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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师

时间:2006/7/14 作者: 一只小白妖 热度: 87951

1.引子   
  好大,好圆的月亮。 他说。
  是的,好大好圆的月亮。
  我也很喜欢月亮,这样大而白的月亮,冷冷的银色的光。
  它一丝一缕的撒下来,我身边的骷髅在月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我喜欢这样的月光,它让我身边的骷髅显得更为完美。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我知道。
  可我还是可以去追求,让它离完美更近一点。
   ……
  好大,好圆的月亮,他说。
  是的,好大好圆的月亮。银色的月光在破魂上冷冷的流动着,和着血液在地上蜿蜒的声音。
  我望向他还没有闭上的眼睛。
  乌黑的眸子里,是两个小小的光点儿,白色的。
  好大,好圆的月亮。
   …… 

2.偃师   
  我已经几乎要忘却自己是从那里来,我的过去是什么。
  时光隔断了所有的往事与记忆。
  可是我还记得,我是一个偃师——在这个流传着三英雄传说的大陆上,许多人叫我这样打扮的人为方士。
  可是我不是,我是一个偃师 。
  其实和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在比齐,在盟重……在任何一个有人出没的地方,然后割断他们猎物的脖子。
  偃师的存在是为了追求更完美的骷髅,就好象有的人的存在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钱,更美的女人。
  我们也养狗,可我们追求的是更完美的骷髅。
  这并不矛盾,就好象一个 PKer ,他们杀人,但并不为了夺取装备……
  我的同伴说我是一个固执而迂腐的人,也许。
  因为我从来不会象他们那样去杀人。
  同样都是获取,我拥有我自己的方式。
   
