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老师姓王名益龄,比家父大三岁,名副其实的“师如父”的年龄。依笔者的理解,老师首先要老,年龄要大,否则,难以称老;其次,要能为人师,在学业、为人等方面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故此,第一次见面,直接就对王以“老师”称呼,很顺溜,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唉,不不。咱们是同事。”王老师很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咱们是臭味相投。”
王老师很乐观,也很幽默。关于“老师”的称呼问题,后来他多次给笔者纠正。我给别人介绍说他是我的老师,他马上纠正:“他发音不准。不是老师,是同事。”
1984年,笔者刚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二十一岁,还是少不更事的年龄,又是他乡异客,无论心理上还是生活上都远未达到独立的时期,都渴望得到依靠,作为父辈年龄的领导,王老师当之无愧地成为笔者的“靠山”:笔者和王老师同在一个教研室,他是主任,领导着我们几个年轻人。我们的生活和工作又在同一个院子,王老师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笔者是单身汉。隔三差五,王老师会喊笔者到他家里去吃饭,给人以家的温暖。工作闲暇之余,他会随口说一两个笑话调节气氛。教研室总是充满着欢乐向上的气氛。工作上,他看我们没有经验,有时候甚至在课堂上出现冷场、窘态等失误,课后最多的表情是两眼盯着一个地方,而不是盯着你个人看,沉思之后说一句“不着急”。有时候他会和我们几个年轻人比赛上楼的速度。一般人上楼是一步一个台阶,他是越级而上,是“跑楼”。
随着共事时间的延长,笔者对王老师的既往有了些许的了解:
王老师1955年考上武汉大学中文系,由于从小有着良好的家庭熏陶,在学校是个高材生。不幸的是,刚到三年级,由于出言不慎,祸从口出,被打成了右派。那年他刚刚19岁。“右派学生”的帽子并没有影响他的学习热情,到毕业那年,他仍然以高学分获得毕业证,可惜的是右派的帽子断送了他的美好前程:毕业分配没有单位敢接收,没办法,只得远离家乡武汉到河南农村一所中学任教。打击仍在继续,一位年轻小伙子,学问越高在农村可能越被孤立,越成为生活中的另类,而右派这顶帽子实实在在的决定着他的前途是一派渺茫,所以,直到他三十多岁才经人介绍,与一位农村小学的女教师结识。
王老师结识的女人就是后来的妻子,一位当时顶着家庭、社会等各方面压力与王老师走到一起、至今仍终生不渝,让王老师感恩、幸福的一位女人。她姓宋,比王老师小十多岁,笔者上班时我们同在一个单位,在学校后勤的某个岗位工作。
最近一次见王老师是在2015年年底。电话给宋老师联系,说希望和王老师一起出去吃饭。不久宋老师回话,复述王老师的意思说还是回家吃。一个“回家”,让笔者顿时两眼盈泪,两位老人向来都是把笔者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笔者在动容之时,也涌起不好的预感:王老师是不是身体不适?如果真是那样,让他们出来吃饭确实太无情了点。
到了王老师家里,老两口一如既往地像迎接亲人一样,只是第一眼看见王老师,给笔者感觉“老了”。
怎么会不老呢?屈指算来,笔者也已经工作三十个年头过了,问王老师的年龄,王老师依旧是乐观开放的心情,给笔者讲了一个隶属于他们的一个故事。
半年前,武汉大学1055级中文系同学聚会,组织者提议,给到场者一起过一个八十岁的生日!倡议一出,举座欢呼。“我还不到八十岁,我是滥竽充数。”王老师给笔者调侃。“这就像班级集合,不管年龄、性别,只要是一个班的,都站在一个队伍里边,都一样的。”笔者也和王老师调侃,尽量将这一话题放轻松。“我现在高血压,身体不行了,但我也过了八十岁生日了。”王老师接着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安慰。
“听说你要来,你不知道王老师有多高兴。”王老师的爱人宋老师在做饭之余从厨房跑出来给笔者介绍。
“这是我们同学聚会后编辑的册子。”王老师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册子。尽管步履有点蹒跚,但还可以看出他当年跑楼梯时的影子。
影集里是笔者从没有见到过的父辈人的家庭照、个人生活照、年轻时代的照片。翻到王老师的专页,除了三个不同时期的照片,对应的是三个不同时期的具有调侃性质的自创诗词。第一首是关于大学生被打成右派的,第二首是惨淡成家对现在妻子感恩的,第三首是描述当前生活状态的。
“你们同学里面,后来最有成就或者说名头最大的是谁?”笔者问王老师。
没有等王老师回答,笔者从册子里找到了赵克勤的名字。赵克勤是我国现代汉语研究大家王力的高足,也是我国当代的语言学大家,这是笔者知道的。与赵克勤同班的高材生王老师到退休大部分时间在农村中学度过,后来到高等院校执教这也是笔者知道的。王老师以其执着的教研精神和扎实的专业功底,也取得过诸如全省专业技术人才、优秀专家等荣誉,但时光难以倒转,他的那些宝贵的治学年华都捐赠给了我们的农村中小学教育事业。
中午的饭一如笔者在和王老师共事的日子去他家蹭饭时的模样:他刻意做笔者喜欢的面条而不是他喜欢的米饭,仍然是家常便饭。与此前不同的是,饭后的话题多了个营养健身。回想两年前笔者去看望他,这个话题是不在讨论之列的。笔者心里喟叹,年龄不饶人。
“我是已经过了八十岁生日的人了。”说起他们的同学聚会,王老师马上又兴起了达观。说起他们家庭,已经七十八岁高龄的老人兴致满满:我老母亲活了一百零二岁,我父亲活了九十四岁。我们家有长寿的基因。”“王老师,以后没有特别的情况,每年我都来看你。”笔者给老师以临别承诺。
“你不知道你来了王老师有多高兴。他得高兴好多天。”送笔者出门的时候,王老师的夫人宋老师一再强调。不舍之情,难以言表。
所谓的长寿基因笔者是认同的,但笔者更认同的是有一颗友善、关爱、从容、宽容的心,无论年龄长短,在朋友们心目中他都永远是长寿的。
所谓的老师,也不仅限于年龄之大、学历之丰富、知识之渊博,更重要的是有一个让公众信服的德,能让人从心底里愿意以“师”称之。这就是“师德”。王老师有此“装备”。
2015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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