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有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老师叫我们全班写一篇关于滕王阁的文章。虽然在南昌读书已有一年半的时间,可我从未去过滕王阁。
上个月的周末,我独自乘车去了滕王阁。由于晕车,所以来到滕王阁的我已是昏昏沉沉的,买了票好不容易踏入阁中,里面陈列着一些名人字画,晕眩中的我一边观赏,一边往里走。观赏时我总习惯去无人的地方,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埋怨的声音。
“谁?”我不禁有些害怕,游客一般很少会呆在这样一个昏暗的角落。
“是我。”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你就在我的身体里。”
“什么?”我神色慌张地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其他的东西,“难道我已经被吃了?”
“就是滕王阁。”它似乎有些烦躁地回应着我,并发出一声叹息。
“你就是滕王阁?”我惊讶地再次环顾周遭,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又问了一句:“那你叹什么气呀?”
“如今来看我的人特别少。”滕王阁委屈极了,“最近又减少了,我怕自己以后不出名。没人知道我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滕王阁了。”
说着它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使各种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世态炎凉啊!”我忍不住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的滕王阁。
“可不是?”它还在啜泣,“说到底还不是那些该死的人不好好保养我。现如今,谁不喜欢年轻漂亮,高贵大方的东西。他们应该给我的柱子上刷满金子,镶上玉石。多弄些名人字画,或者多请些名人看我,再加上媒体宣传,我就不信人们不关注我,不仰慕我。”
“什么?”继而我哑然地看着它。
“这里该刷上新漆了。”它用手指着一根斑驳的木柱子说,“还有啊,这木板,这瓦,这水泥统统都该换新的。我都变老了,自唐朝以来,虽说是整过29次容,可那也得好好保养才是啊。现在的我还是宋朝时期的容貌,虽说清俏美丽,可不免有些陈旧了,谁还要看一张衰老的脸呀?”
“那倒也是。”我有些不自然地附和着它,晕车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脑袋更加肿胀了。我想转移话题,于是就问:“你认识王勃嘛?”
“当然啦!”它的眼神立刻焕发光彩,“就是他让我为世人所知的,恩人哪,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随意摘了一句王勃的话,带着附庸风雅的成分,大脑还是有些昏沉,似乎有股睡意潜入。
“说到这里,我心里就充满了仇恨,现在的那些景色都不在了,其实我并不懂得什么落霞啦,秋水之类的东西,但我还是能够接受的;孤鹜,我是不喜欢的;它居然飞得比我高。”
“可你也不会飞呀?”我刚说完,就得到一个白眼的嘉奖,“那你的意思是?”
“对的,那个时候我是最高的,可以俯视一切,至少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是这样子的。现在我的身边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它们全都长得比我高,有的还笑话我,你可知道我整日整夜为我的名声和地位发愁……”
我开始连连打着呵欠,睡意渐浓,躺在角落的某处就睡过去了。
在这种沉睡状态下,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开着一架直升飞机穿梭在云海里,云朵在我的耳边嬉戏,空气似乎是静止的,我为这平稳的旅程感到一丝惬意。
突然,气流开始变得不平稳了,我往正前方一看,一股凝聚成螺旋状的黑色气流正向我席卷而来,那是一股比龙卷风更为猛烈急促的气流,刹那间我就被卷入进来了,直升飞机在这漩涡里打转。我被转得头昏眼花,不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一阵清新的花香刺入了我的鼻孔,在花香的刺激下,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如同翡翠般色泽的绿草地上。我摸了摸周身,发现自己并未受伤,直升飞机坠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天空万里无云,明澈碧蓝。
“这是在哪儿?”我的意识还处在模糊当中,待稍稍清醒片刻,我就从绵软的草地上爬了起来,大概是用力过猛吧,我觉察到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坠落下去,转身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原来我的身后就是万丈深渊。然而这并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深渊。这深渊的尽头是天,它一直延伸到无限深的地方。也就是说,我所在的这片区域是被天包裹着,也可以说是悬浮在空中。
我迅速地逃离区域的边缘,向其内部靠拢。我的脚下是一条咖啡色的小路,它像一条蜿蜒长蛇般一直延伸到远方,消失在森林深处。我一直沿着这条路向森林里走去,感觉有些硌脚,这才发现自己并未穿鞋,而路面却满是粗糙的石头屑。这时,我看见不远处有只白色的兔子正往这边走来,它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嗨,你好。”它居然会说话?我犯着嘀咕。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惊奇地问道。
“这儿还有其他人吗?”它露出古怪的笑容,转而又看了看我的脚光鲜亮丽,“你需要一双鞋子对吗?”
