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第一代农民工的交往

               独生子女政策造成的大海洋，想找一个合适的义子，无疑是大海捞针            

邪恶势力为你设定了命运，你怎能在它区定的树上吊死？你必须另辟蹊径扬所长

我所长的是人生经历与在宁中打下的文学功底。业余我也物色中意的年轻朋友，意在成为义子。那时找一个理想的女人已成绝望。

 独生子女政策在人口大国实施的结果，形成了老年人比比皆是的大海洋，想觅一个事业继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

由于钱湖小学教师因得知我尚有“同性流氓”的污点 ，而以谎说我骗她年龄而告吹。我觉得护还是找一个义子组成家庭吧。当时流入城市打工的少年成群。但他们多无兄弟了。          

毛朝称为“盲流”，在外省打工挣钱的人群，邓朝谓之“农民工”。“ 盲流”是贬称，对脱离共产主义天堂的歧视。而“农民工”似乎是正常人，似乎赋予了人权。他们提供了亿万廉价劳力，生产了价格低廉的衣着生活用品、电子原件，建起了城市公共设施，桥梁、道路、高楼大厦。这当中他们对外贸的发展，外资的吸引和对外汇储备的贡献，功彪史册！可他（她）们的生存状况，恰恰是新形成的二等公民群体，与社会主义公平正义相距甚远。

在我苦苦洗刷同性恋污点，化了整整十一个年头，第二份劳教撤销书上总算不留有错误的尾巴。心情稍为轻松，但已年过半百，尽管天天作操跑步，不抽烟，生活有规律，外形上再也称不上年轻朝阳了。这一时期，却曾与几个少年农民工亲近交往，江西人姜顺是其中的一位。依恋之情，不逊茶淀与刘云难以割舍的当年。姜顺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涌现的农民工，没有盲流的鄙称了。在我的宿舍楼一旁，在余杭塘河支流岸边，正在为政校建造教职工宿舍楼（胡豹林的接班人钟红兵向财政厅报批为“研究生教学楼”，图取极低价买给他们享用）

这时，我小区的道路两侧，办起了几个电子工厂，每逢中午吃饭，或下午下班，他（她）们都三五成群在道路上徘徊。大都是初中毕业的农家子女，十六、七岁光景。他们既没有固定工作年限，也没有劳动保障，为了区区四五百元而重复着简单劳动辛苦工作着。他们的父兄辈，农闲时也来城从事室外的建筑业工资也只一千左右。只有10%的人持有符合法律规定的劳动合同。他们的人数达2.45亿之多……

向外资开放人力资源，不提防污染指标，开放灭多投资领域，这招式也真灵，由天安门事件出现的西方一致的经济制裁，偃旗息鼓。大陆经济，开始2位数增长，外汇猛增，另一面环境污染，好些人富起来了……

暑假的一天中午，阳光普照，我照常饭后散步。不再想杭帮还将撤销劳教处分的文件扣压着。后他们一定会拖到我六十同岁。胡豹林已当上了省司法厅长。他在校的位置，由他红卫兵战友钟红兵取代，更加无耻地作弄孤军一支的书生。

在空荡的校园，河旁的一角，尚有两位民工，一老一少，在平整人行道。大概工程扫尾，推迟了中午的收工。现在都时尚承包，他们也不愿拖到下午再来吧。

老民工装土，少的推车运走，倾倒在一处指定的角落。少年民工一身学生装束，且服色新鲜。他是农家孩子，高三或大一年级生，打工挣钱的吧？他转脸看我一眼，眼神沉静，抹一下脸面上的汗珠。他那尚是稚嫩的脸，纯朴又端庄，吸引我停留在他们劳动场所了。

在老民工收拾工具准备回去时，他去河旁小解。小解后回身即将目光扫射到我的身上来，他那沉郁的眼神多了一缕友意。我报以一种欣赏与认同的眼光。

第二天我竟在我家单元门对出，“研究生楼”的三楼工地上发现他。他正在看我走出单元门。我们相互注视了一会。我微笑，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他也回报一种如愿以偿的笑。我决定找他谈谈。

那是雨天。下午。“研究生楼”中没有施工人员。估计他没有出工。我转到工地大门，低着头进入一个简陋杂乱的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上下统铺，这就是他们的宿舍。与我们教工宿舍楼只隔一堵矮墙。我发现他背靠矮墙半躺在上铺角落里。他旁边一个青工也半躺着。可是铺下一个中年妇女面对着他叽叽咕咕用家乡土话在埋怨和唠叨着什么。他见我进去，眼睛一亮，欣然地掀开被窝，爬下床来。我说：“到我家去吧。”铺上那个民工扑下脸来不放心地叫：“早回！”这个妇女看看我，眼光是尖利的，看样子是个饶舌又固执的农妇，且多少带有忌疑的神色，但她避让了。是我大学教师的气度，令她看风转舵了吧。

路上我问：“她嘀咕什么？”他红着脸说：“她一定要我去望一个老表。我不去！”又说“她要我相亲……”他蹙起两道清秀的眉毛，不说了。我问：“那个叫你早回的，又是谁？”他答：“我叫叔叔。他待我很好。”说了脸上又红了。

进了我家，他发现我单身独居却不奇怪。但我向他作了扼要的解释。是社会和历史原因，兼之不愿随便凑合，使我无妻又无儿女。他很少主动说话，不善言辞。他母亲总是要他挣钱，叫他跟着一个老表去踏三轮车，没日没夜的兜客，挣钱，明年娶了那个老表的闺女来。他说：“我想自由自在过几年，但没有稳定称心的工作。”他没办「外出务工证」。给我看了「身分证」和「未婚证」。我发现“未婚证”上的那帧照片，16岁初中毕业时拍的；一对稚嫩的眼神充满了忧郁的色彩，我越看越觉得怜惜与可爱。

他是江西波阳人。17岁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了。去年在温州。今年由他那个老表引到了杭州。他父亲就在我校工地上搅拌石灰，这是一件最脏的活，由他干，还给堆放的砖块洒水防裂。很老实，少言语。母亲买莱作饭洗衣服，小心眼，常常喋喋不休，视儿子是宝贝，更是她的私有财产，越来越担心掌握不了他。现在他没有固定的活，由工地老板指派，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看来，有稳定称心的工作是他最大心事，最迫切的愿望。除了吃饭住宿个人化费，每月能有五、六百积余，就行。什么活都干。

说实在，除非老家宁波，我能给他介绍一个较为合适的工作。杭州我无一企业界朋友。不过，我校后门斜对面的一家电子公司，随时都在招工。我说：“你本应该去职业学校读书的。我们刚相逢，还确定不了什么关系；作为过渡，我介绍你去电子公司吧。你没有外出务工证，我可以给你担保一下，今后补。”他欣然，就将“两证”交给我，明天去找公司经理。

    次日下午，找见了中外合营的那家电子公司一位部门负责人，见他清秀纯朴似一个山村学生，说只有传达室管门、检查证件和登记来客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时，三班轮值，二十元一天。食宿自理。我们说回去合计，一小时答复。

    体力付出是不大的，但工资显然低了，而且没有技术可学。还听说如发现让人随便进出大门，就要扣工资。我说：“就在那里过渡个把月吧，待我们确定关系，我一定设法找到一个更合适你的岗位。让你从事简单劳动，囿于苦力阶层是不公平的！”我的内心打算是：如果合得来，成为义子，就送他去职业学校。只是暂不亮底。他心事重重地说：“食宿自理，又要扣工资，还能积多少！”我说：“暂住我这个书房。食嘛，中午吃公司食堂，早上吃我的，晚饭和你父母一起。怎样？”他舒展了眉头。我即打电话通报公司，说定明天八点开始上班，一周后轮值。

他回工棚吃晚饭，饭后带了父母进来拜望了。

父亲拎了两袋水果，寒暄一阵后，他爸小心谨慎地坐上沙发。他的母亲就是在工棚里见到正在咋呼的那位妇女。她开门见山说：“阿顺做你儿子好了！”口气却是轻飘的不坚定的。老民工含着欣慰的微笑，不说话也够表白他有同样打算了。儿子站在书橱前看我年轻时几张映着的照片。我忙回答，说：“咱们刚认识，双方还需要更深了解。当一阵朋友再说吧。”他爸始终是一付和顺的脸色。年龄比我少了二十岁，却满脸沧桑、老实巴巴。见了他使我对姜顺更加放心，不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晚上，儿子就睡在我家里。

我们看了一会电视，也放了碟片。我说你打工在外已有两年，与打工群体交往、结伴，如躺在你旁铺上的你谓之“叔叔”。他们给你的影响是免不了的。他们是弱势群体，生活在底层，有着种种欠缺和不满。人都要心理平衡。当前社会风气不好，学坏容易学好难。因为学好常要付出，而学坏能获得暂时的满足，物质上，心理上，生理上……

他坦陈和那个叔叔在温州时看过黄色碟片，但说：“看多了没意思。我想的是找一个能积钱的工作，回老家盖新房。苦累不在乎。”所谓叔叔其实是乡亲，只由于十分爱他，处处护着他。铺位也连在一起。

在我为他搞个临时床铺时，他指着我一张映在书橱玻璃板后，在普陀海岛“千步沙”，冲浪赶潮时，只著着游泳裤的照片说：“你这时几岁？”“五十了。”“你还年青。”我含笑说：“怎比得上你年轻！”“你肌肉也发达，大腿也粗……”“我从小跟着父亲劳动。一不吸烟二不嗜酒。延缓了我的衰老。打从念中学开始，至今，天天作广播操，即使在被’四人帮’囚禁的岁月。……现在还增加了睡前睡后的床上按摩。单身嘛，只能自我按摩。我一直想有一个我贴身的人。但曲高和寡，懂吗？我不随便叫人作伴的，一直来忍受了孤独之苦。”我不知他能理解我多少。他去卫生间洗澡了。

因为是在炎夏，铺盖是简单的，但考虑到偶尔会有蚊子，要给他挂上蚊帐，这就化了点时间。他从卫生间出来时，只著一条短小的白色裤衩，包裹了他发达的臀部和大腿根部之间的男根。肚脐眼裸露着。满身光洁，青春焕发，充满魅力，略带羞涩的眼神和红扑扑的脸色，我不禁为之心动。简直是个少年大卫，可他是活生生的，气息醉人的。想起尚有一卷胶卷闲置，我断然地说：

“给你拍张全身照！”

他笑脸绽开，乖乖地听从指挥。

书房只十二平方，此时尚未破窗门扩展至阳台上。他站在角落，我在对角，才勉强照见他的全身。当时我高兴得忘了将这个傻瓜照相机直着照，致使留下了一个残头缺脚的男性维纳斯，造成了无可补救的遗憾！

