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县长”从政记
一、王瞎子给我算了一卦
四十年前,我们村里有个瞎子,姓王,都叫他王瞎子。说起这王瞎子,在我们那方圆几十里,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不但吹、拉、弹、唱,样样来的,而且算卦、抽签无一不精。据说,他曾给邻村一老汉算了一卦,×月×日巳时三刻,有一坎,恐难迈过。接着,念了四句偈语:
“命犯七煞巳午申,木兰当户木遇金;当年高悬应注定,车覆头破命归阴。”
老汉道:“您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俺也不懂;直说吧,是个什么坎?”只见王瞎子长吁一口气,然后轻轻吐出俩字:“车祸。”谁知老汉听了,非但不悲,反而窃喜。心里话,这回王瞎子要栽了!他知道我赶了一辈子车不假,却不知我不赶车,已经五年;退一步说,就是一直赶车,到那天,我不出车,哪来车祸?于是×月×日,老汉吃罢早饭,沏一壶茉莉花茶,品茗逗雀,悠闲自在。老伴见他没事,道:“老家伙,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我扎裹扎裹这织布机。”于是,老汉跟老伴来到东屋,见织布机也没啥大毛病,只榫卯有些松动。便找来木楔和斧子,“咣咣咣”几下,完好如初。本来这活已干完了,但老汉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见一楔子凸在外面,怎么看都不顺眼。便运足力气,又一斧子砸去。就在他抡斧子的当儿,老伴还喊:“都修好了,还砸个啥?”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斧头落在织布机上,只听“咣当”一声,从墙上掉下个物件,不偏不倚,正砸在老汉头上。当时就砸了个酒盅大的窟窿,血汩汩往外冒,老汉当即倒地。老伴慌了,忙找块烂棉絮,上来止血。老汉倒镇静,问:“啥砸的?”老伴说:“一架旧纺车。”老汉说:“这就对了,纺车也是车嘛!”又道:“你看看老老爷(太阳),啥时候了?”老伴到院子里一瞅,回来道:“刚刚过了巳晌午。”老汉道:“过了巳晌午,可不正是巳时三刻。真准啊!”说罢,气绝而亡。
其实,王瞎子算得再准,因我们家从来不信这些烧香拜佛、算卦抽帖什么的,所以,他对我家生活几乎没什么影响。但我五岁上,因前面死了俩姐姐,后面又有两个妹妹夭折,邻里婶子大娘都说我命硬,说该找王瞎子算算。这让我母亲沉不住气了。一天,他带我来到王瞎子家。
我记得,王瞎子家院子不大,屋也挺窄住。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点不像残疾人住的。他本人,黄白面皮,三捋长髯,仙风道骨,同样是纤尘不染、板板整整,一点也没有残疾人的埋汰。尤其印象深的是,屋里有股淡淡的清香,让我想起过年请“爷爷娘娘”的味道;或人死了,祭拜时,香火的味道。他听我母亲简要一说,便拉我过去,用他那留着长指甲的手,在我头上、脸上摸了一通。我虽恐惧的要命,却不敢吱声。只听王瞎子道:“好个相貌,就是命硬。”母亲道:“正是为这来哩!”问:“叫啥?”答:“金梁。”道:“改了。”问:“叫啥?”答:“狗嫌。”王瞎子给我改过名字,又问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掐指一算,道:“这孩子命虽硬,却是个官命。”母亲一听我是官命,激动的脸都红了。忙问:“您老再算算,多大的官?”王瞎子又掐指算了算,道:“七品知县罢!”说罢,拿签筒豁朗豁朗摇了几下,说:“让孩子抽个签吧。”我过去,取一支,递给他。却发现那上面并无文字,只有些横七竖八的符号。只见他用手摸摸,居然念出四句偈语:
“借来乌纱,俸银不差;雨后挂冕,百日回家。”