我点了点头。
随即,它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双鞋子,这是一双很奇特的夹板鞋,树枝状的“人字形”恰倒好处地镶嵌在青草铺成的鞋面上,穿上鞋就感觉自己踏在软绵绵草地上一样。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忙向它道谢,“要是有胡萝卜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请你美美地吃一顿。”
“‘胡萝卜’是什么东西?”它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天哪!你居然连胡萝卜都没吃过?真是太遗憾了!”我吃惊地望着它,“那可是兔子们的美味啊!”
“既然是从未见过,又从未吃过的东西,那有什么遗憾的呢?”说话间它就消失了。
而我只得踏着鞋子继续前往森林的方向。
不久就来到了森林。林中的树木长得都很奇怪。它们的树干有的像楼梯,有的像门,有的像窗,总之有各种各样形状的树干和它们的枝桠又能组合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并且颜色也是个不相同的,不过大多数以中国古代建筑门窗上的颜色相同。而叶子呢,灰色的居多,大多是那种瓦片的灰色。
更奇怪的是我看见一棵只有叶子没有树干和枝丫的树。那树的叶子像瓦片。于是,我走过去好奇地摆弄着它的叶子。
那棵树居然生气了,它没好气的冲着我大吼道:“找死啊!”
“你居然骂人?”我也有些生气了。
“我从不骂人,我骂的都不是人。”
“你也太过分了吧。”我气急败坏冲它嚷道。
“这是事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类啊。我周围的一切都是植物或者一些动物。”它理直气壮地辩解道,“你一定是奇怪我没有枝干怎么活对吗?”
我残留着些许余怒点了点头。
“我是有枝干的,只是你看不见罢了。”它调皮地冲着我眨了眨眼,之后就不再搭理我了。
“喂,喂。”
……
见此情形,我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沿着路,我一直往前走下去。一路上新鲜的事物不断涌现,奇怪事物的重复出现让我的感觉由惊讶变为习惯,似乎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了。
最终,我辗转来到了路的尽头。在这里,我的惊讶释放了它所有的能量。因为显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滕王阁!但,此刻的这个建筑与滕王阁似乎又不一样,因为它的每一块木板,每一根柱子,几乎可以说构成它的所有材料都是鲜活的。比如门前的那根柱子居然长着繁茂的叶子,它们几乎是天然架构起了这样一个建筑。它们的枝、干,或弯曲,或笔直,或向左,或向右,甚至是各个角度的面的延伸都是恰到好处的,浑然天成。这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当然,它与其他艺术品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它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
带着惊叹,我久久凝望着这个建筑,它的正门的匾额上提了一行字“悠然见南山”,当然,这匾额和字都是有生命的。正当我走近了这个类似滕王阁的建筑,并准备推开门的一瞬间,一阵咳嗽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谁?你是谁?”我不寒而栗。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回答、甚至令人尴尬到发窘的问题。”那个声音回应道,“我的名字叫滕王阁。”
“你真是滕王阁?”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建筑。
“你进来吧。”那个自称滕王阁的声音建议道。
于是,我便推门而入。正门的墙壁上悬挂着的居然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此刻我已没了惊讶,但还是仍不住问道:“这果真就是失传已久的天下第一行书吗?”
