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转过身,萧十一郎脸色突然变了变,沉声道:“你只怕已走不了了。”
风四娘回过身来,奇怪道:“为什么……”
她这句话才说完,已隐隐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琐碎而急遽,静静的夜里从远处传过来,竟仿佛是有人在偷偷地调兵遣将,排布阵势。
风四娘脸色立刻也变了,悄悄道:“难道会是连城璧?”
萧十一郎苦笑着,道:“只怕是的。”
他虽然这样说,可是脸上却充满了迷惑,怀疑,不信。
风四娘道:“连城璧能寻到这里来?”
萧十一郎道:“这里虽然在荒郊野外,却并没有逃开连城璧势力控制的范围。”
风四娘忍不住冷笑道:“就算是连城璧又怎样?我们难道还怕了他?”
萧十一郎叹道:“倘若真的是连城璧,这长亭周围只怕已布满了机关消息暗器埋伏,绝对不会容你我有侥幸走脱的机会。像连城璧这种人,没有预谋没有准备没有把握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风四娘说不出话来。
萧十一郎脸色本来已有些变了,但现在反而平静下来。
他居然还在笑。
风四娘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萧十一郎道:“我笑我自己。”
风四娘道:“你笑你自己什么?”
萧十一郎叹道:“我笑我自己未免太过紧张了。”
风四娘道:“来的不是连城璧?”
萧十一郎道:“绝不是。”
风四娘道:“那么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两个孩子,两个年岁体重身高都差不多的孩子。”
风四娘道:“你怎会知道是两个孩子?”
萧十一郎突然笑了笑,道:“我就是知道。”
风四娘也笑了,却突又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这深更半夜,哪里来的两个孩子?”
萧十一郎怔住,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浓浓的白雾中果然走出来了两个小小的孩童。
两个童子一般的高矮,一般的胖瘦,几乎分辨不出哪一个大些哪一个小些,两个人就连长相也差不多。
圆圆的小脑袋,嫩嫩的小脸庞,挺直而秀气的小鼻子,漆黑而灵活的眼珠子,看起来简直可爱极了。
但他们脚步的节奏并不整齐,一个始终比另一个快了半步,另一个却比这一个步子大了一半。小孩子身体脚步本来就很轻,听起来倒真像是高手伏击时轻而急的脚步声。
两个人手中都托着一个大托盘,盘子上放着一只酒坛子大小的盒子,盒子上用一块红布罩着,谁也看不出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看到这两个童子,风四娘不由自主失声道:“你们两个小鬼,怎会到了这里?”
原来这两个童子竟是温如玉身边那两个小捣蛋。
看到这两个童子,萧十一郎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连呼吸都似已将停顿,仿佛这天地间的阴寒之气忽然就突破了他的毛孔、经络、血管、肌肉,直浸入他的骨髓。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渐渐的麻木,失去知觉。
这两个童子能在这里出现,温如玉当然也已回到了苏州。
那么朱白水呢?
他救出了风四娘,带走了温如玉,一去杳无音信。现在温如玉又回到了苏州,他现在又在哪里?是生?是死?还是已半死不活?
他知道朱白水人虽然聪明绝顶,惊才绝艳,武功又高,但心机却并不深沉,阅历也太浅,而且心肠也太软,遇到真正厉害的人物,还是难免会吃亏。
温如玉却狡黠多智,辣手无情,让人捉摸不定……
那两个童子望着他们,漆黑而亮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来转去,突然大笑了出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托盘。
风四娘忍不住笑骂道:“你们两个小鬼,有什么好笑?”
两个童子忍着笑,喘息着道:“我们笑这位叔叔有些呆气。”
萧十一郎忍不住道:“为什么我有些呆气?”
两个童子笑得更厉害,道:“我们又不是毒蛇猛兽,厉鬼冤魂,你见到我们又何必害怕?”
萧十一郎怔了怔,奇道:“我害怕?”
两个童子嚷道:“你若是不害怕,怎地连脸色都变了?”
萧十一郎忍不住苦笑,道:“是是是,你们并没有说错,我确实有些呆气。”
他突又道:“我这个有些呆气的人,能不能问你们两个聪明人一个问题?”
