娴娴白了他一眼说。

“《刘三姐》中不是说‘十个男儿九粗心’么,我正是这九个当中的男人之一,粗心也是没办法的。”自为辩解说。

“你总会为自己找到理由的。”梦芸晾着衣服说。

一家人洗刷好后开始吃早餐:薄汤粥与粽子,油氽花生、炖冬菜。“听说你们学校对学生缝纫技术的考核方法较简洁?”自为喝着粥问。

“是的,考核结果就只分三个等级:缝纫质量好,速度又快的,为优秀;质量好,但速度较慢的,或是速度虽快,但质量稍为逊色的为合格;质量差且速度又很慢的,或是质量实在太差的,那就不能及格了。”梦芸说,“不过,不及格是极个别的。只要肯用心去学,是不会不及格的。”

“我在想,可否将你校的这种考核方法借用到我校的‘实验操作考试’中。”自为说,“别看现在初中学业考试中的实验操作部分似乎很精细的,采用十分制。可在实际评定中却少有扣分的,绝大部分学生都能得满分。从得分上看我国学生的实验操作能力都很强,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可实际上只是考哪些事先布置好的几个操作,一点创意都没有……

“我说是吧,老爸又在思考学校里的事了。”娴娴对妈妈说。

“快点喝你的粥吧。不是说今天轮到你值日吗?”梦芸也打断了自为的胡想说。

 

中午时分,天空下起了雨,时大时小。今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三点五十分,最后的初中英语学科的考试也结束了。各班对学生进行一番暑假注意事项的教育后便开始放学。陆自为在出学校的路口维持着交通秩序,不时地吆喝学生慢行,注意安全……

校长办公室里,副校长郭亚君正在整理学校各个部门送来的资料。忽然电话铃声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畚山职校的。亚君提起了话筒:“喂,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

“噢,是小郭呀,陆校长在旁边吗?”电话那头传来了职校冯校长的声音。

“冯校长你好,陆校长在路口维持放学秩序,这办公室里只我一个人在。”亚君回答说。

“小郭,你细细听好了:我即刻到你们学校来,你也放下手头的活,马上安排一辆车,叫上陆校长及另外几个人,我们一块儿去县城。”那头的冯校长急急地说。

“马上去县城?”亚君迷惑地问。

“县交警队刚才来电话说,是我们的何梦芸老师出了车祸。”冯校长低声说。

“我阿嫂出了车祸?严重不?”亚君一阵寒颤,急忙问。

“好象说有点严重。我也不太清楚,到了县城便知道了。我不与你多说了,马上过来。”那头搁下了电话。

亚君一下塌坐在椅子里,浑身感到冰凉,从冯校长的口气里感觉到情况不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拿起电话,叫上了益法与秦刚;亚君又拨通了王颖老师的手机:“王老师,我与陆校长等有点急事要去县城,待会儿放学后,娴娴就辛苦你帮带一下到你家里,照看一下。”

“好的。什么事这么急?”正在捆扎英语考卷的王颖问。

“好象是梦芸阿嫂出了点车祸。”

“什么?梦芸出车祸了?要紧不?” 

“我不清楚。你先别跟其它老师及娴娴说,等我们到了县城再与你联系吧。”亚君说罢便搁了电话,关上校长室门,朝下面走去。

秦刚已把车开到了教学楼前,郭亚君与黃益法老师上了轿车,朝西边的路口开去。车子在陆自为身旁停下,黄益法打开车门下车说:“陆校长,请与我们一起去县城。”

“去县城?”自为一头雾水。

益法也不作解释,拽着自为往车中间坐。正好畚山职校的车也到了,在操场上调了个头。“请跟着我们的车开。”冯校长从副驾驶室探出脑袋在雨中对秦刚说道。

汽车在雨中直奔县城方向而去。自为坐在亚君与益法夫妻中间,望着前面职校的车子,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急着去城里?”自为问。

车内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平时很会说笑的秦刚与亚君也铁青着脸。“是不是梦芸出了事?”自为问左旁的亚君。

