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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亲

时间:2016/3/1 作者: 太行山居士 热度: 88278

  
  含泪应承换亲,
  青春成就长兄。
  春心已随婚礼去,
  恪守妇道终身。
  事赶事恩报恩,
  更是亲上加亲。
  子女小集话人情,
  爱心越过亲朋。——作者题记
  仅凭几句粗俗不堪的歪言,的确让人难于琢磨。让我们透过两个特殊的家庭,从隐含在其间三十多年的辛酸感人的点滴往事中,去感悟人生的真谛吧。
  辛酸无奈的婚约
  “听说海拴家的玉萍聘给黄土垴的长顺了,是真的吗?”
  秋假回家途中刚走近烟袋沟口,突然听到一个妇女提起了长顺,不由得循声望去。沟口的小塘坝里碧水清澈,水下的礁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晶莹斑斓。粼粼的水波像绸缎上的细纹,光滑嫩绿。成群的小鱼在水中快活地玩耍,有的轻轻游动,有的蹦蹦跳跳,有的吐着泡泡,有的贴在河底,一动也不动;五只小鸟在河面上空飞来飞去,不时地用翅膀拍打着水面,唧唧咕咕地叫着。
  三个妇女正在塘坝堤边的石片上洗衣裳,她们一边洗,一边瞎扯农村妇女津津乐道的闲言碎语,衣裳中的肥皂沫顺着石片流进水坝里,瞬间就散得无影无踪。这三个妇女都是烟袋沟的人,问话的是“包打听”莲花婶。出于好奇,我躲在一棵树后,听起了她们的谈话。
  “那还有假!这个月初六刚订的婚,香秀做的媒。”蓝叶娘振振有词地发着连珠炮。
  “怎么可能呢!玉萍不是和臭臭家的利明搞对象吗?她怎么能答应比他大十二岁的长顺呢?”文霄娘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跟利明就能跟吗!她们家里的大事小情可是她娘那个相好的说了算的。”说到此处,蓝叶娘停了一会儿又神秘地说,“他们两家是换亲的。”
  “换亲?你是说长顺的妹妹巧英要跟她弟弟玉海了?”莲花婶的眼睛睁大了。
  “什么玉海?要跟她哥哥玉山。”蓝叶娘不屑一顾地回答。
  “跟玉山!巧英愿意吗?”文霄娘仍然满腹狐疑。
  “巧英倒是没说不愿意,玉萍虽然被迫点头了,但心里还是憋着劲的,她曾对俺家蓝叶说,假如那个老不死的死了,她还是要跟利明的。”蓝叶娘滔滔不绝地回答。
  “那不是一句废话吗?要等她娘那个相好的死,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呢?利明也未必愿意等那个未知数。玉山憨不愣等的还真有福气,巧英啊巧英,你可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文霄娘愤愤不平。
  “福气不福气倒是小事,关键是两家的人的称呼可就乱套了。”莲花婶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那乱什么啊!巧英管玉萍叫嫂,玉萍也称巧英叫嫂不就得了。”文霄娘戏谑道。
  “那可不行。依我看呀,到了长顺家,巧英管玉萍叫嫂;到了玉山家,玉萍管巧英叫嫂。”莲花婶也来劲儿了。
  “你俩真能耍笑,听说两家人各自认亲,玉萍和巧英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快嘴蓝叶娘一本正经地回答。
  ……
  我的家乡地处太行深处,岭连岭沟套沟,沟沟洼洼零零落落分散居住,从沟底到沟口向外延伸,形成了若干个自然庄,每个自然庄就是一个生产队,几个生产队合起来组成一个生产大队。八十年代初期,公社被乡取代后,生产大队摇身一变成了行政村。黄土垴归杨家庄村管辖,烟袋沟隶属于板峪村,而北阳坡则属于土岭村的势力范围。三个自然庄隔山为邻,穿山过洼少的相距二三里,多者超不过六里地,要是绕大道少说也得十四五里。在靠两条腿行路的年代,人们走亲戚一般不绕大道。
  长顺是我的表哥,是我叔伯姨姨的儿子。只因家穷三十一岁了,还没娶上媳妇。长顺哥没有出过远门,童年时期一直在黄土垴和北阳坡的姥娘家两点一线之间游走,在那高中普及的年代,五年小学四年中学(当时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一直也没有走出那道沟,要说去公社赶集,当时可是想也不敢想的,因为家里根本没有可花的钱。现在成为家庭主力了,也不过是赶集买点儿生活必需品而已。巧英比我大一岁,我们都是常住姥娘家的,她是我二姥爷的外孙女,虽是在一个院里长大的,但由于口羞,我从未叫过她姐姐。
  几个妇女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我不相信,我为长顺哥能找上媳妇而高兴,但也为巧英要嫁给那个憨子而惋惜。说起憨子李玉山,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当年老师让他用成语“汗流浃背”造句,此人开口一句“板峪大队汗流浃背”引得满堂哄笑。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提不起的长裤子和那永远擦不净的长鼻涕,巧英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地问娘。听完娘的解释后,我茅塞顿开。巧英和长顺哥毕竟兄妹情深啊!自从姨父下世以后,长顺哥挑起了家庭重担,一把泥一把汗侍弄着贫瘠的三亩薄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并供巧英读完了初中。虽然没考上高中,但哥哥无怨无悔地默默奉献,巧英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感激。