两个童子笑了,道:“你问吧。”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着,慢慢道:“你们可曾见过一位小和尚叔叔?他长得并不很高,就跟……就跟你们一样可爱。”
两个童子一齐笑了,好像一想到朱白水他们就想笑。
他们笑着道:“那小和尚叔叔真有意思……”
萧十一郎不等他们说完,急着又问道:“那小和尚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童子怔了怔,道:“好好的呀?”
萧十一郎忍不住跳了起来,道:“你家公子没有杀小和尚叔叔?”
两个童子突又大笑,大笑着道:“原来你非但有些呆气,头脑也笨得可以。”
萧十一郎苦笑道:“我怎地又笨得可以?”
两个童子抢着道:“像小和尚叔叔那么可爱的人,这世上又有谁能狠得下心来害他?我家公子就算是被他缠得再发昏再头疼,就算是被他缠死,只怕也狠不下心来害他。只可笑你居然还在为小和尚叔叔担心,你岂非是笨得可以?”
萧十一郎奇怪了起来,道:“你家公子怎会被小和尚叔叔缠死?”
风四娘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忍着笑解释道:“那个朱白水根本就是温如玉命里的魔星,好像老天造出他这么个人来就是要来缠温如玉的。……我来苏州的路上,朱白水不知向温如玉求了多少次亲,死缠活赖也要逼着温如玉嫁给他。温如玉被他缠得头昏脑胀,哭笑不得,只差没有晕过去,到后来再也受不了,只好答应嫁给他。谁知不答应还好,答应了以后,朱白水反而缠得更厉害了,温如玉整日价茶饭不思,愁眉苦脸,只恨不得逃得远远的,永远也莫要再见到朱白水。只可惜朱白水将她盯得紧紧的,她莫说逃走,就算是想死也死不了。”
萧十一郎听得仿佛连眉毛都起了笑意,喃喃道:“嘿,这小子,这小子……”
那两个童子怔怔望着萧十一郎,怔怔道:“你为什么不生气,反而要笑?”
萧十一郎忍不住又奇怪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为什么不能笑?”
这两个小鬼说话好像总是让人听不懂。
两个童子道:“我们骂你又呆又笨,你也不生气?”
萧十一郎笑了,道:“不生气。”
他淡淡笑着道:“你们只不过是两个很小很小的小不点而已,我若为了你们而生气,我自己岂非也变成了小不点?”
两个童子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抢着道:“你既然不生我们两个小不点的气,那我们可要天天骂了?”
萧十一郎微笑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骂?”
两个童子笑嘻嘻道:“也不必忙……”
萧十一郎道:“在你们开骂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两个童子道:“问什么问题?”
萧十一郎道:“你家公子叫你们来做什么?”
两个童子眨巴着眼睛,道:“我家公子叫我们送两个盒子给你,还叫我们带给你一句话。”
萧十一郎眼睛盯着那两个红布罩着的盒子,随口道:“是一句什么话?”
两个童子认真道:“我家公子说一定要你先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后,才能再告诉你。”
萧十一郎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两个童子一齐摇摇头,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怔了怔,道:“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难道没有打开来看过?”
两个童子又一齐摇摇头,道:“我家公子不让我们看,说是小孩子看了要肚子痛的。我们什么都不怕,就是害怕肚子痛。”
两个孩子虽然这样说着,可是耷拉着小鼻头,垂头丧气,好像很难过很失望的样子,好像心痒痒地打破头也想瞧上一瞧,可是却又不敢。
其中一个突然抬起头来,道:“叔叔,你看过以后,告诉我们好不好?小孩子虽然不能看,听听总没关系的。”
另一个也抬起头来。两个人一齐仰着头,漆黑而亮的眼睛一闪一闪望着萧十一郎,小小的脸庞上充满了希望期盼。
萧十一郎眼睛望着这两个天真可爱的小捣蛋,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慈爱疼惜之意。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感觉——这难道就是爱?
萧十一郎微笑着道:“好,叔叔看过以后,一定告诉你们。”
两个童子一齐欢呼起来,道:“叔叔真好。”
萧十一郎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这叔叔也没什么好,只不过常常被人臭骂而已。”
两个童子脸忍不住红了。
萧十一郎微笑着,从两个童子手里接过两个盒子,用脚扫去石桌上的残羹冷炙,将两只盒子放在桌子上,掀去了上面罩着的红布。
红布下居然是两只女子用的描金红木妆奁 ,而且居然还带着淡淡的胭脂水粉香气。
萧十一郎喃喃道:“难道温如玉和朱白水吉期已定,巴巴地送这彩礼来请我去喝他们的喜酒么?”
