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肚子里有了食物,第二天早晨,我的体力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早上起床,我就想,获得自由的感觉真好,从今天起我就是自由身了,——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愿意到哪里蹓跶就到哪里蹓跶。——但这自由也来之不易啊,差点儿断送了我这条老命呀!
我在院子里伸了下懒腰,微笑着对秀枝说:“早上空气好,我出去蹓跶蹓跶。”
秀枝满心欢喜地回答道:“老头子,你去吧,路上注意点儿安全啊——”
我迈开自由的步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走出了家门。在离家门口约有三十米的胡同口,我猛一转身,却发现秀枝的脑袋倏然从墙头上遁了下去。我往前走了两步,再一转身,又发现秀枝的脑袋倏然从墙头上遁了下去,就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样。
“看来秀枝对我还是不放心呐。”
我向她招招手,喊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秀枝乐颠颠地跑向前来,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我也正想出去蹓跶蹓跶呢。”
秀枝挎着我的胳膊,显得异常体贴。我们从巷子里穿出去,拐到了小镇西面的河堤上。
亮马河里乱草从生,水不多,只有一小溜水道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这两年没下大雨,河道里的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越堆越多,腐烂变质,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这条河在我童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这里是我们幸福的乐园。我们那些天真烂漫的小孩伢子,光着屁股在河水里奔跑嬉戏,捞鱼摸虾,每每醉倒在河边柔软的沙滩上……
关于亮马河的来历,小镇上还流传着一个动人的神话故事呢——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大地一片枯黄,农民颗粒无收。田地里裂开拳头宽的口子,树木野草点火就着。农民们扶老携幼,四处逃荒要饭。农家里、道路边,随处可见饿死的人。大家杀掉猪、牛、羊,摆到太庙的供桌上,纷纷扑倒在地,向天叩头,祈求老天降雨,救百姓出水火。
然而,多少天过去了,老天爷竟没有降下一滴雨。
这时候,小镇上有一个叫小亮的小伙子自告奋勇,愿意到东海求龙王降雨。大家七拼八凑,给小亮准备了点儿干粮,他就带着大家的殷切嘱托匆匆上路了。
大家等啊,等啊,等了好多日子,也不见小亮回来。
有人说,小亮可能在路上遇到了老虎,让老虎吃了。
也有人说,因为到东海的路途太远,小亮可能累死在路上了。
大家等了七七四十九天,正当大家望眼欲穿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这天夜里,大家看到,从东南方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听见一匹骏马发出的“嘶嘶”的吼叫声。那声音由远而近,直奔小镇而来。大家都从屋里跑进了院子,争相目睹小亮的风采。那匹骏马枣红色,威武无比,闪电般光亮。它在小镇上空嘶叫着转了一圈,就奔腾着返回东南方向了。接着一声惊雷震惊寰宇,雨点便铺天盖地地降落下来了。
大家都说,那匹骏马就是小亮的灵魂变的。
从此以后,这个小镇上的居民就过上了风调雨顺的好日子。
那场雨过后,在小镇西侧冲刷出一条潺潺的小河,四季流淌,百年不涸。人们为了纪念小亮,大家就把这条河取名为亮马河。
然而,近些年,在镇政府相关领导的科学管理下,在镇政府有关部门的耐心劝导和阻拦下,在仁安镇干部群众的大力配合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在……下,……,原先潺潺流淌的亮马河,现在终于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臭水沟!在暴风雨来临前,那白的、黑的、黄的、红的、绿的……五颜六色的垃圾袋就像高尔基同志笔下的一群海燕,在乌云和小镇屋顶之间,在高傲地飞翔。它一会儿翅膀碰着树梢,一会儿又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和秀枝沿着河堤往南去,从亮马河上的三孔水泥桥上走过,来到了镇西的无名烈士陵园。这里是小镇上的人们茶余饭后唯一散步的地方。解放前,有四个解放军战士为解放这座小镇牺牲在这里。
这个无名烈士陵园建在一个小山冈上,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全镇。经过镇政府几次修葺,这里草木葱郁,空气清新,风光宜人。小路上铺上了预制水泥砖块,依地势节节攀升,这里松柏扶疏,曲径通幽,鸟鸣雀跃,空气清新,可供小镇上的人们游目骋怀,消愁解闷。
这个无名烈士陵园于一九九二年建成。基座为乳白色花岗岩,约两米高;上面是一个三角形的墓碑,用暗红色瓷砖镶成,直插蓝天,上书“无名烈士纪念碑”七个烫金大字;碑后即是四位无名烈士的衣冠冢,用水泥抹成半圆形,孤零零的,寸草不生;旁边站立着几排青松和翠柏。
我和秀枝围墓碑转了一圈,便深有感触地说:“还是先人说的好哇,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你看,躺在这里面的这四个解放军战士就是例证。”
“你这一套完全是反英雄主义的颓废思想。在那个英雄主义的年代,哪个不想当英雄!”
“可是,当英雄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躺在这里面的又是哪一个?”
“不知道。”
“要是躺在里面的是咱们的子女,你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那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去参军。”
“也许他们的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的儿子躺在这里呢!”
“是这样。”
“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都把他们给忘了啊。”
“没忘啊,这不是给他们立碑了吗?”
“这只是搞形式,真正应该照顾的是这些先烈的父母。政府在这里立这么一个碑就万事大吉了吗?这有什么意义!他们的父母这些年的生活起居谁来照顾?有人关心了吗?有人调查了吗?这才是根本问题。他们死了就白死了,没有人会记起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就有点儿死得不值。”
“是啊,他们是一九四九年牺牲的,一九九二年才想起来给他们立碑,四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父母也许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据说衣冠冢里面什么都没有。”
“四十多年都过去了,政府连他们的名字都查不到了,怎么还能找到他们的衣冠?那只是个象征而已。”
“看来,我们都是些不肖子孙哪!”
“现在,我们应该为咱们的儿子玉涛祈祷,千万不要再兴兵打仗了。玉涛虽说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兵,熬到了副团级,但一旦打起仗来,一样到前线当炮灰。”
“是啊。哎——镇东头那个老王婆子据说因为想儿子心切,徒步去了广西凭祥,去看那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儿子的坟茔,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去了两年多了,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来回有三千多里路呢,又那么大岁数了……”
“据说她临行前屡次三番地到镇政府,想讨要点钱做盘缠,但她一分钱也没要到手,还是左邻右舍出手相助,送她上路。”
“镇政府这帮龟儿子,平常吃喝嫖赌有的是钱,到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就一分钱也拿不出。”
“你说,她那躺在地下的儿子,能够瞑目吗,咹?!”
……
我和秀枝走下山冈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多高。太阳那红红的面庞,就像一个胖娃娃的圆脸,笑嘻嘻的。我和秀枝今天心情高兴,早餐就破费了一次。我们在路边的小餐馆里每人要了一碗龙抄手,就着红油萝卜泡菜,热乎乎地吃到肚里。因为秀枝还有到菜市场门前摆摊卖花,我们在三孔水泥桥头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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