每当想起哥哥年过三十仍孑然一身,尤其看到娘常在背人处为自己无力解决哥哥的婚姻大事而自责流泪时,巧英的内心深处在滴血,钻心刮骨的内疚感油然而生。因此当媒人上门提亲时,巧英抱着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就哥哥婚姻的意愿,毫不犹疑地答应了。长顺哥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愿意把妹妹推进火坑。看到儿子不同意把姨姨逼得干着急,有心劝劝儿子总觉对不住闺女,然而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那几日姨姨彻夜难眠,她的心都碎了。巧英可是铁了心了,她亲自给哥哥做工作:李玉山虽然长得憨,但人并不傻,只是老实本分而已,听人说他吃苦耐劳,有一股子蛮力,过了门也委屈不了自己。在妹妹苦口婆心地劝说下,为了含辛茹苦为自己操碎心的娘能够了却一桩心愿,长顺哥含着眼泪答应了这门亲事。更何况换亲的两个家庭彼此间都不用支付彩礼,只需为新娘子买几件结婚衣裳即可。
  古朴热闹的婚礼
  舅舅来送长顺哥娶媳妇的喜帖时说,长顺和巧英同在腊月十九办喜事,大家都早点儿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腊月十八下午,我随着爹娘赶到黄土垴时,姨姨家的屋里屋外已经披红挂彩了。
  大门上的一对双“喜”字格外引人注目,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含情脉脉的少女回眸一笑百媚生。门框上的对联更是意味深长,上联写“一世良缘同地久”,下联配“百年佳偶共天长”,横批是“珠联璧合”。
  冷嗖嗖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光溜溜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老头儿,在凛冽的北风中摇摇晃晃。婚礼现场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炉灶上的大锅里正冒着热气,烧火的、洗碗的、切菜的在欢畅热闹的氛围中忙着各自的活计,来来往往的宾客彼此打着招呼,脸上挂着笑容俱是那么开心。
  吃罢晚饭,收完聘闺女的礼金后,婚礼总管把相关人员召集在一起筹划婚礼事宜。婚礼总管说:“明天就是两场婚礼的正日子了,咱们集在一起把婚礼的相关事项商讨一下。由于这次喜事既要聘闺女又要娶媳妇,需要的人员也多,相关的事项也不少,两件喜事要相互兼顾。”
  “你经的事多,就看着安排吧!”众人纷纷表态。
  婚礼总管说:“按照老辈子留下的道道,有五个注意事项需要和大家交代一下:一是寡妇和二婚妇女不能担任大娶亲和大送亲的;二是穿过重孝的男女不娶不送;三是姑姑不娶,姨姨不送;四是大送亲和大娶亲的由家里的伯佰叔叔大娘婶婶或者嫂嫂担任,娶、送亲人员既要有舅舅、姨父、姑父的代表,又要有姐姐、姐夫(含叔伯)和表姐、表姐夫以及老舅方面的代表;五是按照乡村习俗结合与烟袋沟那边商量的结果,确定娶亲的安排六人,送亲的十二人,但拉扫帚的不计算在六个娶亲人之中,挎包袱的也不计算在十二个送亲人之列,也就是说,娶亲人实际上是七个,送亲人实际上是十三个。按照这些规矩商讨一下娶亲和送亲的人选。”
  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婚礼总管对长顺哥说“就按大家推选的名单,娶亲人由你三叔(亲叔伯的)和你嫂(大伯家的儿媳)带队,送亲人归你大伯和你二婶(亲叔伯的)领导。长顺你们娶亲的时候,把带着的钱交给你嫂子保管,否则闹女婿的年轻人都得给你没收掉,需要的时候让你嫂子酌情应付。估计路上有人拦车,带点儿烟和糖块,记着夹捏着点儿,象征性地发发就行。明天早上娶亲的七点出发,烟袋沟娶亲的来了以后,就开聘女宴,大送亲的作为送亲主管要招待好新亲们。同样新媳妇娶进门后,两个娶亲主管也要招待好新亲。”
  “碾子上都得蒙红布吧!”一个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婚礼总管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你当了一辈子诸葛亮,还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吗?”一个公鸭嗓乘机奚落了他一顿。
  婚礼主管没有理会别人的奚落,“兵和!明天早上你带上锤子、祥祥、三旦拿上几领被子,务必在六天半以前,把碾子和碾盘全部蒙住。在家里干活的直客们,按照原定的安排各负其职,若有临时变动另行通知。”
  至于为什么蒙碾子,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老人们说过碾子是龙,不能见新人。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去烟袋沟娶亲的人们已经走了。由于无所事事,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突然一阵炮声从村口传来—来自烟袋沟的娶亲队伍进村了,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大门外涌去。
  爆竹声中,娶亲的三轮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拉扫帚的小孩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东瞧瞧西瞅瞅,显得非常腼腆,随着大人跟着招呼新亲的两个送亲主管走进正屋,在火炕上坐下。时间不长,婚礼总管在院里吆喝上了:
  “老舅头上人赶紧往正席上坐呀!”
