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ng
作者: 红柳
一
风又刮起来了,且越来越大。路上的沙土、干树叶子、纸片、破塑料袋被驱赶着逃命似的狂奔。一股强劲的风呼地碰在墙上,又折回,与紧接着来的一股遇在一起,彼此缠绕成一个旋,将那些身轻体薄的小东西一股脑儿卷起来推到半空中,又用力甩出去,任其无根无底的在半空中翻飞。偶尔有一两个塑料袋被树枝挂住,总算是得着落脚,却又胀着一肚子的风,发出呜啦呜啦的惨叫。漫天的黃沙随着风的走势时起时落,在泛着红光的天空下慌乱地布着迷账,影着远处的日光灯发出悠悠的蓝光。
河西中学文科班的教室里一如往常的喧闹:前后桌坐着的几堆女生装腔作势地拿着书把脑袋藏在书后凑在一起大侃着明星八卦;后排的男生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cs;靠窗的一组则利用地域优势,把掏空了的花盒放在座位底下充当瓜籽壳的容器;间或有几个看书的,也是打着呵欠乱翻,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站在讲台上的林老师显然已经麻木了,从第一排同学桌上拿起了一本杂志,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
“唉,你们小声点,自己做自己的事,别说废话。”
他习惯性地先叹一口气,再冲着教室的后墙喊上一声,然后半眯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
教室里便瞬时有了三秒钟的宁静,紧接着又逐渐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美子听见这习以为常的喊声,慢慢抬起头来,瞧见林老师依旧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又回头看见大家都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自己也没意思地一边转笔一边念叨:“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荣子一边拼命地往太阳穴上抹清凉油,一边跟同桌吹他昨晚熬夜打cs的光辉业绩,呛得猴子拿着本英语书在一边猛扇。
“咣啷——”
门被校长一脚踢开了,门板打在卫生柜上发出振耳的响声。美子手里的笔“啪嗒嗒”地滚到地上;荣子不小心抠出了一大块清凉油,慌慌张张地都抹在了太阳穴处,熏得眼睛没法睁开,整个右脸的肌肉抽在一块儿露出一种极滑稽的表情;坐在荣子前面的金龙像触了电似地傻盯着校长看,刚用完的镜子也忘了收起来……
“吵!吵什么吵?全楼就你们班声音大!怎么了?苍蝇掉进尿缸里了吗?看看你们自己的样子,一个个吊儿啷当,心不在焉,有没有一点要高考的样子,啊?都复习好了是不是?我看你们这班文科生就是第二个九二级,要是你们能考上大学,除非你们祖坟上冒清烟!”
严校长正骂到火上,突然看见金龙正死盯着他看,于是对着金龙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臭骂:
“看什么看?我的脸上写着高考题呢吗?让你们这种东西人五人六地坐在这,真是浪费!没事干是不是?现在社会开放得很,男的也可以当三陪,不想考大学行啊,你不是美得很吗?大不了到点市楼上谈价钱去,那的镜子大,有的是时间让你照,用不着在教室里,拿着这个小东西过瘾!”
气急的严校长拿起金龙桌上的镜子摔了个粉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讲台上的林老师虽然早就习惯了校长的这种漫骂,但面对这些即将高考的学生,他对这位堂堂校长的言行的不满也在一分分地滋长。只是这种尴尬的处境让他一句话也不能说。
严校长骂过了金龙之后,又冲着教室里的其他学生漫无目的地恶吼了一阵。最后恨恨地把尴尬地站在讲台角落里的林老师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操!老严最近是吃了枪药了,这么狠!他妈的什么话都敢骂,老子就不吃你这一套!”
刚被指着鼻子骂了的金龙在校长出去一分钟后突然把书包用力地摔在桌子上,引得全班人都朝他看过去。
“要脸不要?刚被骂完就这样!有本事你在老严面前发横呀!”
荣子慢悠悠地把右边太阳穴上的清凉油分到左边太阳穴上,一脸不屑地冲着坐在他前面的金龙说。
“妈B,你放了个啥?老子今天还就当一回英雄了,开刀的就是你!”
窝了一肚子火的金龙,刚好找了个发泄的对象,转身一把提起荣子的衣领,照脸就是一拳。荣子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鼻子里一股凉凉的东西在顺淌,随手一抹,看见满把的血。
“我操你妈!”
荣子叫骂着抓起金龙的头发,狠命地冲着他的下巴打出一拳。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这么一个揪着头发,一个抓着领子地抱成一团,从教室中间挤开了桌子打到教室后面的空地上。彼此使绊子“噗嗵”一声倒了下去,从墙东头到墙西头,又滚了回来。坐着的人都放下手里的事,像鹅似的抻着脖子往后看,偶尔有一两个人喊句“别打了”,但没一个人出来拦挡,最后一排的男生们甚至齐声哼起了动物世界的片头曲……
“哎,你们要打出去打,别在这影响别人学习!”
