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
站在院子中央细细的看看那熟悉的一切,终于可以毫无拘束又放肆的把自己心底的那份牵挂,从远到近从近又到远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在自己的眼前过上一遍又一遍了,忽然不知为什么自己的眼角眉梢却微微露出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来,希望自己的这个家因为自己的归来而悄悄有些改变,哪怕是一点点——诸如那依旧的门窗,能否稍稍的有一点新意?可是它没有相反它却比自己刚刚在一年前离开的时候更要破旧了,那最上边的一角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唉!是自己的错呀……!”
在心底这样默默的想着,阿傻放好那辆自行车只身向着屋里走去。
“娘!我回来了!饿了……还没吃饭呢!”
为了让娘看到一个从外归来开开心心的自己,阿傻故意把自己的声音调的老高,并且还把那在自己的记忆中似乎是已经失去久远的“笑”又赶快重新挂上自己那两片红红又迷人的唇!这样一切装备完毕,一个满载高兴从外地回家的小帅哥便已然的站在自己娘的跟前了!
“俺听见了,还用得着那么大声……哼!小!回家来过年?过年之后还回不回去啊?”
坐在灶台前正忙着烧火的娘,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不好看不清任何东西,可是刚才门口的那声开心的呼喊,她却连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那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回来了,于是从心里往外高兴的她便头也没顾得抬的,一边忙着往灶里继续的添着干柴,一边问着那些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哼……过年以后再看看吧!挺累的并且还危险……哼……我爹去给我奶奶送饭了?刚才我在门口碰见他,饭还没熟吗?娘!我饿坏了,我从车站下了车就去我哥那儿,可我哥他连饭都不管就那么急火火的催着我回来了,我姐也是……哼!都不管饭哼!”
真真假假的委屈和挂在嘴角那开心的笑里,娘——真的相信了!
“唉!看你说的都上哪儿去了,你哥和你姐是都知道俺和你爹都在家里想着你,才着急的催着你回来的,你呀!就那么小孩子心眼快上屋里去吧!这就熟了……呵呵!”
听见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一肚子的委屈,娘不但没有同情相反和那过去的以前一样,会心的笑着责备起自己来。
“哼……我不管反正我肚子都饿扁了……!”
一边依旧故意的假装着那份不分方向的小小生气,阿傻抬腿从娘的身边经过去了自己的屋里,也就在他刚刚经过的那一刻,他悄悄的回头偷偷的看了一眼那蹲坐在灶台前忙着烧火做饭的娘,还是那一件自己记忆当中早已不应时代的深蓝色粗布衣服,那么干干净净的穿在她自己的身上,灶膛里那膨出的火花和跳动的火苗,那么清晰的映着她那张自己以前从未发现爬满皱纹的脸……
看着这一切阿傻就那么一回的功夫他悄悄的哭了,他没有出声、忙着烧火的娘也没有听见,他也害怕娘听见自己这种悄悄的哭,便赶紧的转回头迈步去了自己的房间。房间依旧收拾的那么干净,就像是自己刚刚在家里住过根本没有出去过一样,这都是娘给收拾的,那干净整齐的被褥一切一切,都是娘每天给收拾的,站在床前顺手把自己的那个背包从背后拿下来,往床上一放静静的环顾四周,细心的想想那曾经的张店再看看如今的眼前,阿傻他再也忍不住了那两行不争气的眼泪,它终于顺着那白净的小脸蛋悄悄滑落下来。等会爹就要从奶奶那里回来了,让他看见自己哭可是不好的,阿傻赶紧伸手使劲将那快要留到嘴边的泪水擦干,而后又立正的姿势抬头仰着脸闭上眼睛,尽量调整着自己那乱糟糟的心情,过了好一会他这才转身又走出房间来到外屋的灶台前,和娘一块开心的聊着天烧火做饭!
娘的开心和高兴是从心里往外的那么真!而自己的却只是仅仅挂在嘴角的哪一种!
“小!人家东头从小和你一块长大的小青都结婚了,你……可啥时候也赶快的和大寨结婚成了家,到时候也好了了俺和你爹那头子心事啊!”