“嗯。”亚君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不要这样,别影响秦刚开车。”益法制住她说……

 

汽车直开畚山县殡仪馆,在一个台阶前停了下来。岭东镇派出所的泮所长与两名交警迎了上来。泮所长扶持车中出来的陆自为轻声说:“陆校长,我们到第三休息厅去吧。”

众人在休息厅坐下。“下面就请县交警大队的王队给大家把情况说一下吧。”泮所长指了指其中的一位交警说。

“据我们现在初步调查到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今天下午三点时分,何梦芸老师开着载有布料与机器零件的小卡车由畚西公路回畚山职校。而本案肇事车辆驾驶员骆某与姐夫一前一后开着装满黄沙的工程车从南江方向开往县城西郊的建筑工地。当三点半左右,工程车开到离工地约莫二十公里的那个畚西公路急弯处,也就是邻东镇与城郊的武桥乡交界处,由于这骆某为了多赚钱,已经连续五天从早上五六点干到晚上七八点,身体非常困乏,出现了打瞌睡现象。突然前方两声汽车喇叭声把他警醒,一车小卡车已出现在近前。这骆某是个驾照才拿到三个月多点的新手,惊慌中又操作失当,只知道猛踩刹车,却忘了右打方向,黄沙车竟直往小卡车撞去。此时天空正下着中雨,又是重车,又是下坡路,车速偏快,刹车效果大打折扣,黄沙车顶在小卡车后车身位置,挤断了路边扶栏,硬生生把小卡车撞入了三十多米深的山崖,而黄沙车却在山崖边刹停下来,逃过一劫。小卡车掉下去后好象又发生了爆炸,烧得到不是很严重,油箱油不多,天下着雨,下面溪沟又有水,估计不久火便灭了。”王队长叹了口气继续说,“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下面又多是乱石头,惨状是可想而知的:何老师应该是当场就没了。”

室内一阵死寂。“那肇事车辆有没有逃走?”冯校长问道。

“没有,是后车骆某的姐夫报的警。初步判定这是一起纯粹的交通事故,原因有这么几个:最主要的是骆某疲劳驾驶;另外有下坡急弯超速,操作不当,加上天雨路滑等,黄沙车应负全责。”王队答道,“骆某的人与车现都扣在县交警队里。”

“不管负什么责也现在都已为时以晚。”泮所长慢慢说道,“陆校长,冯校长,接下来还得履行一下手续,去确认一下。”

没有人应声,仍是一阵沉寂。“哇——”的一声,畚山职校的魏老师哭了出来,亚君也忍不住与魏老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整个室内便是哭声一片,连三位警察也是眼眶汪汪的……

过了一会,陆自为强忍泪水,站直身,朝王队说:“去吧。”秦刚与益法一左一右扶着自为,隨泮所长他们朝停尸间走去,几位女教师则仍留在休息厅内痛哭。

来到一个冰棺前,王队长,伸手揭开尸首面部的白布,自为见到了一张肿胀、扭曲、有些熏黑的脸,上额的头发已烧掉了一些,而露出的那个伤疤,分明是当年撞砖柱所留下的;自为又掀开盖在左手上的白布,那个金手镯仍在手腕上:这是自为妈妈生前唯一留给儿媳妇的。脸虽然已有好些变型,然确实是爱妻梦芸。自为朝泮所长点点头,说:“这…………叫我如何向娴娴与她外婆交代?”便晕了过去……王队长赶忙示意秦刚、益法将自为搀扶回休息厅。

过了一会,陆自为苏醒过来,看到的全是泣不成声的众人。冯校长对自为说道:“确认书我已帮签了。”自为点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也已无法挽回了,陆校长,你得挺住呀!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泮所长说。

自为点点头,对王队说:“请帮我劝大家不要再哭了,最哭,梦芸她也回不来了,是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会安排职校的几位老师轮流为何老师守灵的。等你老家的亲戚过来。”冯校长说。