    不过这是几天后的懊丧，当晚的心情一直是兴奋愉悦的。

拍了照，我见他那条短小裤衩紧绷着他臀部和男根，对血脉流通有碍，不利他继续发育成熟，说：“你这条裤头得给弟弟穿了。”“我家里只一个妹子，已念初二了。这条裤子去年还不感紧紧的，今年突然小了。”我含笑说：“是你突然大了吧！这是体力劳动的好处。”说罢，我从书橱下的隔层取出一条新裤衩给他，外加一条八成新的黑色牛仔裤，说：“祝你晚安！”      2

我掩了他的房门，回到了隔壁的卧室，打开空调，坐下写日记。写了这一句：“也许这是上帝对我孤独的同情而赐予”。之后去洗澡，心里一直想着这个美少年。从卫生间出来，禁不住轻轻地推门看他。吊扇已经停转，蚊帐没有拉开。借着卫生间的灯光，我清楚地看到他将我给的裤衩，盖着肚脐眼。脱下的小裤衩放在一边，几乎是裸体的躺着的少年大衛。他扭转脸看我，说：“这样舒坦。我以为只我一人……”他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穿上我给的裤子。“没有关系，又无女的。”我说了回到自己床上。这个仰天坦荡的少年形象缠住了我，而忘了睡前的自我按摩。想起被打成右派回乡劳动单身独居时，两个家乡小青年与我的交往。

    家乡青少年知道成了二等公民的年轻書生存在苦闷和孤寂，但他们专注于性征上，常寻我开心和逗乐。让我这个有点拘谨和清高的書生得到一定的放松与快感。我对一两个纯洁可爱的不加拒绝，甚至盼着。他们决非变态也不纵欲，而避免出现性高潮，对此都有羞涩感。这种同性之间未婚前好奇心驱使下的嘻闹，相沿成俗，是与过去农村闭塞，多余精力难于宣泄分不开的。

    今天，当我渐近老年境界，可是爱美、迷恋青春的心情不减当年；生理上显现某种老相，如白发增多，而心理上依然年轻。由于曲高和寡，我一直存在孤寂感。今晚，让我多感受一些青春的活力，并在青春的气息中陶醉吧。探索当前青少年的内心奥秘，深层次了解他们，也是我的兴趣所在。于是我决定叫他为我按摩，自我按摩的缺陷是力度不够，更是待慢了背部。

我又一次推开了书房的门，热切又期待地问：“`睡着了吗？”他转过身来，说：“没有。”“我请你给我按摩。”他即起身说：“怎么按摩？”“很简单，来吧！”

上了我的梦席思大床，两人都只著短裤子，半裸的。他说：“这里凉快！”

按摩时，他就骑上我的大腿而跪在床上，捶背，摩腰。接着我仰卧面对着他，由他捶大腿揉脚底。自我按摩中有一套强肾功，要拨动男根。这时省略了，避免刺激春心，勃起男根，有失长辈的体统。可是，他的青春气息强烈地感染着我，他充满热力的双手，又在不断煽风点火。要儿子还是要朋友？交战着。理智与感情打架。

“行了。谢谢！”我浑身发热而舒畅。闭着眼又说：“这里凉快，你躺下休息一会好了……”

待他躺下，我即坐起看他、欣赏他。他看我一眼，瞇上了。对我摯爱的目光是接受的，放心又坦荡地躺着，且有所期待的样子。“叔叔…”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好象叫我，又不象叫我。这是一种饥渴，一种盼望。我明白他需要抚爱，更要职业上帮助。就在他柔声叫唤的同时，我从头到足，注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将他与挂在墙壁的“掷铁饼者”相比。那是一幅古希腊大理石裸体雕像，表现了一个少年运动员的即刻爆发之力、青春和健美。而姜顺的躯体线条柔和了些，皮肤深色细腻丰润有弹性感。个子比不上画上的高，但他更是爽心悦目。他的腹部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着，散发着桂花皂的香气。他是雕像的幻化吗？就在我可以抚摸的身边呀。我向少年俯下身去，歪打正着，竟然吻上了他丰满而肉感的嘴唇。据说这是西方人恋爱的表白。竟想不到他先是一只手，接着另一只，一齐勾住我的颈项，两人的嘴紧紧粘到了一起。他又迅猛滾过身来，搂住了我。拥抱接吻文化有其生物学的理由；亲密的触摸能导致一系列神奇的激素分泌。异性如此，同性亦然。

我对他突发而又无言的狂放，认为是他需要我，和緊緊依靠我。我领情，随他去。

    如果我立刻叫他回自己床铺去，会扫他兴的。也许，这是他真心交友的表示：永远在一起。我对他耳语：“我们练一套提肾功好了，乐而不淫的。”说着我挣脱坐起，“我教你。”这套功夫原是台湾百岁老人陈立夫长寿秘诀之一。我见于《参考消息》。方法简便：仰卧，双掌相对搓摩男根海绵体一、二分钟，陈老是一百次。以丰满挺立为宜。不料，他的男根早已勃起了。我不想予以火上加油,说：“你不用按摩的。我也不用了。”

我决定要儿子。感情的狂澜冲不垮我理智的堤坝。要保持长辈应有的体面和自重，尽管他是如此的迷人，扰乱我方寸，诱惑我去紧紧拥抱他，直至感情泛滥。而他，儿子与朋友一回事，只求有一份好工作，有大钱挣。

                                    3

回去自己床铺时，不知他理解我多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一种不足，生理上？他的青春似火。其实，更多是在心理上。他以为弥补了单身汉生活上的欠缺与生理上的需要，他就能得到他需要的美好前程的回报。可是我并不放纵感情。

我联想起《断背山》这部获得奥斯卡金奖的电影。两位挚友之间那些肉体上的纠缠，只是两个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对寂寞的一种排遣方式，只是两个混沌青涩的年轻人情感上升到某个层次之后想向对方表述什么而又难以表述的一种表述。同性恋与异性爱情一样，应该是无条件的。终其一生的同性恋也许没有，但真挚的友情将会永存。

    次日，他上了班。晚饭后竟带了两个民工来。其中一个就是他叫叔叔的。另一个半边脸面呈殷红色，不知是胎记还是伤疤，竟然又是叔叔！毛泽东时代贬称为“盲流”的外地民工，常将乡情升格为亲情，用以壮大声势，防范可能的侵害。我理解。这是权能压法的社会在弱势群体中司空见惯的。只要官僚特权分子还在地方部门中不受监督，以权压法随时出现，那些宗族观念、行帮意识、迷信组织及至黑社会现象势必存在下去。但我单身，也有防范意识。看在美少年面上，迎入书房，让他们看一会电视吧。

可我是个不惯作假的人，爱与不爱，欢迎与否，从我脸上很易觉察。我不象对待他父母那样，倒茶，摆出糖点，热诚招待。他们不喜欢看“新闻联播”。一个站起去书橱看照片，又去电视柜下翻碟片。象在老朋友家里。当他拿来《美国处男》要我播放时，我说：“要化一百分钟，太晚了。我还要帮姜顺学文化哩！对不起。”两人觉得自己成了不速之客，悻悻地走了。

我不在乎他们的不满。但我忽略了他们对少年和对他父母的影响力。

第三天晚上我等到十点钟，犹不见少年的到来！我在门外不断徘徊，察看矮墙那边的动静。幽淡的工棚灯光亮在那里，我叫唤：“姜顺！”没有回音。深更半夜我不想闯进工棚。他在我地方还留着“身份证”与“未婚证”，肯定要来的。只是好事多磨，担心失去他。变化太快了！

第四天一早，他来了。脸色沉重。我连忙问：“怎么回事？”他不正视我，懊伤地说：“那家公司不去了。”我重又说：“怎回事？”“我不惯查问进出的人，带班说扣五元。”

我知道他如果会奉承拍马，拉拉扯扯，就不会遭扣了。一天扣五元，这不是干了活吃口白饭吗？这确是一个大问题。然而事情严重的是：门外来了他的母亲和他的两个“叔叔”。这位妇女“嘭嘭”敲门，咋咋呼呼，只听得要她儿子的“两证”。更多的江西老表话一点也听不灵清。来者不善，我不敢放他们进来，说：“我和长顺谈五分钟，请你们等待五分。两证肯定还给他。”

“还谈什么呀！”门外一个“叔叔”显得很不耐地吼叫。

“阿顺！不要听他！不要跟他说！”他母亲边擂门边喊叫，气势汹汹。前天她还说要将阿顺送我为儿子呢！

情况不仅意外，且很有点糟糕。看少年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他又说：“这两天给公司管门白干不算，工地老板说我不告而别，过去干的活也白干。父亲说尽好话，老板总算软了下来……”看上去，他是非离开我不可了。问他拿了两证何处去？他迟疑一下，说不知道。

门外又在擂又嚷。这对我这个书香门第太不体面，也太不雅观了。强扭的瓜不甜，听凭自然吧。但我藕断丝连，只给身份证，留下未婚证，我说：

“下次来拿吧，我们再好好谈谈！”他走了。好似一场风暴，我怔怔地注视未婚证上那稚嫩、眉宇眼神都带着忧郁的脸容，令我爱怜极了。还有一张未冲洗的全身照，够我牵肠挂肚的了。4

    几周后，秋风已起，犹不知他的去向，不见他来取“未婚证”。冲洗出来的全身照竟然是头足两端欠缺的！成了残缺的男性维纳斯。照相馆的姑娘倒曾向我建议：不冲洗这“孩子”的底片。可是“孩子”身体的魅力是超过雕像维纳斯的。

“研究生楼”眼看即将结顶，民工们已有卷铺盖走的。我决定找他父亲问个明白。老民工正在搅拌最后一槽石灰。满身石灰粉，眉毛都白了。见我前去，目光带上了理解的笑，去了口罩，等我开口。我开门见山，问：“阿顺在哪里？告诉我好不……”老民工却又挂上口罩，从容不迫干起活来。但他只将石灰槽搅动几下，看我一眼，头往北边一抬，说：“他跟亲家去那里了。”

“亲家？”我以为江西话的词义未必与普通话一致。江西老表指的就是老乡，并非什么表亲之类。我不相信他要与从不见面的女孩子结合。这不可能。他稚气未退，嘴上无毛。虽已青春似火（我估计“叔叔”激发了它），但不能消耗在不长知识又不挣钱的地方呵。这对他，太早了！

老民工再不开口，默默地干他的活。脸容也不见轻松。过两天，也不见了他夫妻俩的形迹，建成新楼走了。

我肯定姜顺尚在本市，为挣更多的钱在某处打工。但人海茫茫，何处去找？

    我决定写信给他的妹妹。他曾说妹妹在江西老家念初中。通讯址就在他未婚证上。信中告诉他：宁波有份你合适的工作，有技术，可在干中学，及白天干，晚上学。月薪六、七百元，住宿不化钱。信尾明确表示：我想收你为义子。