  几声吆喝已毕,正席安好,宾客们找好座位坐了下来,很快就摆上了六个喝酒菜:一盘水煮花生米、一盘炸虾片、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蒜薹烧肉、一盘炒鸡蛋、还有一盘炸丸子。一阵吆喝呐喊过后,桌子上已经是杯盘狼藉了。拿掉酒撤去下酒菜后,摆上了十二碗炖菜,主食是每人一碗大米捞饭最后馒头管饱。这十二碗炖菜可是祖宗留下的老规矩,三碗烧豆腐、三碗粉条、三碗肉、两碗假肉(实际上是咸馒头切成肉的模样放上葱花)、一碗萝卜白菜海带杂烩菜。酒足饭饱以后,宾客们在婚礼总管“请客人们回屋喝水”的吆喝声中离开了饭桌。
  “聘女宴”过后,聘闺女的礼仪开始了。巧英穿好嫁妆,在自己的屋里和她的母亲抱头痛哭。男方家催着上“轿”了,巧英还止不住哭声,几个中年妇女好说歹说总算把巧英劝住了。巧英抹着眼泪,在挎包袱的小孩和其他送亲人的陪同下上了三轮车,一阵阵急促的爆竹声中,车队走上了大道,转眼间就在村口消失了。
  车队走远后,我悄悄地问妗子:“不是说婚礼上不能掉眼泪吗?”
  妗子笑着说:“傻孩子!闺女上轿前必须掉眼泪,以示报答娘家的养育之恩。上轿后就不能掉眼泪了,因为此刻她就成为成年人了,必须有家庭主妇的坚强。”
  十点半刚过,村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爆竹声。
  紧接着听到门外一声呐喊,“新媳妇进村啦!”
  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涌向大门外,很快娶亲的队伍就到了大门上,娶亲人和烟袋沟的送亲人相距下车,新娘子玉萍拉着挎包袱的孩子就是不下车,当娶亲女主管将挎包袱钱交给小孩后,两人才一块儿下车,站在车边铺好的一块红布上,据说新娘子下轿后不能沾土,长顺哥在人们的嬉闹声中将新娘子背进了婚房,挎包袱的小孩随着其他送亲人在两个娶亲主管的招呼下也进入了婚房。
  六个妇女抬着一笸箩年糕走进了院子,众人你推我桑地拥上前,很快一锅年糕就一扫而光了。
  十二点左右,“娶亲正宴”在婚礼总管“老舅头上的人赶紧往正席上坐呀”的呐喊声中开始了,规格和“聘女宴”一样,也是八碗下酒菜、十二碗炖菜,主食还是馒头和大米捞饭。
  晚饭是分散在长顺哥的叔伯们家里吃的。
  吃过晚饭,就开始闹洞房了。我们这里闹洞房最凶的针对对象并不是新媳妇,而是当家的姑父、姨父这些老女婿们,吃过晚饭到睡觉前我一直没有见到俺爹和我的另一个叔伯姨父(也就是长顺哥的亲姨父),他们连襟俩肯定是躲起来了。
  婚房里,玉萍靠着墙角坐在炕头上,被几个嫂子份的人和村里与长顺哥同辈的弟弟妹妹们围着,众人七嘴八舌地逗着玉萍。
  “嫂子!听说你上学的时候嗓子挺好听,给大家唱一个吧!”
  “谁说的?我哪会唱啊!”玉萍羞红了脸。
  “要不就跳个舞,慢三快四地随便都行!”
  玉萍躲在墙角,怀里抱着个枕头,不论别人怎么挑逗,就是不说话。
  “真的不唱不跳吗?那我们可动手了。”
  玉萍还是不说话。
  突然院里传来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哈哈哈!俺们逮住了一个重量级的干货!”
