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病了,是那种面目极度僵硬拉扯着不会笑的病,第一个发现我病了的人是我的朋友。他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但我知道我却不是他唯一的朋友。
从小到大,我生性冷漠不喜言笑,不习惯与人亲近,孤僻到甚至是不合群。因此很少有人愿意与我交往,更不要说与我更近距离的接触了!我知道,我的父母也不大喜欢我这个嘴不甜也不伶俐的闷丫头。而且,他们还有我的姐姐,她既会挣钱又孝顺嘴也甜。最重要的是,我姐姐以前告诉我‘二丫头你就是我们家多余的’。我是爸妈与姐姐幸福的三口之家的意外!这样的想法出现后,我渐渐变得更加的沉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甚至于现在在公司,我都是那个隐身人的存在。
我现在虽然病了,但是除了朋友之外还有谁能发现,还有谁在乎呢?
朋友拉着我着急的说:“你现在必须尽快地治好你的病,不然你会死的。”
我笑了笑,可是朋友说我脸上现在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但感觉我的确是笑了啊,我不相信的问朋友:“我现在笑了吗?”
朋友看着我同情的摇摇头。然后一通电话将朋友叫去了别处,那是朋友的朋友打过来的,朋友千叮万嘱的叫我一定要去找医生看病,然后便毫不留念的离开了。
我望着那决绝般离去的身影,突然感到心中涌起一股莫大的孤独来。怎么会这样呢?我问自己,以前一个人不也是这样习惯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之后还会感到这么厚重的孤独。这些孤独感好像变得比以前还更加厚重,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我的心间,给我一种绝望的窒息感与负重感。
2
我没有听朋友的话去看医生,因为我觉得朋友就是小题大做了,多年以来我就是这样不苟言笑过来的啊!当初之所以跟朋友认识也是因为我的这种不苟言笑与冷漠,也许是他觉得新奇,也许他以为我有一张以冷漠伪装的很好的脸,也许是他这辈子注定应该认识我这么一个异类。反正他曾经说正是因为我的冷漠与疏离他才有兴趣认识我。我其实也挺高兴的,毕竟他是这么多年的第一个愿意跟我靠这么近的人,而且他也不会嫌弃我太闷不爱说话,时常与我静静坐着偶尔讲一两句话之后便又是长长的沉默。
就这样他也愿意和我做朋友,我曾想他应该便是我这生唯一的一个朋友了吧?
后来,我跟朋友更加的熟悉了,他便时常的说我这样的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想方设法的要帮我变得开朗与阳光一些。他想让我变得跟他一样的阳光与开朗,于是他将我介绍给他很多的朋友。当我忸怩不安的站在他身后被很多人指点与谈论之时,朋友却丝毫没有察觉我的不舒服,他在跟那些人的交谈中是那么的从容与自在,兴高采烈的模样是与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我们在一起总是沉默,沉默着看书,沉默着看楼,沉默着看街上来往的行人,沉默着看沉默中的对方。他与我在一起时也是安静的,有时也会高兴地看着我笑,我也会勉强扯出一丝儿微笑回报他。可是在他别的朋友面前的他,不是在我面前的那个他,在我面前的他离我很近,在别人面前的他,仿佛是我从未认识过的一个陌生人。
我逃了,在他跟他的朋友们聊得快忘记始终沉默着的我之时,我撒谎告诉他我要上洗手间,然后也不知他听没听见便逃走了。我不喜欢那些盯着我看的人,虽然他们在看了我几眼之后便觉得没有新意而移开了视线。
离开朋友与他的那一群让我不安的朋友之后,我一个人走在在街上。我走的极慢,而且专挑那种人少的地方走,我害怕碰触到别人的身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永远不要与人有任何的接触,就让我走在一个空无人烟的荒漠里或者是一片空旷无人的草原上,不说话不转弯不加思考就靠着惯性与没有思想的双脚,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走到一个叫做天眼海角的尽头去。
我回去不久朋友便带着歉意来询问我:“怎么突然就走了?”我不想撒谎,告诉他说我不喜欢与那些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朋友笑着说你该不会是社交恐惧症吧?我没有应声,但我知道我不是。此一事之后,朋友便再没有提要给我介绍朋友了。而我,也终于只能有朋友这一个朋友了。
3
我失业了,是主动的那种。那是我在公司的茶水间接水,突然将滚烫的一杯水泼在了一个女性同事身上。她惊吓过度称自己有后台一定要叫我好看,不过我只把水泼在了她身上而不是脸上。我对她说:“我帮你洗洗身子吧,你太脏了。”她破口大骂‘你真是个神经病’然后骂骂咧咧的去找她的后台去告我的状,我却在她前脚进门后脚便到了办公室,当着那个后台的面提交了我的辞职申请。我对那个男人说:“姑父,您好自为之吧。”然后在他与怀里哭泣女人各不相同的表情中扬长而去。
我父母说我日子过顺了没事儿找事儿,我拿着手机对着话筒冷笑没有回声。他们又问:“你在你姑父那儿的工作既轻松待遇也不错,为什么突然要辞职?”我不想回答,因为姑父所做的丑陋之事怎么能让我姑姑受到羞辱?她该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那个女人,可惜她没有孩子,否则姑父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感情与肉体的双项出轨来折辱她?后来是我姐打电话问了我辞职的缘由,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我姐是个女强人,比我厉害许多倍在看待问题上也很有一套见地。我想将这事告诉我姐或许她能有办法帮姑姑?结果我姐却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连骂我好几个‘笨丫头’,她说人家家里的事有你何干?况且姑父能挣钱让姑姑过更好的物质生活,要是离了姑父姑姑那么大年纪的人该怎么办?我姐最后声音变得低沉,她说‘二丫头,你以为姑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姑姑她什么都知道,甚至是姑父那个跟你同年的私生子,姑父所做的一切不堪事儿她都知道。只不过是自己强忍着一切不说而已……’我姐姐永远是我姐姐,她看事情永远比我更加长远,应爸妈的要求她才来劝慰我会公司去的。或许向姑父服了软道个歉,看在姑姑的份上,我依旧还能够有份安逸的工作不让父母担心。