依旧还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娘又唠叨起来。
“娘!您又来了,这又不是在大集上买菜,看好了价钱买走就行,到时候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行了吧!嘿嘿!”
是啊!大吃一惊……可那份大吃一惊有事什么样的呢?当时的阿傻恐怕他自己也没能想象的出来!
“熟了没?熟了就赶快吃饭,小君这一天肯定饿坏了呵呵!”
爹从奶奶哪儿回来了,他还没进屋他乐开花的笑声便早早的传进屋子。
“熟了!快吃吧!你爷儿两都一个德行,急性子……哼哼!”
听见父亲那着急的催促,娘还是那样会心的笑着慢悠悠的从灶台前的那个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一旁的阿傻见状赶快伸手扶住正要起身的娘,娘不光是眼睛不好双腿在自己幼年的时候落下了终生的残疾病根,走起路来总是一拐一拐的像是总要跌倒的样子,自己在家的时候娘曾经不止一次的给自己说,当时穷困的家里唯一能到年底换点钱的便是猪圈里那两头大肥猪,为了让它长的胖胖的,娘便在整个夏天里都早出晚归的背着个大竹筐去村西边的慌洼里打野草,她不会骑自行车更推不起那独轮车,每一次都是步行着去,从家里到哪村西头的慌洼很远,为了能够早一点的赶回家她便总是走近路,从那齐腰深的河水里横趟过来,一来二去年复一年当初并不觉得怎样,可这到了老了才感觉出了那深深的不适,每到春冬两季双腿便开始钻心的疼痛,可坚强的她总是那么紧咬着牙的忍着,从不在自己的老头子面前发出半个抱怨的字眼,越是这样年老的父亲便越是感到深深的愧疚,自己没能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子让她跟着自己受苦了!懂事的大哥还有姐姐每次回家时便总是绕道去一趟县城,给娘买几贴好使的膏药回来给娘,让她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贴上好缓解一下那钻心的疼痛,看着自己的儿女给自己买回来的那些膏药,娘总是小孩子似的笑容堆满了那张苍老的脸,儿女懂得孝顺了自己再苦也值了!
扶着娘进到那间昏暗的小屋子里,不经意间回头看见炕里头那包已经被打开的膏药包,阿傻差一点的哭出声来,自己给娘还有爹做了些什么?这一年来的张店一行……愧疚的心他真的不愿再去想!
靠近墙根的那个火炉子早已经让父亲点着了,站在屋里听着炉子里那呼呼的牛一般的叫声,阿傻感觉着自己浑身上下暖和多了!
父亲早已经把那个小饭桌搬到了炕边上,扶着娘慢慢的上了炕,阿傻转身又来到外屋独自忙活着往屋里盛饭端饭,和爹娘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好温馨好温暖!
“小君!过年之后我看你还会去吗?家里的地基村里的支部书记李新海已经给规划好了,我也已经想好准备开春就给你盖房子,转过年来到了秋后你和大寨小燕的事也就该商量商量领结婚证了,到时候我会提前给你立根叔打个招呼,让她提前的给那头说好也好让人家那头有个准备,别那么冷不防的让人家一手就抓个瞎,你说不是?唉……该结婚就早点结了吧,省的夜长梦多,你是不知道哇你走了这一年村里说啥的都有哇!可人家那头就是啥也不说的等着,等着你回来……小!如今像这样的好媳妇不好找了,能让你趟上是你自个儿一辈子的福气呀!所以你成家之后可得好好的待着人家才是啊!呵呵!眼下还有几天就是年了,要不明天你就去大寨看看,一年啦!别叫人家以后知道喽说你真的变了心,是不?呵呵!”
饭桌前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自己一年来多想对着儿子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极了那烧开的热水一样暖暖的喝一口含在嘴里好贴心!
“嗯!我知道了!爹!”
听着爹那暖人心肺的话,阿傻他故意的把自己的头压得很低很低,他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爹看见自己眼角那不争气的泪珠!
是啊!
一年了……可那一年的遭遇又有谁知道哇?埋在心里憋得难受,可说出来……爹娘都那么大岁数了,自己也应该长大了呀!