他两手扣住两只盒子上的铁折子正想打开盒盖。
风四娘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叫道:“等一等!”
萧十一郎回过头来,道:“等什么?”
风四娘道:“倘若温如玉在里面设计了什么恶毒的机关消息暗器迷药……”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童子突又一齐大笑了起来。
风四娘忍不住笑骂道:“两个小鬼,又笑什么?”
两个童子道:“我们来的时候我家公子曾告诉我们,倘若新娘子怀疑里面装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就告诉她里面绝对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叫她尽管放心。”
风四娘脸不禁红了红,道:“这个温如玉,真是个鬼灵精。”
萧十一郎手又扣住盒子上的铁折子,突又回过头来道:“倘若盒子里面突然跳出两只大老鼠,你们两个害不害怕?”
一个孩子挺挺胸,大声道:“不怕。”
另一个孩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嗫嚅着道:“我有点害怕。”
萧十一郎大笑,大笑着将两只盒子盖一齐掀了起来。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不见了,他的笑声就仿佛是被刀子切断一样突然停顿,他的瞳孔刹那间突然收缩了起来,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在不停地跳动。
风四娘目光一转,也是耸然失色。
那两只描金红木妆奁盒子里竟赫然装着两颗人头!
两颗人头竟赫然是昔年纵横天下,后来困厄于玩偶山庄几十年的“无影双杀”的人头!
两颗人头上的血迹已被人洗得很干净,头发都梳理得光洁整齐,一丝不乱,就连胡子也如头发一般被人精心梳理过。
盒子里还放着一些香料和胭脂水粉,所以才嗅不到人头的血腥味。
是谁杀了他们?谁又能杀了他们?
“朱衣绿袍,阴阳双杀,出手无形,搜魂无影。”这两个人几十年前就已纵横天下,无人能制,非但使当时整个武林元气大伤,而且还损失了朝廷二万兵马,若非后来出现了一个逍遥侯,这两个人当真是已无敌于天下。
现在逍遥侯已死,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杀得了他们?
难道竟是温如玉?
萧十一郎这两年躲在无瑕山庄,曾在暗中见过温如玉的武功,她武功虽然惊人,却绝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她连一个也打不过。
但不是温如玉,温如玉又怎会有“无影双杀”的人头?
现在,“无影双杀”已死,沈璧君当然已落在了温如玉的手里。他只希望温如玉莫要发昏,莫要让沈璧君落到连城璧的手里,莫要再去帮连城璧的忙。
要不然,非但他、朱白水、沈璧君、风四娘死定了,而且就连温如玉自己,只怕也绝对是死定了!
那两个孩子还站在萧十一郎身后,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萧十一郎和风四娘。
看见两个大人脸色骤变,两个人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想问又不敢问。
萧十一郎慢慢扣起盒子,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好像突然捡到了一个香宝贝一样。
看到萧十一郎脸上的笑容,那胆子稍大一些的孩子才嗫嚅着问道:“里……里面是什么?”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家公子说的一点也没错。这盒子里的东西确实不是你们小孩子能看的,非但不能看,连听也不能听,倘若一不小心听到了,非但会肚子痛,而且还会……还会放屁。”
两个孩子瞪大眼睛,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放屁?”
萧十一郎一本正经道:“你们害不害怕放屁?”
两个孩子一齐摇头,道:“不怕。”
萧十一郎道:“倘若……倘若一直不停地放屁呢?倘若你们吃饭也放屁,走路也放屁,睡觉也放屁……放屁放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连走路也没力气,可是还一直放屁,连停也停不了,你们怕不怕?”
风四娘听得肚子痛,赶紧转过身去。
两个孩子想了想,忍不住咋咋舌,吓吓道:“怕的。”
萧十一郎面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道:“怕,叔叔是不是就用不着跟你们说了?”
两个孩子眼睛忽闪忽闪的,一齐点点头。
一个孩子突然道:“叔叔,那盒子里是不是装着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
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萧十一郎问道:“你怎么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
那孩子眨巴着眼睛,道:“因为你看见那盒子里的东西时,连脸色都变了。”
萧十一郎暗中叹了口气,道:“盒子里是装着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你还要不要听听?”