角落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很有威慑力的超重低音。说话的是班里的团支书,叫毛亮。因为曾当过学生会主席,大家都叫他“毛主席”。
“哟,我当是谁呢?主席到底是主席,觉悟就是比别人高,可光喊有什么用啊,有本事你把他们摆平了呀!”
坐在毛亮旁边的露露瞧也没瞧他一眼就扔下了这么句话,周围的人也随着附和。
毛亮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到后面,打开门凶神恶煞地让两个打架的出去,可那两个正在地上猛打,哪有工夫理他。荣子的半条衣袖被撕掉了,金龙的头也被磕得鲜血直流,俩人像个土球似的在地上来回地滚,毛亮站在一边想拉又没处插手,周围的男生也都一脸坏笑地继续哼他们的歌……
“铃——”
放学铃响了,除了毛亮和两个打架的之外,其它人都开始收拾东西,闹嚷嚷地从前门涌出了教室。美子差不多最后一个出门,临走看见金龙和荣子还在地上滚着,毛亮左拉右扯地在桌子间蹦跳,心里没什么同情,倒是觉得一阵子好笑。
“走不走啊你?再不走,我先走了啊!”
露露在楼梯口极不耐烦地冲着美子喊。美子应着声,匆忙跟着露露下楼。
“干什么都这么慢,打架这种东西你也有的看,没见过动物世界是怎么着?还非得大晚上的在这儿看呀!”
“也没,就是觉得挺好笑,俩土猴在地上滚,一个马猴在旁边跳.”
“嘿,我说,没想到你比我还没心没肺呀。人家好歹是你同学,怎么这么说人家呀,有人性没有啊你。”
露露没想到美子会有这样的心态,但又觉得这个比喻着实形象的很,就笑骂美子没人性,可不想美子却说:“这年头,人就只剩兽性了,哪儿来那么多人性啊。你看看今天的事,班里闹得一团糟”林老师就只会像个报时器似的喊一句‘唉,你们小声点,自己做自己的事,别说废话’然后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整个一个麻木不仁!还有那个严校长,说起来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用脚踢门不说,还对学生骂那样的话,最可笑的就是那个打架的,被校长骂成那样也没见他们站起来堵堵校长那张臭嘴,窝里斗的本事倒是挺强。我说毛亮也真是多此一举,爱打就让他们打去呗,就那么点小特长,也得让人家发挥不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毛亮要不在这种时候显示一下人的与众不同,回头怎么讨班主任的欢心啊?”
说着话,两人走到了校门口,露露跟美子说了声“再见”就跳上男朋友的车走了,美子站在校门口,看着马路对面那栋楼顶层上的灯依旧亮着,在漫天黄土的映衬下发出蓝蓝的光,心里不禁怅怅的。
“石川还没走啊,这么晚了。”
美子自言自语地嘀咕,推着自行车,在马路边愣愣地往那房间里看,反复思索着究竟要不要上去。
* * * * * * *
拇指与中指的摩擦,光滑,细腻,温存……石川不断地摆弄着掌中的一只小手,洁白、纤细、微冷,犹如玉石,却又生着水晶般的长甲。
“美子,你的手真美!送给我吧,好吗?”石川深情的望着美子。
“那我呢?不就没手了。” 美子迅速将手缩回来藏在口袋里。
石川笑了,看着这个天真的可以做女儿的小姑娘。
“那就把你也一起送我吧。”
……
* * * * * * *
灯灭了,美子兴奋地往马路对面跑,一个人锁好了楼门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那人不是石川。美子的心里像一盆刚着起来的火炭叫人当头浇了一股子冷水,哧喇喇一下,满到处的白烟。她推着车缓缓地走在人行道上,看着黄土在路灯下飞旋,突然觉得自己也像亮风中的沙尘,时而扬起时而坠落,但无论怎样的辛苦都是被风左右着,路灯下的沙尘在她的眼中如同烽火台上的狼烟,而她自己呢?究竟是从远处被风吹来的一粒沙尘,还是狼烟里逸出的一点渣滓,她自己也说不清。路上的人都低着头急匆匆走着,偶尔有一两个在灯下抬起头来,好端端的一张脸也让灯影弄得面目狰狞。一阵风过,卷起的黄沙粒子在她耳朵里碰得啪啪乱响,眯着的眼睛尽看到一片黑黄。沙土一个劲地往美子的鼻孔里钻,呛得她站在路上不停地咳嗽。
二
星期五下午的班会上,高三文科的教室里格外安静。
金龙和荣子一个头上打着绷带,一个吊着胳膊,搭拉着脑袋站在教室的最前面。班主任郑老师斜倚在讲桌上不停地抽烟,眉头中间拧着高高的疙瘩,怒目圆睁,死盯着金龙和荣子,一句话也不说。
教室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假盯着手里的课本,各自想着心事,只有毛亮微抬着头斜眼瞧着金龙和荣子露出一丝鄙夷的笑。露露看到毛亮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的厌恶便不打一处来,趁着拉凳子的空狠踩了毛亮一脚。毛亮疼得直咧嘴,手一滑,刚还得意地抖动着的书背“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装!装什么装!现在一个个都知道学习的了?我说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就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上晚自习吵,被校长指着鼻子骂了还打架,现在好了,乖了?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坐在这儿读起书来了,早干什么去了?把书都给我合起来!坐直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郑老师终于出声了,且这声一出就振得人耳门子嗡嗡直响。
美子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堵在胸口的那点东西突然下去了,她把手从桌子上移下来,撑着凳子轻轻扭了一下身子,让僵直了许久的腰有了适当的放松,自言自语道:
“雷声一起,离雨停就不远了。”
“小声点,当心上面那杆枪下一个指着的就是你!”同桌猴子用手捅了一下美子说。
“还说!说什么呢你?有话上讲台上来说!我还真想听听你们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要发表!”