那个冬天的夜来的好快,晚饭过后屋里不知何时便亮起了灯,那白白的灯光把那不大的小屋子映得通亮,和爹一块把桌子收拾完毕又从东到西的聊了好一会之后,阿傻便感觉到了累抬头再看看那个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九点多了,他和爹娘说了一声便回身出屋去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脱掉鞋子上了床伸手摊开被子准备睡觉了。
“君哥……君哥……!”
一个听惯了的不利索的声音半半拉拉硬生生的从院子外边传了进来。
“小峰啊!你君哥上他自个儿那屋里去了,你过去看看他睡了没有?”
那人正是阿傻的弟弟雪峰,他从门外径直的来到了自己二伯父的屋里,结果二伯父给自己的回答是君哥已经去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去了,生就脸皮厚厚的他便笑呵呵的不说二话转身掉头奔着阿傻的房间走了过去。
“哥!这么早就睡了?我想你了起来和我说说话,快起来……嘿嘿!”
和自己当初在家里的时候一样,雪峰说话还是那副德行没遮没拦的,并且说话间他还不老实的伸手,嬉皮笑脸的掀起了阿傻那早已经盖在身上的厚厚的被子。
“去!谁给你说话,这屋里冷你冻死我?哼!”
阿傻已经脱光了,浑身上下也就是那个白色的小三角内裤,他赶紧伸手使劲的把被子从雪峰的手里扯过来紧紧地往身上一裹,努着嘴没好气的说……!
“嘿嘿……都看见了,白白的真好看!嘿嘿!”
雪峰那股子没正经的嬉皮笑脸又来了。
“哼……你自己没有哇!还好看……哼!”
阿傻躺在那暖呼呼的被窝里,头压在那软软的枕头上侧身朝里,只留给雪峰一个头发蓬松的后脑勺。
“嘿嘿……哥!我是真的想你了,你就和我说说话呗……啊!好哥哥!”
雪峰兼职就是那黏糊糊的膏药,贴在身上你想揭都揭不下来。
“嗯……说吧!我听着呢!”
阿傻的声音很低听起来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哥!在张店这会开眼界了吧!你那个厂子过年之后还要不要人?要是要的话你顺便把我也带进去好不好,我在家里也呆够了好想出去见见……嘿嘿!”
雪峰笑嘻嘻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嗯……小峰!哪……挣钱是挣钱不过很累的,并且还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把手指截掉的可能,依我看……万一能在家里找个好工作还是在家里的好,再说你二伯过年之后说是要给我忙着盖房子,我怕是出不去了,你还是另做打算在家里找个活好好的干下去吧!……还是在家里好哇……啊!”
听着弟弟那恳切的央求,躺在被窝里的阿傻他真的是左右为难,犹豫了好久他才若真若假、含含糊糊、半清不楚的说了那些自己不想说的话。
他也好想把弟弟带出去见见外面的天,可现在的自己还能回去吗?他的心里好难受……他又想起了那一幕幕……!
听完哥哥的话那雪峰笑哈哈的也没往心里去,全当哥哥的那些话是一阵忽来的风,从耳朵边刮过去就刮过去了,没有必要硬生生的往心坎上拽。所以就在阿傻的话还没完全说到头的时候,坐在床边上的他便又开始了刚才一进屋时那一串联的嬉笑、打闹,直到十点多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开,去了还没睡觉的二伯父的屋里又稍坐了一回,最后才自个儿又那样满心乐悠悠的回家去了!
热闹容易让人忘记过去,可当它过后那过去便又悄悄的来了。
自雪峰走后躺在被子里的阿傻,他使劲的把自己那张俏皮的小脸蛋深深的裹在被子里再也不想出来,他哭了!他又想起了那个自己怎么也忘不掉的好女孩……晶晶!还有那个知心的好兄弟……李秋明!他不敢哭出声因为他好害怕爹娘听见,从而又追问起自己这一年的经历来,那些可都是让逃避都躲不过的伤心事呀!就那样泪水哽咽的时候,枕巾早已被悄悄打湿,窗外那冬夜清丽的月光载满整个冰冻的寒意,透过那已经挂满晶莹冰花的窗玻璃斜斜的照进屋子,屋里好冷,好冷……!