我没有回去公司,只想去找姑姑聊聊天陪她解解闷,虽然我这个闷葫芦根本不会开解人,但我还是想要去看看姑姑。姑姑是为数不多几个真正关爱我的长辈之一。其他人包括我爸妈,都更加的喜欢我姐姐,只有姑姑,在我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时还愿意偷偷的进来看我。她有一双深邃而迷人的大眼睛,像一汪深潭那般吸引人,她以前总爱用那双眼睛温柔默默地看着我,纵使我总是闷着不说话她也对我依旧温和而耐心。去姑姑家里那天,本来是阳光明媚的晴朗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天就变成黑压压的一片,雷雨像汶川地震那天疯狂的天旋地转一样突然袭击了这个城市。而我,被这雨淋成了落汤鸡。
4
我最终没有去看成姑姑,因为那天的暴雨让我躲雨时遇上了朋友,朋友看见我的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很生气的问:“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去看病呢?”我没有说话,又想到姑姑的悲惨命运,此刻就算是想笑也找不出改笑的理由,而且朋友说我现在已经不会笑了。我背对着朋友去看橱窗上自己倒影过来的脸,空洞无神的眼睛加上一张紧闭的苍白嘴唇,还有脸上那紧绷到直冒着青筋的僵尸脸。我感到一种绝望从心里冒出,它们像进攻我心脏的蝗虫那般,过往之处便使记忆里的美好挥之一旦……
朋友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要拉我去看病,我没有拒绝,谈话间暴雨恰好停了。那暴雨来的突然,走的却也匆忙。“要去找谁给我看病呢?”我问朋友。朋友说看病当然是去找医生看了,不过我这病不一定要去大医院,因为好多时候真正能医好病的往往不是大医院,可能是某个偏僻之地的草莽医生。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位老中医,他特别擅长疑难杂症!”朋友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个神医似的人物,激动地大叫起来。我望了望他那副兴高采烈的激动模样,心里却完全没有一丝儿的高兴。我很讶异,他为什么要这样的高兴呢?我健康或者疾病,死或者活着,与他又有怎么究竟呢?虽然他是我的朋友,可是朋友再怎么亲近也不是我自己啊 !就像姑姑与姑父,做了几十年夫妻,却还是免不了背叛与伤害。所以人与人,还是没有美好的开始才好,否则一对比就发现那悲惨的结局是如何的让人抱憾。
我跟在朋友的身后,看着他那散放着喜悦与激动前进着的背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转进小巷里的一个岔道。我再一次的逃了,在朋友一厢情愿为我付出珍贵的友谊之时,在他没有发现我逃了的时候。这世间有那么一个人,在我生命里突然地出现,让我始料未及,他给我这个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关心,他有一双也可以放在我身上的最敏锐的眼睛,他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不能再让他难过了,如果我注定要死去的话。就让我独自一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安逸而僻静的处所,在美好记忆还未完全被现实的腌臜所侵染之时,悄悄地离去……
5
我最后一次回了一次家,也去看了看我最爱的姑姑,我父母姐姐与姑姑各自安好,至少身体是无恙的。临别时,我第一次与他们那样紧紧地拥抱,就像我姐姐以前常常做的那样,没想到我以为我今生都无法做到的亲近之举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而且,他们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舒适,我突然有那么一刻很是后悔,为什么以前不与他们多亲近亲近呢?让我奇怪的是,我虽然那样亲密地与他们拥抱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脸上的异常,或许,我脸上根本一直就是这样吧?没有喜乐,没有哀愁,像一个被定格的冷漠表情,陪伴我长大……
我撒谎说我要先出去散散心,然后会再一次的回到姑父的公司工作的,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父母很是欣慰,认为我终于懂事了!我姐姐则早就像是猜到了这样的答案一般,没有一丝儿惊讶。倒是我姑姑的表情使我感到费解,明明是她丈夫给了我工作,她却露出对我无比感谢的微笑来。我没有停顿做多停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朋友打来许多通电话,我都没有接,他一定是怪我的,怪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怪我不告而别,怪我不接他的电话不给他再见的机会。朋友啊,我将要离去,将要永远的离去,为什么要来一场悲伤地告别作为彼此之间的休止符呢?