3.小双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挽着一个小小的藤篮。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枝头漏下来,漏在她的发丝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息。被风吹起的银杏叶片和着金色的阳光在轻轻的飞舞,象翩然而来的精灵。
  小双站在我的对面,搭在藤篮上的一双小手洁白可人。
  就是她了,我听到一个声音轻轻的在我心底说。
  我敲开村中药师的门:“天黑了,我能在这里借宿一晚么?”
  古老漆黑的门扇开了,淡黄色的灯光从门扇里透出来。
  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他们的晚饭。
  好客的药师招呼我:“过来一起吃吧,年轻人。”
  小双举着一盏纱灯为我领路。
  东边的厢房,我在这里歇下。
  静静的夜里,蜘蛛在梁上织着织不尽的网,经年的被盖散发着暖气——平实人家的暖气。
  第一缕天光从窗子里透出来的时候,我醒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吱呀声,我推门出去,小双拎着桶去了井边。
  天边的月还没有落下去,淡淡的月和四散的星子倒影在井水里,圆圆的井口是一个七宝匣,满是跳动着的璀璨的光。
  我把住井上的长索,提起一桶满是星月的水来,小双的脸在凉凉的晨风里是淡淡的绯色。
  我在药师家住了下来,帮他从事制药的工作。
   “因为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如果您肯收留我的话,我尽量帮你做一些工作,来抵偿我的食宿。”
  每天我和药师一同制药,厅堂里的大黑锅吐着热气,衣服上都满染着辛辣的药味。小双在灶间拨着火,红红的火光映着她的脸上细细的汗珠。象一瓣带露的春桃。每个月我都和药师一同去采药,熬药。他付给我一定的酬劳——虽然不多,但是足够让我买来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取悦小双的心。
  小双是一只小鹿,任何过大的动作都会惊跑了她。
  六个月,我花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来接近她。
  六个月后的晚上,我终于可以在凉凉的夜风里轻拂小双的长发。
  小双的眸子望向我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告诉我,你是那里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把小双柔软的身子搂在怀里,用手指勾画着她脸的轮廓,
   “我的家在满天风沙的盟重,那里有血,有刀光,有各种各样的虫子……都死了,我无路可走,只好来了这里……”
  小双的身子在我怀中微微的战抖着,我紧紧搂着她,“所以我不能给你什么,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还有命在,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受苦……”
小双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打在我的脸上:“可是我愿意啊,只要我能在你的身边,就是受苦又怎么样,只要我在你的身边……”
   “可是我的仇家,我怕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小双的指甲陷在我的肉里:“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就是死在你怀里我也会觉得幸福……”
  是么?小双,你爱我爱得那么深么?就是死在我的怀中也会觉得幸福?
  小双用盈满泪光的双眼和滚烫的双唇告诉我, 是的, 是的, 我爱你。
  我紧紧的抱住她,那么,就让你幸福的死在我的怀里吧。
   ……
  天明的时候,药师的家里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号啕。
  我知道他们哭的是什么。
  走吧,我对我身后的骷髅说,转过身,我用手指勾勒她头骨美丽的轮廓。
  笑容浮现在我的脸上,你又更接近完美一点了。
  年老的药师的哭声还在风中回荡着,他对着一滩曾经美丽的血肉号啕:“小双,我的小双……”
  我是一个偃师。
  我从来不象我的族人那样割断任何一个猎物的脖子,我只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我而死。
  小双死的时候仍然是带着笑的。
  她说了,能够死在我的怀中也是幸福。
  也许我的确是骗了她,可骗一辈子的话也叫骗么?
  同样都是获取更完美的骷髅,可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4. 一笑
  蛇谷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
  连绵的雨丝从天上直挂下来,在漫无边际的天宇中横着拖来拖去,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泥泞。
  我在第四个窗子的旁边坐下来,从这里看出去,是蛇谷村子里最美的景色。那遥远的地方的关口,四合的绿浪,偶尔有彩色的带子在窗外的绿地里一掠而过,很快的又隐没了,那是蛇。
  这样的天气,这样连绵的雨,在这里多留几日也是必然的。更何况这家小小的酒肆里有最好的酒。
  屋外潮湿的雨气和冷风突然从门口灌进来,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兰色旗袍的女子走进来,寒冷的空气在她苍白的脸上抹上一抹绯红。
  屋子里有几道目光都投到那女子身上去了。
  的确,她是美丽的。