我母亲求他解释,他说:“记住就是了,日后自然应验。”我眼见母亲的脸,由刚来时的阴郁,渐渐舒展开来;到离开时,已是洋洋得意、喜形于色了。她大大方方地给王瞎子放下一张五元钞票,说:“钱放这儿了,是五块。您老就不用找了。”那时,王瞎子算一卦,收三块。就因他算出了我的官命,母亲给了他近双倍的钱。
那次算卦之后,我的头顶就戴上了“知县”的光环,成了家里的重点培养和保护对象。犹如被皇帝钦定过一般,到哪儿都另眼相看了。走亲戚,亲戚们都说:“早就瞅着这孩子有出息,果然,长大了要当县长。”又嘱咐:“早上学啊,可别耽误了!”伙伴们玩时,母亲总是叮嘱:“别到处乱跑,小心碰着、摔着。”虽然后来,家里又添了弟弟妹妹,但只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弟弟妹妹有份的,也有我一份。终于,到了上学的年龄。那个年代,人们对孩子的教育普遍不重视,尤其农村。伙伴们有八岁上学的、九岁上学的,甚至十来岁、十多岁,有的是。我呢,未满六岁(虚岁七岁),母亲就送我进学堂了。取“七灵灵、八糊涂”之意。
我虽然七岁入学,却一直没有“灵”起来。一年级的加减还能应付,到二、三年级的乘除四则,就一塌糊涂了。感到十个手指头,怎么也不够用。上学对我来说,成了酷刑、受罪。我就天天逃学。早饭后,我背着书包和伙伴们一起,向学校走去。到校门口,他们进学校,我继续向西跑。直跑到小河边、槐树下,噌噌噌,爬到树上,放下书包,脱掉衣裤,一个“高台跳水”扎到河里,那个爽,帅呆了!我在水里仰泳、蛙泳、潜水泳、跟头泳(我的发明)……我的一身好水性,就是那时练就的。当然,这样的“神仙”日子并不长,就被我父亲发现了。他既没打我,也没骂我,只俩字:退学。母亲开始还不同意,父亲说:“咱也别难为孩子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是我的儿子,我最明白。我,我爹,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没一个念书人;他就会念书了?”母亲说:“可王瞎子……”父亲道:“你净听他胡晕!县太爷也是咱老百姓想的?母亲说:“我还多给他两块钱呢。如果他活到现在,我非找他……”父亲说:“找也白找。俗话说,‘算卦的嘴,要饭的腿’。他早有话等着你了,你有官命,没有官运,照样白搭。”母亲默然。
其实,人家王瞎子算的没错,我不但有官命,而且有官运。只是这“运”来的晚了点,还要再等三十年。
二、三十年后应验了
休学后,我先当了几年农民,后参军。因没文化,在炊事班种菜、喂猪;直到复原,不但没学到啥技术,连党也没入上。回村后,做起了海产生意。转眼到了2000年,农民手里普遍有了钱,农村盖房形成热潮。我手头有了点积蓄,便挑头组建了我们乡第一个建筑队。开始在村里干,后来便到城里接活。因自个没资质,就依附在别人名下。这一干,就是十多年。近几年,有关部门对建筑行业的管理越来越规范,像我们这种“草班子”的生存越来越艰难,边想改行,做别的。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想改行尚未改行之际,我的建筑队,接二连三出了三起大事故。三起事故处理下来,我把老本赔上不算,还欠了十万块钱的债。可怜我,辛辛苦苦半辈子,竟是债台高筑!这让我怎么接受?那段时间,我跳楼的心都有。但又一想,我来到这世上,念书不行、从军不行、做生意不咋地,搞建筑赔个精光……难道偌大个世界,就没有适合我的职业?况且,我才四十,就彻底认输?!于是,我便在一家沙石料工地干个保安,暂时栖身,伺机东山再起。