郑老师一眼撇见猴子用手捅着美子嘀嘀咕咕地说话,憋在心里的气,就像刚揭了阀的高压锅似的“突突突”往上冲。三步并作两步地从讲台上走下来,一把提起猴子的后领,连推带踢地把他弄到了前面。
“说!现在说!我听着!”
郑老师用力把椅子摔在讲台下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上去,嘭嘭地打火点烟。然后,猛吸了一口,微张着嘴,从牙缝里把烟喷出来,恶狠狠地瞪着猴子。
猴子紧紧地咬着牙,本来就削瘦的脸上又鼓起了两块,下颌的轮廓显得更加分明。美子惴惴地看着猴子,生怕他那双青筋暴跳的拳头会向郑老师打过去。美子知道是自己的一句话把好心的猴子送上了讲台,她想当个英雄站起来跟老师讲明白,又不敢,心里头刚放下的东西又重新堵上了,那股子憋气冲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人仍旧像木偶似的僵在凳子上,恨不得把头塞进胸腔里去,唯恐引着了那颗炸弹被莫名其妙地弄成炮灰。
“你们两个站前一点,让大家好好认认我们班的这两位好汉!要不,大家的桌子都推到后面去,让出地方来给你们再搞一场拳王争霸赛。啊?我说两位大侠,你们表个态呀! ”
郑老师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从牙缝中间挤出话来。桌子被拳头捶得山响。
“说话呀!都哑巴了!现在都没话了?你们不是一个个都能说得很吗?现在给你们时间怎么又都不出声了,你们说你们贱不贱呀?眼看就要高考了,看看你们这副德行,有一点要高考的样子没有?都准备复读呢是吧?告诉你们,河中明年不招复读生!再说,像你们这个样子,再上个高七、高八了也考不上大学!”
郑老师越骂越火大,索性走到金龙他们面前用指头点着骂上了,力气大得恨不能一下子把他们通通种到时墙里去。
荣子的眼泪嗒嗒地掉在地上,金龙在心里暗骂他是个“软骨头”,猴子的手在背后不停地伸开拳住…伸开拳住…
教务处的人来通知说晚上要刮大风,让早点放学,晚上的自习取消。听着楼道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教室里也开始窸窸窣窣起来了。
“都给我坐好!”
郑老师看着下面蠢蠢欲动的同学一声断喝!
“放学都积极得很,今天我就要好好治一治你们这个毛病!不就是刮风下土吗?都埋了才好!”