  她寻了一个靠火的位置坐下来,要了一壶酒,单薄的身躯微微的战抖着,因为屋子里的寒气,也许更因为那几道来意不善的目光。
  一个人出来闯世界,本来就分外的艰难,更何况一个孤身的女子。
  那边桌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和着他们淫秽的目光。
  一个壮汉摇摇晃晃的向那女子走去,敞开的胸膛上满上黑密的毛。他伸手起抓那女子的手:“小姑娘,长得满俊的啊,来来来 ,陪大爷喝几杯。”
  女子的脸涨得通红,醉汉的手已经摸到她的脸上来,她咬了咬牙,摸出一把短刀向那汉子刺去。
   “呵呵,小姑娘脾气还满暴躁的啊,老子就喜欢带刺的野玫瑰。”汉子几乎没有花什么力气就夺下了刀,把那女子抱个满怀,一张大嘴直往她脸上凑过去。
   “放开 ,放开我,来人啊,救命!”女子的喊叫在寒风中分外的凄厉。
  英雄救美的桥段,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上演的,这次也不例外。
  已经有一个拿着降魔的年轻人站了出来,固定的历数了一番诸如光天化日之下不得什么什么的政治规定以后厉声怒喝:“放开她!”同时还摆动他的武器以增加恐吓的效果。
  那醉汉当然放开了女子,然后象所有的小说中那样,几人拿刀的拿刀,持剑的持剑,和那站出来行侠仗义的年轻人斗成一团。
  可是生活毕竟是生活,而不是小说。
  几个回合以后,那大汉的炼狱就深深的砸进了年轻人的脖子,一朵灿烂无比的血花和着女人的尖叫喷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他问。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笑着看坐在我对面的男人:“许多人都以为这个世界是为他一个人建造的,其实不是。他现在只是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他并不是上帝。同样,我也不是。”
  一个酒杯已经劈面砸了过来,我伸手抄住:“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血是不是冷的。”说话间,一道青色的人影已经冲出去了。
“人哪,为什么总是喜欢自己给自己惹麻烦。”我叹口气,招出宝宝,“我们也去插一脚吧,谁叫那个傻子也去了呢。”
   ……
  我看着一笑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现在你满意了,自己的肉割起来还是痛的吧。”那刀口很长,所幸还没有伤到骨头。
   “呵呵,我就知道你还是会出手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我的兄弟。”
  兄弟?什么样的人是兄弟?
   “一笑,”我叫他:“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你的兄弟的呢?”
  一笑的面色凝重起来:“从你用你的身子挡住我背后的那一柄修罗的时候。”
   “就这么简单?”
   “是的,”一笑望着我的眼睛“这一路上你照顾我,救了我的命,那次你为了救我受的伤让你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你卖掉了你唯一的银蛇为我换了一把炼狱,你这样对我,我不当你是我兄弟当你是什么?”
  我冷冷一笑:“那如果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我?我只是一个穷武士,你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呢?”
   “也许我要的是你不知道你有的。”
  一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发什么神经呢,装酷啊?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反正我当你是好兄弟,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是的么?我是你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我摇摇头“不说了,天放晴了 ,出去走走吧。”
  雨后的天空总是特别的清朗透明,月亮上来了,湿凉的山风从山上吹过来,有一点冷,远处有几声夜枭长而尖的啸声传来。
   “好大,好圆的月亮啊。象情人的眼睛。”一笑说。
   “是的,”我说“好大,好圆的月亮啊。”
   “你?为什么?”一笑吃惊的看着我。
  我缓缓的将我的破魂从一笑胸口上拔出来,温暖的血流流到我的手上,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腥咸的气息。
  一笑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用手合上他还睁着的眼睛。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时候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可真话往往没有假话容易让人相信。
  我要的是你不知道你有的。
  的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我是一个偃师。一个夺取人性命的偃师。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来历。
  今晚的月色很美,再这样美丽的月色下完成的蜕变,一定分外美丽吧。
  点点的萤火飞起来了,衬着天上如洗的月光,蛇谷的密林里有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
  好大,好圆的月亮啊,不是吗?我低下头,轻轻的对身边那具曾经叫做:“一笑”的骷髅说。

