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传奇
我是听爷爷的故事长大的。我十一岁那年,爷爷突然去世,悲痛的同时我曾幻想:要是有一天我会写文章该多好呀!我一定要把爷爷的传奇写出来,讲给全中国的小朋友听。
下面讲述的是爷爷的亲历。
(一)
武松打死一只吊眼虎,天下闻名;我从睡梦中还没完全醒来,稀里糊涂射杀了一只大老虎,却只有梁叔一人知道。
一九三九年冬月初五,我离开私塾,正式辍学,开始了自由身:上山砍柴,下河摸鱼,崖洞掏鸟,荒野放牛……。猎户梁叔见我人没个正形,决定收我为徒。我便有了支“汉阳造”猎枪,常进山打些野鸡、野兔、野羊回家。
一个寒冷的夜,梁叔带我去打夜铳,他有一盏矿灯,这灯还是在铁路护路的麻子叔送他的,是稀罕物。梁叔用一根皮带将灯头固定在自己的前额上,将前面的一大片地照得白花花。在灯光下一般是看不见野兔、野猫们的身体,只能看见一双双眼睛反射的红光、蓝光,像一对对漂亮的宝石。瞄准“宝石”开枪,刚好打中的是野兽抬起的头,也不至于将它们的身体打烂。那晚我空着手,没带枪,主要是给师傅做伴,帮他背猎物。刚打死的野兔有体温,背在背上,暖暖的,软软的,可过不久,便冷成一具小尸体,硬邦邦的。
走了十几里山路,背上的野兔越来越多,到了下半夜,我实在太困了,便央梁叔往回走。打道回府的路上,我不幸崴了脚,痛得在地上打滚。梁叔将我背上的十几只兔拿下,挂到一棵大枫树的树杈上,又拿刀在树上刻一道口做记号,准备天亮来取野兔。
梁叔把自己那支光溜溜的猎枪放到我手上,说:“拿着,装有弹,小心。”他扶起我,将我背起,继续赶路。梁叔两只大手紧紧抓着我的两大腿的后面,又有向上托的劲;我右手拿枪,枪带挽着颈,左手搭在他肩上。山路颠簸,痛脚开始麻木,人又太困,我竟在梁叔温暖的背上睡着了。我正做梦呢!梦中我回到了学校,在后园捡鸡蛋,好多的蛋呀,捡呀捡呀怎么也捡不完。突然,我感觉大腿很痛,梁叔粗糙的手指正用力抓我的肉,将我的梦抓碎。我醒过来,只见他呆站着,像一块巨石,一动不动。梁叔头也不动,灯光也不动,空气好像凝固了。我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快拿枪,有家伙!”我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大灰影纵身跃上路边的一巨石上,居高临下,昂头张嘴,等着我们。我提起枪,伏在梁叔的背上瞄准,不管是鬼是神,“砰”地一枪朝那影子的头打去。那厮栽下悬崖,便没了动静。这一枪的威力太大,震麻了我的手,枪被摔落到地上。梁叔忙蹲下,将我推到路边,赶快捡枪、拉栓、取弹、装弹,“咔——咔——咔——咔”一阵后,他足足有半个小时不敢动。后来,梁叔壮着胆摸到岩下去看,乱草中一只大虎翻在那。我一枪打中了老虎头上的“王”字,毙了它的老命。
第一次打到大猎物,我是“火爆玉米——开心”,可梁叔是不看好我那精彩的一击的!第二天,他提两只野兔来看我,给我上了一课。梁叔说:“危险关头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们有枪有灯,老虎会选择逃避的。如果那一枪没打中要害,老虎发威,会伤害我们的性命。”
梁叔说得对!想起那一幕我现在还害怕。
(二)
梦中射虎之后,我又有一次和狼对决的壮举。这一次,我记住了梁叔的话。
一九四〇年夏天,村里闹狼,有一大群狼迁到对面的深山,如影一样不去,吃掉不少村民的猪、羊,连小孩也敢吃。有一个叫小娥的女孩到菜园去摘菜,她弯腰低头忙着,突然有一双“手”搭到她肩上,她扭头想看,一只狼一口咬住了她的喉咙。最后,狼吃尽了她的内脏。