去信杳似黄鹤，但一个女孩子打电话来。我问：“谁呀？”却不啃声，随即挂断了。过些天，又重复了一次。这话声很大，不像是省外打的。

希望愈见渺茫。但在初冬的一个晴天，我骑着自行车去翠苑邮局，在快到邮局的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简陋的由黄鱼车改装的无证三轮车。踏着过来的小伙子，猛然认出，正是我苦苦思念的姜顺！我马上刹住我的自行车，转身喊：“姜顺！停住！”我边喊边推车前去。他停在马路边。另一辆三轮车旁。在那里兜客的那个车夫注视起我们来。马路上自然是车流人流，攘来熙往。马路对面就是公交站。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坐在车骑上，低着眉，沉着脸，看我一眼，就垂下了。他的头发剪短了，乌黑成了灰黑。脸儿失了少年的丰润。衣衫褴褛。经过三四个月的风吹雨打，昼夜拚搏 ，使他由少年学生成了道地的青年打工仔。已经失去少年应有的风采了。我既感意外，又觉惊奇，相逢的喜悦完全被他可悲的选择吞噬了。我肯定这是一种无奈。钱！钱！家庭的牵制与压力，他用健康、青春为代价换取家乡所不易挣的钱。这三四个月光阴竟在他的年轮上刻下了三、五年沧桑。就是说他的肉体一眨眼成熟了，干脆说他开始老了！   

我痛心地问：“你一天能挣多少？”他对我说不出的关爱，淡漠地答：“三、四十元。”“一天拉几个小时？”“下午出来，晚上十二点回去。”“住在哪里？”他不啃声。“告诉我吧！”他迟疑一会，抬一下头：“那边！”十分含混，显然不要我去！但他又说：“爸妈做摊贩生意，想多挣一点钱回家……”

我看着他座下的那辆简陋三轮车，问：“这辆车…租的吧？”他又不啃声。旁边那个一直听着我们交谈的那个青年车夫插话说：“是一个江西老表留给他的。还留一间租房。还有一个闺女。”姜顺猛转脸盯他一眼。显然是怪他多嘴。而在面对我时，神情木然没否认。这使我解开了一直存在于心头的谜团。对他突然离开又不来看我，醒悟了。我带着伤感的心情，说：“我有好几次接到一个陌生女孩子的电话。问她是谁，她即挂了。你读到我写给江西妹妹的信了？”他低下头不语。我说：“你是不会回到我身边了？”他又默然。“你不好来看我一下吗？”

“我没空……”

    “今晚上？”

“晚上生意多。”

“你什么时候才来啊！”“我不知道。”

“三天内，我在家寸步不离，我等你！”说罢，我推车就走。有点负气。其实我不该耍孩子气。应面对现实，应向他保证：“你来看我，即使只相处一个小时，我也给一天的工资！”我太伤感了，不善应付偶发事件。

他让我空等了三天。我决定再去找他。根据公交车营运至末班，三轮车生意便红火的规律，我便挨到晚上九点，徒步经过拥挤不堪的翠苑夜市，逛市的以学生和民工居多。附近有几所大专院校，包括我所在的学校。右转至公交停靠站。那里有许多辆三轮车停着，以候客人的到来。这里有多路公交车停靠。每来一路，几辆三轮车便急驶前去兜客。我肯定姜顺一样在争先恐后，抢占有利位置。这是生存竞争，钱就是上帝。我一辆辆观察。对街灯或商场橱窗的亮光照不明显的车夫，我一一地靠拢去探明。车夫以为我要上车，结果自然是空高兴。那夜没有碰到他，拖着失落的步子而归。

    这之后，晚上有空我便出去停靠站附近徘徊。我也去邻近几个停靠站寻觅。我要向他说：宁波那家工厂答应月工资八百元（其中二百元由我暗中垫付），并由老师傅传授技术，条件是未婚。然而，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无他的形迹。

根据他说的“那边”，又在附近停靠站兜揽乘客的情况，我分析他就住在城乡结合部农民出租房内。目标认准，我就骑车前往探索访问，找我的少年大卫。似乎我有恢复他动人风貌的神通。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苦心终于得到回报。一个阴寒的冬日上午，已是十一点，我在一位热心村妇引导下，来到两间简陋的平房前。村妇指点着说：“儿子肯定在家。他是午饭后出去做生意的。他的新娘子这些天在吐，看样子受孕了。唉，现代孩子呀，都这样……”她说罢就离开了。我忘了向她道谢一声。因为听了这些话，我目瞪口呆了。敲不敲门呢？当然敲，敲！我不能接受美遭毁损的残酷现实，也许村妇张冠李戴了！

我敲了门。“谁呀？”屋内是女人的反应。我猛地将门推开。一个女孩子怔住在我的面前。她不超过十七岁，但眉毛已散，脸儿有点发胖。她注视我一会，开口问：“你找他拉货吗？他刚被雇走拉啥布料去了。”我连忙问：“你的男人是……”“他叫姜顺。你认得他？”“是是这样…我雇他拉货。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位早婚早受孕的女孩子突然喉咙一阵咕咕，见她连忙转身朝一个痰盂走去，连吐了两口清（酸）水。在痰盂的上方，在拉开的一条铅丝上晾着我给姜顺的那条黑色牛仔长裤。还有什么可怀疑呢？可怜可叹的姜顺！可怜的女孩子！性开放的时世，加上愚蠢的母亲竭力凑合；我估计那位江西老表将女儿交给他娘后，娘为了拴住儿子，便教她睡到儿子那间屋里。只一个木板床，姜顺挡不住诱惑，接受了。我在邮局附近的马路上与他不期而遇时，他已接受了！他对旁边车夫泄漏天机所表示的不满，其实是对自己屈从现实的悔恨。他在我面前的一付木然，是由于觉得强不过命运。天哪，怪不得他这么快便失去了少年应有的风采！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怎禁得起内外夹攻？外攻，就是风吹雨打、日夜挣钱；内耗便是女人家的床上纠缠。难怪他没有来看我，也许觉得不好意思而避着我。

   少妇吐了一阵，出来，涨红着脸说：“他半夜才回家。”

   “谢谢你！看来你有喜了。”我假装出一个年长者祝福的口吻：“结婚好久了吧？”

   “我们春节回老家正式结婚。”女孩子家还很天真，对我毫不防范。我克制着不断起伏的心潮，接上一心想与他见面的思路，问她：“那我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我有好多包棉纱呢！”在她犹豫时，我摸出五十元钱，交给她，说：“这是定金。”她兴奋起来，竹筒倒豆子似，说：“他好像跟他爹说过，这些天在翠苑下一站做生意。那里有一辆电车来回于火车站。外地旅客多！生意好。”

“谢谢！”我转身就走。脑袋纷乱一片，不知下一步的棋如何走。

要不要再去找他？读者呀，你说我还有必要去找他吗？花苞过早开放，未显夺目光彩，就开始萎缩了。这是我的无奈，也是一个打工仔的人生悲哀。美已不再存在，何必苦求我的空中楼阁？时光不能倒流，想挽回是徒劳的。

                                                          (2001.2.16)

  与第一代农民工的交往

               独生子女政策造成的大海洋，想找一个合适的义子，无疑是大海捞针            

邪恶势力为你设定了命运，你怎能在它区定的树上吊死？你必须另辟蹊径扬所长

我所长的是人生经历与在宁中打下的文学功底。业余我也物色中意的年轻朋友，意在成为义子。那时找一个理想的女人已成绝望。

 独生子女政策在人口大国实施的结果，形成了老年人比比皆是的大海洋，想觅一个事业继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

由于钱湖小学教师因得知我尚有“同性流氓”的污点 ，而以谎说我骗她年龄而告吹。我觉得护还是找一个义子组成家庭吧。当时流入城市打工的少年成群。但他们多无兄弟了。          

毛朝称为“盲流”，在外省打工挣钱的人群，邓朝谓之“农民工”。“ 盲流”是贬称，对脱离共产主义天堂的歧视。而“农民工”似乎是正常人，似乎赋予了人权。他们提供了亿万廉价劳力，生产了价格低廉的衣着生活用品、电子原件，建起了城市公共设施，桥梁、道路、高楼大厦。这当中他们对外贸的发展，外资的吸引和对外汇储备的贡献，功彪史册！可他（她）们的生存状况，恰恰是新形成的二等公民群体，与社会主义公平正义相距甚远。

在我苦苦洗刷同性恋污点，化了整整十一个年头，第二份劳教撤销书上总算不留有错误的尾巴。心情稍为轻松，但已年过半百，尽管天天作操跑步，不抽烟，生活有规律，外形上再也称不上年轻朝阳了。这一时期，却曾与几个少年农民工亲近交往，江西人姜顺是其中的一位。依恋之情，不逊茶淀与刘云难以割舍的当年。姜顺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涌现的农民工，没有盲流的鄙称了。在我的宿舍楼一旁，在余杭塘河支流岸边，正在为政校建造教职工宿舍楼（胡豹林的接班人钟红兵向财政厅报批为“研究生教学楼”，图取极低价买给他们享用）

这时，我小区的道路两侧，办起了几个电子工厂，每逢中午吃饭，或下午下班，他（她）们都三五成群在道路上徘徊。大都是初中毕业的农家子女，十六、七岁光景。他们既没有固定工作年限，也没有劳动保障，为了区区四五百元而重复着简单劳动辛苦工作着。他们的父兄辈，农闲时也来城从事室外的建筑业工资也只一千左右。只有10%的人持有符合法律规定的劳动合同。他们的人数达2.45亿之多……

向外资开放人力资源，不提防污染指标，开放灭多投资领域，这招式也真灵，由天安门事件出现的西方一致的经济制裁，偃旗息鼓。大陆经济，开始2位数增长，外汇猛增，另一面环境污染，好些人富起来了……

暑假的一天中午，阳光普照，我照常饭后散步。不再想杭帮还将撤销劳教处分的文件扣压着。后他们一定会拖到我六十同岁。胡豹林已当上了省司法厅长。他在校的位置，由他红卫兵战友钟红兵取代，更加无耻地作弄孤军一支的书生。

在空荡的校园，河旁的一角，尚有两位民工，一老一少，在平整人行道。大概工程扫尾，推迟了中午的收工。现在都时尚承包，他们也不愿拖到下午再来吧。

老民工装土，少的推车运走，倾倒在一处指定的角落。少年民工一身学生装束，且服色新鲜。他是农家孩子，高三或大一年级生，打工挣钱的吧？他转脸看我一眼，眼神沉静，抹一下脸面上的汗珠。他那尚是稚嫩的脸，纯朴又端庄，吸引我停留在他们劳动场所了。