“陆老师,你大姐家与何老师娘家,我想法替你通知吧。”秦刚说道。

“好的。你还是先通知我师兄先开吧,对他说明实情,让他再去把其他的近亲属带来。”自为擦了擦眼睛对益法说,“你让亚君不要哭了,叫她过来。”

亚君被益法扶着擦着眼泪走了过来,说:“老师,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这里肯定有好多事要我处理。学校结束阶段事情也非常多,全得靠你们夫妻等负责了。”自为说。

“老师,你在这里好好处理。学校的事你尽放心,我会全面负责的。”亚君答道。

“请殡仪馆方面派水平最高的装殓师,好好给梦芸化妆一下,尽量恢复原貌,不要到时吓坏了娴娴。”自为又对冯校长说。

“晓得。”冯校长答应道。

“亚君、益法,你俩待会回去吧,学校里还有好多事呢,只留秦刚在这里伴我就够了。”自为对亚君说。

“老冯,你可乘黄教导的车回去,今晚我与魏老师等留在这里伴陆校长。”职校的吴书记也对冯校长说。

“你们再回去两个吧,留两位老师在这里就够了。”自为说道。

“何老师是我们职校的人,也应该由我校来守灵的。”冯校长转身对书记说,“那今晚老昊你等在这里,明天我再另外安排人来替换你们。”

过了一会,吴书记对其他老师们说:“我们现在去把第三灵堂布置一下,好把何老师的遗体接出来。不知陆校长你们老家的风俗有何要求?”

“入乡随俗吧,就按你们这里的风俗办,一切从简。”自为忽然想起了件事,转身问王队,“我与梦芸结婚十周年时签了份捐献器官的公证书,可梦芸她今个这样子,器官还能否有用?”

“可能是不行了。法医初检说,何老师全身多处骨折,好多内脏被震破了,时间也已过了好多小时。”队长悲哀地说。

“梦芸你走得好惨啊!”自为禁不住落下了眼泪。亚君也跟着哇的哭了起来,休息厅里又是哭成了一片……

 

深夜十二点多,留下来的众人守在第三灵堂。自为呆呆地望着冰棺中梦芸的遗体,思绪万千。他从上衣里面口袋中掏出小笔记本与水笔,慢慢写了起来:

云凝六月底,雨滞迟黄梅。车跌百尺崖,魂归九重天。传噩耗夫君丧贤妻,得凶信童孩失母怜。哭苍天暴殓绝情早早慑走乖女魂,恨阎王胡乱勾划瞎眼把那阳寿断!眼前是玉烛素纬玻璃棺,无奈已千呼万唤唤不回。泪奔犹如西溪水,悲恸震松东江岸。

忆当年,侬我相识乡校间:乌发大眼苹果脸,笑语欢歌步翩翩。操场教室就餐厅,晨逢问好晚拜拜。偶因嘻耍伤额头,我急送侬上医院。侬便是人小心大生暗恋,为师我呆鹅咧咧意不在。暑来寒往六学期,师生情谊共三年。

到后来,我到邻县游商海,侬辞旧碗来相伴。走遍东西南北条条道,尝尽苦辣酸甜种种味;说尽好好千句话,求得小小一张单。侬制板来我裁剪,我熨烫来侬缝线。小企渐渐见起色,机声隆隆货满满。辛苦赚得辛苦钱,月月季季进账来。

再后来,我去山坳办乡序,侬又千里来追随。窗下床前诉衷肠,秋风月夜定姻缘。翌年异乡成佳偶,扎根山村志不悔。我讲课来侬传技,夫妻同饮三江水。时代迎来世纪,喜得娇娃名舒娴。三口之家乐融融,美满婚姻人人羡。

总以为,举案齐眉共白头,相敬如宾至永远。又谁知,横祸飞来瞬息间,一颗亮星陨尘埃,君落悬崖赴黄泉,侬我阴阳两分开。子瞻殇逝听言女,微子永诀百事乖。畚山处处透凄凉,江溪尽是我伤悲!

