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五年了。我们五年没有见面了。
　　
　　你好不好？
　　
　　不用回答。
　　
　　前两年的同学会，我因为太忙，都没有去。
　　
　　今年终于抽空去了一次。但其实要不是为了看看你，我理也不会理。过去从来不值得留恋，这是你说的。
　　
　　可惜我做不到。Never。
　　
　　我去了，结果是倪那家伙用和从前一样能打死人的力道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染这次不会来了，他前两次都来了，看你不来，就走了。
　　
　　我说，哦。
　　
　　我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更漂亮了，像两颗蕴着流光的琉璃珠。我不止一次地想把它们移到自己的脸上。
　　
　　如果我也有那样美的眼睛，也许，你不会仅因两次没看到我就走掉。
　　
　　也许，现在和我面对面的就不是倪，而是你了。
　　
　　我在沙发那里蜷起来，开始吃水果沙拉。
　　
　　倪陪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比从前成熟了一些，从前的他，根本不理会别人的感受。快乐自己，痛苦别人。现在，至少还会安静地陪我坐一会儿。难得。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他的背影依然如旧，那么地自信和潇洒。
　　
　　染，我不曾告诉你，我曾迷恋过他的背影。那是渐行渐远的伤痛，是想追而不能追的梦境。
　　
　　后来梦醒了，因为你来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想起来了——那天我心情糟透了，问你是否愿意陪我跑步。本是不抱希望的请求，没想到你却答应了。
　　
　　于是操场上，我在内圈跑，你在外圈悠着步子陪我聊天。还笑我速度太慢。
　　
　　原本的坏心情被你赶走了。
　　
　　然后自然地，气喘吁吁的我跟在你身后去食堂吃饭。就因为你，我第一次没有把碗里的东西吃完。
　　
　　你说我速度太慢了，然后站了起来。
　　
　　我低着头不看你。我知道你要走了，你是必然要走的。
　　
　　走吧，走吧，我总要一个人。
　　
　　结果却听见你说，慢慢吃，我去给你买杯酸奶。
　　
　　我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你的背影走远了。
　　
　　我立马放下勺子去追你。我感到良心不安。
　　
　　我不漂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们都没什么朋友。有时我会想，我们之间关系的维系到底是什么。
　　
　　是倪，还是寂寞。
　　
　　你和倪是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
　　
　　只是有一次我提到倪，你语气淡淡地说，不要拿我和他比较。
　　
　　我有点小开心，不知道为什么。
　　
　　我已足够幸运了。上天让每个时刻都有人可以供我思念和伤痛。一个人走了，就有另一个人走过来扶起我。
　　
　　但是我怕，怕你有一天会放开手。失去站立能力的我就会绝望而狼狈地倒下。
　　
　　后来我释怀了。我开始对你没心没肺。
　　
　　捏你的脸、揉你的头发、抢你的眼镜，请你吃饭，在刷卡的前一秒傻笑着通知你我饭卡忘带了。
　　
　　我想我忘不了你每次揶揄着说我是“小笼包”时脸上深深的笑容。
　　
　　我想我忘不了你对我说晚安时我潮湿的眼角。
　　
　　你把我从一个梦里拉了出来，我却拉着你，跌入另一个梦境。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我十分荣幸。
　　
　　染，是你先打扰到我，我才有机会慢慢渗进你的生活的。你要是敢放手，我就赖住你不让走。
　　
　　染，你知道吗？你的笑里藏有光华。
　　
　　但什么都不敢触摸，什么都不敢说破。
　　
　　害怕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倪曾对我说：染是我的女人，你是我兄弟。
　　
　　那是有一天晚上，我在角落里哭了几个小时后，他这样安慰我。
　　
　　为谁哭？你明白吗？
　　
　　你不会明白。你想象不出我流泪的样子，我也不会让你想象得出来。我从不会在你面前掉眼泪、发脾气，我从来都是把最灿烂的笑容留给你。你却不知道，每次我笑完，转过身，听着你离去的脚步声，都会疲惫地落泪。
　　
　　每次看成绩，倪都是高高在上。我中间，你下面。
　　
　　每次倪自以为没考好时，就会在阳台上背对门装出一副失恋的颓废样子仰望星空。
　　
　　而我，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失落地写下一本又一本的日记。写你，写成绩，写生活的残暴。压在枕头下，做梦都是沉甸甸的痛。
　　
　　你比我强大，你不需要任何安慰。
　　
　　但，明明我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却偏偏是我最累，每天疲惫地对你们嬉皮笑脸。
　　
　　后来我太累了，不想笑了。我以为你会有至少那么一点点惊慌失措。如果你责怪我，我会很开心。
　　
　　我等你对我笑的那一天。我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除非染主动对我笑一次，否则我不想说话。
　　
　　心里想，总不会永远吧。
　　
　　结果，猜对了。
　　
　　如果高考我也有这样的运气，现在也不会忙得见不了你吧。
　　
　　有时候，有一种错觉。我，你和倪，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做一场梦，就什么都会忘了。
　　
　　那时，高二。你和倪都去了理科班，倪在分层班，非C9不上。
　　
　　我呢，在中游苦苦挣扎，却又保留着一点点属于自己的骄傲。
　　
　　杳无音讯。留给你的星标，再也没亮过。
　　
　　有时会做梦，梦见你执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过来问我：你好吗？晚安。
　　
　　晚安。
　　
　　我曾努力争取，为这两个字。我在已知胜负的情况下与时光拔河。不想长大，不想认输，不想就这样失去你。
　　
　　因为我们现在还小，可以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长大后，就只是一个餐桌上的几个陌生人了。
　　
　　过去从来不值得留恋，这是你说的。
　　
　　但我想我做不到。Never。
　　
　　知道吗？我现在，正蜷在一张陌生的沙发里，在一群陌生的声音里留恋过去的你，打理很多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和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事情。
　　
　　我想起在雪地里分别时我笑着捏你的脸，然后转身就跑。
　　
　　我想起研学旅行时你陪掉队的我一起走了好久。
　　
　　我想起我床头挂着的你送的祈福兔。
　　
　　我想起我的邮箱里那几百封你的邮件。
　　
　　……
　　
　　如果你不来，我想，我也该对你、对它们说声晚安了。
　　
　　这里有你出现的点点几率。
　　
　　我任何人都不理，我只等你。
　　
　　染，不要让我等得人去楼空。
　　
　　我曾在日记本里写：
　　
　　染，我们没有明天。
　　
　　那么，是继续背对背拥抱，
　　
　　还是彼此转身忘掉？
　　
　　我不感到痛。
　　
　　只要你还肯对我笑，
　　
　　我就抓住你，不放掉。
　　
　　夜色愈浓。
　　
　　五年了。
　　
　　染，五年了，你还不肯对我笑一笑吗？
　　
　　我放下盘子，看了看不远处和众人交谈甚欢的倪，站起身，背对他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已过了那个时刻期盼着有脚步声从身后赶来的年纪。
　　
　　谁扰我清梦？
　　
　　如梦初醒，梦醒易忘。
　　
　　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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