在老民工收拾工具准备回去时，他去河旁小解。小解后回身即将目光扫射到我的身上来，他那沉郁的眼神多了一缕友意。我报以一种欣赏与认同的眼光。

第二天我竟在我家单元门对出，“研究生楼”的三楼工地上发现他。他正在看我走出单元门。我们相互注视了一会。我微笑，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他也回报一种如愿以偿的笑。我决定找他谈谈。

那是雨天。下午。“研究生楼”中没有施工人员。估计他没有出工。我转到工地大门，低着头进入一个简陋杂乱的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上下统铺，这就是他们的宿舍。与我们教工宿舍楼只隔一堵矮墙。我发现他背靠矮墙半躺在上铺角落里。他旁边一个青工也半躺着。可是铺下一个中年妇女面对着他叽叽咕咕用家乡土话在埋怨和唠叨着什么。他见我进去，眼睛一亮，欣然地掀开被窝，爬下床来。我说：“到我家去吧。”铺上那个民工扑下脸来不放心地叫：“早回！”这个妇女看看我，眼光是尖利的，看样子是个饶舌又固执的农妇，且多少带有忌疑的神色，但她避让了。是我大学教师的气度，令她看风转舵了吧。

路上我问：“她嘀咕什么？”他红着脸说：“她一定要我去望一个老表。我不去！”又说“她要我相亲……”他蹙起两道清秀的眉毛，不说了。我问：“那个叫你早回的，又是谁？”他答：“我叫叔叔。他待我很好。”说了脸上又红了。

进了我家，他发现我单身独居却不奇怪。但我向他作了扼要的解释。是社会和历史原因，兼之不愿随便凑合，使我无妻又无儿女。他很少主动说话，不善言辞。他母亲总是要他挣钱，叫他跟着一个老表去踏三轮车，没日没夜的兜客，挣钱，明年娶了那个老表的闺女来。他说：“我想自由自在过几年，但没有稳定称心的工作。”他没办「外出务工证」。给我看了「身分证」和「未婚证」。我发现“未婚证”上的那帧照片，16岁初中毕业时拍的；一对稚嫩的眼神充满了忧郁的色彩，我越看越觉得怜惜与可爱。

他是江西波阳人。17岁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了。去年在温州。今年由他那个老表引到了杭州。他父亲就在我校工地上搅拌石灰，这是一件最脏的活，由他干，还给堆放的砖块洒水防裂。很老实，少言语。母亲买莱作饭洗衣服，小心眼，常常喋喋不休，视儿子是宝贝，更是她的私有财产，越来越担心掌握不了他。现在他没有固定的活，由工地老板指派，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看来，有稳定称心的工作是他最大心事，最迫切的愿望。除了吃饭住宿个人化费，每月能有五、六百积余，就行。什么活都干。

说实在，除非老家宁波，我能给他介绍一个较为合适的工作。杭州我无一企业界朋友。不过，我校后门斜对面的一家电子公司，随时都在招工。我说：“你本应该去职业学校读书的。我们刚相逢，还确定不了什么关系；作为过渡，我介绍你去电子公司吧。你没有外出务工证，我可以给你担保一下，今后补。”他欣然，就将“两证”交给我，明天去找公司经理。

    次日下午，找见了中外合营的那家电子公司一位部门负责人，见他清秀纯朴似一个山村学生，说只有传达室管门、检查证件和登记来客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时，三班轮值，二十元一天。食宿自理。我们说回去合计，一小时答复。

    体力付出是不大的，但工资显然低了，而且没有技术可学。还听说如发现让人随便进出大门，就要扣工资。我说：“就在那里过渡个把月吧，待我们确定关系，我一定设法找到一个更合适你的岗位。让你从事简单劳动，囿于苦力阶层是不公平的！”我的内心打算是：如果合得来，成为义子，就送他去职业学校。只是暂不亮底。他心事重重地说：“食宿自理，又要扣工资，还能积多少！”我说：“暂住我这个书房。食嘛，中午吃公司食堂，早上吃我的，晚饭和你父母一起。怎样？”他舒展了眉头。我即打电话通报公司，说定明天八点开始上班，一周后轮值。

他回工棚吃晚饭，饭后带了父母进来拜望了。

父亲拎了两袋水果，寒暄一阵后，他爸小心谨慎地坐上沙发。他的母亲就是在工棚里见到正在咋呼的那位妇女。她开门见山说：“阿顺做你儿子好了！”口气却是轻飘的不坚定的。老民工含着欣慰的微笑，不说话也够表白他有同样打算了。儿子站在书橱前看我年轻时几张映着的照片。我忙回答，说：“咱们刚认识，双方还需要更深了解。当一阵朋友再说吧。”他爸始终是一付和顺的脸色。年龄比我少了二十岁，却满脸沧桑、老实巴巴。见了他使我对姜顺更加放心，不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晚上，儿子就睡在我家里。

我们看了一会电视，也放了碟片。我说你打工在外已有两年，与打工群体交往、结伴，如躺在你旁铺上的你谓之“叔叔”。他们给你的影响是免不了的。他们是弱势群体，生活在底层，有着种种欠缺和不满。人都要心理平衡。当前社会风气不好，学坏容易学好难。因为学好常要付出，而学坏能获得暂时的满足，物质上，心理上，生理上……

他坦陈和那个叔叔在温州时看过黄色碟片，但说：“看多了没意思。我想的是找一个能积钱的工作，回老家盖新房。苦累不在乎。”所谓叔叔其实是乡亲，只由于十分爱他，处处护着他。铺位也连在一起。

在我为他搞个临时床铺时，他指着我一张映在书橱玻璃板后，在普陀海岛“千步沙”，冲浪赶潮时，只著着游泳裤的照片说：“你这时几岁？”“五十了。”“你还年青。”我含笑说：“怎比得上你年轻！”“你肌肉也发达，大腿也粗……”“我从小跟着父亲劳动。一不吸烟二不嗜酒。延缓了我的衰老。打从念中学开始，至今，天天作广播操，即使在被’四人帮’囚禁的岁月。……现在还增加了睡前睡后的床上按摩。单身嘛，只能自我按摩。我一直想有一个我贴身的人。但曲高和寡，懂吗？我不随便叫人作伴的，一直来忍受了孤独之苦。”我不知他能理解我多少。他去卫生间洗澡了。

因为是在炎夏，铺盖是简单的，但考虑到偶尔会有蚊子，要给他挂上蚊帐，这就化了点时间。他从卫生间出来时，只著一条短小的白色裤衩，包裹了他发达的臀部和大腿根部之间的男根。肚脐眼裸露着。满身光洁，青春焕发，充满魅力，略带羞涩的眼神和红扑扑的脸色，我不禁为之心动。简直是个少年大卫，可他是活生生的，气息醉人的。想起尚有一卷胶卷闲置，我断然地说：

“给你拍张全身照！”

他笑脸绽开，乖乖地听从指挥。

书房只十二平方，此时尚未破窗门扩展至阳台上。他站在角落，我在对角，才勉强照见他的全身。当时我高兴得忘了将这个傻瓜照相机直着照，致使留下了一个残头缺脚的男性维纳斯，造成了无可补救的遗憾！

    不过这是几天后的懊丧，当晚的心情一直是兴奋愉悦的。

拍了照，我见他那条短小裤衩紧绷着他臀部和男根，对血脉流通有碍，不利他继续发育成熟，说：“你这条裤头得给弟弟穿了。”“我家里只一个妹子，已念初二了。这条裤子去年还不感紧紧的，今年突然小了。”我含笑说：“是你突然大了吧！这是体力劳动的好处。”说罢，我从书橱下的隔层取出一条新裤衩给他，外加一条八成新的黑色牛仔裤，说：“祝你晚安！”      2

我掩了他的房门，回到了隔壁的卧室，打开空调，坐下写日记。写了这一句：“也许这是上帝对我孤独的同情而赐予”。之后去洗澡，心里一直想着这个美少年。从卫生间出来，禁不住轻轻地推门看他。吊扇已经停转，蚊帐没有拉开。借着卫生间的灯光，我清楚地看到他将我给的裤衩，盖着肚脐眼。脱下的小裤衩放在一边，几乎是裸体的躺着的少年大衛。他扭转脸看我，说：“这样舒坦。我以为只我一人……”他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穿上我给的裤子。“没有关系，又无女的。”我说了回到自己床上。这个仰天坦荡的少年形象缠住了我，而忘了睡前的自我按摩。想起被打成右派回乡劳动单身独居时，两个家乡小青年与我的交往。

    家乡青少年知道成了二等公民的年轻書生存在苦闷和孤寂，但他们专注于性征上，常寻我开心和逗乐。让我这个有点拘谨和清高的書生得到一定的放松与快感。我对一两个纯洁可爱的不加拒绝，甚至盼着。他们决非变态也不纵欲，而避免出现性高潮，对此都有羞涩感。这种同性之间未婚前好奇心驱使下的嘻闹，相沿成俗，是与过去农村闭塞，多余精力难于宣泄分不开的。

    今天，当我渐近老年境界，可是爱美、迷恋青春的心情不减当年；生理上显现某种老相，如白发增多，而心理上依然年轻。由于曲高和寡，我一直存在孤寂感。今晚，让我多感受一些青春的活力，并在青春的气息中陶醉吧。探索当前青少年的内心奥秘，深层次了解他们，也是我的兴趣所在。于是我决定叫他为我按摩，自我按摩的缺陷是力度不够，更是待慢了背部。

我又一次推开了书房的门，热切又期待地问：“`睡着了吗？”他转过身来，说：“没有。”“我请你给我按摩。”他即起身说：“怎么按摩？”“很简单，来吧！”

上了我的梦席思大床，两人都只著短裤子，半裸的。他说：“这里凉快！”

按摩时，他就骑上我的大腿而跪在床上，捶背，摩腰。接着我仰卧面对着他，由他捶大腿揉脚底。自我按摩中有一套强肾功，要拨动男根。这时省略了，避免刺激春心，勃起男根，有失长辈的体统。可是，他的青春气息强烈地感染着我，他充满热力的双手，又在不断煽风点火。要儿子还是要朋友？交战着。理智与感情打架。

“行了。谢谢！”我浑身发热而舒畅。闭着眼又说：“这里凉快，你躺下休息一会好了……”

