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次见他了,他显得有点拘谨。
集市上清场后有些冷清寂寥。正值深冬时节,好多农作物已休眠。一衣衫褴褛将近80岁的老人跌跌撞撞的踱着步子,走到了一堆被人废弃的菜叶子面前。东张西望,捡起在捧怀里,然后嘴角小心翼翼的上扬向南边走去。这够吃一天的了,他想。家门筐中央一老奶奶坐在轮椅上,殷切的目光望着归家的丈夫。像一副嵌在门框上的老相片,悠远而又饱含深情。
奶奶说他们是五保户,无儿女赡养,就靠拿着国家的救济过活,并且奶奶和村里人会每隔一段时间送他们菜和米。他曾是知识分子,正值特殊时期,他因说错话被抓去批斗,然后发配到深山里,过上了隐居生活。
没有古代诗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逸致!
白驹过隙,时间残酷无情的让一白衣少年变成白发老者,记忆衰退,语言能力逐渐丧失。
后来出山后和一残疾寡妇生活在一起了,也算是对生活的一种补偿吧。
(二)
和我同龄的20岁男孩承担起了家里所有的艰苦,我自愧不如,也深感佩服。
父母在他小时离异,他跟父亲。没过多年,父亲在外奔波没日没夜的开车拉货,夜里出车祸去世了。如今就葬在他家门前的那坯黄土里。他早早辍学,在广州一带工厂里上班。为了每月能多挣一千元寄给家里的爷爷奶奶,他选择了一个手要举起六七十斤重的机械活。不知道是因为手劲过小还是精力未高度集中,做活未出一个月,他的右手被机器反折了。回到老家休养。我看到他时有些心疼,曾经那个爱惹事生非喜欢扯女生辫子的阳光男孩瘦成细长的竹竿,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他吹得东倒西歪,袖子也在风中摇摇晃晃。
休息了两个月左右,他又去了广州找了一个轻松点的活。
大概上天还是眷顾他,从小他左手打乒乓球就很厉害。或许他会生活得很好,有灵敏的左手和坚韧的心。感谢左手。
(三)
饥荒让人迈着踉跄步子,叫不应,哭无泪,甚至无声无息地饿倒在田坎上。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年初一,每人一个拳头大的汤圆便是爸爸们最向往的了。
记得小孩那天手冻得直哆嗦,不听使唤的手让筷子夹住的那仅有汤圆不停的抖动,然后汤圆一个抛物线便自由落体到地上画了个圈。小孩正弯下腰去捡,汤圆已被邻居家的狗含在了嘴里,冒着热气。顿时小孩捧着碗便一屁股蹬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念叨:“狗狗把我汤圆吃了。”母亲闻声从灶屋里出来,见状很心疼,一边安慰他一边把自己的夹在小孩碗里。然后转身去锅里舀了一碗卡白的汤,上面浮着几个菜叶儿。
小孩吊着鼻涕硬是哭了好久都没缓过来。
那个小孩是我爸爸。哈哈,至今说起来他还会脸红,奶奶还会热泪盈眶。
(四)
华儿生得俊俏,初中毕业就结婚了。
她父母老来得子生下她,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因媒妁之言,一比她大五岁的男子看上了她,但她并无好感。开头为自己的爱情作了些挣扎,结果七大姑八大姨权权相加,说他在城市里,而且还是厨师……她少不更事,赌气之下说出了大不了一辈子和一个陌生人过,尽管在一起相甚无言,时而尴尬时而自干自事。几年过去了,她无身孕。每次回娘家,村里的八卦妇女都要对她从头到脚议论一番:“你看她那丧气的脸,多年来没得个娃儿造孽啊。”这是对女人的致命伤,她心里都知道,只是沉默不语。
我分明是看到一个软弱无力的小女孩入心入肺的生活,也未产生法力无边让自己脱离一片苦海。
五
老人生了六个子女,老来却奔波于各地,老无所依。
88岁的老奶奶如今卧病在床,双耳重听,视力模糊。她被安排每个月都会在六个子女中轮回赡养,把她安放在三轮车里,从一家到另一家,不管酷署严寒。
六个子女聚一起开会都会说自己困难,想摆脱责任,生怕老人死在自己家里。有的争得反目成仇。老人只是默默流泪。她曾想到过死,吃老鼠药,但无力行动走上市集。她常年呆在床上,目光空洞,很少人陪她说话。服侍她的女儿只是把饭放在床头便匆匆离开。她大小便失禁,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老了便无尊严可言,就连和她曾共患难的老友都说她活了大把岁数,还不死生疮害病磨后人。当然后人们也不懂她曾经是怎样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拉扯大的。
这并不是一味的渲染苦难。它深深的根植于贫困的土壤中生根发芽。有人会嘲讽,将贫穷归根于懒惰无知,但只有自己身临其境时,才会深切的体味到现实的无力感,自身的局限性与知识的匮乏。我们没有体会过别人的生活就没有资格愚昧的指指点点,事情远远不是肉眼看到的表面上那样。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做到人艰不拆很难,做到舍己济贫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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