“什么叫‘失传已久’?”那个声音中带着疑惑,“自我有记忆以来,它就挂在这里呀。”
“不可能。”我抢着反驳道,“滕王阁根本没这东西。”
“随你便吧。”它似乎并不愿同我争执。
“你认识王勃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建造的吗?”我继续紧追不舍。
“王勃是什么东西?是动物还是植物?”那个声音中带着不解,“我只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这样存在,如果一定要回答是谁建造了我,那便是这些树木,是它们赋予了我完整,赐予了我生命。一路上,你没有发现这里的树木长得很像我的某些部位吗?现在构成我的这些树木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肯定会老去,然后死亡的,可我却是生生不息的。因为后来者的力量是伟大的。老实说,我真的很幸运,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会把我吻醒,小鸟在我的枝头歌唱,我的根为我提供所需的水分和养料,我的叶在白天吸入可口的二氧化碳,到晚上把氧气吸入我体内。这里有很多动物和植物,我们白天一起欢唱,晚上一起入眠。最重要的是我有一颗感知的心,它会告诉我,处在这种状态的它很舒服,不受束缚。”
“你真的不知道王勃吗?就是他让你名扬天下的,我是说在假定你是滕王阁的前提下。虽然你刚才说了很多,可这……”我疑惑地看着房顶,“由此看来你根本不是滕王阁,只是个假象罢了。”
“你说的‘假象’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不存在吗?”那个声音中搅拌着好奇和疑问。
“对的。”我一字一顿的回应着。
“既然我是‘假象’,试问什么是‘真实’?”
我一脸默然。
“同样‘真实’知道它自己是真的吗?”
我欲语泪流。
“从心,随性,难道这样地活着也是一种假象吗?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应该简简单单,无忧无虑吗?”它很疑惑地看着我,“还有我并没有说我是滕王阁,我说的是我叫滕王阁,这仅仅是一个代号而已,或许在你来之前的地方也有一个和我相同代号的建筑。我们只是同名,长得像罢了。”
转而,它又回到先前的问题上了,“‘名扬天下’是什么意思?”
“这个?简单点说,就是大家都知道你,知道你叫滕王阁。”我解释道,“然后就会有很多人来观望你,瞻仰你。”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变得更加不解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并不知如何作答。
为了避免尴尬,我又转移了话题,“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建筑真可称得上是精美绝伦,可惜的是,至今还没有人发现你的美。”
“你说这话真可笑。”那个声音回应道,“美一定要被发现才可以吗?”
“如果不被发现,别人怎么知道你美?”
“发现,或者不被发现,美就在这里,不会消失。”那个声音解释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只为自己存在。”那个声音平静地回答,“所谓的探望与仰慕只是在那些探寻者的欲求和贪念得到满足的时候才会产生片刻的真实与感动,而贪念和欲求永远无法得到满足。所以,即便你不相信我是假象的,那又如何?”
“这一切……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说完这句话,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也许你可以试着掐下自己的脸,如果会疼,说明这就是真的了。”它建议道。
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脸,于是我被疼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还在这阴暗的角落里面。旁边的滕王阁还在不停地抱怨。
原来我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你知道吗?他们应该使用各种不同的宣传方式,加大宣传力度……”
现在,我已经有些厌烦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滕王阁了,于是我冲它大吼道:“难道你就那么希望别人赞美你,敬仰你吗?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根本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讨好你,谄媚你罢了。”
“难道你不希望别人讨好你吗?你可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谄媚的。”它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你根本就不是滕王阁。”我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你在怀疑我是假的吗?”滕王阁觉得我简直莫名其妙,“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木,所有的一切可不都是真的么?不信你摸摸看,随便找个人问问,谁会说我是假的,即便我是假的,谁又是真的呢?从唐朝到现在,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么个天大的笑话。”
说完它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在展示着这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一时语塞,呆呆地望着房顶,随即便默然离去。
在滕王阁的门口,我碰上了一行人正要进去,其中一人激动万分,大叫起来:“我终于看见真正的滕王阁了!”
我缓缓地抬头,看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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