  原来小伙子们不知从那里把长顺哥的二姑父逮住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推到炕上,插上了房门。很快几个小伙子把这个二姑父抬起来蹲开屁股了。这个二姑父实在招架不住了,把大姑父和三姑父的藏身地点也给拱了出来,就这样另外两个老女婿也成了蹲屁股的对象。闹洞房很快就进入了高潮。
  突然屋子里有了味儿,呛得人睁不开眼,原来不知谁往炉火里放了蛇皮。挨门站立的那个小伙子迅速打开房门跑了出来,众人也顾上“整治”那几个老女婿了,陆续走出婚房。长顺哥的叔伯嫂开始张罗烙翻身饼,闹洞房进入了尾声。
  婚礼进行到第三天也就是正日子后的第二天—腊月二十,我起床后,看到院子东边摆上了记账用的桌子和凳子,正房前面也摆了两把圈椅,圈椅前面放着两个厚垫子。不用人说我也知道,记礼的前奏—磕头仪式就要开始了。
  婚礼总管站在院里吆喝着:“新郎新娘往出走啊,磕头仪式开始了!第一个是长顺娘。”
  玉萍绷着脸来到院子里,随着长顺哥给我姨姨磕完头,紧接着是长顺哥的舅舅妗子、姨姨姨父、姑姑姑父、大伯大娘、叔叔婶子们都相距按照总管的安排受过新郎新娘的磕头。
  磕头仪式结束后,人们陆续拥到院子东边的账房看宾客们记礼,我们那里记礼也是有顺序的,舅舅—姨父——姑父——叔伯舅舅—叔伯姨父——叔伯姑父——老舅——姐夫……
  记礼完毕就开始吃早饭了,这顿早餐俗称“发客宴”,宴席已毕把尊贵的新亲们送走,客人们也就可以各自回家了。“发客宴”和“正宴”规格相当,唯一的差别就是主食里不含大米捞饭。在吃“发客宴”的时候,我发现新婆婆——我的姨姨被涂了个大红脸,笑得非常开心。老人家大事已了,卸掉了压在心头上的沉重的石磨,岂有不开心之理!
  我倒是发现新娘子玉萍在磕头的过程中,始终绷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显得极不情愿,看来她对这桩婚姻在心中并没有正真接受。我不免为长顺哥的婚姻前景担忧起来,因为新娘子为反抗换亲强加的婚姻,婚后规避同房,伺机离家出走的先例并不是没有。时隔十个月后我才知道,我的担忧还真是杞人忧天。
  那是一个周日,我正要离家返校,突然听母亲提到了长顺哥,便问道:“娘!长顺哥他们过得好吗?玉萍没有离家出走吧!”
  母亲笑着说:“离什么家呢,女人家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五天前,玉萍给你长顺哥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乐乐,你妗子们正张罗着率领俺们去看坐月子呢!”
  援救病床上的孩子
  改革进入了第十七个年头,大山深处的乡亲们仍然没有摘掉贫困的帽子。亲手栽在承包山上的树木早已是郁郁葱葱,有的甚至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但是却没人敢砍伐,因为砍伐树木需要到县林业派出所办理砍伐证,没有砍伐证者属于滥砍滥伐一经查处从严处罚。山上的树木不能带来收入,大集体解散时留下的柿子和黑枣几乎没了销路,山民们在承包田里栽种的花椒树因疏于管理造成收成不稳,忽高忽低。更让人心碎的还是花椒在城市市场上的零售价虽然高得离谱,而商贩们在村里的收购价却依然低得揪心,纵然有好的收成,也换不了几个钢镚。山民们在贫瘠的土地上滚爬着,一年的收入供给两三个中学生已是无能为力,父母却靠牙缝里挤出的每一分钱从小学供我读到了大四。毕业前夕,我利用到省城参加就业洽谈会的空闲回家住了一夜。
  晚上躺在炕上正要睡觉时,父亲忽然问我:“明天到县城替我办点事有时间吗?”
  我有点儿莫名其妙:“到县城干吗呀?”
  “去县医院给你长顺哥送点钱,你要是没时间,我就亲自跑一趟。”父亲淡然地说。
  “我长顺哥怎么了?”
  “他家的乐乐坐别人的三轮车从板峪回家途中,出了车祸,被摔碎了脾,需要做手术,据说要花一万来块钱,他家哪能拿出那么多钱呢?你大舅、二舅和姨父(对于我来说,都是亲叔伯的)以及几个表哥表姐都已经去送过钱了,你舅舅(亲)昨天来敛钱时,我手里没有闲钱,今天上午去信用社把留作化肥和种子的四百块钱取出来又去你姐家拿了二百,这六百块钱不能填斤也能填两啊!”
  “你甭跑了,还是我在县城倒倒车顺路去看看吧。”
  第二天早上,我从县城下车来到县医院,按照父亲留下的字条找到了病房。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孩子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正仰面朝天躺在病床上输液,口中不住地喊疼,显然早已做过手术了。长顺哥和玉萍在病床边上相向而坐,不时地安慰着孩子,两口子俱是眼圈乌黑面容憔悴,强打精神硬挺着。他们见我进来,全都站起身来:“军子!你怎么没放假就回来了?”
  “我回省城办事,顺路回了一趟家,我爹让我给乐乐送医疗费来了。”说着把父亲给我的六百块钱掏出来,递到长顺哥的手中。
  长顺哥接过钱,眼中的泪水在打旋儿:“我姨姨姨父供你读书几乎已经是倾家荡产了,还惦记着我。”
  我赶紧说:“哥,可别那么说啊!再也没有比孩子的生命更要紧的事了,乐乐什么时间做的手术啊?”
  “前天下午做下来就快六点了。据说是把碎脾一块儿一块儿接上,装到一个袋里,放在腹腔内缝合好,让它慢慢自然长实。”
  “现在医疗费凑够了吗?”
