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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母亲的记忆

时间:2006/8/18 作者: 兰若 热度: 84834

 

                                                      一

  写下这两个字时,我的心中一阵悸动。这两个字于我已很遥远,又分明每时每刻都在我心里。母亲早已离我而去,去了遥远的天国。这些年,我写过无数篇文章,却没有一次提及我的母亲。因为我怕我粗糙的文笔写不尽对母亲的爱,亵渎了母爱的神圣。


  我的母亲生于胶东半岛一个普通家庭里。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兄弟几个全是十几岁参加了革命,我母亲七岁那年,她的叔叔为掩护群众转移,被日本鬼子活活烧死。母亲那时还是个撒着脚丫  到处疯跑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大街上那具被烧得弓着腰的尸体就是她的亲叔叔,还回家喊她的母亲出来看。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在我母亲八岁那年患病去世,外祖父在外当兵,母亲没人照顾,他老人家就为母亲找了个后妈。


  新来的外祖母对母亲不友好,总是隔三岔五地找母亲的麻烦。我记事后,每次随母亲到外祖母家,外祖母任凭我母亲百般讨好,总是阴着一张脸,不给一丝笑容。外祖母平时吃的是白面馒头,可我们每次去,她老人家总要做几个玉米饼子与馒头一个盘子端上来。我们不懂事,欢呼地抓起馒头就吃,可我母亲拿到手里的却是玉米饼子。在我们老家,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娘家人当坐上宾招待。母亲心里肯定很委屈,但嘴里却说:你姥姥贴的饼子真好吃。每次从外祖母家回来,母亲总要难过一场,并发誓再也不去娘家了,可每到过年过节或外祖母生病,母亲往娘家跑得比谁都快。


  我上五年级时,外祖母去世了。母亲一路哭着到学校交待我放学后去给姥姥奔丧,我却不以为然地说:她死了正好,反正平时对你也不好。我的话刚一出口,母亲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让你胡说!”然后抱着我嚎啕大哭:你姥姥她这辈子不容易你知道吗?


  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外祖母嫁给我外祖父之前,曾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太太,可是因为不能生育,遭到男人的百般虐待,后来被赶出家门。身心受到摧残的外祖母后来只好下嫁给已有一个女儿的外祖父,就成了我母亲的后妈。


  人说受过磨难的人,一旦有了出头之日,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很宽容地待人,不再让自己的磨难重演;一种是变本加历地折磨人,以求得心理平衡……外祖母显然是后一种,她自己不能生育,对别人的孩子就怀有一种敌视的心。这种心理可以理解,可是却苦了我的母亲……


  母亲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可外祖母是断然不会让我母亲进学堂的。于是十七岁那年,母亲第一次违背了外祖母的意愿,坚决退掉了那户富裕人家送的“彩礼”,自已作主嫁给了邻村一个比她大六岁的军人,母亲嫁他的唯一理由是:这个军人承诺可以让她上学读书。这个军人后来成了我的父亲。

  父亲履行了他的诺言,结婚后真的把母亲送进了学校。一个十七岁的新婚媳妇,背着个花书包,同一帮穿开档裤的小孩子坐在同一教室里,在当地确实是一番别致的风景。为此母亲没少挨村里人的指指戳戳。但母亲不在乎,每天仍我行我素。母亲“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勇气,直到今天仍让我佩服不已。

   可惜母亲的读书梦没能做多久。上三年级的时候,二十岁的母亲怀上了孩子。那个年头结了婚的女人怀上孩子是理所当然要把他生下来的,根本没有今天一些女性的潇洒,影响事业了,到医院做掉了之。于是母亲只好一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地告别学校回家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大姐。我大姐的出生,彻底宣告了我母亲求学生涯的终结。

  那三年的读书生活,成了母亲短暂一生中最辉煌、最有光彩的日子。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从那以后,母亲的日子同无数农村妇女一样,赡养公婆,生儿育女,料理家务。所不同的是,母亲比同龄妇女心气要高,懂得也多。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在读一本竖式排版、繁体字的叙事诗《阿诗玛》时,还笑话她看不懂呢,殊不知我最初的文学启蒙老师就是我的母亲,因为母亲把阿诗玛与阿黑的故事讲得栩栩如生,真情感人。阿诗玛与阿黑是一对亲兄妹,完全不是后来改变成电影时的恋人关系。美丽的妹妹阿诗玛被财主抢走了,她哥哥阿黑历尽千难万险把她救出来,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念着念着眼睛红了,泪水无声地掉在了发黄的书页上。

