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借了几本书,川端康成的千纸鹤和睡美人,《海涅诗集》,《儒林外史》,前两本以前都看过不止一遍了,现在纯当再消遣,吸收些许。儒林外史以前零星看过,道听途说为多,自己还未认认真真地玩赏。心里已经知道是挺厉害的一本书,但细细看来,还是给了我不小的惊喜和震撼。
从为书作序的闲斋老人看来:《三国志》,《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演义》世称四大奇书,人人乐得而观之,余窃有疑焉,后又发了一句感慨,“呜呼!其未见《儒林外史》一书乎?更是引发我的好嗜之心。
书讲述的时间大概从明前到神宗下诏招贤,五十六回,而第一回的王冕,是从朱氏未定天下开始。书中涉及的人物少说也有几十个,儒林之士,清傲如风,人物的性格描述,心理微妙之处,表现得尤为淋漓。我就粗捡几个较为典型的人物说说,王冕这人,有才,并且是自学成才,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品性淳朴,当危素大人青睐于他,想引他入仕途,好青云高堂的时候,他拒绝了,拒绝了屈尊拜访他的县主,因为他明辨危素等人的品心,有染正气。但这是一般小说都能达到的高度。吴敬梓的高明之处不会滞留于此。但朱元璋问鼎天下,四海归一,正要招纳贤良,以匡扶天下之时,曾欲聘他为参军,本来是明主正道,自己满腹经纶,正好一展所长的时候,王冕虽没有和许由一样去洗耳朵,但也像亡商的两个大臣,跑到的会稽山上,隐名终老。如果说危素品劣性败,不值得他参手,但朱氏初定天下,诸事未定,仕途也算一片明朗,他为何还是隐躲山林呢? 这就是儒士之心吧,吴敬梓在这开头的第一回就出经典,已定基调。儒士,是以秀才,监生为主了读书人,本来荣登宦道,是光耀门楣之事,但他们的骨子里有一股清高之风,仕途的勾心斗角,尔你我诈,更要与俗人交道,便与他们心中那一处圣贤书的纯洁之地格格不入。但机会出现时,他们会出现恐慌,害怕失去心中某种赖以持续的精神。这种心理在吴敬梓的笔下显得唯妙唯俏。
范进中举更是写得滴水不漏,把读书人的“中与不中”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不仅是个人心情的迁徙,更是周围的环境,人们态度的转变而滋生的落差感,被选入的教科书。在今天我们看来,范进不只是可笑,更是可怜,一个读书人的可怜。虽然之后荣任学道,但也只是读书人中的凤毛麟角,祖坟腾青烟了。
令我深刻的还是娄府的两个公子,放着京里的官不做,跑回家中,学孟尝君养起门客来。还有一点就是,我至今未解,就是娄府的亲戚,邃公孙乃邃太守家的独苗,为何要肯入赘于鲁编修家。虽说鲁家也只是一支独花,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两家能结亲已经是蹊跷,那邃太守又同意自己的独孙入赘,这样的情节安排,莫非是表现了邃太守的胸怀之广大,在此事上竟然不拘传统,真乃反封建的利剑之笔啊!
娄府两公子回到家中,集聚群贤,先是牛布衣,接着杨执中,权勿用,武夫张铁臂,加上原来的邃公孙。也算是一番雅状之举。可惜这件事后以杨执中与权勿用的分歧,张铁臂露出骗子的面目而告终。现在我观摩此事,娄府两位公子也算是仗义豪爽之人,一心想结交文人雅士,以图高山会流水,得享种乐之乐。可他们与那些寒士毕竟是在社会两个不同的层面,他们衣食无忧,乐善好施,美誉在外,可那些寒士,却要靠他们的接济,甚至供养,以得生命之乐。一个给予者,一个收受者,他们注定了不同的归途。
话说权勿用与杨执中从相见如宾到脸红脖子粗,究其原因,也算是恶习相缠。说道这里,不免要引用一下权勿用的“名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分什么彼此。”我们大笑之余看看这句话,不就是古人所谓的大同社会吗?这也表现出了吴敬梓对此理论的看法。当一个人穷的叮当响的时候,当然希望“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就变成了没有什么是你的,你的是我的。这当然不能被相对富裕的人所接受的,凭什么自己的劳动成果与你分享,难道就凭这个理论,可以成为不努力,偷懒的借口,还不如咱们抱着一起成饿殍算了。总而言之,人的自觉劳动,之后共同分享成果的时代,是人性发展的终极点吧,这种起码我鄙人看来,就是蓬莱之境了。可如今有些人说,靠科技可慢慢实践之,我窃以为不妥,因为世界万物博大,种类纷繁复杂,独以稀为贵,而科技产品也遵顺此理,换句话说,只要差别存在,人们还在乎这种差别,这种境界就还未到来,只能说慢慢接近模糊边缘而已。