  “还差那么一点儿,慢慢凑吧。我让邻居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处理了处理凑了两千,巧英把一个一千块钱的死期存折也支出来了,玉海从省城凑了一千,咱舅舅和姨姨们还有俺姑姑们以及表兄弟们凑了四千八百块,加上你拿来的六百总计九千四了。”玉萍接过了话题。
  “晚上就你两口子在这里行吗?”
  “巧英和玉山也都在。玉山昨天晚上一夜没合眼,我看他疲惫不堪的,让他找地方迷瞪一会儿,巧英去送化验单了。”长顺哥心平气和地回答。
  正说着话巧英进来了。看见我在,她颇感意外:“军子!你怎么也来了?”
  “我回省城办事,顺路回了一趟家,我爹让我给乐乐送医疗费来了。”
  “那今天还去学校吗?”
  “去,一会就走。”
  玉山推门进来看见了我,立刻握住了我的手。我仔细打量着这个老实人,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稍微显点儿发胖,国字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左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嘴上的胡子茬已有两三天未刮了。也许是刚才睡觉姿势不正之故吧,脸上还印着红色的划痕。由于入睡时间过于短暂,疲惫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消退。这个老实人一向木讷寡言,粗壮有力的大手倒让我感受到了山里人的诚挚和热情。
  玉山走到巧英跟前低声说:“我看医疗费还差点儿,你在这里帮着照料乐乐,我回去把猪和马处理了,再凑点儿钱。”
  玉萍说:“处理了马,怎么耕地呀!”
  “别人家没马也照样种麦子啊!”玉山心静坦然地回答。
  巧英说:“你愿意处理就处理吧,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玉山走近病床说:“乐乐!你姑姑和你爹、你娘都在这里看护着你呢,大舅回去一趟,办完事再来照顾你。”
  乐乐轻轻地点了点头。
  玉山辞过众人后对我笑笑:“军子,你歇着啊,我先走了!”说完急匆匆离开了病房。
  为了使个别喜欢钻牛角尖的朋友不至于产生误解,我在此处特意交代一句:乐乐称玉山叫大舅,称巧英叫姑姑,那是各自认亲。在换亲的家庭之间,孩子们都是有舅舅没妗子,有姑姑没姑父的,我想这一点应该不难理解吧!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玉海,从玉萍和巧英口中得知,玉海在四年前通过熟人进入市减速机厂,成了一名农业合同制工人,每个月的薪金扣去保险后只有二百七十五块钱。我不禁暗自惊诧,一个月收入二百七十五元钱的工人,从哪里凑来一千块钱呢?也许以后好几个月他都得靠馒头就白开水充饥了。
  玉海是乐乐的叔叔,为了挽救侄儿的生命,宁可节衣缩食。巧英和玉山基于换亲之故亲上加亲,为了挽救哥哥或妹妹所生的孩子,不惜倾家荡产。我的所有舅舅、姨姨、表哥表姐们以及孩子的老姑们和我的父母,为了挽救孩子的生命也是各尽所能。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自私冷酷成了时代的主流,尔虞我诈变成发财致富的秘诀。然而贫穷落后的山里人之间仍然保留着淳朴善良的民风,那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传统观念在太行农民的脑海中仍然根深蒂固。
  大学学费里的亲情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一批不堪忍受贫穷的农民悄悄地走出大山,来到省城租了民房,做起了煤炭生意。贩煤这个行当,说没事可能一点事也没有,白天也呆在居住地睡大觉,一旦拉煤车到了,接车、交煤、卸车可能就是一个通宵。接车和交煤还谈不上什么劳累,卸车可是又脏又累,没有力气是难以胜任的。遇到矿上货源紧缺的时候,甚至需要亲自跟车外出上货,辛苦是不言而喻的。长顺哥也是这个贩煤队伍中的一员,随着时光的流失渐渐有了积蓄,玉萍也跟着长顺哥来到省城居住,把乐乐和丽霞兄妹接到了这里读书。
  随着钱包的越来越鼓,这群大山里走出来的富翁中有很大一部分被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迷失了双眼,下饭店逛舞厅溜商场甚至迷上夜总会,凭借手中的钞票结识了一些年轻貌美的服务员和舞伴,渐渐地发展为公开的情人。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时间长了就有了转正的欲念,迷失方向的“发烧者”已经难以拔足,在漩涡中越陷越深不得不除旧迎新,那个时期家庭破裂者比比皆是。伴随着二十一世纪的钟声敲响,环保渐渐成为城市环境的主题。随着主城区燃煤锅炉的强拆,煤炭需求量日益减少,一些“烧包们”经历了高消费、离婚和生意萧条之后,渐渐地又变成了穷光蛋,与此同时一些后起之秀逐渐成为新的富翁,山里人的富翁排序榜不断地重新洗牌。然而长顺哥在这场时代变革中始终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和玉萍的感情一直是那样一往情深,虽然上不了富翁排序榜的前列,但也积累了一些资财,尤其他供给外甥女红霞读大学的事迹成为山里山外乡亲们津津乐道的美谈。
  二零零五年八月初,我在回家探亲途中与长顺哥和玉萍在班车上相遇了,虽然同在省城,且经常电话联系,但由于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彼此之间见面倒是很少,偶然的相遇倒显得更加亲切,他们随我一块儿下车,看来他们要去烟袋沟看巧英了。
  快到烟袋沟时,玉萍笑着说:“军子,咱们一块去巧英家坐坐吧!”
