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这一年，雨水特别少。一开春，还下了几场透漓雨，接着就旱。到五月底玉米秀缨的时候，天气旱得不得了。玉米叶子晒得打卷了，花生、地瓜等作物的叶子都翻卷过来，泛着白光。田地里干得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缝隙，水库、池塘也快干涸了，老水牛在里面恋恋不舍地蹭着黑臭的稀泥。

这些天，为了浇地的事，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村里只有一台抽水机，家家挨号排队。这天下午，玉妮家的玉米地浇完了，晚上该轮到我家了。

晚上，爹爹、我和玉妮做了分工。爹爹在地北头放水，改流儿；我和玉妮在地南头看水流儿是否到了地头儿。夜深了，天上星光灿烂，银河系银亮亮的一大片，偶尔有颗流星在半空中划过。玉米地里，玉米一棵一棵肃静地站立着。水流过处，发出滋滋的声响，这是干渴的大地吮吸琼液的声音。蛐蛐和蚯蚓的鸣叫此起彼伏，使劲跺一下脚，便噤了声，不一会儿又叫起来。乡村田野的夜晚是静谧的、充满诱惑的。泥土的芬芳夹杂着绿叶的清香，深深地撩拨着我的嗅觉神经。当我正敞开胸怀尽情地享受这美妙的夜色时，玉妮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腰。我惊慌地责问：“玉妮，你要干什么。”她不答，用尽蛮力，极力要把我摔倒。我大声喊：“玉妮，你放开手！”声音却在嗓子眼儿里，极其微弱。我看见爹爹的手电筒在北面忽明忽灭，便使劲掰扯着玉妮的小臂，但她像一个发情的公牛，力气大得惊人，怎么是我一介书生对付得了的！她使了一个绊子，将我一下子撂倒。在我倒下的瞬间，我听见在我身下几棵玉米折断的脆响。她把我摔倒在垅沟里，一下子骑到我身上。我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但已无力反抗。我对玉妮这种粗犷凶猛的求爱方式感到害怕，一时又找不到求救的办法。我惊慌地说：“玉妮，你疯了！”她不答，喘着粗重的气息，使劲地撕扯我的裤子。然后，她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在我的身上激烈地活动着……水从垅沟里流过来了，从我的身下慢慢洇过，我的衣服全都湿了。一只癞蛤蟆从垅沟里慢慢地爬到垅畦上，拿一双锃亮的绿眼看着我们，过了一会儿又识趣地爬走了。突然，一个闪电从我周身闪过，一股热浪瞬间突破关隘迅速渗透到我全身的每一支经络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道骨髓。我一把将玉妮推下身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气息粗细不均。玉妮翻下身去，一屁股坐到垅畦上，双臂掩面，嘤嘤地哭泣起来。我为自己周身的快感吃惊，为玉妮的神奇吃惊，更为她粗野凶猛的求爱方式深深地吃惊！

玉妮的哭声像玉米地里的虫鸣，隐隐约约，忽高忽低，同万千蛐蛐和蚯蚓的鸣叫融汇到一起了。我不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水还是委曲的泪水。看着她一起一伏抽动的肩膀，我觉得有一簇喷香的火苗在撩拨着我的心胸。我感觉到心堵口渴。于是不假思索，一把拉起玉妮，说：“玉妮，别哭了，跟我走。“

我们跑出玉米地，过了一片小树林，来到亮马河里。河水清凉爽骨，蛙声息了，虫鸣远去了，唯独漫天的星星在静静地看着我们。我把玉妮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扔到岸上。玉妮也慌乱地将我剥光。我们站在水里，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她又找回了刚才那种急切地寻找爱的感觉，粗犷、凶猛，使劲地吮吸着我的嘴唇。吮到极至，我把玉妮慢慢放倒，让她的头枕着细软的河滩。她头枕着河滩，身子浸在水里，她的柔软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起伏着……我俩谁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恐慌。突然，她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田野静谧，河水清凉，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乐园。这里是我俩孩提时代疯跑疯玩的亮马河，是它容纳了我们，是它给了我们温馨与幸福。我们舒展开四肢，醉了，深深地醉了。不知不觉，我们竟带着一天的劳累沉沉地睡着了……

后来我才吃惊地发现，这里并不是我的精神家园，只不过是我们的生活乐园。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的精神家园在繁华都市的某一个深深的角落。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我俩像烟瘾极重的烟鬼，一次次陷入罪恶的深渊不能自拔。玉妮与我约定以吹柳笛为暗号，晚上听到墙外有柳笛吹响，便乘着夜色，一起到胡同里、麦场上、玉米地里、山坡的草甸子上……疯狂地品尝那颗酸涩的甜果。