我咬牙切齿地恨这群畜生,发誓一定要解决一头狼,以保一方平安。一天早上,我在被窝里就听到有人哭喊着:“狼来啦!”我提起床头的枪和子弹带,来不及穿衣,只着一条破裤衩赶出来,追上了一只狼。那狼尾巴拖得长,嘴比狗嘴尖出一截,像一个贼!这“贼”胆特大,有人追,还跑得斯文,不紧不慢的,像个秀才,仿佛在挑战人类忍耐的极限。快到村对面的山了,山上郁郁葱葱全是树,狼只要一钻进密林就会没踪影。可它却停在山边,不屑进山躲藏,还转过头想蹲下。我热血上涌、怒火内烧,端枪、瞄准、扣枪机,“叭——”一声脆响。狼没穿防弹服,马上滚地,四肢爬土,呕吐黑血,惨叫连连。我正要上前扛战利品,树林里一阵骚动,跳出十几只大灰狼来。狼们迅速分为两队,一队去抢被我打死的狼的尸体,一队准备向我进攻!我真想手上端的是一挺机枪,那该多好呀!可以朝狼群一阵狂扫。但理智告诉我:我手上握的是一支普通的猎枪,身上仅带几发散弹。梁叔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危险关头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将枪口慢慢移向天空,枪管和我的身体在一条直线,抠动扳机,感觉火球滚动,一声闷响在耳畔炸开。我鸣枪警示,威慑群狼。狼慌乱散开,退到森林里,又不离去,和我对阵,嗷嗷欲试……村民们陆续赶来相助,狼群见大势已去,才拖着那只死狼怏怏而逃……
那群不速之客从此在对面的森林里消失了。
事后,梁叔夸我:“有出息,这孩子长大了!”
(三)
梁叔的指引,两年的摔打,助我成了远近闻名的猎手。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我百发百中,打的动物如果将其眼睛挖下来可以装满一箩筐,我是山林野兽们闻风丧胆的煞星。可是,阴沟里却翻了航船,我差点被自家养的大水牛用角捅死,是梁叔的话又让我躲过这一劫。
那时别看我是神气的猎手,可我才十七岁,还得帮爸爸干农活,还得放牛。我家养的是一条公水牛,那家伙除力大外,再没有一处优点了:它膘肥、体壮、好斗、狂傲、好色、惹是生非,真他妈的是条牛呀。它更是一个难伺候的主,是一个活祖宗,我大姐二姐拍近其身,放牛的任务只好落到我这个不怕死的人的头上,我的那个苦呀倒不尽。放牛时我提心吊胆,精神高度紧张,只求菩萨保佑。
怕它和别的公牛斗,我只有牵它到偏僻的地方去吃草,牛孤单,我更孤单。如果天热,只要一见水塘,牛的鼻子一硬,头一摆,将绳拉过去,牵着我,向水冲。我哪敢有不放手的?甩了牛绳,让它自由活动。在塘里,它老人家会享受:先是牛头沉入水,足足有五分钟,然后抬出水面,喷气,两支水柱从臭鼻孔里喷出,水花四溅。凉快够了,它的头和角便开始发痒,找一个有树兜的高砊,用头擂,用角搅,牛头左一晃,右一晃,不厌其烦,仿佛是在表演武功,专供我一个人欣赏,看得我胆惊心战。在池塘这个大舞台,牛的十八般武艺表演完了,我还得下水游到牛边,左手顺着牛背上的毛摸,人慢慢靠近牛头,右手将绳拉住,牵牛上岸,帮它享受青草。
那狗日的吃草也不专心,又嫩又肥的草巴结不上它,时不时这闻闻那闻闻。要是碰上一滩牛尿那可不得了,它要闻上半个小时,研究个透:要嗅出是不是自己的尿味,是不是异性的尿味,闻得你心烦作呕;它还有喝一两品尝,像一个酒鬼,喝得你眼睛发黑。这些还不说,这位情种还要抬头去找,要是发现一里外有牛婆,它准眼睛发亮,像一个人拥有一堆金子样惊喜,它终于挣脱缰绳朝爱情奔去,一路威风凛凛,不知有多少冤枉的庄稼被它踩坏,成为它爱的牺牲品。我跟在后面累的气喘吁吁,我的体力和耐力就是这样练就的。
对于这一牛,我杀它的心都有,能对它好吗?