门“砰”的一声被摔上了。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呜呜地,鬼叫一样。天也渐渐黄起来了,细小的土粒一点一点地从窗户缝里往里钻,教室里弥漫着沙尘,不多一会儿,桌面上就落下了一层,电灯在静寂里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像大头苍蝇似的搅得人心烦,所有的人都变硬了,感觉像在期待着这漫天的黄土把他们全都埋起来。
看楼的老大爷一连敲了两回门,大喊着要锁门了让快些走。第三次索性推门进来把楼门钥匙甩在讲桌上。郑老师一脸怒气地说了声“放学!”坐在下面的人开始哗哗啦啦地收拾东西,然后紧闭着嘴挤出了教室。
* * * * * * *
美子怀着满心的愧疚呆坐在座位上,她很想对猴子说些什么,但终又没说。一个人站在走廊的窗口向远方眺望。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曾经幻想过无数遍的日子,曾经坚信会得到无数祝福的日子,却弥漫着如此浓重的黄尘。
露露急匆匆地跑来告诉她,今天是她和男友一周年庆,要先走。美子看着她一脸的幸福,期待着她那神秘的眼神闪现之后的一句“生日快乐”,但此时,这显然是一种奢望了。
“如果今天能和石川在一起,该有多好!从今天起,我就是大人了,我就可以和他坐在一起谈论爱情了。也许,今天一切的不如意都是这个美好开端的前奏,真正的乐章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想。
十八岁的美子第一次想跟父母说谎。
(电话亭)“喂,爸爸,我们今晚加上自习,晚饭不回去吃了。”
“好,我和你妈晚上也有事,你回来就睡吧,别等我们。”
“……知道了,爸爸再见。”
挂断了电话,美子似乎更加难受了,“难道他们也忘了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了吗?”不过,她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否定回答“不会的,他们一定是觉得我高考复习太忙,把生日忘了,想在晚上给我一个惊喜。”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石川,刚才一切的不开心便在瞬时间烟消云散了。
* * * * * *
金龙、荣子、猴子仍然僵直地站着,直等到郑老师走了才慢慢地走回座位上收拾书包。
“操!今天我不灭了他郑向阳我就不姓金!”
金龙一脚踢散了刚装好的书包。
“是个男人你就去灭,别光在这穷喊!”
猴子从地上拣起金龙的书包回手扔给他。
“如果我干,你们干不干?”金龙问。
“干!妈的,老子长这么大没被人点着骂过!荣子,你呢?”
荣子一句话不说提了书包就往外走。
“真他妈是个骡子!”金龙在教室里看着荣子的背影骂。
金龙和荣子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们在办公楼外捡了块没风的地方坐下来,等着老师出来。
天渐渐黑了,黄土依旧在风中飞舞着。风缓的时候,土粒下沉;风疾了,土粒又跟着新的土粒漫天地飘。教学楼旁的松柏在黄沙中越发浓密,黑压压森然欲搏人。金龙和猴子的身上落满了土,像两具刚抬出坟堆的僵尸,就连金龙头上的白纱布,在黑天里也没有一丝显眼的亮白。
* * * * * *
郑老师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办公室里,心里的闷火一点也没消。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栽满了半截半截的香烟,屋子里像刚着过火一样。眼看着快八点了,他起身关了灯,准备锁门。
办公楼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个办公室亮着,楼道里的灯也不知被谁关上了。
“什么玩意儿!你也给我添堵!”
郑老师拿着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里去。忽然,一个东西猛地蒙在了他头上,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地下。他慌乱地撕扯头上的东西,并大喊:
“谁?干什么?”
“你是林男吗?”
“不是,我是郑向阳。”
“好,打的就是郑向阳!”
金龙和猴子就这么黑天黑地地猛踢,听到班主任在脚下痛不欲生的惨叫,心里一阵一阵狂喜,楼外的风声和脚下的叫声像爵士乐似的在金龙和猴子心里震荡,节奏的变换让他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跳舞,四只脚从不同的方向轮番上阵,一如野兽的狂欢。
* * * * * *
KTV包厢里,露露依着男友的肩膀,感到一阵阵地晕眩。男友棱角分明的面容和如火般炽热的目光,使她本能地有了一种渴望……
* * * * * *
脚下的人似乎不动了,金龙和猴子扯走了他头上的衣服,一路奔出了学校。迎着风在马路上飙车。金龙脱下上衣在风里用力地挥动。猴子专朝着有车的方向骑,车灯前的猴子就像白纸上的剪影,宛若被风吹着似的飘忽不定。眼看着快要碰上了,他就猛地一提车把转过头去,每完成这样一次二人就发出一阵大笑。
* * * * * *
美子站在石川的门口许久才鼓足了敲门的勇气,听着石川的脚步渐渐近了,她的大脑瞬时一片空白。激动与彷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哦?你啊,快进来,快进来,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看我这儿乱的,最近馆里要我赶一幅防风治沙的宣传画,这一周都在忙这个。东东,快给姐姐拿张椅子过来。”
这时,美子才看到原来石川的儿子也在画室里,进门前想好的台词完全无法说出口来。
这个七八岁的男孩子,长的很像石川,眼睛大而明亮。让美子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幼年石川的模样。
“姐姐坐。”灿烂的笑容从两个酒窝中流淌出来,使美子更加不感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乖!”美子拍拍他的小脑袋,以示谢意。
石川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说些工作上的事,偶尔想起问问她的学习,接着说几句鼓励的话。无聊而又无奈。
* * * * * *
猴子和金龙一路疯狂地在单车上做着各种危险动作,尖叫着来到了城外的乱石场。
这里过去曾是流浪者的坟地,晚上极少有人来,老人们说这里的游魂野鬼会把夜访者的魂儿勾去。猴子和金龙把单车丢在一边,看着乱七八糟的石头和高高低低的土堆,没有丝毫恐惧。他们时而把一块块碎石踢向天空,时而抓起土块用力捏碎、迎风扬撒出去。
“要是真能见着野鬼该多好!”