回到书上来说,吴敬梓在给人绝望的同时,还是不忘给人回换一点人世间的真善美。马纯上在《儒林外史》来说,算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大毛病的好人,对只见过两次的邃公孙都肯仗义疏财,并且自身也并不富足,后来还因此事盘缠用光,一个穷秀才能做到如此,实在罕有了,难怪邃公孙感叹,娄家的表叔结交多少人,个个出乖露丑,那里有一个能与马二先生相提。
接着马二先生遇到匡超人,并接济和鼓励他。匡超人本来我以为他也是吴敬梓,给人间带来的一种正能量。虽知道他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了,人性的弱点表现无疑,穷时刻苦努力,后来得了秀才,又与潘三干了不少龌蹉的事。后来自己得贵人提携,便害怕潘三的连累,一脚踢开,直步青云去了。这些都是人性最常规的表现,吴敬梓把他安排在马纯上之后,更是匠心独运。再来一个牛浦,可以说是匡超人的加强版,本来出身贫寒的他,却爱读书,得到老和尚的鼓励和支持,更应该好好做人才对,这也是一般小说的套路,但在吴敬梓的笔下,这种简直只是一条直线的情节是拿不出手的,先是盗书,冒名顶替,谄媚董知县,二婚等,又是人性的一次大揭露。牛浦之后,吴敬梓又迅速安排上了两个好人鲍文卿,鲍廷玺,所以说,这书的情节安排不但讲究起伏,更是把人性的善恶扭到凝得恰到好处。
还有两个人物不可不说,杜慎卿和杜少卿(杜仪)从他们的名字上,吴敬梓就作了讲究,“慎”是慎重的慎,“少”是少年,少不更事的“少”,卿字都有风流雅士之意。
杜慎卿此人,不但长得齐整,家财富足,风流倜傥,说起他的韵事,莫过于高会莫愁湖,集中了一大批戏子,比戏分胜负,这不愧是梨园的一大盛事,为当世许多人称道。当然,别看他说“小弟最厌的人,开口就是纱帽!”我初以为他是讨厌做官的,可是后面看,却不是这么回事。当鲍廷玺想问他要钱重组戏班的时候,他却说出了这些话:“我不瞒你说,我家虽有几千现银子,我却收着不敢动,为什么不敢动?我就要在这一两年要中,中了,那里没有使唤处?我却要留着做这件事。”可见慎卿不但不讨厌做官,而且也预料到自己在这一两年要中了,不但如此,还懂人情世故,中了,便要使唤银子,去办事,还是一个懂得在这世俗中生活的人。
除此之外,吴敬梓可能要为了更突出慎卿这个人,有才,风流,但会做人,还有一点与别人不同的怪癖,当季苇萧恭喜他,才子佳人,正宜及时行乐的时候,慎卿道:“苇兄这话,可谓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妇人那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这些话也是使人吃惊非常,慎卿这人,娶小老婆并不是为了合欢之乐,无奈地为了传宗接代。他要寻觅的是那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相遇于心腹之间,相感于形骸之外,方是天下第一等事。后来有叹道“天下终无此一人,天下就辜负我杜慎卿万蚪愁肠,一身侠骨。”在我看来,他比较喜欢的是柏拉图式的情感交流,交心交神,但从后面他被季苇萧耍了,竟跑去看来霞士,和后来与王留歌的事情,又有点倾向于断袖之癖,至于确却的事情,吴敬梓也没有明说,这些与一般人不一样的特色,大概是为了增强慎卿的人物亮点吧。
杜少卿,在他没出场前,慎卿就说了是个纹银不识九七的家伙。果不出其然,连裁缝都能大捧大捧的骗他银子用。他慷慨,大方,乐于助人,并且是极厌官场,记得当初朋友邀请他去做客,那时王县令也被邀请去了,当他知道王县令去也是冲着他的面子后,竟不去了,足见他的一番清傲。但后来王县令遭霉头,被摘了印,赶出县衙,没地方落脚,这时少卿道:至于这王公,他既知道仰慕我,就是一点造化了,我前日若去拜他,便是奉承本县父母,而今他官已坏,又没地方住,我就该照应他。”风光时不与他相好,他败运时去接济他,这便是杜少卿,这一看来他是极符合君子之行,但是未免是太重名声,以至于被传统束缚的太厉害,吴敬梓大概也是显示出这一点,就是“德不可全,全未必是德”。想这王县令,平时也不干什么好事,坏了官也是应有惩罚,百姓也叫好,可是少卿为了所谓的难时见义的君子之礼,对他礼待有加,不顾老百姓反对,接进自己家住,这也未必不是迂腐也。
其实他家的下人,娄太爷临终前的一番话,是对他比较全面的评价了“施恩不望报,却也不可这般贤否不明。”
后来银子用没了,卖了房子到南京住,但他的性格并没有太大的改观,豪爽依旧,就是囊中已羞涩,但修泰伯寺的时候,仍是捧大把银子出来。可是他对圣贤礼乐等的崇敬之心。《儒林外史》还有许多高贤,由于时间关系和小谈而已,就暂且告一段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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