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对生活的艺术穿透力和表现力,总是与作者探寻生活的审美视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东方剑》杂志原副主编朱玉琪先生写的《那楼·那人·那条狗》是审美视角与艺术表现紧密相连的一篇具有艺术穿透力的好作品。
关于作品中的“留白”与跳跃式叙述的线性组合
作者选择年幼的“我”作为审美视角引领读者去窥看镜花水月的社会深度,从而让这篇小说的审美视角不但独特而且精妙。独特就在于“我”的所见所闻是小说线索发展的重要载体;精妙就妙在于以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双眼去看复杂诡秘的人生。
小说以孩子的目光切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每个人物的思想、感情、情绪、心态、意趣、风貌直接宣泄在读者面前。
以文章第一部分末尾处的对话为例。当我奶奶轻轻地叹息“唉,可怜这么一位老教师”时,“我”好奇地问原因,但被爸爸打断。这段话,作者是故意隐去了许多有效信息。如因“我”幼小单纯,接触面狭窄,不懂人情世故等等,因此刚搬到新家的“我”当然对奶奶的轻轻说的一句叹息话不明就里。而作为作家的奶奶和有社会阅历的爸爸就不同了。在“我”家买房到搬家之间的时段里,至少在装修房子时爸爸或多或少会与张阿婆及其他邻居有过短暂的正面接触或侧面了解。根据实地的初步调查,“我”家大人肯定会交换意见,显然对新邻居张阿婆打的影响分不高。而这些调查报告步骤和结论形成,肯定是绕开“我”进行的,怕“我”童言无忌捅出去造成不必要的负面效应。
这样的跳跃式的省略语句在文中颇多,俗语称之为“留白”,让读者细细去品味,是可以悟出其中的奥秘。
正因为“我”不是全知全觉者,而成人世界的语焉不详的交谈,却巧妙地为小说留下了太多的悬念,给了读者以巨大的想象空间,让读者自己去辨别,去思。这正是此篇小说的高明之处,也为小说作者审美视角所显示的主体意识有了重要的伏笔。
搬新家了,“我”好奇地打量着新家的周边环境,目睹了邻居张阿婆的出场;尤其奶奶一句“可怜这么一位老教师”,引发了“我”的好奇。这好奇,也勾起了读者的好奇。文章在悬念中于是拉开序幕。
在新家,“我”当着张阿婆的面背诵唐诗,竟然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魂不守舍。她心里一定藏着难言的隐痛,谜一样的隐痛一步一步在推进情节的发展。
追“我”的狗,竟然是张阿婆喂养的,令人难以置信。接着发生的一连串事,最后让一个重感情、爱面子张阿婆不堪身心重负而猝死。故事在凄凉伤感的氛围中落幕。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毕竟是孩子,没有社会经验,对复杂的社会的认识肯定是要有一个从表象到实质、从肤浅到深刻的理解过程。
文章的巧妙,正是在“我”这无邪的双眼打量社会才让线索顺其自然地发展,也让读者顺着线索的发展而恍然大悟。情节层层铺垫、步步走向高潮。看是平淡无奇的故事,却因结尾部分的甩包袱,一下子就让文章严肃起来。
这篇小说的小标题是探究文章奥秘的钥匙,不得不看,且好好琢磨。“那楼,我奶奶说:它是一幢被人们所议论的‘楼房’”、“那人,我奶奶说:她是一位守望着希望的母亲”、“那狗,我奶奶说:它是一条曾被人宠养过的名狗京巴”,顺着看这三个小标题,寥寥数语似乎并无出奇之处,内在的含义又并不明朗;不过看完文章的内容,再倒过来看小标题,就变得很有意思了,因为知道了故意省略而含蓄的内容,让互相并不关联的楼、人、狗一下子有了新的注解:一个有灵性的流浪狗有情有义地死守在新相识的主人门前;张阿婆两个儿子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张阿婆死了,居委干部为她处理后事;张阿婆时常瞭望西方,祈祷小儿子回家;亲生的大儿子对老母亲恩绝义断,因为母亲没有听从大儿子卖掉那小屋;她是一位守望着希望的母亲,留着着这披风挡雨的小屋就是盼小儿子有个家能回来;小儿子因激情杀人而进了监狱,事由是因爱富嫌贫的女友瞧不起他并嫌他家穷而分手;惺惺相惜,孤独的她伸出援手关爱着孤独的流浪狗;她家真是寒碜,可收拾得很干净;“我”背唐诗无意中竟然触动了她隐私的心弦,失态的她遮遮掩掩;她送来了一碗荠菜肉馄饨,是报答“我”的一盒昂贵的酒心巧克力;“我”家搬新家,她来贺喜;茶余饭后,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人们议论的楼王,其实爱议论的话题是最有隐私故事的“她”。
小说的高明之处恰恰表现在,作者选择了一个反映生活的独特的审美视角,把艺术的视线始终对准隐蔽在事件背后的错综复杂的盘根错节的各种人际关系上。正是如此,作者始终从一个特定的角度饱览了社会世态的形形色色,并对它们作出了深入的开掘和道德评价。可以说,从这一审美视角出发,通过情节的徐徐展开,揭示出人际关系的冷酷、自私、可怕,尤其凄凉酸楚的结局令人扼腕,发人深思。审美视角的新颖独到,艺术描绘的别开生面,使其艺术价值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小说。
小说的人文特征以及话语的趋向,应该是对物欲横流社会现象的严肃批判、对转型期间道德迷失的深切忧虑、对都市生活独居老人沟通隔阂的深刻反思,并直指的还是人性本身。人生便成为此小说跟踪和探究的主题。
关于人物个性的设置与时代共性的悖理
