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里有那么一个人,长年在家靠卖苦力维持生计,穿着一身老式蓝色的确良,在家排行老二,一生下来头就长得偏偏的,说话总是嘻嘻哈哈着,甚有几分“幽默”相。平常,在众人眼里,觉得这是有些许的傻里傻气,所以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傻二”。
傻二其实并不傻,且看他干起活来可带劲了,做事从不偷懒,村里人都称他为好老实人,做事诚实、卖力、又不怕累,话说七、八里远外的乡民都会雇他去做事。
因此,长年累月,傻二待在家中总会有事做,他从不担心自己会失业。
在傻二眼里,是没有双休日或是节假日的,平日里只要有人雇他干活,他都会欣喜着应允,即便是遇上了下雨或下雪天,都会尽自己的努力去把雇主所安排的活做完。
傻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大都已成家了,只有他一直还是单身着。几年前,关于他的事情也听村里的村婆们讲过一些,傻二刚生下来头就是偏着的,某些人说这是先天性畸形;某些人还说这孩子完了,准没得救了,且看他脑壳偏偏的,以后咋能娶得到媳妇哦……
傻二的母亲并没有放弃他,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细心呵护着把他抚养长大。傻二上小学时成绩还算蛮好的,在班上还是前几名。同龄孩子看着他头长得偏偏的跟怪物似的,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不与他一起玩。每当下课休息时,一个人偏着头坐在木楼梯板上看着蓝天默默地发着呆,有时也会看到一妹几(“妹几”是小女孩的意思)傻笑。
小学快毕业时,有一年的寒冬,傻二得了一场怪病,无论如何打针及吃药均不管用,他母亲也带他去看了“灵婆”,结果还是一直高烧不退,这可急坏了他的家人。村里有位郎中跟他母亲说深山里有一种山药可治这怪病,可是这种山药极其少见,一般生长在高山的悬崖峭壁之上,难寻得很。
于是,傻二的父亲及祖父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往深山里去了,直到天黑了才拿着寻找到的山药回来,按郎中所说的方法把药煎熬好后给傻二喝,慢慢地,傻二的病果真是好了。
傻二的病虽说是好了,但时不时地便会偏着头傻笑及发呆,旁人都说这孩子准是高烧时给烧坏了脑子了。上初中时,傻二的成绩便一落千丈,上课时会偏着头发呆不看黑板,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的倒数第一名,有几次考试数学还得了零分,其它同学都耻笑他,说他是个笨蛋、傻子。
上初中第二年,傻二跟他母亲说不想去学校上学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太笨,成绩差,同学们及老师都不太喜欢他。在他自己的一再坚持下,就这样辍学了,他母亲为此还偷偷地流了不少眼泪。自此,傻二便成了家里的一员名副其实的劳动力。
春天,扛着锄头上山挖土、下地挖田,挑猪屎粪一担一担地往地里去,有时一挑就是一整天也不喊累;夏天,拿着锄头在那大片的玉米地及红薯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着在烈日下辛勤地给农作物锄草、施肥,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低头晒背,抬头晒胸,晒出了一身黑黝黝的肌肤;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黄澄澄的稻谷用他那健壮的身躯一担担的从稻田地里往家里挑,还有那圆滚滚的红薯仔及一个个金黄的玉米,也全是靠他那宽硕的肩膀,一担接着一担子走着杂草丛生地山路挑回了家中;冬天,虽说得上是农活较少的季节,但乡村人,上山坎柴准备一季的柴火是大多数村民的愿望,而傻二也有他自个的愿望,不但要给家里坎满楼的柴草,还要去深山里捡一捆捆一担一百多斤的干柴挑去镇上卖些钱来准备置办些年货。
干柴的价钱是20元/百斤,傻二每次都会卖个近30块钱,他拿着那30块钱有时买只鸡,有时买几条淡水鱼或几斤瓜子、落花生之类的年货,高高兴兴地唱着歌儿挑回家中。
傻二的大哥在成家后自个盖了栋楼房,便与他母亲分家去住了,两个妹妹也嫁去了几十里外的山村,他父亲在他30岁时得病出逝了。于是,留在他母亲身边的就只有傻二,每年过年时都是傻二陪着他母亲一起过,看着别人家买这买那的置办些年货时,傻二心里也想着:“别人家有的,我们家也得有,一年忙到头过个年总归要过热闹些,可不能苦了咱老母亲了。”
所以,在傻二的努力下,每年的除夕夜,淡黄色的灯光下总能看到满满地一大桌子好菜,他母亲微笑着收获这满桌的幸福,有时会感动得落泪。