  盛情难却,我点头答应,三人一块儿向巧英家走去。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三合院,正房坐北朝南,新砌的红砖围墙正中间开着一个大门,说是大门其实只是一个铁栅栏,走进大门绕过影壁墙就进了院里。五间土坯前沿正房被多年的风霜雨雪剥蚀得满目疮痍,门窗的下架已经换成了玻璃。东西厢房的外墙都是石块浆砌的,给人一种牢固结实的感觉,下架还是木质结构,方格窗棂上糊着毛边纸。
  “巧英,在家吗!”走进院里,玉萍冲屋内喊了一声。
  “玉萍回来了!?”巧英走出屋门一看。院里竟然站着我们三个人,惊讶地问:“你仨怎么凑到一块了?”
  “俺仨在班车上偶遇了,一块儿来看看你们。”
  巧英招呼我们进屋坐下,倒了三杯热水。一向活泼开朗的红霞走进屋里朝我们打过招呼后,默默地坐了在床边,低着头再也没了言语。
  我端着水杯,环顾了一下屋内的陈设:东窗前放着一张铁管床,靠西墙站着两个老式立柜,北墙根从西往东排列着一个梳妆台和一个板柜,床北面的夹道里靠东墙的一个书桌上放着一台老式彩电。
  望着情绪低落的红霞,玉萍暗自思忖,按红霞的高考成绩不应该落榜啊,很快她就回过味儿来了。
  玉萍冲巧英笑了笑,“我在省城听说好多孩子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咱红霞应该不会没收到吧?”
  “哎!收到是收到了,只是……”巧英实在难于启齿。
  “我知道你肯定在为筹集学费的事着急,有事大家一起扛啊!”玉萍语重心长地说。
  “巧英!红霞四年的学费和住宿费由我出,这钱也不用你们偿还,你们只管负担上学期间的书费和日常开销就行了。”长顺哥斩钉截铁得说。
  “那怎么行呢!你们刚买了房子,还贷着款呢!”巧英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房贷又不是一次付清的。”长顺哥笑呵呵地言到。
  “起码也影响你们周转生意啊!”巧英还是有点不忍心。
  “放心吧,巧英!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就是借钱也比你们好借。”玉萍打着圆场。
  “红霞!只要有舅舅和姑姑在,就能供你读完大学,今天你也别在家里蒙着了,随俺们一块儿去看看你姥娘吧!”玉萍说着从兜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这是你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你收好啊!”
  红霞接过信封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和她的姑姑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原来接到录取通知书已经是第三天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红霞简直是欣喜若狂,想到这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将要彻底改变,回想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以及馒头就咸菜的日子,她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是辛酸还是喜悦,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者二者兼有吧。但是家庭如此贫困,去哪里筹措学费呢!那一夜,她几乎彻夜失眠!兴奋啊,难忘啊,忽而又转为失望,在床上辗转反侧。
  此时的巧英更是一筹莫展,刚看到录取通知书时,她也是欢天喜地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无限自豪,但是看到缴费清单时,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别的不说,光那每年5000元的学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到那里筹款呢?哥哥虽说有钱,但他刚在省城买了房子,现在每月还要还贷款,再加上生意所需的必要的周转资金,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玉海虽然也在省城,但他的工资收入也只够一家人维持生计而已,何况他们自己还没有房子啊!别的亲戚也都是穷得叮当响,当年乐乐住院已经搅得四亲不安了,岂能再次连累人家!但是孩子既然考上了,岂能让她放弃,这毕竟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啊,我绝不能让孩子像我一样在这贫困落后的大山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围着锅台转一辈子吧,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红霞供出来。玉山一直没有表态,巧英知道在这些事情上,她的态度就是玉山的态度,靠他想办法那是指望不上的,还是自己一个人扛吧!
  就在巧英为红霞的学费搅得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哥哥和玉萍把钱送来了。
  亲上加亲、事赶事、恩报恩使两个家庭的感情越来越深。
  挽救摇摇欲坠的家庭
  “舅舅!我也买手机了,这是我的手机号,”首次用上手机的我欣喜若狂地拨通了舅舅家的座机,“冬天不忙了,来我这里住两天吧!”
  “现在的冬天哪还有闲时间啊,人们挖铁矿挖得正红火热紧呢!现在村里已经没有闲人了,好多人都发财了,连你玉山姐夫也挣了不少钱,他们正打算往县城买房子呢!”