5.死或生
  我们注定只能在岁月的洪流中漂泊,一年,一年,又一年。
  当时光如雪崩将所有的过去掩埋,剩下的,只是最初与最后的企望。
  尽管我们的的行为为人所不齿,尽管我们的称呼已经可以用来吓唬夜啼的婴孩。
  如同蛾扑向温暖的火光,我们的生命只为我们的骷髅而存在
  也许这是一个悖论,但我们永远于矛盾的夹缝中挣扎,看不清自己的脸。
   
   “这是第几个被你骗去生命的家伙呢?”他审视着我身畔的骷髅,闲闲的问。
  第几个?一个奇怪的问题,难道一个PKer会默记死在他刀下的人的数量?
  如果是的话,那么他还太年轻,还没有找到他真正的信仰。
  骗?想到这个字我的心里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欺骗?
  他们的一生都在我的手里终结,骗了一辈子还能叫骗么?
  如果一个人一生都生活在谎言里,那么我们的现实对于他也许就已经成了谎言了。
  鸟眼睛里的世界当然和鱼眼睛里的世界不同。
  但他们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世界,不是么?
  也许我获得他们的骨骸的同时又欺骗了他们的灵魂,我的行为卑劣无耻。
  可你们呢?
  你们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的割断你们看中的猎物的脖子。
  你们熟视无睹地看他们被恐惧和惊异扭曲的面孔。
  你们一下将他们从熟悉的生活中抽离出来,让他们面对死亡的痛苦和对人世的依恋。
不知道谁的手段更残忍一些?至少我给了他们一个甜蜜的梦。
  同样都是获取,我有我不同的方式。
刀刃撕破空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拔出降魔架住他的剑,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方式永远都是那么直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
  他扬了扬手中的剑:“你还是那么的了解我,这一点,你也没有变。”
   “那么快就轮到我了么?”
   “如果是你,你会放过眼前的猎物么?何况除了你以外,你身边的骷髅也比我现在拥有的更完美。”
  是的,你一向如此,从你明白我们偃师的宿命那一天开始你就是如此。
  那么简单,那么直接的方式,就好象当年你把你的剑刺入我二姐的胸口时一样。
  那么今天是谁的血滴到地上,谁化为谁的骷髅呢?我的大哥。
  八年前我从你的剑下逃得一条性命,今日,败的可又是我?
  不论谁的血流到手上的时候,感觉都是温暖的,我的也一样。
  红色的血花溅在白袍上总显得特别美丽。血液从身体里流逝的感觉是一种轻微的寒意。
  我从衣底掏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来突然展开。
  和八年前一样,我又再次败在你的剑下,可是同样和八年前一样,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得到我的尸首。
   ……
我想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这次终于到了我离开的时候。
  卷轴带我来到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阳光从密密的林子里洒下来,在我身边织成一张网。
  大哥的剑永远那么狠,那么准,狠得可怕,准得可怕。
  血液从我胸前的伤口里汩汩而出,我试图抬了一下我的手臂,却是徒劳。
  远处传来隐隐的狼嚎声,似乎有狼群在向这边靠近。
  想不到最终会沦于狼口,我想起自己的身躯被数头大狼撕扯的模样,不禁有些替自己惋惜。
  我的骨骼落到我大哥手里,至少会成为一具精美的骷髅,而且我可以保证比较长的时间里他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骷髅了。现在却要被狼扯得七零八落,实在是有点浪费。
  空气里已经传来了腥气,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黑暗
   ……
   