傻二大叔家的长湘,每年的寒冬都会拿着坎柴刀及挑着一担空篓筐去五里光(一座山名)烧木碳,有时一去就是三五天。长湘虽说是他堂哥,可在年绩上却大他十来岁,傻二看到长湘烧木碳挣钱得很,比起他去深山里捡那干柴卖要划算许多。有天,便找到长湘说:“湘哥,你这烧木碳挣的钱子多,哪天带我也去五里光,同你一起合伙烧木碳咯。”长湘犹豫了一会,说:“烧木碳可以带你去,不过做这活是很累的,我怕你这身子板是吃不消得,你还是自个好好考虑下。”傻二着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傻笑着说:“这事不用考虑了,你看我有的是力气,为了挣更多的钱让我老母亲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的活儿我也情愿去做。”长湘看他这么诚恳,拿他没辙,只好答应着带他去五里光山上烧木碳。
长湘与傻二约好了时间,并要傻二带几个苞谷和红薯放口袋里去山上当午饭。第二天,零晨五点的样子,傻二的母亲已为他准备好了早饭,傻二起床漱洗完后,拿起饭碗来狠狠地扒饭,扒得筷子与碗相触的声音非常响亮,他母亲见傻二这副傻样,语重心长的说:“二呀,你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傻里傻气的,我有时看着你想笑,有时又想哭,吃饭不要这么急啦,对胃不好,这会时间还早,长湘也才刚起来,今天去烧碳路上可得当心点啊,那条上山路不好走的陡得很。”傻二放下饭碗,转过脸笑着向他母亲说:“妈,您老不要多想,看着我笑就行,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该好好的照顾您了。”
寒冬的早晨是极冷的,碎子马路上的几个坑内的污水已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从村上到五里光还要走近二十里的山路,那是一条杂草丛生的上山小路,路窄而陡,路两旁是一片片茂盛地杉树林。长湘边走边唱着歌:
郎上坡哟,姐上坡哟喂
叫声哟哥哥哟
情郎哥哥哟
咿哟,你等等我哟喂
我走三步来退两步哟
不是哟等你哟
情郎哥哥哟
咿哟,你等哪个哟喂
……
傻二一路听着,笑着说:“湘哥,这是什么哥咯,极好听了,改天也教我唱下好不?”长湘停下了唱歌说:“二娃子,这可不是一般的歌,在学校可是听不到的,这是五里光山上面一个烧木碳的大叔唱给我听的,说这歌叫《郞在山岗打一望》,听得多了也就学会了几句,他说这是他们那里的山歌,是从湘西那边传过来的,说是山歌对唱还可以对着媳妇呢。”傻二接着问道:“那你唱的里面情郎哥哥又是个啥?”长湘皱了下眉说:“那情郎哥哥呀!是一个多情的男子,就像你这样还是单身汉的挑货郎,等我学会了改天也教你唱哩,没准哪天你还能对出个媳妇来呢!”说到这,两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声,傻二心里哆嗦了几下,心怕那狗会追上来,听人说起过在早晨没人的时候路过别人家门时狗会追出来咬人的,所以有些许害怕。
到中午时,两人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苞谷和红薯仔丢进烧木碳的土窑子里去烤,不一会儿红薯、苞谷就被烤熟了,赶忙用木夹子将火堆里的红薯及苞谷扒拉夹出来,一掰成几半,滚烫滚烫的,熟透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就大口大口的吃着来填饱肚子。长湘对傻二说:“二娃子,这烧木碳时得当心点啊!得时刻看着这火,有一年邻村的长明大哥在这山上烧碳时,一不小心把这山给烧着了,还好当时山上的人多,只烧了对面那座小山头就把火给灭了!”
“那后来呢,长明哥有没有事?”
“当然有事啦,镇里上来人了,说是从林业局来的,下村调查了解了下具体情况,看到长明家穷,交不出太多罚款,就罚了两千块。”
“两千块?这蛮多钱子啊!”
“这已经算是少的了,他们一开口就说要罚六千块的,结果知道了他家里的具体情况后交了两千块罚款,这钱大半还是从亲戚那里借来的。”
“待在这偏远的山村里面,一年到头就辛勤地耕种着自个的那一亩三分地,有时收成还不好,所以想要挣个钱也着实不易。”
“是的呀,特别是长明哥家,有三个小孩读书,上面还有体弱多病的老母亲,这些年来,都是他一个人卖苦力糊口,哪还有什么钱交罚款哩。”
“长明哥,他一个老好人,咱就会碰上这等事情咯,真是倒霉透了。”
“这可不是嘛……”
聊着聊着,天已经黑下来了。两人业已烧好了几土窑的木碳,把上午烧的冷却好的木碳装满两篓筐,其余的只能等冷却后待明天上山来挑了。傻二看着土窑内剩下的木碳发起了呆,长湘问他:“二娃子,时间也不早了,太阳都快下山了,赶快收拾下啊,你发起什么呆来?”傻二说:“这剩下的木碳就放这土窖子里没事吧,不会有人来偷吧?”长湘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说:“这你放心好了,在这偏远的高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人会来偷这玩意的,等明早我们赶早上来取走就是。”傻二听了点了点头说:“没事就行,明天是得要早些上来,那我们现在准备回家吧!”