待他躺下，我即坐起看他、欣赏他。他看我一眼，瞇上了。对我摯爱的目光是接受的，放心又坦荡地躺着，且有所期待的样子。“叔叔…”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好象叫我，又不象叫我。这是一种饥渴，一种盼望。我明白他需要抚爱，更要职业上帮助。就在他柔声叫唤的同时，我从头到足，注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将他与挂在墙壁的“掷铁饼者”相比。那是一幅古希腊大理石裸体雕像，表现了一个少年运动员的即刻爆发之力、青春和健美。而姜顺的躯体线条柔和了些，皮肤深色细腻丰润有弹性感。个子比不上画上的高，但他更是爽心悦目。他的腹部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着，散发着桂花皂的香气。他是雕像的幻化吗？就在我可以抚摸的身边呀。我向少年俯下身去，歪打正着，竟然吻上了他丰满而肉感的嘴唇。据说这是西方人恋爱的表白。竟想不到他先是一只手，接着另一只，一齐勾住我的颈项，两人的嘴紧紧粘到了一起。他又迅猛滾过身来，搂住了我。拥抱接吻文化有其生物学的理由；亲密的触摸能导致一系列神奇的激素分泌。异性如此，同性亦然。

我对他突发而又无言的狂放，认为是他需要我，和緊緊依靠我。我领情，随他去。

    如果我立刻叫他回自己床铺去，会扫他兴的。也许，这是他真心交友的表示：永远在一起。我对他耳语：“我们练一套提肾功好了，乐而不淫的。”说着我挣脱坐起，“我教你。”这套功夫原是台湾百岁老人陈立夫长寿秘诀之一。我见于《参考消息》。方法简便：仰卧，双掌相对搓摩男根海绵体一、二分钟，陈老是一百次。以丰满挺立为宜。不料，他的男根早已勃起了。我不想予以火上加油,说：“你不用按摩的。我也不用了。”

我决定要儿子。感情的狂澜冲不垮我理智的堤坝。要保持长辈应有的体面和自重，尽管他是如此的迷人，扰乱我方寸，诱惑我去紧紧拥抱他，直至感情泛滥。而他，儿子与朋友一回事，只求有一份好工作，有大钱挣。

                                    3

回去自己床铺时，不知他理解我多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一种不足，生理上？他的青春似火。其实，更多是在心理上。他以为弥补了单身汉生活上的欠缺与生理上的需要，他就能得到他需要的美好前程的回报。可是我并不放纵感情。

我联想起《断背山》这部获得奥斯卡金奖的电影。两位挚友之间那些肉体上的纠缠，只是两个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对寂寞的一种排遣方式，只是两个混沌青涩的年轻人情感上升到某个层次之后想向对方表述什么而又难以表述的一种表述。同性恋与异性爱情一样，应该是无条件的。终其一生的同性恋也许没有，但真挚的友情将会永存。

    次日，他上了班。晚饭后竟带了两个民工来。其中一个就是他叫叔叔的。另一个半边脸面呈殷红色，不知是胎记还是伤疤，竟然又是叔叔！毛泽东时代贬称为“盲流”的外地民工，常将乡情升格为亲情，用以壮大声势，防范可能的侵害。我理解。这是权能压法的社会在弱势群体中司空见惯的。只要官僚特权分子还在地方部门中不受监督，以权压法随时出现，那些宗族观念、行帮意识、迷信组织及至黑社会现象势必存在下去。但我单身，也有防范意识。看在美少年面上，迎入书房，让他们看一会电视吧。

可我是个不惯作假的人，爱与不爱，欢迎与否，从我脸上很易觉察。我不象对待他父母那样，倒茶，摆出糖点，热诚招待。他们不喜欢看“新闻联播”。一个站起去书橱看照片，又去电视柜下翻碟片。象在老朋友家里。当他拿来《美国处男》要我播放时，我说：“要化一百分钟，太晚了。我还要帮姜顺学文化哩！对不起。”两人觉得自己成了不速之客，悻悻地走了。

我不在乎他们的不满。但我忽略了他们对少年和对他父母的影响力。

第三天晚上我等到十点钟，犹不见少年的到来！我在门外不断徘徊，察看矮墙那边的动静。幽淡的工棚灯光亮在那里，我叫唤：“姜顺！”没有回音。深更半夜我不想闯进工棚。他在我地方还留着“身份证”与“未婚证”，肯定要来的。只是好事多磨，担心失去他。变化太快了！

第四天一早，他来了。脸色沉重。我连忙问：“怎么回事？”他不正视我，懊伤地说：“那家公司不去了。”我重又说：“怎回事？”“我不惯查问进出的人，带班说扣五元。”

我知道他如果会奉承拍马，拉拉扯扯，就不会遭扣了。一天扣五元，这不是干了活吃口白饭吗？这确是一个大问题。然而事情严重的是：门外来了他的母亲和他的两个“叔叔”。这位妇女“嘭嘭”敲门，咋咋呼呼，只听得要她儿子的“两证”。更多的江西老表话一点也听不灵清。来者不善，我不敢放他们进来，说：“我和长顺谈五分钟，请你们等待五分。两证肯定还给他。”

“还谈什么呀！”门外一个“叔叔”显得很不耐地吼叫。

“阿顺！不要听他！不要跟他说！”他母亲边擂门边喊叫，气势汹汹。前天她还说要将阿顺送我为儿子呢！

情况不仅意外，且很有点糟糕。看少年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他又说：“这两天给公司管门白干不算，工地老板说我不告而别，过去干的活也白干。父亲说尽好话，老板总算软了下来……”看上去，他是非离开我不可了。问他拿了两证何处去？他迟疑一下，说不知道。

门外又在擂又嚷。这对我这个书香门第太不体面，也太不雅观了。强扭的瓜不甜，听凭自然吧。但我藕断丝连，只给身份证，留下未婚证，我说：

“下次来拿吧，我们再好好谈谈！”他走了。好似一场风暴，我怔怔地注视未婚证上那稚嫩、眉宇眼神都带着忧郁的脸容，令我爱怜极了。还有一张未冲洗的全身照，够我牵肠挂肚的了。4

    几周后，秋风已起，犹不知他的去向，不见他来取“未婚证”。冲洗出来的全身照竟然是头足两端欠缺的！成了残缺的男性维纳斯。照相馆的姑娘倒曾向我建议：不冲洗这“孩子”的底片。可是“孩子”身体的魅力是超过雕像维纳斯的。

“研究生楼”眼看即将结顶，民工们已有卷铺盖走的。我决定找他父亲问个明白。老民工正在搅拌最后一槽石灰。满身石灰粉，眉毛都白了。见我前去，目光带上了理解的笑，去了口罩，等我开口。我开门见山，问：“阿顺在哪里？告诉我好不……”老民工却又挂上口罩，从容不迫干起活来。但他只将石灰槽搅动几下，看我一眼，头往北边一抬，说：“他跟亲家去那里了。”

“亲家？”我以为江西话的词义未必与普通话一致。江西老表指的就是老乡，并非什么表亲之类。我不相信他要与从不见面的女孩子结合。这不可能。他稚气未退，嘴上无毛。虽已青春似火（我估计“叔叔”激发了它），但不能消耗在不长知识又不挣钱的地方呵。这对他，太早了！

老民工再不开口，默默地干他的活。脸容也不见轻松。过两天，也不见了他夫妻俩的形迹，建成新楼走了。

我肯定姜顺尚在本市，为挣更多的钱在某处打工。但人海茫茫，何处去找？

    我决定写信给他的妹妹。他曾说妹妹在江西老家念初中。通讯址就在他未婚证上。信中告诉他：宁波有份你合适的工作，有技术，可在干中学，及白天干，晚上学。月薪六、七百元，住宿不化钱。信尾明确表示：我想收你为义子。

去信杳似黄鹤，但一个女孩子打电话来。我问：“谁呀？”却不啃声，随即挂断了。过些天，又重复了一次。这话声很大，不像是省外打的。

希望愈见渺茫。但在初冬的一个晴天，我骑着自行车去翠苑邮局，在快到邮局的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简陋的由黄鱼车改装的无证三轮车。踏着过来的小伙子，猛然认出，正是我苦苦思念的姜顺！我马上刹住我的自行车，转身喊：“姜顺！停住！”我边喊边推车前去。他停在马路边。另一辆三轮车旁。在那里兜客的那个车夫注视起我们来。马路上自然是车流人流，攘来熙往。马路对面就是公交站。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坐在车骑上，低着眉，沉着脸，看我一眼，就垂下了。他的头发剪短了，乌黑成了灰黑。脸儿失了少年的丰润。衣衫褴褛。经过三四个月的风吹雨打，昼夜拚搏 ，使他由少年学生成了道地的青年打工仔。已经失去少年应有的风采了。我既感意外，又觉惊奇，相逢的喜悦完全被他可悲的选择吞噬了。我肯定这是一种无奈。钱！钱！家庭的牵制与压力，他用健康、青春为代价换取家乡所不易挣的钱。这三四个月光阴竟在他的年轮上刻下了三、五年沧桑。就是说他的肉体一眨眼成熟了，干脆说他开始老了！   

我痛心地问：“你一天能挣多少？”他对我说不出的关爱，淡漠地答：“三、四十元。”“一天拉几个小时？”“下午出来，晚上十二点回去。”“住在哪里？”他不啃声。“告诉我吧！”他迟疑一会，抬一下头：“那边！”十分含混，显然不要我去！但他又说：“爸妈做摊贩生意，想多挣一点钱回家……”

我看着他座下的那辆简陋三轮车，问：“这辆车…租的吧？”他又不啃声。旁边那个一直听着我们交谈的那个青年车夫插话说：“是一个江西老表留给他的。还留一间租房。还有一个闺女。”姜顺猛转脸盯他一眼。显然是怪他多嘴。而在面对我时，神情木然没否认。这使我解开了一直存在于心头的谜团。对他突然离开又不来看我，醒悟了。我带着伤感的心情，说：“我有好几次接到一个陌生女孩子的电话。问她是谁，她即挂了。你读到我写给江西妹妹的信了？”他低下头不语。我说：“你是不会回到我身边了？”他又默然。“你不好来看我一下吗？”

“我没空……”

    “今晚上？”

“晚上生意多。”

“你什么时候才来啊！”“我不知道。”

“三天内，我在家寸步不离，我等你！”说罢，我推车就走。有点负气。其实我不该耍孩子气。应面对现实，应向他保证：“你来看我，即使只相处一个小时，我也给一天的工资！”我太伤感了，不善应付偶发事件。

他让我空等了三天。我决定再去找他。根据公交车营运至末班，三轮车生意便红火的规律，我便挨到晚上九点，徒步经过拥挤不堪的翠苑夜市，逛市的以学生和民工居多。附近有几所大专院校，包括我所在的学校。右转至公交停靠站。那里有许多辆三轮车停着，以候客人的到来。这里有多路公交车停靠。每来一路，几辆三轮车便急驶前去兜客。我肯定姜顺一样在争先恐后，抢占有利位置。这是生存竞争，钱就是上帝。我一辆辆观察。对街灯或商场橱窗的亮光照不明显的车夫，我一一地靠拢去探明。车夫以为我要上车，结果自然是空高兴。那夜没有碰到他，拖着失落的步子而归。