  当看到枕边一盏如豆的灯光时,我不禁微笑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是个不折个扣的混蛋,所以这次我仍然没有死。
  门口传来脚步声,灯光照在来人的脸上——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
   “我这是?”
   “我和桀看你昏倒在林子里,就把你带了回来。”他背后的少妇开口,声音温婉动人。
  男子将一个药碗送到我口边,一种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
  药的味道是一种厚重的苦,象是一块哽在喉间的石头,浸透了黄连的石头。
  但我很愉快的将它喝下去,因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还可爱的。
  男子将药碗放好,对我一笑:“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
  说话间他和少妇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闪烁流动,一切话语似乎都已可以用目光交流。好一对恩爱的夫妻。
  我就在这个叫桀的男子和他妻子枫的小屋中住下来养伤,一养便是数月。
  桀的医术出奇的好,不然我现在早已经是个死人。
  每日桀出外打猎,枫在屋中做些女红,和寻常人家没有什么两样。
  可我知道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那日桀进屋来我便看见了他端药碗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指上有淡淡的茧,那是长年练剑的人才有的茧。
  他杀狼的动作干脆利落,他的武器破风的声音很小。
  那一日我突然问他:“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奇怪地看着我:“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
  我笑了:“是为了枫吧?”
  桀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可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想要的答案。
  我突然拔出降魔向桀刺去,剑走偏锋,转眼就到了喉间。
  桀想也没想就反手一剑,两剑剑锋相交,铮然一声,声如龙吟。
  我收剑还鞘,“果然是你。”
  桀扬扬眉:“是我,可又怎么样?现在我只是这里的一个猎人罢了。”
  我笑:“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不会找你的麻烦,何况你们沈月阁和轩辕楼的旧事,我向来都不关心。”
没错,桀就是早已失踪多年的沈月阁旧主。
  当日他突然从江湖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想不到显赫一时的沈月阁主人,会为一个女子隐居到这个地方,过如此闲适的生活。
  英雄难过美人关,世事大抵如此。
  一个人在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之后,往往都期望平凡的日子。桀和枫的日子,过得平实动人。
  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平淡而满足。
   “枫是一个平常的女子,和你随时可以在街头看到的女子一样平凡。”桀曾经这样对我说,可是为了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桀舍弃了他以前的一切。舍弃了他以前显赫的声名和巨大的野心,在这里住下来,准备终老山林。
  所以他以为他的生活可以一直这样平淡下去,直到他们老死的那一天。
  可是死亡来得总是比预料中的要早一些。
  看到横卧在地上满身鲜血的枫的时候,桀的胸腔里迸发出一种无限凄楚的声音。
  那声音象是一头受伤的狼在无边的暗夜里哀号。
  可是枫永远都听不见了,她的身体已经冷透,她所倒卧的血泊中的鲜血也已经凝结。
  三天来桀一直抱着枫的尸体跪在地上,眼睛里已没有了眼泪。
  我站在桀的旁边看着桀抱着他爱人的尸体,看了三天。
  第三天的傍晚我听到桀从胸腔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时候他的腰畔飞起了一道银光。
  铮!一声,我的手臂猛然一震。剑在离桀脖子三寸远的地方被我的降魔架住。
   “你就准备这样死了?”
  桀看着我,眼睛里的神色悲哀而漠然。
   “难道你准备就这么死了,不为你的妻子报仇么?”我看了看桀继续说:“你仔细看她胸口的剑痕,我想以你的眼光不会看不出是哪一路的剑法。”
  桀紧闭的唇间吐出三个字来:“轩辕楼。”
  我拍拍桀的肩膀:“葬了她吧,然后我们一同去为枫报仇。”
   “为什么还有你?”
   “因为你们救了我的命。”
  我看着桀把枫葬入土中,桀最后吻了吻枫冰冷的唇。用以往一样的口气对枫说:“等着我,我为你报仇以后就回来,回来守着你,永远永远的守着你。”
  当桀为他的妻子的坟茔捧上了最后一捧土,他转过来对我说了三个字:“跟我来。”
  在东厢房的地下,桀掘出一个木箱来,木箱里是长长短短的武器,都闪着冷然的光。
  桀自己拿起一把命运,将一把龙纹抛给我,然后将灯倾倒在罗帐上。
  火光冲天而起。
  桀的眼睛望向无边的夜色里,“准备好了么?”他问:“你准备好了和我一起踏上这条死路了么?”
   “是的,准备好了。”我回答,同时把我掌中的龙纹送进桀的心脏。
  死和生,只隔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桀,现在你可以和你的枫团聚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轩辕楼的人来过这里,来这里的人,只有我。
  只是我曾经有个一个轩辕楼的“兄弟”罢了,和一笑一样的“兄弟”。
  人一冲动,头脑一混乱,他就会失去许多基本的判断能力,去犯一些他从来不会犯的错误。
  能使人的头脑混乱的,除了爱情和喜悦,还有愤怒。
  于是桀死了,活下来的人是我。本来我不是桀的对手的。
  桀,知道我为什么要挡住你自尽的剑么?
  因为你也许没有发现,你有着一副多么美丽的骨骼啊。
  如果当时那一剑抹下去,它就毁了。
  只有我们,只有我们能让它如此完美的脱离你的血肉保留下来,只有我们一族的人做得到。
  你不是一直都想和你的枫一同终老的么?
  我已经帮你们实现了这个愿望。
  现在你们睡在同一片泥土里了,这样的梦,也许分外香甜吧?

6.褒姒
  在这片大陆上边流传的东西,叫传说。 
  传说在茫茫的沙海有一个充满诅咒的地方——诅咒之城。 
  我并不畏惧,因为每一个偃师出生的时候,诅咒就已渗透到我们的血脉里了。 
  听说有一种东西,叫宿命。 
  于是我决定一路向西,去看看这座沙海中的城池能带给我什么。 
一个短暂的过程,或是一个结果? 
   