夕阳的余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每人挑着满满地一担子黑木碳,边走边讲着笑话沿着来时那条小路走下山去。这下山路还没上山的路好走,很容易摔跤,特别是对于这些挑山工而言,即要看好脚下的路,又要护好肩膀上的担子,着实不易。下山路刚走到一半,天便已经渐渐地黑下来了,傻二走在前面,只听到后面“砰”的一声,长湘不小心摔倒了,肩上挑着的木碳担子也翻下了路边的杉树林内,傻二赶紧放下肩上的担子,跑过去扶起长湘说:“湘哥,这是咋回事咯,人摔着没。”长湘“唉哟、唉哟。……·”了几声,右手摸着自己的脚说:“完了,我这怕是给摔骨折了,刚才踩了一块小石头,不甚给滑倒了,你去看下我的那担木碳还在么?”傻二朝那木碳刚翻下去的地方看了看说:“只是从篓子里掉了些许出来,还在的。”傻二走进杉树林,捡起刚才掉出来的黑木碳装入篓筐内,挑到了小路上,长湘还在低着头坐在一块石板上双手摸着自己的脚叹着气。
傻二偏着头看着长湘说:“湘哥,你就坐在这石板上别动哈,先休息下,等我先将我的木碳挑回家,然后再和大叔一起来接你哦。”长湘看着他那一副傻气样笑着应了。一个小时后,傻二带着他大叔一同来到了半山腰接长湘,傻二接过长湘身边的扁担挑起了那担黑木碳,他大叔背着长湘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三人在漆黑地夜晚往家里赶,走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了,长湘硬要拉着傻二去他家吃晚饭,吃过晚饭后,长湘说:“二娃子,今天真得谢谢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我今天恐怕得在山上过夜了,这担木碳也就回不来了,你明天还得上山把那剩下的木碳挑回家中,等我脚好了一起拿去镇上卖。”傻二嘻笑着,点头应着。
又一天,天还未亮,傻二一个人挑着空篓筐往山里去了。往后,烧木碳也着实挣了不少钱,还给他母亲买了几套新衣服及一个银镯子。
乡村夏天的月夜是热闹的,且听河田地里说丰年,听曲蛙声一片,树上的鸟儿早就睡着了的,但猫头鹰却也未闲着,偶尔会听到从后山上传来那奇特的“咕咪、咕咪”的尖叫声,感觉怪吓人的,尤其是在夜色弥漫的时候,听着叫人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头发都会直立起来。这会,我们就当猫头鹰的叫声不存在,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在村子里高声叫嚷疯跑着玩捉迷藏或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大人们就端把小凳子坐在门前纳凉,说着闲话,抱小孩的妇人把小孩端在双腿上,轻轻地摇晃着,右手摇着蒲扇驱赶蚊子,嘴里哼着当地流传下来无厘头的谣儿: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个小小的山
小小的山上有一个小小的房子
小小的房子住着小小的人
小小的人在小小的庭院
小小的庭院里有一颗小小的树
小小的树上有一个小小的鸟巢
小小的鸟巢里有一只小小的鸟
小孩听着听着,在妇人的谣曲声中也就睡着了。
“卖冰棒咯,卖冰棒咯。……·”老远就能听到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卖声,一个晒得全身通红留着满头大汗的小伙或大姐背着一个白色泡沫冰箱,泡沫冰箱上有一个圆形的开口,盖子用毛巾包裹起来,我们大都觉得它是一个百宝箱。深约莫两尺的样子,揭去厚厚的隔热毛巾布,底下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冰棒了,里面装有一毛、两毛、五毛的不同价位,白色透明的是一毛钱一只的纯净冰棒,吃在嘴巴里清甜清甜的,两毛钱一只的是其间掺杂有红豆或绿豆的“豆子冰棒”,那味道也是好吃得很,五毛钱一只的当然是雪糕了。我们常吃的是一毛钱一只的纯净冰棒,谁手里面有个几毛钱时就给每人买一只来吃,吃得感觉那味道真是奇佳,冰凉润爽奶香浓厚,含在口里,任一线细细清凉漫漫地润入干渴的喉头,吃完一只就还想再买一只,可是口袋里没钱。
这会,我们就会想到傻二哥,时常会叫他买冰棒给我们吃。傻二哥挑着担子回来了,我们便追赶着担子问他:“傻二哥,今天挣了几个钱子了?”傻二笑着对我们说:“不多不多,十几块还是有的咯。”
“哦,挣了这么多啊,那拿一块钱买冰棒给我们吃啦!”