    这之后，晚上有空我便出去停靠站附近徘徊。我也去邻近几个停靠站寻觅。我要向他说：宁波那家工厂答应月工资八百元（其中二百元由我暗中垫付），并由老师傅传授技术，条件是未婚。然而，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无他的形迹。

根据他说的“那边”，又在附近停靠站兜揽乘客的情况，我分析他就住在城乡结合部农民出租房内。目标认准，我就骑车前往探索访问，找我的少年大卫。似乎我有恢复他动人风貌的神通。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苦心终于得到回报。一个阴寒的冬日上午，已是十一点，我在一位热心村妇引导下，来到两间简陋的平房前。村妇指点着说：“儿子肯定在家。他是午饭后出去做生意的。他的新娘子这些天在吐，看样子受孕了。唉，现代孩子呀，都这样……”她说罢就离开了。我忘了向她道谢一声。因为听了这些话，我目瞪口呆了。敲不敲门呢？当然敲，敲！我不能接受美遭毁损的残酷现实，也许村妇张冠李戴了！

我敲了门。“谁呀？”屋内是女人的反应。我猛地将门推开。一个女孩子怔住在我的面前。她不超过十七岁，但眉毛已散，脸儿有点发胖。她注视我一会，开口问：“你找他拉货吗？他刚被雇走拉啥布料去了。”我连忙问：“你的男人是……”“他叫姜顺。你认得他？”“是是这样…我雇他拉货。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位早婚早受孕的女孩子突然喉咙一阵咕咕，见她连忙转身朝一个痰盂走去，连吐了两口清（酸）水。在痰盂的上方，在拉开的一条铅丝上晾着我给姜顺的那条黑色牛仔长裤。还有什么可怀疑呢？可怜可叹的姜顺！可怜的女孩子！性开放的时世，加上愚蠢的母亲竭力凑合；我估计那位江西老表将女儿交给他娘后，娘为了拴住儿子，便教她睡到儿子那间屋里。只一个木板床，姜顺挡不住诱惑，接受了。我在邮局附近的马路上与他不期而遇时，他已接受了！他对旁边车夫泄漏天机所表示的不满，其实是对自己屈从现实的悔恨。他在我面前的一付木然，是由于觉得强不过命运。天哪，怪不得他这么快便失去了少年应有的风采！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怎禁得起内外夹攻？外攻，就是风吹雨打、日夜挣钱；内耗便是女人家的床上纠缠。难怪他没有来看我，也许觉得不好意思而避着我。

   少妇吐了一阵，出来，涨红着脸说：“他半夜才回家。”

   “谢谢你！看来你有喜了。”我假装出一个年长者祝福的口吻：“结婚好久了吧？”

   “我们春节回老家正式结婚。”女孩子家还很天真，对我毫不防范。我克制着不断起伏的心潮，接上一心想与他见面的思路，问她：“那我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我有好多包棉纱呢！”在她犹豫时，我摸出五十元钱，交给她，说：“这是定金。”她兴奋起来，竹筒倒豆子似，说：“他好像跟他爹说过，这些天在翠苑下一站做生意。那里有一辆电车来回于火车站。外地旅客多！生意好。”

“谢谢！”我转身就走。脑袋纷乱一片，不知下一步的棋如何走。

要不要再去找他？读者呀，你说我还有必要去找他吗？花苞过早开放，未显夺目光彩，就开始萎缩了。这是我的无奈，也是一个打工仔的人生悲哀。美已不再存在，何必苦求我的空中楼阁？时光不能倒流，想挽回是徒劳的。

                                                          (2001.2.16)

  与第一代农民工的交往

               独生子女政策造成的大海洋，想找一个合适的义子，无疑是大海捞针            

邪恶势力为你设定了命运，你怎能在它区定的树上吊死？你必须另辟蹊径扬所长

我所长的是人生经历与在宁中打下的文学功底。业余我也物色中意的年轻朋友，意在成为义子。那时找一个理想的女人已成绝望。

 独生子女政策在人口大国实施的结果，形成了老年人比比皆是的大海洋，想觅一个事业继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

由于钱湖小学教师因得知我尚有“同性流氓”的污点 ，而以谎说我骗她年龄而告吹。我觉得护还是找一个义子组成家庭吧。当时流入城市打工的少年成群。但他们多无兄弟了。          

毛朝称为“盲流”，在外省打工挣钱的人群，邓朝谓之“农民工”。“ 盲流”是贬称，对脱离共产主义天堂的歧视。而“农民工”似乎是正常人，似乎赋予了人权。他们提供了亿万廉价劳力，生产了价格低廉的衣着生活用品、电子原件，建起了城市公共设施，桥梁、道路、高楼大厦。这当中他们对外贸的发展，外资的吸引和对外汇储备的贡献，功彪史册！可他（她）们的生存状况，恰恰是新形成的二等公民群体，与社会主义公平正义相距甚远。

在我苦苦洗刷同性恋污点，化了整整十一个年头，第二份劳教撤销书上总算不留有错误的尾巴。心情稍为轻松，但已年过半百，尽管天天作操跑步，不抽烟，生活有规律，外形上再也称不上年轻朝阳了。这一时期，却曾与几个少年农民工亲近交往，江西人姜顺是其中的一位。依恋之情，不逊茶淀与刘云难以割舍的当年。姜顺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涌现的农民工，没有盲流的鄙称了。在我的宿舍楼一旁，在余杭塘河支流岸边，正在为政校建造教职工宿舍楼（胡豹林的接班人钟红兵向财政厅报批为“研究生教学楼”，图取极低价买给他们享用）

这时，我小区的道路两侧，办起了几个电子工厂，每逢中午吃饭，或下午下班，他（她）们都三五成群在道路上徘徊。大都是初中毕业的农家子女，十六、七岁光景。他们既没有固定工作年限，也没有劳动保障，为了区区四五百元而重复着简单劳动辛苦工作着。他们的父兄辈，农闲时也来城从事室外的建筑业工资也只一千左右。只有10%的人持有符合法律规定的劳动合同。他们的人数达2.45亿之多……

向外资开放人力资源，不提防污染指标，开放灭多投资领域，这招式也真灵，由天安门事件出现的西方一致的经济制裁，偃旗息鼓。大陆经济，开始2位数增长，外汇猛增，另一面环境污染，好些人富起来了……

暑假的一天中午，阳光普照，我照常饭后散步。不再想杭帮还将撤销劳教处分的文件扣压着。后他们一定会拖到我六十同岁。胡豹林已当上了省司法厅长。他在校的位置，由他红卫兵战友钟红兵取代，更加无耻地作弄孤军一支的书生。

在空荡的校园，河旁的一角，尚有两位民工，一老一少，在平整人行道。大概工程扫尾，推迟了中午的收工。现在都时尚承包，他们也不愿拖到下午再来吧。

老民工装土，少的推车运走，倾倒在一处指定的角落。少年民工一身学生装束，且服色新鲜。他是农家孩子，高三或大一年级生，打工挣钱的吧？他转脸看我一眼，眼神沉静，抹一下脸面上的汗珠。他那尚是稚嫩的脸，纯朴又端庄，吸引我停留在他们劳动场所了。

在老民工收拾工具准备回去时，他去河旁小解。小解后回身即将目光扫射到我的身上来，他那沉郁的眼神多了一缕友意。我报以一种欣赏与认同的眼光。

第二天我竟在我家单元门对出，“研究生楼”的三楼工地上发现他。他正在看我走出单元门。我们相互注视了一会。我微笑，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他也回报一种如愿以偿的笑。我决定找他谈谈。

那是雨天。下午。“研究生楼”中没有施工人员。估计他没有出工。我转到工地大门，低着头进入一个简陋杂乱的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上下统铺，这就是他们的宿舍。与我们教工宿舍楼只隔一堵矮墙。我发现他背靠矮墙半躺在上铺角落里。他旁边一个青工也半躺着。可是铺下一个中年妇女面对着他叽叽咕咕用家乡土话在埋怨和唠叨着什么。他见我进去，眼睛一亮，欣然地掀开被窝，爬下床来。我说：“到我家去吧。”铺上那个民工扑下脸来不放心地叫：“早回！”这个妇女看看我，眼光是尖利的，看样子是个饶舌又固执的农妇，且多少带有忌疑的神色，但她避让了。是我大学教师的气度，令她看风转舵了吧。

路上我问：“她嘀咕什么？”他红着脸说：“她一定要我去望一个老表。我不去！”又说“她要我相亲……”他蹙起两道清秀的眉毛，不说了。我问：“那个叫你早回的，又是谁？”他答：“我叫叔叔。他待我很好。”说了脸上又红了。

进了我家，他发现我单身独居却不奇怪。但我向他作了扼要的解释。是社会和历史原因，兼之不愿随便凑合，使我无妻又无儿女。他很少主动说话，不善言辞。他母亲总是要他挣钱，叫他跟着一个老表去踏三轮车，没日没夜的兜客，挣钱，明年娶了那个老表的闺女来。他说：“我想自由自在过几年，但没有稳定称心的工作。”他没办「外出务工证」。给我看了「身分证」和「未婚证」。我发现“未婚证”上的那帧照片，16岁初中毕业时拍的；一对稚嫩的眼神充满了忧郁的色彩，我越看越觉得怜惜与可爱。

他是江西波阳人。17岁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了。去年在温州。今年由他那个老表引到了杭州。他父亲就在我校工地上搅拌石灰，这是一件最脏的活，由他干，还给堆放的砖块洒水防裂。很老实，少言语。母亲买莱作饭洗衣服，小心眼，常常喋喋不休，视儿子是宝贝，更是她的私有财产，越来越担心掌握不了他。现在他没有固定的活，由工地老板指派，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看来，有稳定称心的工作是他最大心事，最迫切的愿望。除了吃饭住宿个人化费，每月能有五、六百积余，就行。什么活都干。

说实在，除非老家宁波，我能给他介绍一个较为合适的工作。杭州我无一企业界朋友。不过，我校后门斜对面的一家电子公司，随时都在招工。我说：“你本应该去职业学校读书的。我们刚相逢，还确定不了什么关系；作为过渡，我介绍你去电子公司吧。你没有外出务工证，我可以给你担保一下，今后补。”他欣然，就将“两证”交给我，明天去找公司经理。

    次日下午，找见了中外合营的那家电子公司一位部门负责人，见他清秀纯朴似一个山村学生，说只有传达室管门、检查证件和登记来客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时，三班轮值，二十元一天。食宿自理。我们说回去合计，一小时答复。