   我如今也已作了母亲,但仍然搞不清楚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是母亲的幸福还是母亲的不幸。我说这些绝对没有贬低我父亲的意思。我同样深爱着我的父亲,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是很优秀的男人。我父亲给了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三年时光,但也把苦难种进了了母亲的灵魂。

  我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在我之前已有三个姐姐。父亲思儿心切,可盼望中的小子又成了丫头,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母亲也很不好意思,自感没有资格享受产妇“坐月子”的待遇,第三天上就拖着虚弱的身体下地做活了。



三 

  父亲因为生性耿直,给当时的村干部提过意见,于是,父亲被村里的造反派(文革期间)贴了大字报。我二姐那时刚上一年级,认不了几个字,见一张大红纸上有我父亲的名字就扯下来带回家给母亲看。母亲刚生了我,在“坐月子”,一看大字报上说我父亲当年参加革命是假的,实则去做汉奸了。母亲如雷击顶,不顾产后身体的虚弱,跳下炕就去找人论理。结果当然不说也知道,当母亲拖着疲惫的双腿挪进家门时,一头栽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月子里的女人最容易落下病根,并且还不好治。从此后,母亲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一痛起来,欲撕欲裂,往往几个人才能按得住。

   这就是我关于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是一生的幸福还是不幸的困惑,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如果不是父亲,母亲就不会在月子里受到强烈的刺激,以至患上到最后夺去她生命的脑癌。我的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争来争去,一个声音说:父亲又有何之过?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他不同样也是这场运动的受害者吗?另一个声音说:假若父亲不那么耿直,不给人家提意见,人家也不会贴他大字报报复,母亲就不会生那场大病。可是有假如吗?生活不相信假如。生活没有假如。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可是父亲没有得到儿子哪能善罢甘休,母亲也一直为没能生个儿子内疚着。于是又生了第五个孩子、第六个孩子,所幸的是,他们成了我的两个弟弟。生我最小弟弟时,母亲三十七岁,她坚决不肯听从父亲“多子多福,多多益善”的劝说,第一批报名响应号召做了节育手术。母亲从此从生儿育女的境况中解脱出来,可是另一个更难的困境在那儿等着了。那就是我们一家八口的生计问题。但无论多苦,母亲坚决要我的几个姐姐都上了学。那个时候在生产队做一天工只挣几个工分,而我们家吃饭的多,挣工分的少,生活的困境可想而知。父亲基本上是 “ 甩手掌柜”(关于父亲,我在另外的文章中将详细写)。母亲是怎样挖空心思地把我们培养成人的,母亲是用怎样的爱对待她的几个儿女,不必一一述说了。

  我十岁那年得了阑尾炎。父亲用自行车带我到离家二十里的医院看病,医生决定为我做手术的那天晚上,天下着雨,天边滚着响雷。不知为什么,我从小最害怕打雷,每当有雷时,我都要抱住母亲的手才感到安全。直到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仍然对雷声心有余悸,只是再也没有母亲的手为我驱逐心中的恐惧了。

  现在母亲在家里照顾我刚出生二十天的小弟弟,我抱不到母亲的手,吓得哇哇大哭,任凭父亲怎么哄都不行。终于哭累了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我梦见母亲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我的小手,另一只手正轻轻地为我擦去眼角的泪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母亲得知我要做手术,急得团团转.天边滚起响雷的时候,母亲在家再也待不住了,她知道我害怕打雷.母亲把小弟弟托邻居照看,和我大姐一起,披上一块塑料布就冲进了雨中.

  这就是我的母亲啊,一个正在"坐月子"的母亲!为了女儿,她把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我那时真的不懂事,睁开眼看到母亲坐在眼前,怀里抱着她的手时,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又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埋怨母亲来的晚了.

  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又加上月子里淋了雨,从此更加虚弱.

  这就是我十岁以前对于母亲的记忆.

  母亲,从我落地起,您就用母爱织成的彩带,紧紧拴住了我的心,如今虽然离开了我,但这条彩带却永远不断,不断......

                                                          

 后记:  之所以在这里写这些文字,是因为多年来对母亲的思念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每当想起母亲,我心中总是隐隐作痛!母亲的祭日到了,无法去母亲坟前燃一柱香,焚一张纸,只能在这里记下这些真实的文字来遥祭我的母亲!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这是我在写这些文字时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人生最大的缺撼是在爱着和被爱着的时候,你不懂爱,到了你懂得爱的时候,却不能那样地爱和被爱了.愿天下的所有的儿女都是孝顺的儿女,愿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幸福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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