一天,我正闲得无聊,见一黑色奥迪向工地驶来,在不远处停下。从车上下来俩人,一矮一高,一老一少,衣着普普通通,还真看不出是干什么的。他俩一下车便直往我这边瞅;走近了,矮个秃顶道:“太像了。”边说边把手中的照片让高个瞧。高个道:“嗯,是挺像,个头也差不多。别是他弟弟吧?”秃顶道:“净胡扯!县长的弟弟有干保安的?──就不知说话声音像不像?”高个道:“这没什么,那是可以通过手术改变的。”说话间已到我跟前。秃顶先跟我打个招呼:“歇着哪?”我说:“歇着也是工作,工作也是歇着。保安这活,说累吧,也不累,就是工夫靠人。”高个便递支烟过来,我瞄一眼,档次不低。忙掏出打火机,给他俩点着。烟雾缭绕中,我发现他俩仍目不转睛的瞅着我,还不时递个眼色儿。我想,别是公安局的便衣吧?又想,便衣怎么了,自己又没犯事,干建筑的几期事故,早已结案。所以心里也就坦然。便抽口烟道:“请问,两位是……”高个忙说:“有件小事,想跟大哥商量一下。”我道:“我这人痛快,说就是了。”秃顶便问起了我的工作,以前干啥等等。我呢,看他俩虽神秘兮兮,却不像孬人,也就坦言相告。他俩边听边点头。最后,高个悄对秃顶道:“我看其他都可以,就是学历低点。”秃顶就随手从地上捡起半张报纸道:“这上面的字可都认识?”我羞赧地笑笑,道:“两位别见笑,认不全。不过,上面净是官话、套话,电视里天天听,蒙也蒙个八九不离十。”秃顶道:“这就可以了。官员讲话,出个把错别字,不稀奇。”官员?我越发疑惑起来,就调侃道:“两位别是来考察干部吧?”高个说:“不瞒老哥,还真是考察干部。”我继续调侃道:“别是考察县长吧?”他俩相视一笑,秃顶道:“老弟,就凭你这份聪明,干个县长,没问题!”直到此时,他俩才暴露了真实身份,某替身公司负责组织人事的工作人员。正在物色一位“替身县长”。他们的办法是,拿着照片,见人多的地方便问,不只是我,好多人都把他们当成公安局的便衣了。转了三天,考察了数位,都不理想。今天刚到到这儿,人们一见照片就说:“这不就是工地的保安顾大哥吗?”于是开车奔我而来。我一听真是考察“县长”,便连连摆手道:“说归说,闹归闹,县长这玩意不是开玩笑。毕竟一县之长,咱从未干过,怕是干不了。”秃顶道:“这你不用担心,只要入选,我们负责免费培训。啥时候合格了,啥时候上任。”又说及报酬,秃顶道:“因你是一号人选,所以比他们高些。”我一听,竟是我保安工资的数倍,便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这时,我突然想到了王瞎子说的那四句偈语,前两句在这儿都应验了。心里话:莫非我真来了官运……
三、带个情人去旅游
我到替身出租公司不久,便了解了这位王县长的背景。他是乌县人(和我老乡),在乌县从普通干部,干到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后调皂县,任县委常委、副县长;两年后任县委副书记、县长。那时,他也不过三十出头。按当时势头,再有个三、五年,干个县委书记没问题。可几个三、五年过去,眼看着县委书记一任任提拔,却一任任由上面派来;他这个县长,似乎“铆”在了位上,再也动不了了。这一次,竟来了位毛头小伙任书记,把他弄个倒憋气!从此感觉身心疲惫,似乎一夜老了十多岁。这也应了一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遇倒霉草经霜”。对工作也就能应付就应付,不再较真了。而且,原在县里的几个情人,也渐渐浮上水面,有点半公开化了。却说王县长情人之多,在皂县,也是一景。对此,坊间有多个版本,有说一个班的,有说一个排的。版本虽多,但排一号的是一位叫钟青的女子,似无争议。这钟青,原是皂县电视台主播,自认识县长后,一年内就由普通播音员,提拔为广电局副局长兼电视台台长。对钟青的“超速”提拔,虽也有些议论,但多数人表示理解:漂亮女人,不靠大官,靠什么?这也说明皂县人民的宽容和大度。王县长来皂县不久,就几次在会上感叹:“皂县人民好哇!”但皂县人民再好,也决定不了他的升迁,所以,他还是闹起了情绪。
一天,王县长又在钟青面前说到了自己的苦恼:“奶奶的!真想休个长假,放松放松;可县里又离不开,咋办?”那想钟青一听,倒乐了。只见她取过笔记本,在键盘上敲几下,屏幕上马上出现这么一行字:
中国东方替身出租有限责任公司 总经理贾成真向您问好!