一次在田野里放牛,或许是我干涉了它的自由吧!或许是我给了它一鞭吧!或许是牛的哪根神经一时接错了!总之,它的双眼慢慢变红,仿佛有血滴出,像一对红灯笼,牛疯了。它的双角先是小幅度的左摇右晃,后来变得像干架那样猛烈,它逼向我,像一辆坦克想碾碎我,我一步步往后退。牛把我当树桩来攻击,我跑,它也跑起来,我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最后牛将我逼到一堵不高的田塍边,我无路可退。紧要关头,我想起梁叔的话,“危险关头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直挺挺站着让牛角捅!我机智地倒下,抱头滚到田埂下,田塍和田成80°左右的角,这一交界处是一死角,牛头太大,角擂不到我,我安全些。牛又将田埂当我来攻击,攻势凌厉,“呯呯砰”“嘭嘭嘭”,石块和土纷纷落下,快要把我掩埋。我一动不动,移动的牛脚没踩到我,可我哪见过这阵势,吓昏过去……
不知过多久,大人赶来拉开牛,从土堆里拽出我。
(四)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说:“你恨死那头牛,它让你受够苦!”可你想错了,我还得感激我家那头野蛮的大水牛呢!我真诚感谢与牛相拼的经历,要是没有斗牛的经验我还活不到今天!可以说,是牛帮我立了大功:我终于痛痛快快射杀了五个骄狂的日本鬼子,替梁叔报了仇,也救出我们的连队,我立了功,当上排长。
1941年,占领武汉的日军有一个联队开到我们县。那年月在中国的大地,他们才是一群真正的狼,像豺狼虎豹一样残害我同胞,他们是我最该打的会说日本话的猎物。
日军在咸鄂县制造骇人听闻的“万家湾惨案”。一天,有三名鬼子到万家湾强奸妇女,被村民打死两个,打伤一个。受伤的那畜生逃回据点。当天,日军包围了万家湾,汉奸喊话欺骗群众,将一百多村民集中于村东的空旷处,先用机枪轮番扫射,后在地上铺垫柴草和家具农具,洒上汽油,将打死或打伤的集中焚烧。两个幼儿哭喊着寻找妈妈,日兵用刺刀戳死他俩丢人火中。他们还放火,整个万家湾烧成火海。日军找到那两具同伙的尸体,其中一个没了头。回据点的路上,他们又抓住卖麻花的商人父子俩,惨无人道杀死父亲,取其头安到无头鬼的尸体颈上,又杀掉儿子祭奠“亡灵”。
万家湾的烟雾随风飘至我村,不少老人小孩呛出病,鼻腔流血。第七天,烟雾还在弥漫,梁叔也出事了。一队日本兵和汉奸押着遍体鳞伤的梁叔到村的北坡上行刑。梁叔借打猎之机,经常给大幕山新四军送盐送粮,昨天,不幸让这群魔鬼抓住。
我和乡亲被日本兵赶到北坡观看他们残杀梁叔,这是杀一儆百的架式。
梁叔的下身被死死绑在老枫树上,双手被反扭过去抱树,也捆得死;他的后脑抵着树皮,一条宽厚的皮带绕过他的额头,将他头的上部和树绑得紧紧;嘴和鼻子很夸张向上仰,一支大竹筒撬开他的嘴插得深至喉咙;梁叔不能说话,想咬碎舌自杀都不能。
汉奸开始往竹筒口灌水,一桶、两桶,梁叔的鼻子呛出血,肚子大得出奇,呼吸急促。地上湿漉不堪,汉奸大汗淋漓。第三桶水灌了一半,梁叔喝够了家乡的水,不省人事。
一个有胡子的日本兵牵着大狼狗过来,抬手示意汉奸停止灌水,然后放狗撕咬梁叔。那狗一口啃破梁叔的肚皮,血和水冲出,给狗淋澡,狗一边抖身上的水,一边大口吃梁叔的肉……
村民一个个偏过头,痛苦地流泪,敢怒不敢言呀!怕落个万家湾下场。我几次想冲出人群和这群畜生拼了,可村民们死死按住我……
第二天我离乡投了军,我不信没人收拾这些杂种。这人类的兽!