猴子努力搜寻着传说中的鬼火。死!在这样的夜里,对他是有诱惑力的。
金龙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迎风扯着嗓子大喊:
“高考,我操你祖宗—”
“学校,见鬼去吧—”
“老严,你这个老王八蛋—”
“郑向阳,你去死吧—”
“……”
他们的声音从嗓子里一出来就和黄土一样飘飞着。整个天空都暗暗地泛着红光,在黑影里像日久的猪血。风呼呼地吹过来,黄土、沙子在人脸前翻飞,地上的石头发出呜呜地亦或是嘶嘶的哀鸣。
喊累了的金龙和猴子坐在一堆乱石头上,任凭沙土在他们的皮肤上敲打。猴子狠狠地用头撞击着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狼一样的哭声。金龙看着猴子,一股气从胸口一直涌到鼻腔,又梗塞不出,哼的一声冲出两行眼泪,顺着鼻梁淌下两股黄水…
* * * * * *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尚未成熟的身体在急促的呼吸中缱绻……
* * * * *
美子家里果然没人,桌上有爸爸留下的两百元钱,和一张纸条:
美子:
虽然我们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今天毕竟不同,不巧爸爸妈妈今天有事,无法给你庆祝。桌上有两百块钱,找两个要好的同学出去放松一下吧。不要太晚,别忘了高考才是你当前最重要的事。
父字
郁结在心中的失落与幻想破灭的凄楚顿时化做泪水,从眼眶里奔泻而出。
“今天,我十八岁啊!……我十八岁啊……十八岁……”
三
郑老师住院了,学校安排给文科班带政治课的周老师来当代理班主任。
金龙和猴子被学校勒令退学,据说是有封匿名信告了他们。金龙猜是荣子,猴子说不会,他感觉荣子不是那样的人。
金龙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学校,临走前他去了趟校长办公室。
“严校长,其实我早就不想上了,谢谢你让给了我这个解脱的机会。”
看到这样的学生,校长一脸的轻蔑。
“是呀,把你这种人渣清理出去,于人于己都好。”
“谢谢校长夸奖,他们都说我是人渣加败类。”
金龙邪笑着继续说:“嘿嘿,我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下回您去点市楼,我一定亲自去帮您谈价钱,至于人嘛,您给个标准,男地女的都行,我一定让您满意。”
看着气白了脸的校长,金龙级无所谓地拨了拨头发,大笑着对校长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大步走出了学校。
经过医院,一种歉疚突然开始在他心里升腾,刚才的欣喜,渐渐被这种歉疚完全吞噬。他忽然想去看看郑老师,但要如何开口呢?他真的不知道。在医院门口徘徊了整整两个小时后,他终是没有走进去,只是买了些名贵的补品放在了医院的传达室。
* * * *
猴子爸在学校上下打点,雇了人照顾郑老师,又主动承担了医疗费,总算给猴子保留了学籍,勉强保留了学籍的猴子早没了上学的心思,整天和金龙在社会上瞎混,隔天来上一次晚自习,主要是为了和美子聊聊天。
“哎,我说美子同学,我这么大老远地来跟你说会儿话,你别总爱理不理的行不行呀!”
“你有个有钱有能耐的老子,我可没有。你没事少来,我还得抓紧时间用功呢。”
“得了吧你,都愣了半天神了,还抓紧时间用功呢。”
“都让你搅的,烦不烦呀你。”
“嘿嘿,你看,我这都是为你好,现在用功可以上北大,现在不用功可以上复旦,我爸让我考上海,你现在休息会咱们就可以比翼双飞了。”
“滚一边去吧,要真是那样,我还是跳黄浦江比较好。”
美子没心情跟猴子在这儿贫,今天是石川的生日,她正郁闷着没有一个好的借口去见石川,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讲台上闭目养神的林老师,又揪了揪窗户边一排大吃瓜籽的同学,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烦躁。一本政治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哗啦哗啦地翻回来,突然觉着这教室里闷热无比,周围都弥漫着一股又酸又馊的腐臭。她的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摩擦起来……
* * * * * * *
“美子,你的手真美!送给我吧,好吗?”
