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游戏
1
她站在叶子早已经落尽的樱花树下等他。穿蓝色的羽绒衣,牛仔裤,白色运动鞋。
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淡漠。
他叫杨扬。
他跑过来,气喘吁吁,但掩盖不了满心的欢喜。“我在打球,等你不耐烦了吧?”语气里尽是关怀。其实,他一接到她的电话就跑了过来,没有顾得抓起放在篮球架上的外套。
176cm,短短的头发,清秀的面孔,白色高领毛衣,蓝色的牛仔裤,Adidas的运动鞋。
“大小姐,今天到哪里去玩?要不,先和我到我的宿舍换一件衣服?我那帮兄弟也几周没有见你了,他们都在那里打球。”他用征询的口气和她说话,双手很自然地环住她的肩。
自己不爱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误。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争脱他的手。“今天我有一些头疼,你自己回去吧,以后再见他们。”
男孩微笑,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风一样跑了回去。
依然是伫立在冷风中的樱花树,树下有未被打扫的早已经破碎的叶子。她有脚用力地碾那些叶子,不停地。
她并不爱他,但她和他在一起,做他的恋人。
第一次见他是在火车站。升入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放假,她不愿那么早回乡下贫困的家,但她除了回家的路费外根本没有多余的可用的钱。放假三天后,偌大的校园内基本上没有了滞留的学生,她才用洗干净的书包背起几本书和几件换洗的衣服来到火车站。
在候车厅,她看到了他。Adidas的衣服,听MP3,身边放着一大兜吃的东西。
她的胃一阵缩紧。她将在候车厅里等到凌晨,坐十个小时的火车和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到家,可她没有一点可以填充胃的东西。那一刻,她有极大的想征服他的欲望。
她是一个瘦瘦的、清秀的女孩,自然下垂的长发。如果有得体漂亮的衣服,她也足以可称上美丽动人。
她像狼在等待猎物一样沉静,不动声色地等坐在他身边的一个臃肿的男人离开,然后她背着包走过去。坐定,拿出一本新概念英语四,从中间的一页开始看起。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时不时地向耳后拢一下头发。
不久,他开始看她,眼睛中有疑惑,有惊奇。她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但他知道如何吸引人。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打搅你的话?”她用纯正的英语问他,眼睛明亮,眼神专注。
“OK”他微笑着回答她细细长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也许他已经在火车室里等待多时,无可意的人聊天,心中满是寂寞。
“OK”他微笑着回答她细细长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也许他已经在火车室里等待多时,无可意的人聊天,心中满是寂寞。
很自然,他们聊了起来,从书本到学校到各自的旅程。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在小学的时候就产生了逃离家庭的念头,在课本下看小说,看言情偶像剧,在书中寻找平衡。她的成绩不是很好,但她最终考到了这个距离家乡千里的中部城市,读大专。相互交换电话,E-mail,地址,之后是她送他去检票,他把零食和饮料留给了她。
新春开学后,她在她的邮箱里看到了几封他发给她的邮件。男孩出生在一个家教良好的家庭,这是他第一次公开的谈恋爱,如果她愿意做女主角。他在他的邮件里这么说。
她看过后发现自己在冷笑。她不爱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因为他的全身名牌,因为他有令她羡慕的家庭,她幻想中才拥有的他在现实中拥有。所以他有强烈的接近他的欲望,然后通过他获得一些什么。
她孤独,寂寞,靠幻想的泡沫来支撑现实中她感觉压抑的生活。
那一年的四月,他所在的学校的樱花争先恐后地绽放,像是争宠的脸在风中招摇。来往的游人如织,她是其中的一个。
她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等他。他看到她的时候,也看到了落在她肩上和漆黑长发上的花瓣。如花的脸。
他拥她如怀,她问到了一股不知名的香水的气息,清新但陌生。她没有拒绝。
2
她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巨大的蛇皮带子来到的这个城市,带着被褥。在学校规定入学的最后一天。
八人入住的宿舍,另外的七个已经到。留给他的是一个靠门的上铺。空空的,却没有一丝灰尘。或许是下铺怕她整理床铺的时候弄脏了他的被褥,帮了她;也许大家对她好奇,不知道她的底细,等待了几天,愈加好奇,于是帮了她。有句话说姗姗迟来者,高人也。
她贫困,但她有强大的自尊,用厚重的壳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脸上有大滴的汗洙下滑,头发高高束成马尾辫,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打湿,粘在光净的额头上。双手粗壮有力。这是她的室友对她的第一印象,即使在以后的共处中她们依然用她们对她的第一印象来评价她。
其实,在她未推门前,她犹豫了一路,不知道如何开始和她们交流。推门进入后与宿舍中的七人对视5秒后,她的脸上换上了漠然的表情。
映入她眼睑的是堆满桌子的化妆品,包装精美的书,CD机,还有七个哑口无言的女孩。
注定她是局外人。
她把笨重的行李仍上属于她的床铺,然后脱掉鞋子上床整理床铺。球鞋发出难闻的气味,有几个女孩走了出去,她无动于衷地整理衣服,动作的幅度很大,宛若无人。又有人出去,门没有关。
注定她们也走不进她的生活。
军训,洗衣服,睡觉。
无早晚自习,吃饭,上课,图书馆看书。她并无不适应。她早在书中熟悉了大学所要经历的流程。