那孩子赶紧摇摇头,嗫嚅着道:“既然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那我还是不要听的好,免得晚上睡觉做噩梦。”
萧十一郎面上才又露出笑容,另一个孩子突然问道:“叔叔,为什么小孩子知道了盒子里那可怕的东西会肚子痛,还会不停地放屁呢?”
萧十一郎苦笑,只好道:“现在跟你们说也不明白,等你们长大以后,读很多很多的书,自然就会明白了。”
他生怕这两个孩子又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赶紧抢着先问道:“你家公子让你们带给我的盒子,我是不是已打开看过了。”
两个孩子一齐点点头。
萧十一郎道:“我既然已看过了盒子中的东西,你们是不是也该将你家公子带给我的话说出来了?”
两个孩子一齐笑了,道:“这句话只有九个字。”
萧十一郎道:“哪九个字?”
两个孩子道:“要见沈姑娘,跟他们来。”
“他们”当然是指这两个小小的童子了。
萧十一郎什么也没有再问,只不过道:“你家公子现在什么地方?”
两个孩子跳了起来,道:“我们带你去,现在就去。”
风四娘突然一步赶过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这句话才说完,又听到两个孩子的大笑声。
萧十一郎问两个孩子,“温如玉是不是只要我一个人去?”
两个孩子仰着脸,又是吃惊又是佩服,道:“叔叔真聪明,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风四娘目中充满了关切,道:“可是我不放心。温如玉心机难测,武功又高,连城璧更是千方百计想杀你。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你万万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
萧十一郎突然笑了笑,道:“也许连城璧并没有跟温如玉在一起,也许温如玉只不过是想跟我做个朋友。”
风四娘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萧十一郎淡淡笑道:“因为温如玉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
风四娘皱眉道:“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萧十一郎道:“我且问你,倘若你将李四卖给王二后,你也会死,你还会不会卖李四?”
风四娘怔了怔,道:“当然不会。”
萧十一郎道:“温如玉也不会。”
风四娘道:“我还是不懂。”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温如玉和连城璧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互相信任。连城璧妒忌温如玉才情在他之上,久有杀温如玉之意,他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只不过因为他还想利用温如玉帮他捉萧十一郎而已,倘若萧十一郎一旦捉到,连城璧只怕立刻就会和温如玉说再见。想那温如玉是何等聪明厉害的角色,连城璧的险恶用心她又焉能不知?她又怎会笨得将萧十一郎卖出去而害了她自己?”
风四娘道:“温如玉既然知道连城璧要害她,那么她为什么不走呢?她若是走了岂非更安全?”
萧十一郎淡淡道:“这只怕就要问问温如玉自己了。”
他这句话才说完,忽听一个人浑厚而绵长的声音远远地大叫道:“四娘……风四娘……风四娘……”
杨开泰!
杨开泰居然出来寻风四娘来了。
风四娘忍不住恨恨道:“这铁公鸡这么拼命鬼叫,难道是死了娘了么?”
她突然紧张了起来,道:“快走,快走,千万不能再让他见到我,要不然我只怕会被他缠死。”
萧十一郎突然叹了口气,道:“这次你只怕非得让杨开泰再缠一次不可了。”
风四娘瞪眼道:“为什么……”
她这句话音还未落,忽听杨开泰哭一般的声音又叫道:“风四娘……风四娘……,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回家去的,你怎地不守信约啊……”
杨开泰这句话中气充沛,如在耳边。
他显然已离他们这长亭很近,萧十一郎甚至已隐隐能听得到杨开泰重重的脚步声。
风四娘陡然平静了下来,忍不住苦笑道:“这铁公鸡倒真是无所顾忌,这种话他也喊得出口。”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她眼睛里不由自主流露出被感动的神色。这一刹那,她仿佛都已听痴了。
萧十一郎沉声道:“杨开泰如此满城寻你,只怕早已惊动了连城璧分布在城内外的暗线,你只怕已走不出苏州地界,但你若是能令杨开泰不离你左右,尚能确保无虞。连城璧还未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想必还不会急着去动杨开泰。”
风四娘突然跳了起来,怒道:“我为什么要他不离我左右?你怎知我走不出苏州地界?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那么多事……”
她强忍着眼泪,还想接着发脾气,可是她却突然怔住。
方才明明还在她身边的萧十一郎,此刻竟突然不见了,连那两个小童也不见了。
几乎在同一刹那,杨开泰从浓浓的白雾中冲了出来。
看到风四娘,杨开泰简直是欣喜若狂,忍不住握住风四娘的手,语无伦次道:“四娘,四娘,我总算找到你了。”
风四娘甩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你半夜三更满城鬼叫什么?我又没有死。”
杨开泰怔了怔,陪着笑道:“我……我没有呀……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担……担心你。”
风四娘冷笑道:“你担心我什么?我又不会去死。”
杨开泰忍不住擦擦汗,吃吃道:“可是……可是……你三更半夜跑……跑出来……总是叫……叫人担心。”
风四娘望着杨开泰那老老实实,诚诚恳恳的脸,心忍不住软了下来,忍不住笑道:“你就算是担心我,也不该这么穷吼乱叫,知道么?”