紧接着,是公司广告:
朋友,现代社会的节奏这么快,您不感到累吗?天天无休止的应酬,您不感到烦吗?您身为丈夫(妻子),却因没有余暇,而难尽丈夫(妻子)之责,您不感到失职吗?您身为父亲(母亲),却因没有时间,不能与孩子交流,您不感到愧疚吗?不错,您是挥金如土的国企老总,您是日进斗金的政府官员,可您想过没有,您纵有泼天富贵,却没时间享用,这一切,对您还有什么意义?当您需要时间,您的岗位又离不开时,找个替身,是最明智的选择。在国外,无论是财团大亨,还是国家元首,有数个替身已是司空见惯。您想了解奥巴马访问阿富汗的内幕吗?您想知道普京视察克里米亚的真相吗?告诉您吧,这一切都是替身所为……您不必担心会出差错,现代科技的发达,已完全有能力把替身打造的和您一模一样。无论您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名人还是一般平民、是公司总裁还是政府高官,本公司都能为您找到合适的替身。本公司的服务宗旨是:逼真、神似。本公司的替身都有严格的“替身纪律”,并实行24小时监控。一旦发现越权或违法行为,立即采取果断措施,并且马上有2号(3号、4号……)替身接替。朋友,还犹豫什么,赶快把您的相关资料及100分钟生活录像传给本公司吧!您的替身会圆满处理您的工作;而您,则可以自由自在地旅游、健身、读书、购物,与家人谈天,与朋友垂钓,与情人幽会……
王县长看完了,叹道:“我天天忙个啥,竟这么孤陋寡闻!”又对钟青道:“你抓紧联系,联系好了,咱俩到国外转转。”没想到,对方办事效率特高,三天后,回电:“替身已选好,正在培训;请把预约金打入账户。”又没几天,正式通知:“替身已培训好。何时上班,由您酌定;并正式签订合同。”王县长竟是一天也等不及了,他让钟青当天就办妥了一切手续,晚上再来时,就把两本护照往桌子上一放。钟青一看,一个李山,一个李娜,道:“好哇!咱父女俩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没问题了。”第二天,几乎在我“上任”的同时,李山、李娜早乘国际航班,远飞异国他乡了。
四、上任第一天
说实话,尽管培训期间,我观看了王县长的全部录像,培训老师在我身上也费了颇大的功夫,但一旦走上县长岗位,我还是有点怵。因王县长一个人在皂县,所以在机关宿舍住的很少。县里最高档的贵妃大酒店,还为他专门安排了客房。头天晚上,王县长就通知司机了,第二天八点,到贵妃大酒店接他。所以,八点整,我准时从酒店出来时,车早停在门口。司机忙下车,为我打开车门。坐稳后,司机问:“去县政府还是东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略一沉吟,道:“去县政府吧。”尽管培训时早已知晓,王县长,包括薛书记等县里几位主要领导,除县委、县政府有办公室外,东苑山庄还分别有一套别墅式办公室。每到夏季伏天,领导们几乎都在东苑办公;县里一些重要会议,也在东苑召开。此事虽早烂熟于心,但司机一照面就问及,我还是有点懵。大概我的回答有点迟疑,或声音多少异样,司机侧头看了眼,没吱声,继续开车。进县府大门时,见看大门的温老头正在扫院子,我突然觉得,应树立自己的亲民形象,便落下车窗玻璃,和温老头打个招呼。谁知这一打招呼不要紧,惹得司机和周围人投来异样目光不算,更是把温老头激动得不行。只见他扫得那个认真仔细,似乎他扫的不是县政府,而是中南海。
当天上午,我参加了乐万家热电公司的开业庆典,无非是剪彩、鼓掌、笑笑。因这样的场面电视里见得太多,就是不培训,也没问题。中午是公司安排的庆典午宴,我当然是主宾。席间,大家频频给我敬酒。虽说这国家级名酒,也不是第一次喝过。但一闻那香,一瞅那色,竟和以前喝的大异。便瞄了眼服务员拿的瓶子,上面赫然印着“××省政府特供”。这才明白,原来自个以前喝的,全是他妈的冒牌货!及至干过一杯,更加印证了我的判断。虽说替身有“纪律(直到干完这届替身,我才明白,所谓‘替身纪律’,条文虽多,大多形同虚设;至于‘全程监控’云云,更是糊弄人的把戏。替身的一切行为,基本靠自觉)”,只能微醺,不能大醉。我自恃平时酒量颇大,遂来者不拒,逐一饮干。自以为离“微醺”远着哪!但突然间,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子,就感到有点晕。期间,秘书一再给我递眼色;甚至跑过来,要代我干,我都拒绝了。大家都说:“王县长酒量大增,老当益壮。”秘书在一旁,干瞪着俩眼,搞不清咋回事。我这“王县长”,不止“酒量大增”,吃饭也不含糊。一碗鳖汤,我两口就喝干,只觉“味道好极了”!弄的服务员不停地给我盛了又盛。吃喝到尽兴处,我突然自觉不自觉地冒出句:“你们说,咱老百姓,辛辛苦苦一辈子,除了吃点、喝点,还贪图个啥?”大家开始一愣,接着突然明白:原来老县长,是借暴饮暴食来发泄胸中的不满;便都为“我”打抱不平。有的说:“我看上次调班子,就该王县长干书记。”有的说:“咱板着指头数数,全市六县四区,还有这么老资格的县(区)长没有?”