“那我呢?不就没手了。”
“那就把你也一起送我吧。”
“那你得问问我爸。”
“美子,如果真能当你爸的女婿该有多好啊!”石川伏在美子的腿上哭了……
* * * * * * *
“我操!窗边上那堆什么人呐,吃个瓜籽怎么跟耗子似的,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猴子的话又来了,美子满眼的泪水,没心情理他。
“唉,你们小声点,自己做自己的事,别说废话。”
林老师又喊上了,同学们照例给了他三秒钟的安静。
“哎,你怎么了?我没招你吧。”猴子看到美子哭了,一脸困惑的拿着本政治练习册在她眼前晃。
“天!差点忘了,周老师说明天早晨用练习册,我还没抱回来呢!”美子嘟哝着,准备出去。
“大晚上的,你还是算了吧,那老头一个人上间办公室,没事少往那儿跑,那人不地道。”
“怎么不地道了,挺好一个老爷爷,人招你惹你了?”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同学!你也不想想,全班这么多同学,他干嘛专就对你一个人这么好啊?”
“你要是用功,他对你也不会赖。”
“得了吧!应该说我要是个美女,他对我也不会赖!”
“哼,你猴子嘴里几时有过好人,积点口德吧,当心遭报应。”
“不信拉倒,知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教导主任不当了吗?”
猴子一脸得意地望着美子,想让美子问下去,好借机发表一下他的绝密情报。
“又要胡说!有事没事地瞎造谣,也不怕烂舌头,懒得理你。”
美子放下书,推开猴子从桌缝里挤出去,到讲台上跟语文老师打了招呼就匆匆地向政治老师办公室跑去了。
整栋办公楼没亮几盏灯,美子摸黑上到三楼,推门看见周老师正在专心地翻一本时事政治的小册子。
“周老师,我来抱练习册。”
“噢,是美子呀,来,坐。”
美子抱了练习册坐在沙发上。
“吃糖,这种是你最爱吃的。”
“嗯,谢谢.您还知道我最爱吃的口味呀!”美子满眼的惊喜与感动,“原来,还有人想着我。”她想。
周老师看着美子撮着嘴吃糖的样子,露出一脸笑意.
“马上要高考了,怎么样,紧张不紧张?”
“还好,就是有些躁.”
“我也看出来了,你们班的人就是躁的很.不过快高考了,别说你们了,就连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也安不下心来.这不,校长昨天也急病了.
“校长病了?难怪今天没来班上.”
“今天谁的自习?”
“林老师的”
“乱不乱?”
“就那样呗,我们班,您也知道.”
“是呀,不管咋说,你要好好学,别跟着瞎起哄.”
“嗯,我知道.”
美子看着周老师慈祥的微笑,心里踏实了不少。
“行,那你回去看书吧,外面黑,我送送你。”
周老师牵着美子的手一直把美子送到了办公楼门口才回去。美子一转弯就遇上了猴子。
“啊——”猴子大叫一声噌地跳到了美子面前,吓得美子把练习册扔了一地。
“你想吓死我呀,不上自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来这,我不放心.”
“呸!你看来了才不安全呢,总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美子一边拣地上的练习册, 一边生气地说:
“得!我关心还关心出错来了,那就对不住了美子小姐,我不在这烦您了,拜拜!”
猴子把练习册摞在美子手里,头也没回地走了。美子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猴子,忽然觉得异常孤单。看到马路对面的那盏灯已经灭了,她的鼻子又有些发酸,“是啊,石川已经是有家的人了,过生日自然是他和他家人的快乐,我?只不过是他无聊的时候寻个开心的孩子罢了。”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四
离高考还有十八天了,学校组织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因为时间紧,所以一天考完。数学、语文、英语外加一门文综,弄得文科班的人在躁动之外更添了一层躁动。
美子考得并不十分理想,尤其是文综的政治部分,十二分的一个大题竟然没想起来要写“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最重要的一点,她呆呆地坐地凳子上越想越郁闷,眼泪竟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哎,美子,别这样好不好,告诉你个真理:考试就像上厕所,完了就不要回味。”
猴子又贫上了,却不想话一出口,美子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说出句什么招美子难过的话,于是赶紧收拾书包回家。美子的眼泪完全失控了,她低下头去慌忙抹掉,生怕被人看见,急匆匆地拿了书包连招呼也没跟露露打就走出了教室。
“一天考四门,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学校!”露露考得也不好,看见美子一个人先走了,心里则更是不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嘟哝哝地骂,“每次考完试都这样,我去安慰她,到最后我还不是要给自己收尸。”
毛亮答得虽然还算顺利,但交了卷以后总想着初二的一个小弟还没交保护费的事,颇烦。
“有完没完,烦不烦那你!”