还是那个样子,那个家乡的夜就那么难眠的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阿傻习惯性的照旧起的很早,他对着那面宽大的镜子干干净净的收拾完毕之后,和昨天一样他帮着娘把早饭做熟了之后,便让娘提前包好了一些好的饭菜,由自己端着向着奶奶的家里慢慢的走去。
他要亲自去给奶奶送饭,院中之大几个兄弟们当中奶奶最疼爱的也就是自己了,当初在家的时候奶奶还算是硬朗,起居都能自理……可如今,短短的一年就已经开始由院中的叔叔伯父轮班照看了,想到这里阿傻那颗幼小的心灵不尽又沉重起来。
“小君……小……你这是啥时候回来的呀?这是给你奶奶送饭去……小!呵呵!”
走在那条老街上,还没等自己抬头,那声就为了的呼唤便从那街道对面熟悉的传到耳边,是三婶子的声音,她正在院中忙着往屋里拿一些干柴,偶尔抬头的功夫正好看见了从巷子里慢慢走来的阿傻,于是她便高兴的叫出了声——就像叫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么充满亲切。
“哦……婶儿!昨天下午回来的,我这是去给我奶奶送饭,回头过来看您和叔好吧!”
奶奶的院子就在婶子的后院,慢慢的横穿过那条马路,阿傻一边嘴角挂着笑的说着一边没停脚步的继续向前走着。
“好哇!小!你叔、你奶奶家里的人们都叨念着你呢!呵呵!快去吧!不然饭都凉了!呵呵!”
“嗯……!”
迎合着婶子那随口开心不断的话,阿傻绕过婶子的大门口直接的奔着奶奶家而去。
奶奶的屋里收拾的很干净,虽说是老兄弟几个轮着,但事实上照顾最多的还是三叔和三婶子他们两人,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出不的门坎半步,更不用说来奶奶的屋里帮着打扫卫生收拾屋子了,爹是个家里的大忙人不管哪天总会有哪些办不完的事,来到娘的屋里看看陪着老娘说上那么几句话便又走了,那剩下的一切便都又无形的落在了三婶子的肩上,娘本该做的事她自己都好不言语的给全部揽过来了,是妯娌之间的和睦、是祖辈传下来的敬对老人的美德、是在雪家门里那严丝合缝的家教……不管是哪一种,十里八村之外凡是提起王家楼姓雪的人家,没有一个不挑大拇哥的,因为他们自身的那种内在美就值得让人去敬佩!
坐在热乎乎的大炕上,看着白发苍苍的奶奶一边吃一边慢慢的说着那些她自己内心牵挂依旧的话,旁边那懂事的阿傻他不由得又把自己那心事沉重的心思,又重重的拽回了自己那刚刚懂事的童年,那个时候娘和奶奶……!
时过境迁风风雨雨多少年,他们都老了……!
从奶奶的家里出来,阿傻顺便又去了三婶子的家里看望了一下自己的三叔,他只是在那里坐了一会便声称自己还要去大寨看看便转身出屋回家了。
“小!你现在就去大寨看看吧!原意买点东西就去村东头的小铺里去买,我去你玉岭哥那看看!啊……呵呵!”
吃完早饭爹笑呵呵的对自己交代完毕之后,便又笑呵呵的出屋奔着那玉岭哥的家走去了。那玉岭哥不是别人,他是自己爹的好朋友又是个铁杆的戏迷搭档,如今的阿傻仍然还记得自己儿时,他在自己家里闭着眼睛唱戏的那个情形,实在是搞笑极了。
现在正是冬季,乡下人给自家孩子大办婚事的季节,应着乡俗礼节那办喜事的人家都要花钱聘请戏班子来给自己助兴,爹从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干这一行,直到现在也从没有放下过,虽然自己以前的那些老兄弟有的已经不在了,可他还依旧的干着……这也是家庭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之一!
现在这个时候爹说是要去他家,肯定又是为了出差的事,阿傻没有多问他只是随口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便迈步去了里屋推出了那辆昨天从县城哥哥那里骑回来的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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