听到这儿,我竟又拽了句:“鸡巴!什么县长书记,都比俺老百姓强多了!俺老百姓……”突然,只觉两眼一阵湿润,竟滚下泪来。人们都说:“看看,还是老县长境界高,时刻不忘老百姓。”“不愧老党员、老革命,对老百姓有着深厚的感情。”秘书便悄对企业老总说:“县长下午还有会,吃饭吧!”于是,老总提议,“为县长的健康干杯!”大家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吃饭。饭后,秘书悄对我说:老总已开房,请县长休息下。我点头。秘书便领我到房门口,打开门,便离开了。我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套间,铺着厚厚的地毯、陈设非常高档。一推虚掩的套间门,见一大大的、装饰豪华的双人床,摆在房中央,床上──你猜怎么着?竟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我毕竟在城里混过,一看姑娘那打扮,坦胸露背、描眉画唇,就知是什么身份了。我立时打个激灵,问:“谁叫你来的?”姑娘满脸娇羞:“先生,问这干嘛!”边说便往我身上靠。我想,肯定是“替身纪律”弄得我太紧张,又加酒劲壮胆,竟大喝一声:“出去!”只见那姑娘先是一愣,接着扑通,跪了下来,说:“俺知道,先生是个大领导。如嫌俺腌臜,不上床也罢,俺这就出去。只是求您,让俺在外面沙发上坐一会。您要让俺立马走开,不能为领导服务事小;回去,挨训不算,还要挨顿好揍!”说罢,那泪水竟如碎珠一般,啪嗒啪嗒落下。眼见一朵娇艳之花,霎时败落,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心里话:她们也不容易!虽然社会上对她们颇多成见,叫她们“野鸡”、“野鸭”什么的,被公安局抓到了,又是罚款、又是曝光。其实,还不都是老百姓的孩子!如果他们的父母,甭说县长,就是局长、科长,能让女儿干这一行?想到此,一声叹息,将她扶起,道:“罢了!还是你在这里,我到外面……”只见那姑娘泪水未干,嫣然一笑,一起身,就扑到我怀里……
下午,我要参加公安系统的“扫除‘黄、赌、毒’秋风行动”动员大会。因中午睡过了头,迟到了四十分钟。那满会场数百名公安干警,也就眼巴巴地等了我四十分钟。因会议的主持者早告诉大家了,县长刚参加完市里一个重要会议,正往回赶。大家等得也就十分平静、自然。甚至不少人还发出“当县长也不容易”的感叹。
我一进会场,主席台人员全体起立。轮到我讲话时,我回忆着培训老师讲的要领,念得虽然磕磕巴巴,但节奏却掌握得很好,该快快、该慢慢,该小停小停、该大停大停。说来也怪,与会者似乎也经过培训似的,我小停了,他们小鼓掌;我大停了,他们热烈鼓掌,配合非常默契。虽然有些字不认识,但因见天看电视,竟也“溜”了下来。我讲完了,主持人带头鼓掌,一时掌声雷动,气氛热烈。最后,他称我刚才作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讲话”,是“‘扫除“黄、赌、毒”秋风行动’的纲领性文件”,要求“全县公安干警要认真学习、全面贯彻、不折不扣的落实,确保‘扫除“黄、赌、毒”秋风行动’,不搞形式、不走过场,取得扎扎实实的效果”等等、等等。连我自个也有点飘飘然起来:妈呀,县长就是这么当啊!
五、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
那是上任第三天,我出席了安乐居房地产公司的五周年庆典。期间,老板一再感谢我五年来对公司的关照,说:“当初要不是王县长帮忙,公司哪有今天的规模?”接着,拍拍胸脯:“王县长,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老刘可是知恩图报的!”我一面嘴上说些场面话,什么“都是党的工作”啦!什么“为企业服务是我们公仆应尽的义务”啦!等等;一面心里暗自窃喜。当晚回宾馆,半宿没睡觉。说实话,当“替身县长”之前,我几乎天天为欠的十万元发愁。十万块,搁人家有钱的主儿,真不算啥;可对我这个每月一千出头工资、又要养家糊口的穷保安来讲,就是天文数字了!谁又想到,一月不到,竟有这样一位大老板主动向我抛出了橄榄枝!这真是天上掉下馅饼来。又想,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今天人家刚说了客气话,明天就上门,是不是有点……有点什么,你个“替身县长”,能干几天?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又想,这事可是违反“替身纪律”的,一旦替身公司知晓,立马辞退!……奶奶的,啥社会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辞就辞,个鸡巴“替身县长”,让我干,我还不稀罕哩!……有枣没枣,先搂它筢子再说!