    体力付出是不大的，但工资显然低了，而且没有技术可学。还听说如发现让人随便进出大门，就要扣工资。我说：“就在那里过渡个把月吧，待我们确定关系，我一定设法找到一个更合适你的岗位。让你从事简单劳动，囿于苦力阶层是不公平的！”我的内心打算是：如果合得来，成为义子，就送他去职业学校。只是暂不亮底。他心事重重地说：“食宿自理，又要扣工资，还能积多少！”我说：“暂住我这个书房。食嘛，中午吃公司食堂，早上吃我的，晚饭和你父母一起。怎样？”他舒展了眉头。我即打电话通报公司，说定明天八点开始上班，一周后轮值。

他回工棚吃晚饭，饭后带了父母进来拜望了。

父亲拎了两袋水果，寒暄一阵后，他爸小心谨慎地坐上沙发。他的母亲就是在工棚里见到正在咋呼的那位妇女。她开门见山说：“阿顺做你儿子好了！”口气却是轻飘的不坚定的。老民工含着欣慰的微笑，不说话也够表白他有同样打算了。儿子站在书橱前看我年轻时几张映着的照片。我忙回答，说：“咱们刚认识，双方还需要更深了解。当一阵朋友再说吧。”他爸始终是一付和顺的脸色。年龄比我少了二十岁，却满脸沧桑、老实巴巴。见了他使我对姜顺更加放心，不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晚上，儿子就睡在我家里。

我们看了一会电视，也放了碟片。我说你打工在外已有两年，与打工群体交往、结伴，如躺在你旁铺上的你谓之“叔叔”。他们给你的影响是免不了的。他们是弱势群体，生活在底层，有着种种欠缺和不满。人都要心理平衡。当前社会风气不好，学坏容易学好难。因为学好常要付出，而学坏能获得暂时的满足，物质上，心理上，生理上……

他坦陈和那个叔叔在温州时看过黄色碟片，但说：“看多了没意思。我想的是找一个能积钱的工作，回老家盖新房。苦累不在乎。”所谓叔叔其实是乡亲，只由于十分爱他，处处护着他。铺位也连在一起。

在我为他搞个临时床铺时，他指着我一张映在书橱玻璃板后，在普陀海岛“千步沙”，冲浪赶潮时，只著着游泳裤的照片说：“你这时几岁？”“五十了。”“你还年青。”我含笑说：“怎比得上你年轻！”“你肌肉也发达，大腿也粗……”“我从小跟着父亲劳动。一不吸烟二不嗜酒。延缓了我的衰老。打从念中学开始，至今，天天作广播操，即使在被’四人帮’囚禁的岁月。……现在还增加了睡前睡后的床上按摩。单身嘛，只能自我按摩。我一直想有一个我贴身的人。但曲高和寡，懂吗？我不随便叫人作伴的，一直来忍受了孤独之苦。”我不知他能理解我多少。他去卫生间洗澡了。

因为是在炎夏，铺盖是简单的，但考虑到偶尔会有蚊子，要给他挂上蚊帐，这就化了点时间。他从卫生间出来时，只著一条短小的白色裤衩，包裹了他发达的臀部和大腿根部之间的男根。肚脐眼裸露着。满身光洁，青春焕发，充满魅力，略带羞涩的眼神和红扑扑的脸色，我不禁为之心动。简直是个少年大卫，可他是活生生的，气息醉人的。想起尚有一卷胶卷闲置，我断然地说：

“给你拍张全身照！”

他笑脸绽开，乖乖地听从指挥。

书房只十二平方，此时尚未破窗门扩展至阳台上。他站在角落，我在对角，才勉强照见他的全身。当时我高兴得忘了将这个傻瓜照相机直着照，致使留下了一个残头缺脚的男性维纳斯，造成了无可补救的遗憾！

    不过这是几天后的懊丧，当晚的心情一直是兴奋愉悦的。

拍了照，我见他那条短小裤衩紧绷着他臀部和男根，对血脉流通有碍，不利他继续发育成熟，说：“你这条裤头得给弟弟穿了。”“我家里只一个妹子，已念初二了。这条裤子去年还不感紧紧的，今年突然小了。”我含笑说：“是你突然大了吧！这是体力劳动的好处。”说罢，我从书橱下的隔层取出一条新裤衩给他，外加一条八成新的黑色牛仔裤，说：“祝你晚安！”      2

我掩了他的房门，回到了隔壁的卧室，打开空调，坐下写日记。写了这一句：“也许这是上帝对我孤独的同情而赐予”。之后去洗澡，心里一直想着这个美少年。从卫生间出来，禁不住轻轻地推门看他。吊扇已经停转，蚊帐没有拉开。借着卫生间的灯光，我清楚地看到他将我给的裤衩，盖着肚脐眼。脱下的小裤衩放在一边，几乎是裸体的躺着的少年大衛。他扭转脸看我，说：“这样舒坦。我以为只我一人……”他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穿上我给的裤子。“没有关系，又无女的。”我说了回到自己床上。这个仰天坦荡的少年形象缠住了我，而忘了睡前的自我按摩。想起被打成右派回乡劳动单身独居时，两个家乡小青年与我的交往。

    家乡青少年知道成了二等公民的年轻書生存在苦闷和孤寂，但他们专注于性征上，常寻我开心和逗乐。让我这个有点拘谨和清高的書生得到一定的放松与快感。我对一两个纯洁可爱的不加拒绝，甚至盼着。他们决非变态也不纵欲，而避免出现性高潮，对此都有羞涩感。这种同性之间未婚前好奇心驱使下的嘻闹，相沿成俗，是与过去农村闭塞，多余精力难于宣泄分不开的。

    今天，当我渐近老年境界，可是爱美、迷恋青春的心情不减当年；生理上显现某种老相，如白发增多，而心理上依然年轻。由于曲高和寡，我一直存在孤寂感。今晚，让我多感受一些青春的活力，并在青春的气息中陶醉吧。探索当前青少年的内心奥秘，深层次了解他们，也是我的兴趣所在。于是我决定叫他为我按摩，自我按摩的缺陷是力度不够，更是待慢了背部。

我又一次推开了书房的门，热切又期待地问：“`睡着了吗？”他转过身来，说：“没有。”“我请你给我按摩。”他即起身说：“怎么按摩？”“很简单，来吧！”

上了我的梦席思大床，两人都只著短裤子，半裸的。他说：“这里凉快！”

按摩时，他就骑上我的大腿而跪在床上，捶背，摩腰。接着我仰卧面对着他，由他捶大腿揉脚底。自我按摩中有一套强肾功，要拨动男根。这时省略了，避免刺激春心，勃起男根，有失长辈的体统。可是，他的青春气息强烈地感染着我，他充满热力的双手，又在不断煽风点火。要儿子还是要朋友？交战着。理智与感情打架。

“行了。谢谢！”我浑身发热而舒畅。闭着眼又说：“这里凉快，你躺下休息一会好了……”

待他躺下，我即坐起看他、欣赏他。他看我一眼，瞇上了。对我摯爱的目光是接受的，放心又坦荡地躺着，且有所期待的样子。“叔叔…”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好象叫我，又不象叫我。这是一种饥渴，一种盼望。我明白他需要抚爱，更要职业上帮助。就在他柔声叫唤的同时，我从头到足，注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将他与挂在墙壁的“掷铁饼者”相比。那是一幅古希腊大理石裸体雕像，表现了一个少年运动员的即刻爆发之力、青春和健美。而姜顺的躯体线条柔和了些，皮肤深色细腻丰润有弹性感。个子比不上画上的高，但他更是爽心悦目。他的腹部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着，散发着桂花皂的香气。他是雕像的幻化吗？就在我可以抚摸的身边呀。我向少年俯下身去，歪打正着，竟然吻上了他丰满而肉感的嘴唇。据说这是西方人恋爱的表白。竟想不到他先是一只手，接着另一只，一齐勾住我的颈项，两人的嘴紧紧粘到了一起。他又迅猛滾过身来，搂住了我。拥抱接吻文化有其生物学的理由；亲密的触摸能导致一系列神奇的激素分泌。异性如此，同性亦然。

我对他突发而又无言的狂放，认为是他需要我，和緊緊依靠我。我领情，随他去。

    如果我立刻叫他回自己床铺去，会扫他兴的。也许，这是他真心交友的表示：永远在一起。我对他耳语：“我们练一套提肾功好了，乐而不淫的。”说着我挣脱坐起，“我教你。”这套功夫原是台湾百岁老人陈立夫长寿秘诀之一。我见于《参考消息》。方法简便：仰卧，双掌相对搓摩男根海绵体一、二分钟，陈老是一百次。以丰满挺立为宜。不料，他的男根早已勃起了。我不想予以火上加油,说：“你不用按摩的。我也不用了。”

我决定要儿子。感情的狂澜冲不垮我理智的堤坝。要保持长辈应有的体面和自重，尽管他是如此的迷人，扰乱我方寸，诱惑我去紧紧拥抱他，直至感情泛滥。而他，儿子与朋友一回事，只求有一份好工作，有大钱挣。

                                    3

回去自己床铺时，不知他理解我多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一种不足，生理上？他的青春似火。其实，更多是在心理上。他以为弥补了单身汉生活上的欠缺与生理上的需要，他就能得到他需要的美好前程的回报。可是我并不放纵感情。

我联想起《断背山》这部获得奥斯卡金奖的电影。两位挚友之间那些肉体上的纠缠，只是两个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对寂寞的一种排遣方式，只是两个混沌青涩的年轻人情感上升到某个层次之后想向对方表述什么而又难以表述的一种表述。同性恋与异性爱情一样，应该是无条件的。终其一生的同性恋也许没有，但真挚的友情将会永存。

    次日，他上了班。晚饭后竟带了两个民工来。其中一个就是他叫叔叔的。另一个半边脸面呈殷红色，不知是胎记还是伤疤，竟然又是叔叔！毛泽东时代贬称为“盲流”的外地民工，常将乡情升格为亲情，用以壮大声势，防范可能的侵害。我理解。这是权能压法的社会在弱势群体中司空见惯的。只要官僚特权分子还在地方部门中不受监督，以权压法随时出现，那些宗族观念、行帮意识、迷信组织及至黑社会现象势必存在下去。但我单身，也有防范意识。看在美少年面上，迎入书房，让他们看一会电视吧。

可我是个不惯作假的人，爱与不爱，欢迎与否，从我脸上很易觉察。我不象对待他父母那样，倒茶，摆出糖点，热诚招待。他们不喜欢看“新闻联播”。一个站起去书橱看照片，又去电视柜下翻碟片。象在老朋友家里。当他拿来《美国处男》要我播放时，我说：“要化一百分钟，太晚了。我还要帮姜顺学文化哩！对不起。”两人觉得自己成了不速之客，悻悻地走了。