  我站在沙城的门口,金色的风吹动着城头的旗帜,细碎的沙砾被风刮到脸上,打得人的脸隐隐作疼。 
  我听到背后传来车轮碾压土地的碌碌声,和着驱赶路上行人的声音。 
  我让到一旁,为过来的车队让出一条路。 
  走到车队前面的一队武士,然后是方士,最后是穿黑袍的法师。 
  这样被簇拥而来的人,并不是沙城的城主,而是一个纤弱的丽人。 
  她面部的轮廓清晰明丽,眸子映着阳光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琥珀色,长而松软的头发象是细碎的金砂。 
  她就这样坐在高车上被人簇拥过去,脸上的神色冷漠而倨傲。 
  路边的小贩告诉我,她就是褒姒。 
  传说中的褒姒,住在深宫中看不到笑容的褒姒。 
   “难道她真的从来都没有笑过?”我问小贩 
   “不是,”小贩回答我“她只是很少笑而已。”说着,他指了指皇宫的东面“不过王喜欢看她笑,在那里有道门,有很多人都从那里进去,带着他们的绝活,想让褒姒笑一笑。王下了令,能让她笑的人会得到很高的奖励。不过失败的人都被砍了脑袋。” 
  那么我更应该去试试了。要么成功,要么就赔上我的性命。 
  风险越高,投入越大,有时候收获也越大。 
  至少我愿意为了褒姒,为了褒姒那颗无比动人的头颅赌上这一把。 
   
  沙城的皇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厚重而沧桑。空气里带着历史和血的气息。 
  我间杂在一同进宫的人的队伍里,一步步走向皇宫深处的王座和一个遥不可知的未来。 
  干热的空气在宫殿里盘旋,我们踏上的,是一条穿越生与死的甬道。 
  穿过厚厚的帘幕,我看到了那个坐在王一旁的丽人。 
  她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冷而淡漠的神色。 
  一个扮做小丑的男人在她面前的波斯地毯上做出种种滑稽的动作。 
  有几个在一旁的侍女已经被逗得咯咯的笑起来。 
  我看了看褒姒的脸,那张脸还是那么的淡然,然后她抬起她纤美的手掌来,在脖子下做了一个划的动作。 
  几个武士拥上来,把小丑拖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没有第二声。 
  下一个是个很小的女孩子,大概只有十三岁的样子。 
  她表演的是一种叫柔术的杂技,把四肢弯曲成各种样子,有的时候看起来让人觉得可怕。 
  正在那个女孩子竭力顶起一盏灯做出孔雀的样子的时候。褒姒慵懒的抬起手来挥了挥。 
  女孩子的哭声很快被狮笼中狮子的咆哮淹没了。 
   
  轮到我的时候,我走上前去看着褒姒猫一般闪动着的琥珀色眼睛。 
   “你带来的是什么?”她懒懒的问。 
  我扬扬手,青色的骷髅在大厅中间站立起来。 
  几个背后站着红毛大狗的侍卫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是的,很好笑,在带狗的侍卫面前炫耀自己的骷髅。 
   “可是,”我轻笑着说:“我的骷髅会唱歌。” 
  真的有细而轻的歌声在大殿里响起来了,细微的,飘渺的,断断续续的,象是讲述一个幽远的故事。 
   “在长满薇草的地方,在回忆与思念交汇的地方,雨雪飘落在杨柳的枝头,百合花的低唱……” 
  我笑着盯着褒姒的眼睛,看到她猫一样的眼睛里涌出一颗颗大而亮的泪水来。 
  王已经充满怒气的站起来:“斩了他!!” 
  我笑,成败就赌在这当口了。 
  已经有武士过来执住了我的手,将我拖向皇宫门口染满血迹的断头台。 
  一,二,三。我在心中默数。 
   “放了他”,我听到了褒姒的声音:“把他留下。” 
  一丝微笑浮现在我的唇边,我知道,我胜了。 
   
  于是我留下来,成为沙巴克深宫中的一个乐师,一个用骷髅演唱的乐师。
   “为什么留下他?”王问褒姒:“我以为他能给你笑容,可是他却给你的是眼泪。”
   “我的王,”褒姒轻轻的回答道:“可是他慰藉我对家乡的思念,你应该知道,自从我跟了您以后我就再没有回到过我的家乡了。”
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只要他真的能让你快乐,我就留下他的性命。”
   “谢谢王。”褒姒笑了,她的笑容苍白,却有着动人的美丽,象是大漠里突然飘下的一朵雪花。
  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王会用千金买褒姒一笑。
   