看到风四娘脸上的笑容,杨开泰这才松了口气,才敢问道:“三更半夜,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风四娘道:“什么也不做,我高兴。”
杨开泰陪着笑,搭讪着又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你说话?”
风四娘火气又上来了,道:“你见了活鬼。”
杨开泰急得直擦汗,结结巴巴道:“我……我……”
风四娘看到杨开泰惶恐的样子,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道:“你半夜三更急着找我做什么?”
杨开泰道:“也……也不做什么。”
风四娘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想要我陪你回家?”
杨开泰怔了怔,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风四娘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杨开泰道:“你……还是……你……你说什么时候,那就什么时候。”
风四娘道:“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杨开泰又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心中只奇怪风四娘怎地突然变得如此乖顺了起来。
风四娘道:“那我们为什么还不走呢?”
她拉起杨开泰的手,杨开泰吓了一跳,连手臂都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风四娘忍不住笑骂道:“我都不怕羞,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怕羞么?”
她虽然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这长亭一眼,一串珠玉一般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落,落入了尘埃……
晓露清寒,雾却还没有散。
浓浓的白雾弥漫在绿绿的水面上,水面上有几枝芙蓉花正婷婷然玉立着,只见白雾如纱,水如绿玉,芙蓉仙姿,就仿佛是天上琼苑。
岸边斜斜卧着一株不知名的巨大古树,只见虬枝盘结,木叶斑驳,巍巍然有一种朴拙无华的古意。
树下有一块巨大如盘的圆石,圆石光滑如砥,半沉在土中,就仿佛是高僧圆圆的脑袋。
萧十一郎抱着两个童子来的时候,远远就先闻到一缕若有若无说不出诱人的香气,就仿佛是绝世美人缠绵的情丝,能缠得人飘飘然如临仙境,能将人缠死。
然后,萧十一郎才看见一个俏生生的白衣人正坐在那块圆石上,临着水面慢慢地梳着头。
她随随便便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的衣裳裹着一具曲线玲珑的胴体,让人忍不住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到了凡间。
她的腰肢纤细而柔软,盈盈一握。
她的头发柔软如丝缎,长几七尺。
她慢慢梳着头,就仿佛她梳理的并不是头发,而是飘忽不定的思绪。
她的手欺霜赛雪,温润柔软,十根手指宛如晶莹剔透的无骨软玉。
她雪白的衣裳虽然遮着她绝大部分的身体,却没有遮住她的脚。
她的脚是赤着的,脚上穿着有唐时古风的木屐。
她的脚如凝脂美玉,温软滑腻,雪白无瑕,美得让人目眩,让人神迷,让人升起无数遐想。
一个红衣小姑娘正坐在一边看着她,仿佛已看得痴了。
那小姑娘头发长长的,明眸皓齿,神采流溢,娇靥嫣嫣如芙蓉春醉,美目夺魄让人不可逼视,虽然稚气未脱,却已有了足够诱惑人的魅力。
萧十一郎当然认得那小姑娘就是“玩偶山庄”那个在前厅为客人奉茶的小姑娘。
但他只看了那红衣小姑娘一眼,眼睛就盯在那白衣仙子丝缎一般飘逸的长发上。
他慢慢放下两个孩子,慢慢走过来。
然后,他慢慢道:“如意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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