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翌日,天刚蒙蒙亮,坐落在文殊峰和普照峰南坳山谷中的大安寺,同往常一样安静,但闻啾啁鸟语,郁郁花香。
值日的小和尚从禅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笤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大殿佛堂走去。他掏出钥匙正欲将门打开,却见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吱的一声,门开了。他抬脚跨进门栏,嘴里嘟哝着:“昨日谁值日,怎么连殿门都不锁……”正要准备打扫,突然呵的一声惊叫,扔下笤帚转身便跑,嘴里大喊大叫:“师父,不好啦!”
小和尚一路喊叫,顿时把大安寺搅得一团混乱,禅房闪僧众纷纷涌出。当众僧人涌进大殿之时,只见原释迦牟尼佛像下的三尊楠木立佛不翼而飞,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小和尚领着大安寺主持善德长老匆匆走来,众僧忙闪退一旁。
善德长老进殿后一摆手说:“不得慌乱,都回去作早课吧。”
众僧离开大殿后,大殿内只留下三个人,善德长老和他的两个师弟善缘、善远。善德长老看后面沉似水,不停地捻着胸前的佛珠,在殿堂前来回走动却一言不发。
善远皱着眉说:“世人实在可恶,佛家供奉之物也有人偷窃。”
善缘一张胖脸早急得通红,不停地念叨着:“罪孽呀罪孽……”
善德长老只顾着来回走动,对他们说的话全然不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自言自语地说:“三尊立佛能值几许,这究竟是何用意呢?”
善远忙问道:“师兄是说盗佛者另有所图?”
善德长老沉吟着说:“这正是令人费解的地方。不过现在还不能妄下结论,这五大禅林、九宫八观、十二茅庵,僧道众多,香客络绎,加之积翠山庄常有各类人等往来,鱼龙混杂,难免有人打什么主意,怎不让人疑虑呢。”
“事已至此,师兄你看……”
善德长老正色道:“三师弟,你速往中会寺将正深长老请来,越快越好。二师弟,你四处走走,看看能否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二人离去后,善德长老仍独自站在大殿中,心中七上八下,一再回想着这些年来,大安寺跟哪些人有过什么过节。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中会寺正深长老神色惶惶,气喘嘘嘘地来到大安寺,进大殿一看三尊立佛果然不见,忽地大叫一声,身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幸亏跟在后面的善远手急眼快,一把将他托住。
善德长老见此情景颇为震惊,暗想素以沉稳著称的正深长老何以这般不能自己?他预感到事情的重大。此刻,只见正深长老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时间仿佛老去了许多。他急忙上前呼叫:“正深长老!正深长老……”几唤不应,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正深长老早已闭过气去。善德长老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挥手亮掌气运丹田,一股内力煞时涌向手掌,只见掌心隐隐发出一道红光,然后在正深长老的后背轻震之下立刻收掌。一震之下,正深长老缓缓吁出一口气来,吃力地把眼睛睁开,见善德长老双掌一片血红,顿时明白,情急之下,他使出了佛手擎空掌。
“阿弥陀佛,善德长老,立佛几时被盗,可有什么线索?”
善德长老见他醒来连个谢字也没有,只管追问三尊立佛的下落,更觉此事非同小可,忙答道:“值日僧早晨发现,估计是半夜被盗,我已派善缘下山打听去了,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
正深长老听罢,再闭双目,提内力运龙泉弥勒大法调剂周身,以定心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常态。善德长老叫过善远轻声吩咐道:“你到膳房煮点姜汤来。”他见善远退下后问道:“正深长老,本院有一事不明,不知……”
正深长老已经完全恢复,点点头说:“有事请讲。”
善德长老道:“当年雪奄老祖将三尊立佛亲传中会寺,后因同门师祖真古真人另有考虑,才将三尊立佛供奉于大安寺。几尊立佛何以这等被看重,个中原委,不得而知。大安寺几代主持常有疑虑于此,正深长老,能否指点这三尊立佛有何背景?当初这般安排用意为何呢?”
正深长老见问一脸的苦不堪言,半天才说:“师弟,还是让师兄免为其难吧。”
善德长老知是不便多问,自责道:“实在是惭愧,这三尊立佛本属中会寺,大安寺代为供奉,没想到……”
“不!”正深长老打断他的话说:“这三尊立佛即不属于中会寺,也不属于大安寺,而属于整个千华山,属于千山的每一个佛门弟子。”
善德长老直觉得心里沉沉的,正自掂量着这句话,忽见善缘匆匆地进来,一见正深长老在这里,正要见礼,正深长老一把抓住他问:“可有什么消息?”