我不在乎他们的不满。但我忽略了他们对少年和对他父母的影响力。

第三天晚上我等到十点钟，犹不见少年的到来！我在门外不断徘徊，察看矮墙那边的动静。幽淡的工棚灯光亮在那里，我叫唤：“姜顺！”没有回音。深更半夜我不想闯进工棚。他在我地方还留着“身份证”与“未婚证”，肯定要来的。只是好事多磨，担心失去他。变化太快了！

第四天一早，他来了。脸色沉重。我连忙问：“怎么回事？”他不正视我，懊伤地说：“那家公司不去了。”我重又说：“怎回事？”“我不惯查问进出的人，带班说扣五元。”

我知道他如果会奉承拍马，拉拉扯扯，就不会遭扣了。一天扣五元，这不是干了活吃口白饭吗？这确是一个大问题。然而事情严重的是：门外来了他的母亲和他的两个“叔叔”。这位妇女“嘭嘭”敲门，咋咋呼呼，只听得要她儿子的“两证”。更多的江西老表话一点也听不灵清。来者不善，我不敢放他们进来，说：“我和长顺谈五分钟，请你们等待五分。两证肯定还给他。”

“还谈什么呀！”门外一个“叔叔”显得很不耐地吼叫。

“阿顺！不要听他！不要跟他说！”他母亲边擂门边喊叫，气势汹汹。前天她还说要将阿顺送我为儿子呢！

情况不仅意外，且很有点糟糕。看少年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他又说：“这两天给公司管门白干不算，工地老板说我不告而别，过去干的活也白干。父亲说尽好话，老板总算软了下来……”看上去，他是非离开我不可了。问他拿了两证何处去？他迟疑一下，说不知道。

门外又在擂又嚷。这对我这个书香门第太不体面，也太不雅观了。强扭的瓜不甜，听凭自然吧。但我藕断丝连，只给身份证，留下未婚证，我说：

“下次来拿吧，我们再好好谈谈！”他走了。好似一场风暴，我怔怔地注视未婚证上那稚嫩、眉宇眼神都带着忧郁的脸容，令我爱怜极了。还有一张未冲洗的全身照，够我牵肠挂肚的了。4

    几周后，秋风已起，犹不知他的去向，不见他来取“未婚证”。冲洗出来的全身照竟然是头足两端欠缺的！成了残缺的男性维纳斯。照相馆的姑娘倒曾向我建议：不冲洗这“孩子”的底片。可是“孩子”身体的魅力是超过雕像维纳斯的。

“研究生楼”眼看即将结顶，民工们已有卷铺盖走的。我决定找他父亲问个明白。老民工正在搅拌最后一槽石灰。满身石灰粉，眉毛都白了。见我前去，目光带上了理解的笑，去了口罩，等我开口。我开门见山，问：“阿顺在哪里？告诉我好不……”老民工却又挂上口罩，从容不迫干起活来。但他只将石灰槽搅动几下，看我一眼，头往北边一抬，说：“他跟亲家去那里了。”

“亲家？”我以为江西话的词义未必与普通话一致。江西老表指的就是老乡，并非什么表亲之类。我不相信他要与从不见面的女孩子结合。这不可能。他稚气未退，嘴上无毛。虽已青春似火（我估计“叔叔”激发了它），但不能消耗在不长知识又不挣钱的地方呵。这对他，太早了！

老民工再不开口，默默地干他的活。脸容也不见轻松。过两天，也不见了他夫妻俩的形迹，建成新楼走了。

我肯定姜顺尚在本市，为挣更多的钱在某处打工。但人海茫茫，何处去找？

    我决定写信给他的妹妹。他曾说妹妹在江西老家念初中。通讯址就在他未婚证上。信中告诉他：宁波有份你合适的工作，有技术，可在干中学，及白天干，晚上学。月薪六、七百元，住宿不化钱。信尾明确表示：我想收你为义子。

去信杳似黄鹤，但一个女孩子打电话来。我问：“谁呀？”却不啃声，随即挂断了。过些天，又重复了一次。这话声很大，不像是省外打的。

希望愈见渺茫。但在初冬的一个晴天，我骑着自行车去翠苑邮局，在快到邮局的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简陋的由黄鱼车改装的无证三轮车。踏着过来的小伙子，猛然认出，正是我苦苦思念的姜顺！我马上刹住我的自行车，转身喊：“姜顺！停住！”我边喊边推车前去。他停在马路边。另一辆三轮车旁。在那里兜客的那个车夫注视起我们来。马路上自然是车流人流，攘来熙往。马路对面就是公交站。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坐在车骑上，低着眉，沉着脸，看我一眼，就垂下了。他的头发剪短了，乌黑成了灰黑。脸儿失了少年的丰润。衣衫褴褛。经过三四个月的风吹雨打，昼夜拚搏 ，使他由少年学生成了道地的青年打工仔。已经失去少年应有的风采了。我既感意外，又觉惊奇，相逢的喜悦完全被他可悲的选择吞噬了。我肯定这是一种无奈。钱！钱！家庭的牵制与压力，他用健康、青春为代价换取家乡所不易挣的钱。这三四个月光阴竟在他的年轮上刻下了三、五年沧桑。就是说他的肉体一眨眼成熟了，干脆说他开始老了！   

我痛心地问：“你一天能挣多少？”他对我说不出的关爱，淡漠地答：“三、四十元。”“一天拉几个小时？”“下午出来，晚上十二点回去。”“住在哪里？”他不啃声。“告诉我吧！”他迟疑一会，抬一下头：“那边！”十分含混，显然不要我去！但他又说：“爸妈做摊贩生意，想多挣一点钱回家……”

我看着他座下的那辆简陋三轮车，问：“这辆车…租的吧？”他又不啃声。旁边那个一直听着我们交谈的那个青年车夫插话说：“是一个江西老表留给他的。还留一间租房。还有一个闺女。”姜顺猛转脸盯他一眼。显然是怪他多嘴。而在面对我时，神情木然没否认。这使我解开了一直存在于心头的谜团。对他突然离开又不来看我，醒悟了。我带着伤感的心情，说：“我有好几次接到一个陌生女孩子的电话。问她是谁，她即挂了。你读到我写给江西妹妹的信了？”他低下头不语。我说：“你是不会回到我身边了？”他又默然。“你不好来看我一下吗？”

“我没空……”

    “今晚上？”

“晚上生意多。”

“你什么时候才来啊！”“我不知道。”

“三天内，我在家寸步不离，我等你！”说罢，我推车就走。有点负气。其实我不该耍孩子气。应面对现实，应向他保证：“你来看我，即使只相处一个小时，我也给一天的工资！”我太伤感了，不善应付偶发事件。

他让我空等了三天。我决定再去找他。根据公交车营运至末班，三轮车生意便红火的规律，我便挨到晚上九点，徒步经过拥挤不堪的翠苑夜市，逛市的以学生和民工居多。附近有几所大专院校，包括我所在的学校。右转至公交停靠站。那里有许多辆三轮车停着，以候客人的到来。这里有多路公交车停靠。每来一路，几辆三轮车便急驶前去兜客。我肯定姜顺一样在争先恐后，抢占有利位置。这是生存竞争，钱就是上帝。我一辆辆观察。对街灯或商场橱窗的亮光照不明显的车夫，我一一地靠拢去探明。车夫以为我要上车，结果自然是空高兴。那夜没有碰到他，拖着失落的步子而归。

    这之后，晚上有空我便出去停靠站附近徘徊。我也去邻近几个停靠站寻觅。我要向他说：宁波那家工厂答应月工资八百元（其中二百元由我暗中垫付），并由老师傅传授技术，条件是未婚。然而，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无他的形迹。

根据他说的“那边”，又在附近停靠站兜揽乘客的情况，我分析他就住在城乡结合部农民出租房内。目标认准，我就骑车前往探索访问，找我的少年大卫。似乎我有恢复他动人风貌的神通。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苦心终于得到回报。一个阴寒的冬日上午，已是十一点，我在一位热心村妇引导下，来到两间简陋的平房前。村妇指点着说：“儿子肯定在家。他是午饭后出去做生意的。他的新娘子这些天在吐，看样子受孕了。唉，现代孩子呀，都这样……”她说罢就离开了。我忘了向她道谢一声。因为听了这些话，我目瞪口呆了。敲不敲门呢？当然敲，敲！我不能接受美遭毁损的残酷现实，也许村妇张冠李戴了！

我敲了门。“谁呀？”屋内是女人的反应。我猛地将门推开。一个女孩子怔住在我的面前。她不超过十七岁，但眉毛已散，脸儿有点发胖。她注视我一会，开口问：“你找他拉货吗？他刚被雇走拉啥布料去了。”我连忙问：“你的男人是……”“他叫姜顺。你认得他？”“是是这样…我雇他拉货。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位早婚早受孕的女孩子突然喉咙一阵咕咕，见她连忙转身朝一个痰盂走去，连吐了两口清（酸）水。在痰盂的上方，在拉开的一条铅丝上晾着我给姜顺的那条黑色牛仔长裤。还有什么可怀疑呢？可怜可叹的姜顺！可怜的女孩子！性开放的时世，加上愚蠢的母亲竭力凑合；我估计那位江西老表将女儿交给他娘后，娘为了拴住儿子，便教她睡到儿子那间屋里。只一个木板床，姜顺挡不住诱惑，接受了。我在邮局附近的马路上与他不期而遇时，他已接受了！他对旁边车夫泄漏天机所表示的不满，其实是对自己屈从现实的悔恨。他在我面前的一付木然，是由于觉得强不过命运。天哪，怪不得他这么快便失去了少年应有的风采！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怎禁得起内外夹攻？外攻，就是风吹雨打、日夜挣钱；内耗便是女人家的床上纠缠。难怪他没有来看我，也许觉得不好意思而避着我。

   少妇吐了一阵，出来，涨红着脸说：“他半夜才回家。”

   “谢谢你！看来你有喜了。”我假装出一个年长者祝福的口吻：“结婚好久了吧？”

   “我们春节回老家正式结婚。”女孩子家还很天真，对我毫不防范。我克制着不断起伏的心潮，接上一心想与他见面的思路，问她：“那我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我有好多包棉纱呢！”在她犹豫时，我摸出五十元钱，交给她，说：“这是定金。”她兴奋起来，竹筒倒豆子似，说：“他好像跟他爹说过，这些天在翠苑下一站做生意。那里有一辆电车来回于火车站。外地旅客多！生意好。”

“谢谢！”我转身就走。脑袋纷乱一片，不知下一步的棋如何走。

要不要再去找他？读者呀，你说我还有必要去找他吗？花苞过早开放，未显夺目光彩，就开始萎缩了。这是我的无奈，也是一个打工仔的人生悲哀。美已不再存在，何必苦求我的空中楼阁？时光不能倒流，想挽回是徒劳的。

                                                          (200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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