操场是她常去的地方,绕着操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不用去想地一圈一圈地跑。累了就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幽蓝的夜幕,看看似接近却遥远的星子。
双手抱膝,漆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健康的脸庞。
她讨厌自己的脸庞上带着的所谓的健康的红,她所要的是一种病态的白,苍白。
开始有人坐在她的身旁。她并不抬头看他们。她承认自己渴望他们,因为张爱玲有一句话说“一个女人,即使再好些,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着点贱。”但是她有本能地排斥他们。
不接他们的问话,讨厌的时候就撩开长发,用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看,有人离开。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果。各自只是在寂寞的时候,睡意还没有来,于是到室外来呼吸新鲜空气,之后又必然会回到那个八个人的狭小空间。没有人愿意陪她等到可以许愿的流星。
有一个男孩是例外。他留了下来,两个人无声对坐,看了一个月的夜空。
这是一个雨季过后就很少飘雨的城市。所有的人在燥热的天气里边的没有了耐性。他依旧在等她,等她的一句让他留下或走开的话。
那天晚上下起了小雨,操场的洼地积起了水。她如往常想跑步,之后,她看到了他。
他坐在看台的台阶上,橘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发出温暖的亲切的气息。
转身想走。
“一定要走?”他问。声音带有磁性,说话时人也站了起来。
“为什么我要留下来,我可以选择走。”她答。眯着眼睛盯着他,双手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她只有两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黑色的外套,蓝色的已经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现在她都穿着。
“因为你寂寞,所以你要认识我,我叫欧易。”他的声音一直平静如水。
哦,她的自尊像被正在充气的气球,无限地膨胀。
“水青,你是一个有缺陷的女孩,你比烟花寂寞。”
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滑落。她的伪装被撕的粉碎,现在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心中充满着耻辱,整个人倒是平静了下来。
“我是一个有太多欲望的女子,”她说,脸仰起来看天,却看不到星星。细如织的雨密密麻麻落在脸上,她闭上了眼睛。“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那样你背负的太多。”
“再陪我最后依次看夜空吧!”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跨几步,走上台阶。
并排做了许久,泪水一直无声地流。规定就寝的时间到了,她甩了一下长发,一言不发地走了。如平常,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所有的都是过场。
回到宿舍,她们再已经睡下。她按亮灯,打开柜子找干净的衣服。听到几声低低的咒骂。
在狭小的卫生间,她换下早已经湿透的衣服,有冷水洗澡,一边搓洗身子一边流泪。
爬到床铺,已是午夜,却毫无睡意。听着外面渐渐变大的雨声,知道这个只有20多天的城市将要迎来她短暂的美丽。
明天雨将会停止。
明天那套她喜欢的衣服不能再穿。
明天,她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女子,不知欧易平静的眼神中会不会有被灼伤的不安,也许不会。他该是一个理智且聪明的男孩,不和她在一起,他才会一直是班内众多女孩追捧的对象,才是一个她们认为的合格的班长。
想到了拒绝了他,想到宿舍中女孩在睡梦中发出的“欧易你别走”的叫喊。她的内心被巨大的虚荣和满足充满。全身燥热。
他依旧是他平静,温和,理智,在三流的学校是一个惹眼的人物,太优秀。
她仍是她,相识的人不和她打招呼,她不主动和任何人打招呼。
3
和杨扬在一起,话他的钱,开始她并无不安。她话的是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他花的是可以挣的钱。
只是她不明白,是她要打发她的寂寞。因为不爱,和他在一起她更寂寞。
她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家庭,如果他问及,她也是几句搪塞的话语。
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亲是一个沉默的男子,母亲是一个唠叨但神色谨慎的村妇。父亲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但没有如愿。她有两个妹妹。
她不喜欢自己的妹妹,尽管她们都冰雪聪明。她很少和她们说话,有时候怜悯,但更多的时候是漠然,也有时厌恶地看着她们。不喜欢已经十四岁的小妹妹因为一个苹果就满意地笑,好象她拥有了全部的幸福。其实是因为小妹妹的一句话,“大姐,你自卑,内心不平衡,你出生在咱们的家庭却又看不起我们。”她这样对比自己大五岁的姐姐说。
她最小的妹妹用词语把她排除在外。
和杨扬在周末一起去买唱片,逛商场,坐在有茂盛树叶的法国梧桐树下拥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她肆无忌惮。
她用她的方式要她喜欢的东西。连续几次去同一家商场试穿同一件衣服之后是拉着杨扬依依不舍地离开。几次地迟到,有些娇嗔地说,是我的错,可是我不方便和你联系啊,手机太贵,要是有一个小灵通就好了。
杨扬会在一天放学后给她送来她喜欢的衣服,还有一个已经充好话费的小灵通。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院校,他为她的话费买单。
她拒绝经常去他的宿舍的理由之一是经常穿同一件衣服。
她知道他的生活费有多少,她也不是一个贪欲非常强的女孩,如何做不至于引起他家庭的注意,她把握的很准。