善缘见此忙说:“京城八骏昨晚夜闯无量观,差点儿跟千华道长他们动起手来。”
“听谁所讲?”
“积翠山庄的积翠姑娘。”
善德长老道:“正深长老,本院以为此事纵使不是京城八骏所为,也一定与他们大有干系,你看如何处置?”
正深长老思虑半晌才说:“事情还需进一步了解,现在要立刻封锁消息,立佛被盗之事不得外泄。另外,马上派人到龙泉寺、祖越寺和香岩寺,把三位主持请来,共谋良策。八骏现在何处?”
“住在积翠客栈,我已安排好人在山下暗中盯守。”
善德长老吩咐道:“你马上再去积翠山庄,多带人手,一有情况,立刻回来通报。”
看着善缘下去安排人手,善德长老回身说:“正深长老,本院虽不知更多内情,但已看出此事不仅重大,而且关乎千山的命运。此事非本院想推托责任,为防多变,望你即刻入主大安寺,寺内上下,包括本院在内,一概听从你的指挥调度。”
事已至此,又见他至诚相邀,正深长老逐不推辞:“好,本院回去安排一下马上回来,告辞。”说罢匆忙离去。
正深长老回到中会寺,他的两个得意弟子玄空玄静正等在寺外,见他回来忙把他接进寺里。正深长老进到寺院里问道:“正知呢?”二人答说早上出去一直未归。他听后仍不停脚地往里走说:“你们两个随我到静室来。”
两人听后顿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静室乃师父打坐修炼之所,平时任何人不得打扰,老远就得轻声静气,连师叔都不敢轻易入内。今日见师父面色阴沉,又唤他们进静室,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两人小心翼翼地跟着师父走进静室,连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垂手站立一旁。正深长老坐下后沉默片刻,然后显得很沉重地叫道:“玄静。”
“弟子在。”玄静答道,他是正深长老的二徒弟,天资聪颖,性情活泼,在山内山外人缘颇好。
“你立刻下山,到积翠山庄走一趟,见到成庄主就说为师有要事相商,请他速到大安寺来。”
见玄静应声离去,正深长老又对大徒弟说:“玄空。”
“弟子在”玄空三十余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憨厚耿直,浑身上下一团正气,深得正深长老的喜爱。只是他少些灵性,虽得真传却迟迟未能开悟。正深长老坚信,玄空一旦开悟,必将大彻大悟,一定会成为大气磅礴,不同凡响的有道之人。当然,这一切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速往医巫闾山,将千山剩人函可高僧请回来,他正在那边组织冰天诗社,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他。”说完又起身在玄空耳边轻轻说出几句话,然后一再嘱咐道:“其一这是危急之时的避祸之法,而那四个字只能对函可高僧讲出来,否则只能烂在肚子里,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玄空深怕师父不放心,加重语气回答。
正深长老不无忧虑地看着玄空,想到医巫闾山远在阜新境地,路途虽不算遥远,但一路艰难险阻,加之玄空不谙世事,无疑又多出一份险情。但事关千山佛教的命运和无数佛门弟子……他又吩咐道:“你再带上两个师弟,即刻动身,一路多加小心,不请回高僧不得回山。”
“弟子遵命。”见师父神色凝重,玄空自知责任重大,他还没及细细品味师父最后的那两句话的函意,甚至忘了给师父施礼,立刻匆忙离去。正深长老不由起身跟出几步,看着玄空离去的背景,他的两道雪白的长眉微微颤动着,眼角似已湿润。
这时一个小和尚端着食盘走过来问道:“长老用饭吗?”
正深长老摆手示意小和尚下去,然后转回静室,轻轻将门掩上。他疲惫地坐下,微合双目,慢慢地陷入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仿佛又一次看到千山历代师祖朦胧的影像在眼前闪动;有的在奋力搏杀,有的在匆忙逃匿;有的怒目圆睁,血染僧袍……一次又一次,为守住秘密,付出了多少鲜血和生命,就是为了有一天……如今,千山五大禅林日渐兴旺,香火颇盛,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分明又要面对一场劫难。难道先师们所做的一切就要白白地付之东流吗?难道自己要成为千朵莲花山不可饶恕的千古罪人吗?想到此,正深长老低垂下头,过了许久,他猛地抬起头来,双拳紧握,以至从手上发出咯咯的声音。不,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