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让灵魂跟上来》后
一位老人,一个心愿,一本著作,一抔眼泪;
一段历史,十年奔波,百位证人,千里奔波。
一
机缘巧合,在“75.8”洪灾40周年之时,在笔者重新想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朋友处的一本《让灵魂跟上来——“75.8”河南洪灾40周年祭》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兴趣。朋友见笔者不舍的目光,慨然转赠。
作者李工,我市某企业退休干部,年逾七旬。洋洋二十五万字的一本专著,出自一位退休干部之手,历时十年,采访上百位有关人员,行程上千公里,其动力源自两个方面:为了告慰在洪灾中失去生命的老母亲。一位事件亲历者求证事件真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的确,作为“75.8”事件的受害地区,年届五十者都有或多或少、或模糊或清晰的记忆:茫茫夜色中,沉沉欲睡时,朦朦胧胧地,自远而近,“传来呜——呜——呜的轰鸣声,像几十台火车头同时拉响汽笛,震耳欲聋地由远而近,滚滚而来。”刹那间,房倒屋塌,鸡飞狗叫,人哭鬼嚎。似山崩地裂,又像末日来到。几丈高的浪头像一堵墙铺天盖地压过来,那一幢幢房屋像一个个儿童玩具被一只巨手刷地扫掉,人和牲畜无助地在水中随着波浪翻上来,再被压下去,直到没有踪影。按照书中援引的《南方都市报》的描述:“1975年8月8日零时40分,河南驻马店地区板桥水库因特大暴雨引发溃坝,9县1镇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顿时一片汪洋。这无异于一架冷酷无情的绞肉机和粉碎机。”据后来统计,仅仅在8月8日前后数小时内,河南省的板桥、石漫滩两座大型水库,田岗、竹沟两座中型水库和68座小型水库相继垮坝。这些水库中超库容的水汇集到一起,成为一头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猛兽,直接扑向下游的数百万群众。作者李工老家位于舞阳工区的枣林公社,是当时的重灾区。他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夺去了生命。
二
大难不死、又经历过丧母之痛的作者在之后的日子里,怀念母亲、了解和记录“75.8”洪灾真相成为他心中的结。退休后,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这项工作中。面对怀疑、不屑、嘲讽、甚至敌视,他一遍遍修订、完善采访提纲,遍访当事人、专家,查阅资料档案,力求从人文地质的、政治经济的、主观情绪的和客观事实的、既往历史的和当下现实的,多方面、立体地去反映这一历史事件。书中援引《中国历史大洪水》一书,将其定性为“无论是垮坝水库的数目,还是遇难者的人数,都远在全球同类事件之上。”美国的专题片《人类十大技术灾难》更将其列为人类所有技术灾难之首。
对于此次洪灾形成的原因,作者的分析,客观而公允:比如,不尊重科学,不遵从自然规律,片面强调“人定胜天”的错误理念是导致灾难发生的主观原因之一;同属于泌阳县管辖、相距不足百公里、地理位置、气候、库容、建筑标准等各方面都差不多的两个水库,一个垮坝,一个无恙,根本原因在于一个水库流域内植被保护相对完好,一个植被破坏殆尽。良好的植被是减少水灾的重要因素;比如,所谓的专家动辄以“百年不遇、千年不遇”评价此次洪灾,其实都是骗人的鬼话,目的一是彰显其权威,二是为某些责任人开脱。因为漯河的气象观测工作开始于1956年,全球的气象数据采集也仅仅是从1850年才开始。此前,根本没有科学的测量方法和数据,何来千年一遇?比如,当时的舞阳工区即舞钢市,本来是从舞阳分出去的六个公社组成,但工区死人多,舞阳死人少,除了舞钢工区距离石漫滩水库近,还有就是救灾不力。舞阳工区开始是省直辖,后来划归平顶山,再后来划归许昌地区,再后来又划归平顶山。隶属关系频繁变动,导致上下级沟通不畅,民心不稳,灾情到来时,争论不休,议而不决。而舞阳县在洪灾到来之前,早早疏散了群众,尽管财产损失一样巨大,但人员很少伤亡。笔者老家裴城公社田古东村也是得益于干部组织,于洪水到来的头天下午将群众安排到地势较高的村庄,得以避免人员死伤;比如,对待自己的亲人,关键时刻那种撕心裂肺又不得不做出的抉择。亲历者苗富清说:“当时几丈高的洪水铺天盖地袭来时,生我养我的亲娘,一呼啦竟从我紧握着的架子车里眨眼消失。”亲历者王叶说,“我狠心地自己掰开自己的手,松开亲生骨肉,一把抱住那棵树,任急流再怎么冲,始终没有松手。”亲历者闫振武说,“我狠心地松开两手,可两个孩子还是死死地抱着我。我心一横,使劲抠开他们的双手,一下子就窜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再也没劲儿弹腾了。”
“75.8”洪灾是天灾,也是人祸,至于两者各占什么样的比例,见仁见智。作者在这方面没有回避,用一系列的原始材料佐证这一观点。比如那个特定的时代所具有的政治特色:“水库垮坝的教训之一是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不够,路线觉悟不高。”“中央领导已经决定这次水灾不做公开报道,不发消息,特别是灾情不仅不做公开报道,而且还要保密。”“长大后我参军到了部队,有一次无意中说起家破人亡的灾难,说俺庄死了多少人,俺家死了几口人,不想上头很快就追查起来,说我胡造谣言,扰乱军心。”——亲历者关保良。“经过积极的抗洪抢险斗争,绝大多数水库和沙、颍河的主要堤防确保了安全,发挥了作用,暴雨区7座大型水库和13座中型水库安全拦蓄洪水45亿立方米。”
三
对于此次洪灾所造成的死亡人数,是作者着力最多的地方之一,也是所有关心此次洪灾的人们急切想知道的,但在作品中,我们只能看到作者援引的来自不同方面的数据:
1994年,原水利部长江流域委员会主任魏廷琤:不会超过1万人;中科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蔡则怡:死亡近10万人;中科院气象学家陶诗言:人数达数万人;《中国历史大洪水》:超过2.6万人死亡;《南方都市报》:溃坝造成的直接死亡,加上后续因缺粮、感染、传染病引起的死亡,人数共计24万多人;《杂文月刊》引述:共死亡26万人;曾经参与灾后医疗救援的乔海燕医生记述,当时他们的医疗队下去后,首要的工作不是防疫治病,而是掩埋尸体。当时上级组织的报告会说,遇难人数是4万,还有个零头。“我们医疗队的三十多个人没一个信。”
一次公共灾难,历经四十年,历史上很多被颠倒的是非都给纠正了过来,但死亡人数这一简单的问题时至今日还扑朔离迷。这成为作者心中新的痛。故此,作者在结尾代表受访的上百位亲历者呼吁:“不提任何物质要求,但要公布洪灾真相;公布遇难人数,追询灾害成因;隆重召开全国性的追悼大会,并由国家领导人发表指导意见;在灾区竖立昭示人类科学应对自然灾害的纪念碑。”
一个人,只有内省才能进步;一个国家,只有内省才能强大。一个人能够内省比较简单简单,一个国家能够内省意义更为重大。
2015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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