第二天一上班,我先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会公务,便找个机会,溜到街上,打个的,直奔安乐居房地产公司。当我没带司机、秘书,一个人出现在总经理办公室时,刘总先是一楞,但马上明白了。他是什么人,拍拍脑袋脚底板动弹。只见他忙掩上门,道:“这事老弟得先检讨,领导这么忙,让您亲自来。”我呢,毕竟“替身县长”时间太短,脸皮没那么厚,肯定表情讪讪的。刘总悄问道:“就甭说用途了,只说个数吧!”我伸出一个手指。刘总道:“明白了。前段出国,带回几条领带,质量还可以。今晚,就派人给您送去。”然后,沏茶、让座。我呢,也挺知趣的,见事已办妥,还是早离开为好。就说:“不坐了,还有个会,得赶回去。”刘总拿起电话,派他的司机送我。又叮嘱:“给县长装三箱苹果。”送我上车时,大声说:“刚从烟台拉来的,正宗胶东苹果。您尝尝,和咱盐碱洼里长的,就是不一个味。”
当晚,我正在房间看电视,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果然是刘总派人送“领带”来了。小伙子放下走人。我打开,领带下面是一叠钞票。马上数过──你猜多少?二十万!我心里那个高兴。天哪,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
六、县政府的“2310”工程
就这样,我天天忙着出席庆典揭牌、参加会议讲话、应酬宴会作陪,期间,虽也有几项大大小小的额外收获,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着”。不知不觉,两周过去了。我想,我虽然是“替身县长”,毕竟也是县长啊!这样混下去,无论从那方面说,总有点问心有愧。既然在这个位上,总得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吧!正想着呢,机会来了。那一阵子,农民工问题呼声甚高;尤其是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不但全国关注,更引起了中央高层的重视。上面一重视,各地也都重视起来。从上到下都召开了电视电话会,并且出台了文件。省里的文件是《关于农村留守儿童的救助办法》,市里的文件是《关于农村留守儿童的救助办法的细则》县里当然“保持一致”,也起草了《关于农村留守儿童的救助办法的细则的落实意见》。那天,我主持县长办公会,讨论这个《意见》。开始,我还照本宣科念秘书写的主持稿,毕竟说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念没几句,我就把稿子放一旁,动情地讲起来。我讲到了农民工的繁重劳动,安全没有措施,医疗没有保障;讲到了农民工的生活,天天馒头就咸菜,舍不得吃菜,更甭说肉、蛋、奶了;讲到了农民工的生存环境,处处受歧视,很难融入城市之中;也讲到了农民工的子女,留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有的一年、甚至几年跟爸、妈不见一面……听着听着,一位副县长也动了感情,说:“王县长,我看咱不要纸上谈兵了,干脆研究一下,怎么为他们办点实事吧!”“对,办实事是最重要的。光出文件不办实事,还不等于零。”“我同意研究办点实事……”我一看,会场气氛起来了,心里那个乐。便说:“ 大家可以议一下,我们政府能为农民工兄弟和他们的孩子,做点什么?”大家纷纷发言,有的说:“今年咱县财政还可以,我看就在西区划二十亩地,盖三千户经济住房,先解决他们常年住工棚的状况。”有的说:“说一千,道一万,教育是关键。我们的小学太集中,不便留守儿童就近上学。我看可建十所学校,师资各校轮岗。”……最后,办公室主任把大家的意见归纳为“2310”工程(即划二十亩地、盖三千户经济住房、建十所学校),形成了会议纪要。我签字后,以县政府文件印发,同时报县委和人大。
七、薛书记另有“大手笔”
正当我为县政府的“2310”工程高兴时,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参加县委常委会议,研究“2918”工程。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薛书记把“2310”工程做了修改,成了“2918”工程。心里话:他是不是想建九千户经济住房啊?那投资可大了!及至到会一听,竟是“骑毛驴放屁──两岔去了”。原来薛书记的“2918”工程,和县政府的“2310”工程,压根不搭界!