   “你为什么知道我一定会留下你?”褒姒问我。 
   “因为我在城外见到你的时候,我闻到了你衣裳上沉香的气息,只有遥远的沃玛山谷里的人用这样的沉香,也只有那里的人,会为那一首歌流泪。” 
  褒姒,你是囚在这黄金笼中的鸟儿,你的美丽只被人欣赏。 
  他是你的王,他给你荣耀与宠爱。可你始终是被他玩弄的的宠物而已。 
  现在上天让我们相遇了,他不能给你的爱与尊重,我都能给你。 
  虽然是你让我留在这宫中,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低微的乐师。 
  褒姒的手指轻抚过我的脸,可是,可是我们都在这逃不出的牢里啊。 
  你能么?你能带我展开我被缚住的翅膀?你能帮我逃出王的手掌? 
  别忘记,别忘记他所具有的强大的力量呵,我们,我们俩,怎么能逃得开,逃得掉? 
  油灯跳动的灯光映照着褒姒绯红的脸,褒姒的身躯如蛇与我纠缠。 
  褒姒,我轻轻唤她。 
  若我能带你逃出这黄金的牢,你愿意随我走么? 
  你愿意失却这一切舒适的生活同我一起走么? 
  你愿意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同我一起走么? 
  褒姒紧紧的拥着我:你要带我走,你可知道带我走要冒着多大的风险? 
  我点点头,不管多大的风险我都带你走。只要你不怕死。 
  我看着褒姒迷醉的双眼,笑容如花在我心底绽开: 
  说啊,褒姒,说啊。说你愿意同我离开,不怕冒着死亡的危险。 
  只要你说出这一句话,你那绝美无匹的头颅便是我的了,你说啊,褒姒。 
  一滴眼泪挂在褒姒的颊边,她泪眼朦胧的问我:你真的,真的愿意带我走? 
  是的,我点点头,只要你不畏惧你将要失去的,我就带你走,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褒姒轻轻的啃咬我的手臂。
   “明天,明天鸡鸣的时候你就带我走吧,我们逃出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褒姒光洁的身躯猫一般在我身边蜷伏着,我用手细而轻柔的抚摩她凝脂一般的皮肤。
  很快就天明了,然后我会带这个女人离开,带这个不顾一起爱上我的女人离开。
  不会太久了,我取到她美丽头颅的日子。
  我仿佛都可以看到褒姒洁白动人的骸骨被我把玩在掌中的样子。
  天微微有些亮了,我轻轻推醒褒姒:“天要明了,我们走,逃出去。”
  她睁看眼睛看着我,用一种似乎睁不开眼睛的迷乱的目光。
  笑容在褒姒的脸上浮现出来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而羞涩的微笑。 
  伴随着这样羞涩的笑容,我感觉有一种冷而利的东西从肋骨之间进入了我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从我的指间渗出,洒成大而妖艳的红色花朵。
  褒姒还在羞涩的笑着,她坐起来,用手挽起她乌黑的长发,露出被万缕青丝遮挡住的脖子。
  我突然在她的后颈上看到一个小小的记点,一个平日看不到的记点。 
  一个红红的型如骷髅的记点。同我肋下的记点一样——只有偃师才具有的记点。 
  褒姒的手指沿着我颧骨的曲线划过去,
  她浅浅的笑象是在风中,轻而飘渺:你的头颅很美,它将是我众多藏品中最精美的一件。 
  很多时候我都相信,很多轨迹在经历复杂的变化后都将回到最初的起点。 
  以欺骗开始的,那欺骗就是最好的收稍吧? 
  种下的什么样的因,便结出什么样的果来。 
  因果轮回,也许这就叫宿命。 
  我最后看了一眼插入我肋间的那一柄精美的破魂,缓缓合上眼睛。 
  这一次我将睡去不再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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