他的感情单纯如水,因为不了解她反而更迷恋她,想接近她。看似她受过伤害,所以想要拯救她。
他不明白,谁也不能拯救的了谁。她用她的沉默,无声地抵抗,到最终也不会是他的谁。
圣诞夜他们去玩通宵。
在满天绽放的烟花中,他看到了她的明亮的眼睛,孤独的脸,光净的可耻。
突然觉得好陌生。
周围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在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他也看到了她的嘴唇嚅动。声音太小,而烟花绽放的声音太大,他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原来,她一直认为自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在烟花绽放,七彩编织的美中,她看到了和她同在以个广场看烟花的欧易,他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在一起,女孩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爱你,欧易,我想要的是你。
没有人听见,除了她自己。
4
杨扬已经是大三了,她也不是那个刚入学的女孩,将近两年的大学生活是她蜕变。
五月的周末,她主动约他,穿上她最喜欢的从家里带来的衣服。
“杨扬,”她有些艰难地看口,“你该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流转不开。
咖啡屋里放着的是王菲的《我愿意》,魔鬼般的声音弥漫整个咖啡屋。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 随行
无声又无息 出没在心底
转眼 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 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 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水青,我现在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弄不明白,我尽我可能地给你,可是你仍我快乐。”他手中握着杯子,他的眼光令她不敢直视。
“其实你又何必道破,这样我们不也是很好吗?水青,今年我就要考研,你也明年也要毕业,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然后再各自飞翔,好吗?”
他用力地喝完杯中的咖啡,去结帐,霸道地拉着她离开了那里。
钱包在她的手中握着,那里面有她做兼职挣的第一笔钱。
他是如此好地维护了她的尊严,虽然不了解她,但她已经做到了最好。
如此优秀的男孩,她却不爱他。
在燥热的风中,她突然咳了起来,整张脸涨的通红。杨扬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地拍她底后背,温柔体贴。
五月的夜空有拥挤在一起的星星,在一起叽叽喳喳,不会寂寞。
依然是杨扬的女朋友,只是她从大二的下学期开始做兼职,在大街是发传单,在商场做促销。笑容像面具,对每个人笑,没有选择。
虽然已是大四,但杨扬会两三个星期来看她一次,帮她在大街上发传单。他只朝单独行走的女孩子手中发,没有那一个女孩子会拒绝一个阳光大男孩的笑容。
他向她炫耀,她眯着眼睛看着他笑。
她用挣得钱请他吃一碗牛肉面,或两个人个吃一串冰糖葫芦,夜色中分手,各自返校。
公交车穿行在灯火通明的城市,虽不是不夜城,却到处是大红的招牌,闪烁的霓虹灯,美丽的女子,厚重的脂粉下疲惫的脸。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温热的气息散开,她有些困倦。
不再是那个孤独得可耻的女孩,夜夜无眠地睁大自己的眼睛,冷漠地看世界。
只是,她依然看成熟的男子,事业成功,有挺拔的身躯,有自己的车子,房子,能傲视他人。
她从17岁开始看这些人,直到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她仰视的一种高度。她克制着自己内心想接近他们的欲望,明白自己没有资本和他们接触,但是看到这样的男子,她仍卑微地快乐着、激动着。
杨扬所不能给她的是一种她所对比出来的安全感,杨扬所缺乏的事实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她是一个内心有暴力倾向底女子。
她喜欢欧易却不能够拥有。
5
结尾。
英语过了四级,她跑到杨扬所在的学校告诉他。嚷着要请他们全宿舍的人吃饭。男孩子们正在复习考研,于是要她帮他们洗衣服和床单,她愉快地答应。杨扬大方地说自己提供洗衣粉和肥皂。
那天晚上杨扬送她回来,他们在公交车上玩了一路拍手心手背,一个多小时的手心手背的幸福。
送走杨扬,从操场上经过,看到了欧易。他坐在台阶上,。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发出温暖的亲却的气息。
走到他面前,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能坐在你的身边吗?”
“如果你愿意。”
没有人说话,并排坐了很久,规定就寝的时间到了,他们一起站起来。
“水青,你还是你自己。”
“你也是,谁也不是谁的谁。”她第一次正面注视他,眼神专注。
他送她回宿舍,分手说再见。
床头前堆着大堆的书,她读玛格里特杜拉斯,读海明威,也读安妮宝贝。
多年来她生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用厚重的壳把自己包围起来,未出行就已经张开了全身的刺。
宿舍里仍有人在提及欧易。
她知道他也只是自己熟悉的陌生人,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
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游戏,他们只是过场。所有的演员和看客都已经离去,她也已经收拾好凌乱的心。
感谢他们,补充了她内心的缺陷,让她走向完整。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