薛书记是一位很有魄力的年轻干部,曾任市体委主任,所以对体育情有独钟。他的观点是:一个地方,只要把体育搞上去了,不愁没名声;你名声大了,不愁没人来投资!所以他一到皂县,就大抓群众体育。你别说,抓就有效果,第一届全省党政机关广播操比赛,皂县就夺了个第一名。省长亲自颁奖,省电视台对薛书记进行了专访,让他大出风头。据说,回来的路上,薛书记就规划出了皂县体育发展的“宏伟蓝图”。不久,他就提出了在全县建三处高尔夫球场的具体规划。他的目标非常明确:要把皂县打造成世界“高尔夫之都”。就好像一提风筝,就想到潍坊一样;也让全世界人民一提高尔夫,就想到皂县。要说高尔夫在欧美的影响,比风筝可大多了;以此招商引资,还愁老外不来?高尔夫球场有大小之别,大的十八洞,小的九洞,他要建两小一大,这也就是“2918”的由来。其实,这个“2918”工程已进行了两年,常委也开过数次会议,只是我初来乍到,不知这些背景罢了。我眼看县政府的“2310”工程泡汤,心里有点急。所以,薛书记刚讲完会议的主题,我就迫不及待的讲起了“2310”工程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哪知刚开头,薛书记就不耐烦了:“老王,你怎么一讲就跑题了?记得前几次研究,你没反对呀!今天咋有不同意见了?谁让你讲”2310“工程了?我早就说过,今年我县的工作重点,也是头等政治任务,仍是”2918“工程!所以,必须集中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完成这一工程。这将是一个改写皂县历史的伟大工程,必须步调一致、全力以赴,是不允许出现任何杂音的!”几句话,把我说了个大红脸。结果,我是常委会上唯一对“2918”工程持不同意见的人。
散会后,我突然感到自上任以来从未有过的累。这才明白,所谓“县长”,叫起来好听,其实也不过个不能拍板的“二把手”。你不是要求“不允许出现任何杂音”吗?那我就天天剪彩、奠基、讲话、出席宴会得了。怎么混不完这一个月?谁知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让我出尽了风头;不但改变了王县长的命运,也结束了我的“替身”生涯。
八、一场暴雨,我上了省报头条
正常的年景,皂县,包括乌县一带,都是偏旱的。你翻翻县志,记载最多的灾情都是旱灾;洪涝灾害不是没有,但是很少。这一年,整个上半年,也有点旱;但一进入雨季,却连续下了几场透地雨。本来旱的打蔫的庄稼,这时喝足了水,铆足了劲地长啊!傍晚,你站在玉米地旁,能听到它们“咔咔”的拔节声。人们都说:“扫扫囤底,准备盛粮食吧!今年准是个丰收年。”俗话说:“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太平。”谁知都过七月十五了,又一场大雨,把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那场雨啊!那叫雨吗?简直是天河决堤,水如消防龙头般往下灌哪!抬眼望,一片迷茫,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哗哗”的雨声,不时伴有“霹雳咔嚓”的雷电,让人惊心动魄!
雷雨中,我和薛书记带领县直单位负责人,来到东郊水库。只见水库里的水,已经在汪湸汪湸吐舌头了。特别是西坝,因坝外地势较凹,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这东郊水库,是我市三大水库之一,供应着全市三分之一的县区饮水。一旦西坝出问题,整个皂县便成一片汪洋。薛书记见状,马上让随行的单位负责人,立即安排机关干部,迅速行动起来,保堤围堰。十米一岗,一岗两人,严密监视水库情况。并通知有关乡镇,集结民工,装土袋,做好围堤准备。这时,我提醒薛书记:“还要准备木桩。一旦决堤,只靠土袋恐难堵住。”薛书记马上命令林业局长:“准备一千根木桩。或征集、或砍伐,实在来不及,扒屋拆房也行,总之,和洪水赛跑,越快越好!”就在我们安排行动的当儿,不知谁喊了声:“不好了,西堤决口了!”我们立即赶过去。见西堤中段,已冲开了个两人宽的口子,水咕咕往外涌。大家都明白,这两人宽的口子,用不了几分钟,就变成数人宽。因身边并无围堤工具,大家都有些懵。我见状,大喊一声:“会水的跟我来!”边说,边把衣服、裤子一脱,扔给别人,第一个跳下水去。接着,下来几十人,我们手挽手围成一道道人墙。这时,我见薛书记仍有些手足无措,便对他大声喊:“薛书记,快调冲锋舟!”几分钟内,数十艘水库巡逻舟开来。我们把它立在水中,后面用人墙顶住;就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坚持太久,眼看支撑不住。这时,我突然想起,水库不远,有一家面粉厂。又对薛书记喊:“薛书记,装土袋来不及;快调面粉──成袋的面粉!”薛书记也慌了,听到我的喊声,马上让一位副书记和粮食局局长亲自押车装运。只一会,面粉就运来了。于是,在冲锋舟后面垒起了一道近一米宽的“面粉墙”,又打上木桩,这才彻底解除了险情。谁知这儿险情刚解除,那边又出问题了。有人在南坝西侧发现,有一个碗口大的老鼠洞,里面的水正咕嘟咕嘟从坝底冒出来。我又是第一批赶到,这时,办公室一位副主任说:“王县长,您就别下去了。让我下去探探这个洞在什么位置?”我说:“你的水性未必及我。”说罢,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他紧随其后。在水下,我俩几乎同时找到了老鼠洞的位置。这时,又有好多人下水,我们从水下,用特制的材料,把老鼠洞堵实;又在外面垒上土袋,打桩加固。