强忍提笔作悼文,悼文句句似血迹。一笔一划一哭泣,哭天哭地成《哭妻》:

     天高云低雨连绵,风啸鸟鸣声带哀。

     车坠悬崖山峦动,玉碎深壑江溪悲。

     晨情语犹在耳,晚见面目已非全。

     生死原只一瞬间,心肺撕裂泪如泉。

凄!凄!凄!黄土荒草长相伴;惨!惨!惨!叫我如何度月年?

 

三日后,民事赔偿事宜将在县交警大队调解室开展。梦芸老母朝前一道前去商谈的老伴哭喊着“不要钱,要伊偿命!”儿子与自为的大姐竭力拉住她,又带出了灵堂内一片哭声……

调解室内,陆自为却在规劝老丈人等:既然是纯粹的交通事故,骆某也不是故意所为,那就一切按相关法律法规来办;车祸已毁坏了一个家庭,也不必去再毁另一个家庭;对方家在畚山西麓,也是个贫困区,家境也不好,我们不要漫天要价。这气得大姐夫等人直瞪眼:那有你这样被人家撞死了老婆,却是帮人家说话的!

最终谈定由对方赔付三十八万元。陪同骆某来调解的阿叔叹口气说道:“谢谢你们这样通情达理,可这小子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呀!”

“你们到亲戚、邻居中去借咾。这三十八万是一分也不能少的。”自为丈人恨恨道。

“我们已借遍了,我这小舅子家里的一头牛也卖了,现在也只能凑出十七八万。”骆某姐夫说。

“你们就是卖房卖车也要拿出这钱来。”自为大姐夫也说道。

“他们家那里的也是个贫困区,那房子也不好卖。就是卖了,也不值几个钱。”调解员插话说。

“是的。这剩下的二十万,求你们容我等以后边攒边还吧。”骆某姐夫哀求说。

“我女儿的命都让你们害死了,那我们一分钱不要,只要你这小子也让我用车把你撞死抵命罢了。”老丈人敲着桌子说。

“爸爸,不要这样,好好说。”自为与调解员一块劝道。  

“那你们俩不是还有两辆黄沙车吗?”自为姐夫说。

“这小子的车子也只是辆二手货,也只值三四万。”旁边一警员说。

“这车是他们的生计,要是没了车,就更难赚钱了。”自为对众人说,“我看这小子只二十刚出头,干这运黄沙的活也是挺不易的。”

“是的。我老哥从小就有哮喘病,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好。这侄儿只上了一年高中就辍学了,跟着姐夫搞运输。这两年才积点钱,前不久才买了辆旧车开始自己单独开。想不到只三月便出了这大的事故。”骆某阿叔又叹道。

“要你赔钱也不是我的目的,关键是要你吸取这血的教训,以后最也不要害人害已了。”陆自为对骆某郑重说,“所以我想这样:你们先给十八万也可,剩下的二十万,我与你签个协议,只要你在这二十年里不再有交通违法行为,便就免了;倘若一旦有交通违章违法行为,我便立刻起动追讨程序,到时不管你是卖房卖车还是什么的,你得连本带息一并赔付。”

“你还不赶快谢谢人家,以后记牢刚才陆校长说的话。现在哭有什么用!”阿叔对一直不哭泣的侄子说。

“谢就用不着了,不过我对你还有另外一个要求:后天我梦芸的追悼会与火化时,希望你能过来向我亡妻鞠个躬、道个歉。毕竟事实上是她救了你小子的命。”自为对骆某说。

“是呀,要不是人家何老师的弯道处的两声喇叭声把你从睡梦中警醒,要不是她的那辆卡车为你阻挡,现在躺在那殡仪馆的人应该是你!”警察也说道。

“是,是。”骆某点头说,“过来我……怕你们的人会揍……”

“这你可放心,你能真心诚意来道歉,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自为说。

“你疲劳驾驶,又超速,造成重大交通事故且致人死亡,除了这民事赔偿,还得接受行政拘留的处罚呢!后天我们也会与你一去过去的。”警察也对他说道。

“好,好。到时我一定陪他过来。”骆某姐夫拉起小舅子说,“我看现在你就得过去对这陆校长跪下,谢谢他的宽宏大量。”