我在这个城市里面消失了,或者说这个城市里消失了一个渺小的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本来就是一个或有或无的存在,除了父母姐姐与姑姑,除了我唯一的一个朋友之外,还有谁会在意我这么一个人的消失呢?而且,就算是他们四人,在历经生活中各种忙碌与挣扎的繁琐之后,也会要不了多久便将我忘记的。我的存在过的痕迹也会随着他们消失的记忆一并消失……
6
我捡到一本笔记本,准确的来说是一本日记本,上面记录了一个濒死之人的感悟与经历。我为日记里那个不会笑的冷漠扑克脸的主人公报以深深的同情,不知道她或是他现在可还活着?不过,看这个珍贵的私密笔记本都被弄丢了,她或许以前已经离去了吧?
我将这个笔记本里的人和故事写到作文里,老师和同学都说我编的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虚构的,我没有出声为自己辩解。因为我也觉得这个故事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会笑的人呢?
星期天我去了哥哥的实验室,我哥哥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实验室里有许许多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生物与植物。我总爱往他那儿跑,不过今天我去却不是为了玩,而是有事要询问他。
我伸出手在门上按了指纹,白色的门便自动地为我打开,我轻车熟路很快便在许多房间之中找到了我哥哥。我哥哥正拿着试剂瓶在做着实验,我想从他背后悄悄过去吓他一跳,没想到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抓住了意欲不轨的我。他笑着问我:“小妹怎么来了?”我因为没有实现计划之事,气呼呼地嘟了嘟嘴,然后对他说:“哥哥,我有事儿问你。”当我把那个日记本里的故事告诉哥哥之后,哥哥一度陷入沉默,在做实验之时也明显的精神恍惚,聪明的我自然是发现了哥哥的不对劲了。于是,我留了个心眼,跟哥哥说了再见假装走了之后,却是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哥哥的动向。果然,哥哥以为我走了之后,便打开实验室的暗门进去了。我照着哥哥的方式,用我以前偷偷备份哥哥的指纹也顺利的打开了那道门。
穿过一条笔直的走道又转了几个弯,我哥哥顺利无意识的将我甩掉了。当我一路摸爬滚打,几乎用尽一身聪明才智才找的哥哥之时,我听到我哥哥用很温柔的语气跟一个房间里的长发女人说:“我是朋友啊,今天你记得我吗?”长发女人的脸被我哥哥的身体挡住了,我看不大清楚,却可以听到她不带感情的声音僵硬地说:“朋友……朋友。”我哥哥高兴地回答着,又与那个女人说了好多话,可我在哥哥的身体终于没有挡住女人的脸之时终于看到——那个女人根本就不会笑。不是不笑,而是不会笑,她眼睛里是溢满出来的笑意,脸上却始终拉扯着紧绷着,像石化了一样……
7
我哥哥不是那个女人的朋友,他是一个科学家,偶然遇上一个不会笑的失忆女人,然后将她带回实验室观察。
那个女人是我日记本里的那个人吗?我不知道。
哥哥说,原来真正的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失去记忆永远的抹去曾经的所有,忘了自己,也忘了曾经的你……
记忆有时也是一种毒,与人亲近毒深,与人疏远毒浅。不解毒,会死去。解了毒,也会死去,却是死在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世界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