雨仍在下着,薛书记一再劝我去帐篷换件衣服,我说:“习惯了,小时候在农村,哪个雨天不淋个落汤鸡!”我差点说出,这可是我儿时逃学,练就的童子功。突然,只见水库东边,数十只冲锋舟、橡皮船,破浪而来。薛书记道:“好像是省、市领导?”走近了,才看清,果然是市里领导陪着省里领导。原来,他们知道皂县受灾,路不好走,便直接从霸县乘舟,横跨水库而来。这时,我再换衣服已是来不及,便只穿个短裤、披件雨衣和领导们握手。他们见我这身打扮,又听县里同志叙说刚才的抢险经历,一个个赞不绝口,省长尤其激动。只见他,站在高处,不顾暴雨,大声向人群讲话。第一句话就是:“同志们,我们皂县有这样的县长,再大的暴雨也不怕!”接着,他称我是“全省县长的榜样”,是“全县人民的忠实公仆”……省长刚讲完,随省、市领导一起来的记者们,立即把我围了起来。我头顶上的雨伞,如帐篷般把暴雨挡在外面;数个话筒放在我嘴边,周围更是镁光闪闪……此时,我这身不雅打扮,非但不使我难堪,反而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骄傲和自豪。
第二天,省报便以头版头条的位置,报道了我的事迹。标题是:
暴雨突降,洪灾百年不遇 大坝安然,县长身先士卒
还配发了我穿着短裤、披着雨衣和省长握手的照片。我的事迹上报第二天,就接市委组织部通知,四天后到省委党校学习。并特别告诉,这是第二期县委书记学习班,我的名额是省委领导特批的。接通知后,我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担心起来,怕我的小学三年级水平,到省委党校露了馅。谁知,我这担心,竟是多余。当晚,替身公司就通知我,第二天一早离去。因王县长已回国,宁可支付高额违约金,也要提前上班。
九、还算圆满的结局
第二天一大早,替身公司派车把我接回公司。报到后,领到了我应得的报酬。虽然我提前回来,他们却按原合同支付;但此时,我对这“替身县长”的报酬,已远没有开始那么感兴趣了。因为我的银行账户,已有了近七位数的存款。中午,公司安排午宴,专门为我接风,包括我的培训老师,和发现我的两位“伯乐”都参加了。席间,大家对我的“履职”情况大为赞赏,尤其是暴雨中的表现,可谓精彩异常,可圈可点。但我自个清楚,我“演”得再好,如果没有王县长的“戏”,怕是再也不会出场了。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抓紧回老家,找到王瞎子的墓,给他老人家上上坟。一是感谢他给我算的那一卦。特别是那句“雨后挂冕,百日回家”,我掐指一算,我的“县长”生涯,不多不少,整一百天。可谓料事如神!二是求他保佑我的下一代,就别当“替身县长”了,而是出一个真正的县长。
至于王县长,据说和他的情人,以“父女”的名义,游览了欧洲八国,可谓尽兴。原计划再到东南亚诸国玩它一个月的。不料,一天,偶然打开互联网,竟发现了皂县遭遇特大暴雨的消息,便对钟青笑道:“下吧!下的再大,也不会妨碍咱明天的飞机起航。”但后面一条新闻,让他瞪大了眼睛。他不但发现了“王县长”在雨中抢险行为的报道,而且看到了省长在抗洪现场,冒着暴雨的讲话。作为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他马上嗅出了不一般的政治信息。于是,说服钟青,改机回国。刚下飞机,就给替身公司打了电话,要求终止合同,赔赏损失。结果,上班第三天,就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
那场暴雨,让薛书记的“2918”工程延期了仨月。年底,终于在全县人民的期盼中,在众多明星的歌舞中,在省、市、县各级领导的欢声笑语中,伴随着如雷轰鸣的鞭炮声,胜利竣工。据说这次竣工仪式,场面之宏大、热烈,为皂县历史上绝无仅有:不但请来了中央电视台的主播现场主持,连省长都亲自出席了。人们都说,薛书记虽然年轻,却具“大手笔”!但遗憾的是,竣工之后,外国人来打高尔夫的没有;国内客商来打高尔夫的不多。这让薛书记有点急。据内部人员透露:光这三个高尔夫球场的维护费,每年也得过百万!皂县的财政再好,这也不是个小数字。听说,他正在组织庞大的代表团,准备亲赴欧洲,宣传“高尔夫之都”兼招商引资。
毕竟,世界的“高尔夫之都”,只有一个皂县啊!
作者:宝刀未老 通联:13396498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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