“现在你不必。要跪,后天你就跪到我老婆面前去求她原谅吧!”自为止住对方说。

 

第四天下午,畚山职校冯校长带着一名学生代表、江溪乡赵乡长、溪南村徐村长等一行人来到了殡仪馆休息厅,连退居二线的老县长也过来了。大家商量了一下有关明天追悼会的事宜。“陆校长,我们大伙还有个请求,想与你及何老师的亲属商量。”冯校长有些迟疑地说。

“什么事?你说吧。”自为问。

“这次何老师是在为职校工作的途中出的事故,属于因公殉职。她生前兢兢业业,为职校的创办发展作出了很多贡献,我们学校师生都希望明天她的遗体火化后,骨灰能安葬在这里。”冯校长缓缓说。

“是的,陆校长,小何师傅自从来江溪开办服装培训班以来,虽只是十几年时间,但带出了许多好徒弟、好学生,谁都知道象罗立英的东昌服装厂是在小何师傅的一手帮助下办起来的,现已是我们整个畚山县最大的服装厂。”赵乡长也跟着说,“她在这里的这些年,使得我们江溪这穷乡的好多小伙、姑娘学到了技术,走上了脱贫奔小康的道路。所以我代表江溪乡的父老乡亲,要求小何师傅的骨灰安葬在这畚山上,上我们永远纪念她。

“陆校长,我是职校里最穷的学生之一。何老师不光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亲人,她象妈妈一样照应着我。我及我家里的大多衣裤都是何老师帮给裁剪、缝制的。今天我是来代表我们职校的学生,要求何老师傅的骨灰安葬在这里,好让我们年年清明等,到她的坟头去看看她,为她扫扫墓,以表达我们的思念。陆校长,请你答应吧!”女学生忍不住哭着地说。

“这位同学,你们的心意我都受了,我想你们的何老师在地下也是很感激你们的。”自为止住女生的哭泣转身对冯校长等说,“让梦芸安葬在这里,我是没有问题的。我也和梦芸一样早已把这里当成第二故乡了:这畚山的山山水水,这江溪的家家户户,我已基本走遍,这里的父老乡亲也把我们看成自家人一样。”

“你说得是,虽然这江溪乡的老百姓,你陆校长有许多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认得你的,提起你与小何师傅两人,我想江溪的男女老少基本都知道的。”赵乡长说。

“所以呀要是将小何师傅安葬在这里,我们会在溪南村的墓地里找一块风水最好的地段给她造墓。”徐村长接话说。

“这安葬、建墓的费用,全由我们职校安排。”冯校长跟着说。

“谢谢大家的费心。这事说不大也不大,说不小也不小。主要是梦芸她爸爸、妈妈及我大姐那边怎么想,还得容我与他们商量商量。”自为对众人说。

“当然,叶落归根是中华民族数千年传下来的情怀,将何老师的骨灰安葬在这,是畚山人民的要求与愿望,但最终究竟怎样的结论,还是由陆校长你家那面决定。”老县长静听了众人的谈话后说。

“老县长说的是。陆校长,与亲属们好好商量后再给我们个回音便是。”冯校长也说道。

“先开,你是我亲哥哥一样,你看这事如何?”自为问身旁的师兄。

金先开沉思了一会说:“既然这里的乡亲父老、师生们与梦芸情意那么深,梦芸骨灰安葬在这里也是合情的。我想,自为你老父三年前已经去世,你大姐也已经出嫁了数十年,所以在老家其实已没有你陆自为的直系亲属了;虽然梦芸的父母肯定会思念女儿的,但毕竟梦芸已经嫁给了你们陆家。我看你与娴娴的样子也要长期在这里了。”

