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返回到收发室,把自己碰了一鼻子灰的经过讲给徐立安听。他嘿嘿地乐了,说:“这些人都一个德行,平常互相勾心斗角,推诿扯皮,不干正事儿。谁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给老百姓办实事的。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实际上是在全心全意为人民币服务的。你不给他们点儿好处,他们是不会给你办事的。——这帮狗孙子!。”
我说:“我刚才仔细看了,这个镇政府的规模还真不小呢!每个办公室都坐满了人,进进出出的,就是吃人饭不办人事。……你说,像我们这个偏僻又贫穷的小镇,那些土里刨食的平民百姓供养着这么一个庞大的办事机构,那得需要多少钱呢!”
徐立安不以为然地说:“虽然我们这里穷,但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他们的工资来源一是靠每年发洪水的政府救灾款,二是靠在市场上乱罚款、乱收费来维持着。你看西面那条亮马河,每年夏秋两季发洪水都要决堤,冲塌房屋,冲走牲畜和田地,上级政府就会划拨下来大笔救灾款,但镇政府每年都采取花少部分钱修修补补的办法,绝不根治,剩下的大部分救灾款都用来给镇政府的办事人员开支了。——这里面的猫腻多着呢。”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进去的那个卖花姑娘,就说:“这个女人天天打扮得那么漂亮,又天天到镇政府来送塑料花,你看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什么猫腻啊?”
徐立安经过我这么一提醒,也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说:“哎?你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是得仔细观察一下。”
过了几天,我又来到了老徐的收发室。老徐一看我进来了,赶忙迎上前来,急不可耐地告诉我说:“那个卖花姑娘的来历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呐,说出来能吓你一跳。”
“快说说看。”
“她实际上就是一个卖肉的。”
“买肉的?到镇政府来卖肉?”
“或者说,就是一个卖身子的,还行贿。”
“哦。”
“怎么给你详细描述呢?”徐立安显得有点犯难,“这么跟你说吧,比如说,我是这里的镇长,是受贿人;你是小镇管辖的一个村长,或者是一个学校老师,或者是哪个镇办企业的领导……是行贿人。你要给我行贿,不是你直接找到我谈具体事情,那样容易引起别人猜忌,而是通过第三方来跟我谈。这个卖花姑娘就是那个第三方。”
“哦。”
“你作为行贿人在给我行贿的时候,你把钱先交给卖花姑娘,同时填写一张卡片。卡片上注明:你叫什么名字,是准备竞选下一任村长,或者想当学校副校长,或者想承包哪一片林地、开一个什么工厂……等等,然后在后面标明行贿金额。卖花姑娘以送花的名义将卡片送给我,并跟我洽谈。谈成了,万事大吉;谈不成,贿金全额退回,权当事情没有发生。”
“有点儿意思。”
“你想啊,作为镇政府的一位领导,——尤其是男领导,看到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妇在面前央求着,一般都会碍于面子,并爽口答应的。”
“是这么回事。”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卖花姑娘在事情谈成以后,还会将自己的肉体一起献上。”
“这可有点儿可惜了。”
“嗯?”徐立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我马上改口说:“这可有点儿可笑了。”
“那么,这个卖花姑娘既代表行贿人参与谈判,又出卖自己的肉体,那她怎么收费呢?”我接着问。
“如果受贿人是男的,一律百分之五十;如果是女的,一律百分之三十。事情谈成后,受贿人拿着卡片和塑料花到她店上去,她按照卡片上的金额和比例,将贿金如数呈上。”
“妙啊,这买卖做的真是妙啊!”我赞不绝口地说。“是谁想到的这个点子,真应该好好表扬表扬他。”
“现在的能人真是太多了,什么点子都能想得出来。”
“这么说,这镇政府里面这帮吃人饭不办人事的家伙,一个个都艳福不浅啊。”
徐立安说:“现在又有哪只猫不沾腥儿呢!哪像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一本正经的?”
“我老婆也在市场那边卖花,整天日晒雨淋的,怎么就没有想到去做这样的买卖呢?”
“就你老婆那身子骨儿,能经得起这帮年轻人折腾?我看还是算了吧。”老徐说完,自己先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明白老徐的意思,他是在戏谑我呢,但我并不生气。就接着问:“那她进进出出的,手里捧的那束塑料花,完全是个道具?”
“是这样,就像你每次背过来的那个兽医箱一样,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人们都有钱了,买束花装饰一下屋子,并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一般来说,受贿人趁家里没人,就约卖花姑娘到家里去面谈,结果就可以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了。”
“你说的这个细节真是有点儿超乎我的想象,有点儿像过去的地下党、谍战片。你问的谁?”
老徐摇摇头,说:“这个不能告诉你,暂时保密。”
“不行,这个事情我得亲自调查一下,好回去讲给我老婆听听,——你说同样是卖花姑娘,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你怎么去调查?”
“我想到她花店里去看看。”
“她家那个花店就在河对岸,斜对着这个镇政府大门。”
我刚要走出收发室,又折了回来。“我穿这身衣服不行,她会认出我来。我这几次过来,都穿着这身衣服,她如果认出来就尴尬了。”
徐立安达开靠墙的橱柜,没有找到什么衣服,却拿出一顶五成新的草帽,说:“这顶帽子我只在上下班的路上戴过,你戴上它,保准认不出你来。”
我戴上草帽,将帽沿儿拉得低低的,就像电影《地道战》里面那个偷地雷的日本鬼子一样,小心绕过上游的水泥公路桥,来到了河对岸。由于草帽偏大偏深,帽沿儿宽松,那草帽沿儿有好几次被忐忑不安的脚步震落到鼻梁的位置,挡住了我的视线,再加上做贼心虚,弄得我三番五次地撞到河堤的小叶蓉树干上,流露出一副蹩脚的狼狈相来。
花店里只有卖花姑娘一个人,她正在对着镜子抹口红。见我进来,她问我:“你找谁?”
我说:“我想买一把塑料花。”
她说:“对不起,我这里不卖花。”
在说话的当儿,我迅速朝里面瞅了一眼。里面有两束塑料花摆在桌子上,用纱巾蒙着,其它什么都没有。
我回到收发室,将刚才的情况向徐立安讲述了一遍。老徐说:“人家这个买卖做的挺简单的,但很赚钱,尤其是这个创意,非同一般。因此,我们就不要去打搅人家了,坏了人家的好事,总有点儿于心不忍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给人保守一个秘密,怎么也能胜造两级浮屠吧?”
他说:“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像你的人生哲学:咱不主动去咬驴,那驴也不要来咬我,咱们互不干涉,明哲保身。”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将白天的见闻讲述给秀枝听。她起初感到很惊讶:“啊,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买卖?”接着又说:“这种买卖咱们羡慕不得,咱们就老实本分地过好咱们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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