那年,我随部队来到了缅甸,成为中国远征军的一员。
我们连是先头部队,突进时没见日军的一根毛,可却遇到了最大的麻烦。进缅第五天,我们遭到日军的反攻,战士们和狡猾的敌人周旋,打得苦。班长牺牲了,连长提我当班长。我连被敌人包围在一座山上,无线通讯设备被打烂,部队和团部失去联系。战士们断水断粮,靠喝树汁吃树皮支撑。
连长派我和通讯员高个子下山送信,我俩正中午潜入最茂密的那片林,爬着下山。树顶上的太阳毒,日兵说不定在打盹。他们兵力明显不足,主要是防守,躲在坚固的工事里幻想“老子天下第一”,反攻仅此一次,目的是想拔掉我连这枚刺入他们骨头里的“铁钉”。这两天,日军怕被我大部队包了“饺子”,他们白天分散、隐藏、埋伏,晚上集结,攻击我连的阵地。天一黑,子弹呼啸,火光点点。白天却静得可怕。我和大个子白天下山是最安全的。
太顺利了,我俩竟摸下山,感觉很爽,在水田里“咕咕”大喝一通后,我们飞快往团部赶。这儿的地形和我老家的差不多,山与山之间夹着田地。我俩走在不高不矮的田塍上。
突然,我听到机枪的点射声,子弹打得脚下的土飞溅,我俩中了日军的埋伏。
我马上想起斗牛的那招,滚到田塍下,身直直的挨紧田塍。高个子跟我学。日兵的机枪由点射变为狂扫,“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山上仅有的几只鸟惊飞,“扑啦啦”。子弹大多打在田埂,土块和石子飞起,不断有落到我俩身上的。
田塍很快叫子弹削去一大截,我的身贴着泥土丝纹不动,田塍替我挡弹雨呢。我的脑海浮现我家那头野蛮大水牛将我困在田塍下的一幕,多么惊人的相似呀!我是不是在做梦?敌人的扫射更疯狂,大有不将我俩打成竹筛不罢休的架势。田塍一点点矮下去,我眼前出现幻觉,梁叔在跟我说:“危险关头要学会保护自己!”我看到梁叔血淋淋的胸膛,我哭了,心里说,梁叔,我要保护好自己,将信送到团部,战友还等着我的佳音呢!不仅这,我的右边的山上不是有仇人吗?我要痛痛快快的杀死他们,我是一个兵,是猎人呀!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猛烈的扫射还没停。我想,敌人机枪膛里飞出的弹壳可以装两大箩筐,他们准备充足的子弹,是想伏击我突围出来的连队,在这不大的地方,将我的战友一个个击毙。多狡猾的日兵!见只有两人“上钩”,这两人又像泥鳅一样“钻”进土里(躲在田塍下,一动不动),日兵的举动近似变态、疯狂,把我俩当一群大象来打,想将我们打成竹筛不算,还要打成肉泥喂蚯蚓。他们要享受杀人的快感,就像杀死梁叔一样。
田塍被打得稀烂,快和我贴地的身体一样平了,我作好“以死报国”的准备。
这时,敌人却停止射击!我动了动麻木的手,还好!手仍在;挪了挪僵硬的腿,万岁!脚没断。我摇摇头,摆掉堆在脸边的土,我看见美丽的天。这时,太阳快落山,我这边暗下来,落日的余辉照在鬼子们的身上,他们站起,一手举着罐头在喝,一手脱帽庆贺:他们又杀死了两个中国人。
我像鬼似的从土里钻出,举起冲锋枪朝日兵开火,五个日兵的头像嫩葫芦一一被打穿……
那晚,我和大个子回到团部,将信送达。大部队“围魏救赵”,日兵撤走,我们连的围解了。
我立了大功,当上排长。后来的日子,我经常给战士们讲梁叔的故事,传授战士们打猎的本领,我的部下人人练成了神枪手。在缅甸的崇山峻岭里,我排一共打死打伤四百七十二名凶残的小日本,成为一支世界闻名的神奇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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