“娴娴出生在这里,对她说来,这里则是她的第一故乡。”自为插话说。

“所以梦芸若葬回老家,以后你们要上坟扫墓等反而不方便。”金先开接着说。

“把梦芸安葬在畚山,大姐那里我想我能做得通的,但梦芸爸妈一下了是难以接受的。先开,你与王颖以前都是梦芸的老师,你们去帮着做做工作,或许让二老答应要容易些。”自为对师兄请求说。

“好吧,我去帮你这兄弟说说看。”先开深深吸了口气说。

 

梦芸离世已过二十天了,学校里也早已放了暑假。早晨,自为起床正准备做早饭,女儿娴娴也起来跟了过来,说:“爸爸,以后我俩轮流烧粥吧,你不必天天老早起来,也多歇歇。”

自为望着这娴娴好久,忽然间觉得女儿一下子长大了,一把抱住娴娴,含泪说:“好的,我的乘宝宝。你妈妈不在了,我俩要更坚强,好好过下去,不让你妈妈在地下担心……”

“哟,今天娴娴也起得很早耶!”对门的王颖这时走了过来。

“大阿姨早。”娴娴叫了声。

“自为,不要做早餐了,我今天一早就起来做了好多包子。我们两家一块儿吃吧,小迪在准备碗筷呢。”王颖说,“娴娴,你过去,与小迪姐姐先吃,我与你爸爸说些话。”

娴娴说了声“谢谢大阿姨”便走进了对门。

“前段时间真是太烦劳你了。梦芸出事以来,这娴娴天天由你带着,连睡觉也都由你与小迪伴着,昨晚才第一次单独睡觉。真的谢谢你了。”自为对王颖说。

“你觉得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话吗?”王颖注视着师兄缓缓说,“你真的是消瘦了好些。”

“我老了许多吧?”自为望着王颖说。

“当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只是传说,而你如今却真的是一夜繁霜鬓,两周稀发顶。数载廿日过,让人怎忍心?”王颖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得忍住、节哀,千万不能再这样低沉萎靡了。”

“正如你以前所说,‘说说容易做做难’呀!”自为叹了口气说。

“梦芸生前在时,你一家常是嘻嘻哈哈、欢歌笑语的,如今变得沉寂无声、整日闷闷,我想梦芸在地下也是很不喜欢的吧?”王颖劝道,“我更担心这种氛围会淹灭娴娴以前那种活泼可爱的少女天性。这些天我发现她变了好多,好象形成了心理阴影。”

“遇到这怎么大的打击,谁都受不了啊!”

“可你这父亲是当老师的,还是校长呢,以前学的心理学到哪里去了?”王颖批评起师兄来,“你自己先得从阴影中走出来,带着娴娴一块好转过来,尽量减少对她以后的负面影响。”

自为点点头,沉默了一会,突然抬头说:“你说我的命是不是象人家说的那样,太硬了,小时候克死了我妈,这次又克死了梦芸?”

“你……你真的是在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每年全国有那么多车祸发生,要死不少人。只是梦芸自个命运不好,给撞上了,这与你有何相干!”王颖气嘟嘟说。

“放假已这么多天了,你们可先回老家去,不用在这里伴我。”自为过了一会说。

“你这样子我能放心得下吗?”王颖反问说,“我与秦刚商量过,你不走,我们也不走,要等你一起回老家。而且亚君也说了,这次暑假你回老家时,她一家三口也伴你一块儿过去,也可看望看望你老家的大姐。”

“亚君也一快去?这好啊!每到假期,阿姐便打电话来要这小妹子过去,可她就是老是没空。”自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接着说:“那我们准备准备,明早我带娴娴再去她妈妈坟上告别一下,后天就回老家。”

“好哇!那我就告诉亚君一声。”王颖也高兴地说,“自为,你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阳光多明媚!我们出去走走,这江溪景区的建设都进入收尾了,我们去先睹一下?”