  原来二零零六年,故乡的深山中发现了铁矿,省城的一个大老板从荒山使用权人手中购买了矿石开采权,安装了干选机,动用了钩机、铲车等矿山机械进行作业,实现了挖掘、干选、装车、运输一条龙,然后将铁粉卖到钢铁企业攫取了第一桶“金”。从此前来探矿者络绎不绝,非法采矿成为大山深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贫困的乡亲们最初给这些老板打工领取薪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终于冲破了世俗观念的束缚,自己单干了起来。三年后乡亲们基本上放弃了农田,全员加入到非法采矿的行列。有的在自家的山上挖掘,有的承包别人的山进行作业,而妇孺老弱者则到河床中吸铁砂。在这种急功近利的事业中,很多乡亲们都攒下了钱,渐渐地富裕起来。为了给儿孙创造优越的条件,有的家庭在县城买了房,也有的家庭在省城买了房。
  二零一一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我刚从公交车上下来正要去北国超市闲逛,忽然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过,一个中年妇女在前面吃力地蹬着车,另一个中年妇女在后面推着,车内的轮椅上坐着一人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是男是女,也看不清多大岁数。
  “哦!这不是玉萍和巧英吗?巧英什么时候到省城了?她俩推着三轮车去哪儿呀?轮椅上的人又会是谁呢?”一串串疑问促使着我奔上前去。
  “巧英!”
  前面蹬车的中年妇女听到有人喊,下了车回头一看,“军子啊!你去哪儿啊?”
  “去超市!你俩干吗呀?”
  “哎!我们带玉海去扎针呢!”巧英长叹一声说。
  “哦!车上的人是玉海!去哪个医院呢?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一年多了,我俩已经习惯了。”玉萍强颜欢笑说。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我蹬车吧!”说着从巧英手中接过车把,上了三轮车。
  “前面道口往左转,到泰和小区里找梁大夫中医诊所。”巧英说。
  到了小区进了那家诊所,把玉海安置好后,我才有空闲仔细打量起这两个女人来,她俩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巧英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玉萍的白发虽没巧英多,但夹杂在黑发中的银丝也同样非常醒目;平滑的额头上都增添了不少皱纹,像水波痕一样一条一条映了出来。
  就在医生给玉海针灸推拿的时间里,玉萍和巧英向我介绍了玉海发病前后的来龙去脉。
  自从自家的山上发现铁矿后,玉山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确实攒了一笔钱,就在夫妻俩筹划着在县城买房的时候,突然晴天霹雳:玉海因突发脑溢血住进了省二院。
  玉山和巧英急匆匆赶到医院,在病房里见到了玉海的媳妇淑芬和昨天就已经到达的长顺哥和玉萍。由于市减速机厂体制落后,经济效益一直没有起色,十七八年工龄的玉海月工资刚刚超过一千元,而淑芬则在三年前的减员增效中下了岗。面对突如其来的遭遇,没有多少积蓄的玉海一家陷入了困境,尤其听主治医生说醒来的希望非常渺茫,即使能够醒来也是终身瘫痪时,陷入了绝望之中的淑芬决定放弃治疗,遭到哥哥姐姐的一致反对。他们垫付了全部医疗费,声称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坚持治疗。想到以后生活的艰难,陷入感情崩溃的淑芬在手术后的第六天离家出走了,从此杳无音信。长顺哥、玉萍、玉山、巧英四个人轮流在医院精心照料,手术后的第四十八天,玉海竟奇迹般地醒过来了。三个月后具备了出院的体征,瘫痪在床的玉海被接到了长顺哥的家里。由于不能自理,巧英留了下来和玉萍一块儿照料,玉海上初中的儿子文习被送了到了她姨姨家。
  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泰和小区有个医生针灸治疗偏瘫很有疗效,玉萍和巧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车来到泰和小区进行针灸推拿治疗。医生看过病例后说,要想疗效好必须采取针灸推拿同中草药治疗相结合的方案,但治疗过程是漫长的,只怕她们难以坚持下去。医生还告诉他们,针灸不能每天扎,隔一天扎一次,中药必须坚持每天服用。长顺哥要为一大家的生计奔波,重担便落在了这两个女人的肩上。从此每隔一天两个女人就把轮椅上的玉海抬下楼,抬到自家买的人力三轮上,一个前面蹬,一个后面扶着轮椅,在家与泰和小区的梁大夫中医诊所之间来回穿梭,不管刮风下雨,不顾严寒酷署。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长顺哥在电话里欣喜若狂地告诉我:“军子!玉海已经脱离了轮椅能自己拄着拐上厕所了。”
  听到喜信儿,真有点儿喜出望外,心里感到无比轻松,脚步也似乎分外轻捷。公休日来临,我迫不及待地到长顺哥家看望了玉海。进门的时候,玉海正坐在沙发床上看电视,旁边放着双拐。我正坐着喝水时,玉海起身拿双拐,我急忙上前搀扶。玉萍说:“你不用管,他自己能行”。很快玉海顺利地走出卫生间,又回到沙发上坐下。
  此情此景,我不禁暗暗思忖:玉海奇迹般地康复虽有点儿匪夷所思,却是不争的事实。也许是仗着年轻体质好吧,也可能真是医生的医术高明。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含辛茹苦无怨无悔的默默付出最终还是没有枉费心血。玉海一家终于从山重水复之中拨云见日,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春天。
  正在康复中的玉海对姐姐和嫂嫂不离不弃地精心照料感恩戴德,文习同大娘和姑姑的感情也与日俱增逐渐情同母子。尽管大部分医疗费是玉萍夫妻支付的,但巧英一家也为此花去了含辛茹苦积攒下的大部分买房款。巧英告诉我:随着玉海的日益康复,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又有了新的生机。现在她们最盼望的是离家出走的淑芬早日回来,毕竟有女人的家庭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啊!