入秋后，秋雨一场连着一场，好像要把夏天的干旱补回来。因为下雨，集市上顾客寥寥无几。我和玉妮瑟缩在塑料布底下，浑身浇透，狼狈不堪。望着秋雨中匆匆过往的行人，我深深地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就在我茫然四顾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从农科站里走出一位青春靓女，穿一身牛仔紧身衣，披肩长发，打一把鲜红的雨伞。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天哪！这不是天女下凡吗？”她袅袅婷婷，浑身充满掩饰不住的青春与活力。走到我俩跟前，她朝我俩看了一眼，不！她分明是朝我微笑了一下。我又打了一个冷颤！我瑟缩在塑料布底下，心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尴尬。就这一眼，或者说就那一朵不经意的微笑，一下子把我的心掳掠去了，我简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荡然无存了！她袅袅娜娜地从我俩面前走过，她脚上那双洁白的运动鞋没有溅起一点泥浆，仙女一般从我面前静静地飘过，飘过……我的眼睛直了，那把鲜红的小雨伞把我的眼睛拉直了！我呆呆地目送着这把鲜红的小雨伞在秋雨中飘动，心中暗暗祈盼这把小雨伞能够飘回来，好让我再一次领略她的倩影。不一会儿，她果然回来了！手中拎着鱼肉和蔬菜。“感谢上帝！她又回来了！”她一步一步，好像踩在我的心上。我按捺住悸动的心跳，摒住呼吸，她一步一步好像都踩在我的心上！我多么盼望她再投给我一个迷人的微笑啊！可是她没有，她那白皙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径直从我俩面前走过，进到农科站的院里，一下子消失在小楼的过道里。

从那以后，我将自己完全迷失。我脑袋里一片白茫茫，看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怎么也打不起来。我苦苦地想那天的雨，那把鲜红的小雨伞，那个袅袅娜娜的像风一样从我眼前飘过的青春靓女……她走进我的记忆，就再也走不出我的记忆了。我曾试着大声喊：请你走开！但那天的雨、那把鲜红的小雨伞越是在眼前晃动，于是就越想……

我深深地陷进感情的泥淖无法摆脱。心理学家说，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近似完美的性事形象，它跟你形影不离却又模糊不定，它在你的潜意识中，经常闯进你的梦中去，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它精神的俘虏，委身于它，亲它，爱它……我的性事形象是谁？难道是那个打着鲜红的小雨伞的青春靓女？但我敢肯定，这个人不是玉妮。玉妮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粗犷凶猛而且极不容易满足，想起来都让我后怕呢。

我猜想，那位打着鲜红的小雨伞的青春靓女，既然是从农科站的小楼里走出来的，肯定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上等人。是中专生？大专生？或者是干部的子女？不然她不会那么文静优雅，楚楚动人。从农村走出来的姑娘长得再水灵，再有教养，走在大街上一眼就能识别出来。

由此我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活处境。自己是个啥？是个农民！从祖上到自己都是农民！自己的子子孙孙有可能还是农民！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农民的日子哪天赶超过贵族？历代贵族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自己呢？只不过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现如今虽然人身地位平等了，但农民的生活能赶得上城里的工人和国家干部？扯淡！

想起这些，我深深地为自己的生存处境担忧，甚至不敢再细想下去。但怎样改变这种处境，成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农村种地，或做点儿小买卖，靠自己艰辛的努力，是能够挣几个钱，但那能有什么了不起？能住高楼大厦、逛商城逛公园，子孙后代能有良好的学习和工作环境？说到底，我多么想做一个社会的上等人啊！

想做一个上等人，在农村里怎么做？农民的子女只有靠考学，“走独木桥”，走过去的就行了，走不过去的掉下来，仍要做农民。自己已经从“独木桥”上被挤下来了，靠这条道儿走出去是没有指望了。在学校里学的那点文化这几年早就忘到爪哇国去了。还有什么道可走？打工？对！打工！到大城市打工去，一步一步地靠近上等人！想到这里，我着实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而激动！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找出一条新路，这就等于自己的梦想成功了一半。我立即就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当天晚上，我就把我的打算讲给了玉妮，但我没有把我的决定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她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感觉在农村这么多年闷得慌，我想到外面闯一闯，长长见识。“

玉妮岔开了我的话，说：“我正想找你呢。”然后她附在我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傻瓜，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

我吃了一惊，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不信你摸摸。”玉妮拿着我的手，插进她的怀里。

“我没摸出来，我感觉你的肚子同以前一样。”

“胡扯，你听听。”

玉妮把外衣撸到胸口，我伏在上面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子午卯酉来。

玉妮用食指把我的脑袋一下子戳开，不耐烦地说；“哎呀——你这个笨蛋呀！”

这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好像躺在煎饼鏊子上，浑身燥热无比。我来到大街上，来回地踱着。短短的大街，我走了几个来回都不知道了。小村里一点光亮也没有，偶尔深巷里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接着是几声沉闷的狗叫，除此之外就是寂静。这时候，一个逃跑的计划强烈地充斥着我的心胸！我必须跑出去，逃离农村，逃离玉妮。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这让我感到了莫大的恐慌，我还没有做父亲的准备呢，这实在让我束手无策。与其在农村遭受左邻右舍的讥笑和冷眼，还不如逃离这里，逃到大城市去，去干自己的事业，去做一个上等人！

对！今晚就走！

我想把我的想法告诉玉妮和爹娘，但怎么开口呢？豁出去了！

东方刚泛亮的时候，我坚定地走出了村子，来到了镇上，坐上去县城的汽车，直达烟台，又乘船来到大连。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