人世间最难的事情大概莫过于对人的解读了。要解读,就得把人物放到眼花缭乱的世界中去考量。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存在,要揭开这个存在的内心奥秘,最好的办法是把每个人设置在内外交叉的现实世界的各种关系网络中去碰撞去解读,以凸显人物命运的走向。
让我们来看一下,作者在笔下是如何处置人物命运走向的。
张阿婆是个随遇而安、恪守本分的人。如:“我”家刚搬到新家,她便主动前来道喜,说明她与邻为善;“我”送她一盒酒心巧克力,她送“我”荠菜肉馄饨,表明她“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手头拮据的她悉心地照料流浪狗,分明是个行善之人;她不计较大儿子逼她卖掉仅有小房子的激烈争吵,却默默暗送儿子,仁慈为怀是她的行为准则;她不嫌小儿子的罪过,博大的母爱让她日夜祈祷小儿子能刑释以后早点回家……
张阿婆又是一个虚荣好强、离群索居的人。如:听唐诗后失态的她,在与“我奶奶”对话时的遮遮掩掩,分明是自尊性极强的母亲;居委主任郑伯伯在居委对“我奶奶”的一段对话,点出了张阿婆在与人交往时用幻想来排遣自己的愁绪;她生活得很不如意,却把情感交付给了狗,孤僻的她行走在社区边缘……
这是一个委顿与宽厚、虚荣与质朴相杂糅的心灵。她无可挽回的悲剧,是与她复杂的、不可克服的行为动机分不开的,也与她自身性格的缺陷和多重生活的不如意等背景造成的。
作者并不是孤立地写张阿婆一个人,而是把她置于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中,置于各种不同的人物关系中和在众多的人物形象中表现。文中有小儿子的激情犯罪、曾是小儿子女友爱富嫌贫的分手、退休教师的生活拮据,大儿子相煎太急的冷漠,小区居民的闲言碎语,都给了她心灵的全方位的强烈刺激,巨大的落差、心理的失衡构成了她的生命无法承受之重,而这一份超重让她日夜煎熬着人生、消耗着她的生命,从而为她寂寞地走向不可逆转的黄昏人生埋下了灰线。
这是一个由无数生活的碎片所封闭的隐秘的人生,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自自然然、实实在在、顺理成章地演变。作品的每个环节都给了读者思维的空间,给了读者任意的选择,只要稍稍拾起覆盖人物的几个生活的碎片便能从容地解读这位母亲的凄苦人生。
她的悲剧是被各种合力扭曲了的现实的悲剧。人生不尽人意,但不尽人意的恰是生活呈现出的自然底色。张阿婆这人物是卑微的,生活是平淡枯燥的,但却蕴藏着巨大的社会性。她的迷惘与痛苦是历史蝉变中的迷惘与痛苦。
为了营造酸楚悲凉的氛围,作者在文中全部用了反衬手法。如:“我”家的和睦与她家的不和;“我”的热闹与她家的寂寞;“我”的健康成长与她小儿子的走向罪恶的深渊;“我”家的时尚与她家的寒碜;她大儿子长久不回家看母亲与她倒是和流浪狗相依为命的;为她忙碌善后事的是居委干部与她的大儿子人间蒸发……人物个性间妍媸美丑在生活碰撞中渐次分明。这样的反衬很好地渲染、烘托出了作品的悲剧气氛。张阿婆的心灵始终处于焦灼自闭之中。她走了,是带着无尽的遗憾走的。
关于作品主题的提炼与对道德叩问的冷酷剖析
作者并不甘心停留于写人,他还写了一条狗。
即使是写狗,作者把狗与她的人生相连起来,从而激发起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使作品的内涵更丰厚扎实。如张阿婆的大儿子一进张阿婆的门,就吵着要卖掉张阿婆的房子,未果,居然与张阿婆断绝任何联系,甚至张阿婆临终时也没有见大儿子一面;相反,流浪狗却与张阿婆结成了莫逆之交,当张阿婆撒手人寰了,仍不吃不喝地坚守在张阿婆门前期盼着张阿婆回家。儿子冷漠无情地搞人间蒸发,忠犬有情有意地在守望殉情。二者相照,凸显了文章的主题“亲情不如狗情”。作品的主题获得了极大的升华。试问:张阿婆为啥情有独钟地拯救那条流浪狗?仅仅是由于寂寞吗?
作者将人物置于生活的、人性的乃至人生的纵深处,从而丰富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对读者来说,通过人物能够在生活的纵深处多向地展开思考与认识问题。如小儿子丧失理智的恶果谁之罪?那女友想另攀高枝是人性使然还是社会熏陶?对大儿子的冷酷相煎该作怎样的道德评判?亲情不如狗亲,折射的是社会道德冷漠综合征么? “留守”(尤其是家属有“病”)的独居老人,社区该怎么抚慰心灵之痛?退休教师的生活尚不富裕,其他低收入行业的退休人员的生活可想而知,其涉及的多轨制的养老制度该如何趋向合理?……小说作品中所蕴含的深邃思想总要使我们想得很多很多。到底是谁之过?!
目前,我们的社会是转型发展期。此阶段,社会矛盾是凸现期,转型发展是阵痛期,增长速度是换挡期,改革探索是创新期,由此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在所难免。作者要通过一幅幅世风世相图的描写,通过世态人情的勾勒,来反映我们当今转型社会万象杂陈、除旧布新、攻坚克难的时代特点,为的是让人们直面现实去认识、思索、反思、解决存在的各种问题,从而为实现中国梦清道。
对现实生活准确而深刻的剖析与揭示,使他的作品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召。而他对生活的独特寻觅与喟叹,往往能使读者久久于怀,难以释卷。这实在是一种扣人心弦的艺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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