“那好吧,就去罗立英家的那个‘农家乐’与‘空中花园’。”自为思索了一下说。

“好嘞。”王颖转身朝对面自家屋内喊道,“小迪,吃好了没有?你与娴娴一块去四楼,叫上小方阿姨一家,我们去江东边的景点玩。”

“晓得了。”小迪拉着娴娴走出门,噔噔噔往楼上跑去。

第二天早晨,陆自为与女儿捧着一束大大的鲜花,准备去梦芸的坟头。王颖与小迪也捧着鲜花走了出来。“你俩也去?”自为问。

王颖点点头说:“我与梦芸亲姐妹似的,你看小迪穿的这裙子,还是梦芸做的。我们也该去看看她。”

小迪也点点头,沉沉地说:“真想不到会这样,这暑假回来,已见不到梦芸阿姨了。今天我要去祭拜祭拜。”

自为不再说什么,拉着娴娴朝门外走去。

“自为,秦刚要我告诉你,等会上完坟回来,就直接去他家吃饭,他与小方会弄好一桌好菜让大家聚一顿。”王颖边关上门边说。

“我们三个老乡真是一家人吶。”自为感慨道。

 

溪南村的墓地在村最西边的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村民都相信这里是块风水宝地,祖先们

从这里往东、往南便可俯视整个村庄,保佑着全村平安、顺利。

梦芸的坟墓就在墓地中间主道的西侧。墓是由畚山职校修建的,坟头中央,种着一颗繁盛的万年青;周围用砖块砌成四十公分高的一圈,保住坟墓的土壤不被雨水冲刷掉。墓的四角栽着四棵壮实的柏树,墨绿墨绿的。墓前浇注了一块不小的水泥地面,供人祭拜。坟的四周插满了花枝,这是畚山职高部分师生放假前夕来此祭奠时留下的。这墓碑也是以职校学生名义立的,正面刻着“恩师何梦芸女士之墓 1972-2013”;背面是一付对联:钢针丝线缝纫畚山锦衣,丹心绝技引领江溪小康。在坟前两角的柏树上也挂着一付对联,上联是:千里传技情满江溪村村得益;下联是;四季布德恩泽山岭人人敬仰。“德技永垂的横批拉挂在两树中间。

陆自为念完两付对联,也是感动,对着梦芸的墓说道:“你去世后能得到师生们这样高的评价,也可以安慰了。”

娴娴与小迪将鲜花放在墓碑前,两人便抽泣着哭了起来。自为忙止住说;“娴娴,见过妈妈生前哭过吗?你要学会坚强,象妈妈一样。”

“是啊,我与你小师伯认识你梦芸阿姨以来,从未见她落过泪。”王颖也对小迪说,“小迪你要是记着梦芸阿姨的好,那就该帮小师伯带好娴娴,让阿姨在地下放心。”

“是的。娴娴,你妈妈生前最唠叨的是你的学习成绩。你得好好向小迪姐姐学习,争口气,让妈妈看看你的进步,这才是好女儿。”自为也对女儿说。

娴娴停住了哭泣,点点头。“梦芸阿姨你放心,我现在也已长大了,我一定把娴娴当亲妹妹,我会尽力帮她、照看好她的。”小迪对着墓碑说。

自为往四周看了一圈说:“梦芸,你在这里往东南,可看见畚山职高的同事、学生们;往东能望见我们的教工宿舍及三江学校的碧瓦屋顶;身后山岭那边,便是你我当初探寻过的、正在建设中的‘西溪漂流’;这高高的山坡上,清晨又能沐浴着东江上升起的第一缕阳光;这青松、翠柏的相间中,开着多种山野花,在微风中飘逸着阵阵清香……”

“这里的确是快风水宝地。”王颖也说道。

“梦芸,我们明天就要回老家去,我会替你去看望爸爸、妈妈的,与娴娴一道多伴伴他们的。你在这也不必孤单,溪南村的先祖们肯定会爱护、照应你的。”自为转过身对着坟墓说,“将来我百年后也会来这伴你的。”

王颖看了一眼自为,轻轻说:“我同样也会来伴你们的。”。

自为与小迪一怔,一同抬起头望着她。娴娴右手拉着爸爸,左手拉着阿姨,左看看,右看看……

 

                          (下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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