毛亮极不耐烦地冲露露吼。
“收不到小弟的保护费也犯不着拿我出气吧,主席大人!有本事你也跟金龙似的灭一把啊!”
“灭就灭,你以为我不敢呀!小B,我的钱也敢欠!”毛亮说着话就拿起书包冲出了教室,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初二(3)班门口堵人。露露也赶紧提了书包跟着看热闹。
毛亮捏着他小弟的衣服,把他揪到了教学楼后的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是一个土厕所和一个垃圾堆,墙角有个锈蚀斑斑的路灯,灯下绕着成团成团的蚊子,一阵风起,蚊子被吹散,取而代之的便是比蚊子更活跃的沙土。
“小B,上个月的税拖到这个月还没交,这个月的你又想拖是不是?”
露露从没见毛亮这么凶地说过话,于是从墙内靠垃圾堆的一棵杨树后偷偷地看着毛亮。
“毛哥,我真的没钱。”
“妈B,你没钱?你把老子当傻B哄是不是?”
毛亮说着话就狠狠地给了那孩子一个耳光,打得他险些跌倒。露露在树后看着暗笑,心想“这几千人的河西中学,有几个人知道你‘毛主席’是这路货色,抓人当小弟、收保护费,不给还打人。”
“毛哥,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钱,上几次的都是偷我爸的,现在我不敢再偷了。”
“滚你哥!”
毛亮一脚踹在那孩子脸上,那孩子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别以为老子现在要高考了你们就自由了,想怎么玩我就怎么玩我!告诉你,老子走到哪儿,这河中也是我的地盘。明天早晨7点,乖乖地把钱拿到这儿来,咱们啥都好说,拿不出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毛亮说完又给了那孩子一脚,转身就走。只见那孩子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从包掏出一把二十多厘米长的水果刀,飞奔着向毛亮的后腰刺去。毛亮扑通地斜倒在地下,回头看见满脸是血的小弟正拿着刀又向他猛扎过来,他像一条被针扎了的毛虫似的在地上滚,他想抓住那把刀,可那孩子的手实在太快了,他感觉身边有好多孩子拿着长长短短的刀用力地刺他,眼前一片红光,身上咚咚地响……
露露站在树后,紧紧地咬着衣袖,眼前逐步变的恍惚。她仿佛看见那孩子快乐地舔着刀上的的血,露出两根长长的僚牙。她看见毛亮没命地在地上滚,然后满身是血地向自己扑过来,她拼命地跑,毛亮在后面使劲地追,他身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在地上踩下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我灭了你,我灭了你”她听见毛亮在背后大声地喊,她不敢回头,拼命地往人多处跑,可无论跑到哪里,毛亮都仅和她有一步之遥,对,还有那孩子,也紧跟着她,眼睛里放着绿光,狂笑着舔刀上的血……
五
考完试的猴子比以前更厌恶学校了。因为美子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的心情一直不好,几乎每天都泡在河西水库里。
刚刚有了些温度的河西水库深处也还是有些凉,可猴子就喜欢那股劲儿,一下水苏噜地起一身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直凉到头顶的那种感觉总能让他特别兴奋。他喜欢一个人游泳,不用惦记着谁,也不会有人在耳边聒噪。自由自在地像鱼一样来了又去了,累的时候就仰面朝天地平躺在水面上,躺够了就翻过身来游两下。时不时刮来的一点小风,让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越发的凉爽,他冲着风的方向游过去,有种难以言说的刺激。
猴子已经在水库里泡了五天了,按上学的时间来,放学的时间回去,家里人没谁知道他在这儿,这种逃学的快感刺激着他一直往水库中间游,水凉一分,他的兴奋也就跟着长一分,兴奋之余,虽说多少也有些害怕,但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很快就转化成了新的兴奋点,他把整个身体都潜在水下,欣赏着水下的天空,好像生活在比天空更高的一个世界,他如愿地来到了水库的最深处,皮肤在冰凉的水中绷得很紧,太阳穴间像是被绳拉着似的,噌噌的疼,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突生。
三天后,他被人捞上岸……
六
毛亮死了,露露疯了,猴子又被淹死了。这三件事在文科班引起了不小地波动,但大家似乎都没有很多的同情,只是把他们的事情加以各种各样的联想,然后编成各种各样的故事讲给外班的人听。
美子一直不敢相信这些事情是真的,她独自去了露露家,隔着铁门,她看见露露在房间里披散着头发没命地跑,像是在躲什么。她先是哭着哀求“你别杀我,你别杀我。”然后又厉声大喝:“毛亮,你这伪君子!你收小弟问人家要保护费,你打人,我全看见了!你敢过来,我就全都说出去。”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对着成堆的参考书发呆。美子傻傻地看着,露露妈拉着美子手凄凄地哭。
一连三、四天,美子的眼前总是闪着露露披头散发乱跑的样子,耳边总响着她的话。“毛亮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呢?是露露说的疯话吧。不对,毛亮是被人杀了。可这又怎么可能呢?我看到的难道不是毛亮吗?不是毛亮那又是谁呢?……一堆一堆的问题在美子的大脑里回环往复着出现,时不时跳出一片空白,空白里又突然升起猴子溺水挣扎的样子……”
“美子,你最近状态可不好啊。马上高考了,别让别人的事搅了你的心情,高考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周老师抓着美子的手露出关切的表情,手指在美子的手上摩挲。
* * * * * * *
“美子,你的手真美!送给我吧,好吗?”石川深情的望着美子。
“那我呢?不就没手了。” 美子迅速将手缩回来藏在口袋里。
石川笑了。
“那就把你也一起送我吧。”
……
* * * * * * *
“石川……石川……石川……”
猛的,美子忽然意识到了手的所在,很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回来。
“来,看看你的卷子。”
周老师拿过美子的模拟试卷示意美子坐的他腿上。而美子却拉过一把椅子来,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了,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看看你的最后一个题,说了几遍了,像这样的题目一定要写‘透过现象看本质’你怎么每次都不写?”