  传承爱心的集会
  二零一五年的中秋,外甥立波来我家串门时告诉我,他和长顺哥家的乐乐、丽霞、巧英家的红霞、阳阳还有玉海家的文习凑在一起,小集了一次。
  在一个干净温馨的小饭馆里,餐桌上虽没有美味佳肴,也没有美酒香茶,然而六个人聚在一起,却有谈不完的知心话。
  话题从儿时的嬉戏谈起,谈到了老家的山水草木和亲戚长辈,也谈到了六人各自的经历,提及往事个个感慨万端。
  乐乐说:“咱们山里虽穷,但老家的人都非常恋情”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当年住院的事:“我的命是大舅、姑姑、二舅以及家中所有的亲戚给的,没有这些亲戚们也许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红霞说:“大城市里像咱们这种重情义的家庭确实稀少,没有舅舅和姑姑,我就没有上大学的机会。如果没有上大学,也许我早已在山里嫁人生子,成了灰眉土脸围着锅台转的小太婆了。”
  文习说:“我虽然在老家住得少,但是跟老家人接触的机遇倒不少,听说现在几乎没人挖铁矿了。”
  阳阳说:“是啊,听说经济危机爆发后,钢铁价格一直下滑,铁粉也日益不值钱,逐渐就没人挖了。听说玉蜀黍又有人种了,树上多年不摘的花椒这两年又都摘开了。”
  立波说:“说实在的,我根本就不赞成挖铁矿,本来山上到处是大树,既能防风固沙,保持水土,又能美化环境。现在倒好把山挖了,矿渣子推到河床里堆成了山,山上的土石也松动了,一旦发生暴雨很容易造成泥石流,或者在河床里形成堰塞湖,危害我们的生存环境。即使形不成堰塞湖,时间长了会不会把下游的水库填平啊。”
  丽霞说:“山里环境条件差,人们实在是穷怕了,不挖矿我们只能永远受穷。”
  红霞说:“其实不挖矿,也不是不能致富。听说有个叫郑秀山的人,在荒山上挖山造地,利用现代工程机械结合高效配套技术开展作业,进行山、水、林、田、路、电的系统治理,一次性造出高标准农田。在梯田里中种上了薄皮核桃,创立了“西王峪”模式,现在正要向全省推广呢。”
  阳阳说:“你的消息挺灵通的呀?”
  “什么消息灵通?这件事在网上到处传播早已不是新闻了!郑秀山给记者算过一笔账:一亩地可以产400斤薄皮核桃,1斤核桃20元,能收入8000元,除去成本3000元,种一亩地能赚5000元。如果是1万亩,每年就可以赚5000万元。10万亩,就是5个亿。”红霞绯红着脸奚落阳阳。
  乐乐接着说:“这事还是真有,我还去西王峪基地看过呢!梯田里的树上挂满了核桃,树下散养着柴鸡,梯田里不施化肥,全部是绿色肥料,山路两侧种上了樱花、海棠,山脚下排列着一座座蔬菜大棚,河床里建着小塘坝波光粼粼的,那风景确实很美!”
  丽霞说:“山坡上造梯田一下暴雨不就冲毁了吗?”
  乐乐说:“怎么能冲毁呢!人家造的地里有排水槽,梯田之间有护坡,田地的外侧略高于内侧,用于节水灌溉的输水橡胶管原本是埋在树木根部的,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损坏和堵塞,园区技术人员将这些胶管从地下取出挂到了树上,基本上达到了小中雨能蓄、大雨能排、旱时能浇。”
  立波说:“那倒是不错。如果能形成规模,既可以增加产品收入,还可以取得观光收入,最主要的是可以解决许多农民的就业问题。可惜咱们老家是林业区,不能开发。”
  红霞说:“听说林区是可以调规的。”
  乐乐说:“假如咱们老家做生意的人能够组织起来,按照股份制运作,以西王峪为标杆齐心协力开发荒山,既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山村的落后面貌,又可以永久地保护环境,这可是功德无量的民心工程啊!”
  ……
  立波描述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如醉如痴。
  介绍完集会的事后,立波接着说:“舅舅!乐乐说过的一句话我终生难忘:我们不能光想着自己和家里的亲戚们,只有山里人都富了,大山才有希望。我真的不明白,你说他爹都出来这么多年了,他的目标和理想怎么就离不开深山呢?”
  孩子们的观点可能是幼稚的,他们的理想可能如高挂天际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及,但他们从父母那里传承来的爱心的影响力的确是难以估量的。这种爱的火种一旦点燃,巨大的热量将会从落后的大山深处,传遍中华大地。
  (2016年1月韩铭忠写于阜平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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