美子一脸尴尬地看着周老师,勉强从嘴角边挤出一点微笑,以示歉意。
“给,你先补上,我就不扣你的分了,高考的时候可别忘了写。”
美子看着周老师递过来的笔,没有伸手去接。
“周老师,这样不好吧,该是怎样就怎样,我补上对别人不太公平,您还是扣我的分吧。”
“我的一片好心!你倒……算了。”周老师无奈地摇头。
“不是,我只是觉得像这样的小考,您没必要为我违背原则。”
“小考?你知道学校为什么在离高考还有十七八天的时候搞这么一次考试吗?明白告诉你吧,这是推荐生的选拔考试。知道上届的王虎和宋菲怎么去的工大吗?就是推上去的,像你现在这个状态,不靠推荐加分,我看你也悬!”
美子从来不知道学校还有推荐加分这么一说,但周老师的话的确说到了她的疼处,自这个学期开始,她就一直有种要落榜的预感,只是从来都不敢对人说,她看着周老师一脸严肃的表情,眼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班上的事对你影响很大,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可你得好好的啊。”
“嗯”美子呜咽着。
周老师伸过手来给美子擦眼泪,顺势将美子揽在了怀里。
“要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美子靠在周老师的肩上任眼泪肆意地流淌,毛亮、露露、猴子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在她的眼前出现,高考落榜的预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也快要死了,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突然她的耳边有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一个湿而热的东西从她的耳后向双唇缓缓地移动着,有两只手一上一下地在她的腰间与胸部上游移,她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拼命地想推开他,可两条胳膊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的双唇被紧紧地含住了,身体一动也动弹不得。窗外是黑黄黑的,风吹着铝合金窗发出呜呜的鬼叫,她感到自己真的快要死了,眼泪从眼角顺着耳朵一直流向后颈……
“周老师——”教导主任突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僵在那里。周老师匆忙站直了身子,美子跌撞着跑出了办公楼……
天又是黑红黑红的,刮着挺大的风,空气中弥漫着沙土,美子软软地走在学校的路上,空白的大脑里又升起了猴子的影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流过泪的地方被风吹着针扎一样的疼。马路对面的那盏灯又是亮的,在黄尘中发出荧荧的蓝光。
“如果相同的事情发生在对面那个房间,我会这么难过吗?”美子反复地问自己,可始终没有答案。她静静地坐在校门口的石阶上,回望着学校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楼房,黑漆漆、方墩墩的像一口口棺木,横七竖八地摆放在长满野草的乱坟岗子上,校门犹如坟场前的牌楼,路上来来回回的人拖着长长的黑影,好似一个个披着黑纱的幽灵。
对面的灯灭了,楼上走下来一个人,凭着他走路的姿式,美子断定那人是石川,他的头发被风吹的异常散乱,像一朵开败地九月菊,但她仍是傻呆呆地坐着,看着他和他的车消失在一片黑黄之中,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风渐渐小了,但黄土却越下越大,散散地盖在房屋和路上,路灯依旧是跳动着的昏黄,灯下的黑影移动地好不匆忙,远处的日光灯闪动着蓝蓝的光……
编辑评:文章写出了高中生在高考前的忐忑和叛逆,语言流畅思路清晰.不过文章主题过于阴暗和偏激,对学校的描写夹杂过多的个人情绪.好的文章要能给人美的享受,当你多年后回顾你的校园生活你会觉得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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