“可以啊!你们要吃冰棒还是雪糕,我给你们每人买一只。”
“我们就吃那一毛钱一只的纯净冰棒,这个是我们常吃的。”
“那不行,今天你们傻二哥请客,好歹也要吃个雪糕,换个口味。”
于是,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三块钱来,给我们六个人每人买了一只雪糕,他自己却没买,只是在旁边笑着看着我们吃。
有人家里办喜事娶媳妇了,他便充当挑货郎,挑嫁妆或一些货物在一声声唢呐声中高兴地挑着肩上的担子。这当然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即能酒足饭饱,又能看看新娘吃吃喜糖,有时别个人家还会给红包的。傻二这会口袋里面鼓鼓的装满一袋子各种各样的纸包糖,回到村子里面,就会给小孩们散纸包糖,小孩们有时也会问:“傻二哥,你有喜事啦!要结婚了不。”傻二笑着回答说:“哪有啊,我可没那命,这是别个人家里娶媳妇给的喜糖。”小孩们会边吃着傻二给的纸包糖边笑着说:“傻二哥,你人真好,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吃的。”有时,会围上来一大群找傻二要纸包糖吃,当散发完糖后,傻二用手拍着自己的空口袋摇摇头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引来孩子们的一阵哄笑,在笑声中散去了。我们时常也会笑他:“哎哟喂!傻二哥啥时候也学会了孔乙己的满口知乎者也了,真是没看出来啊!”傻二摸着脑壳笑着说:“这不平时你们放学回家读课文时听到的不,我听你们读得多了,我也就记住了,也就晓得这几个词,你们常说的孔乙己是谁啊?”我们会取笑着回答:“孔乙己是你哥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傻二也不会因为开这个玩笑而和我们生气的。
傻二也会唱歌,他平日里常唱的一首歌就是上小学四年级时学到的一首《长亭外》,话说他学唱这首歌时学得极认真了,那是教唱这着歌的是他的一位语文老师,叫红芳老师,红芳老师不仅歌唱得好听,而且人也长得极漂亮,性格又温和,很少会发火打骂孩子们,还特别看得起像傻二这样较特殊的孩子。如是,冬来春去,傻二特喜欢上红芳老师的课了,听课非常地认真,一首《长亭外》教完后,红芳老师叫班上的同学来试唱下,傻二笑了几声,其它的同学都把眼光齐看向了傻二,红芳老师叫傻二站起来唱,傻二没法子,只好扯着嗓子大声的唱了起来,当他唱完后,同学们给他鼓起了掌来,看他平时傻傻的样,没想到才教了几遍的歌就唱得这么好听,红芳老师为此还表扬了他,说他学什么都较认真。虽然后来生了一场病人变得傻了些,但是这首歌一直却还没有忘记,一直都还会唱。
每当他挑着重重的担子上山或下山时,就会扯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唱起《长亭外》这首儿歌来: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惟有别离多
于是,挑再重的担子,走再远的山路,爬再高的山也不觉着累。当唱得有些渴了,就会放下肩膀上的担子,走向路边的竹林或杉树林内,折一枝枝红艳艳的“映山红”来吃,剔去里面的花蕊,便一朵一朵吃下那红色的花瓣,味道有些甜,又有些酸。有时,还会折一些放在担子上,挑回家给村里的小孩或老人吃。
村里的小孩大多也欢喜听傻二唱歌,每当放学回家时,傻二也在夕阳下挑着担子回来了。他们会追着傻二说:“傻二哥,你唱首歌给我们听咯。”傻二说:“我不会唱呢,唱得不好听的。”他们会接着说:“傻二哥,你就别谦虚了,我们老师及哥哥姐姐们都说你唱得好听的,特别是那首《长亭外》,说你唱得比红芳老师都好听哩。”傻二听了这话乐了,开心得唱了起来,他们边听傻二唱歌,边吃傻二从山上带回来的映山红,是多么的惬意着,等傻二唱完,他们也会给傻二掌声以示鼓励。
有一年秋季,大姑家收稻子了,便叫上了他来干活,只见他一次又一次挑着满满一担稻谷走在田野上,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鞋前端一个破洞露出了他的一个脚趾头,脚下不甚一滑,他费了很大的一股子劲才稳住了阵脚,最终才没将那一担稻谷连人一同滚下田坎去,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一担担带着泥土香味的谷子,伴随着傻二“吱呀、吱呀”晃动着的扁担,一天下来堆满了大姑老屋前的晒谷坪。大姑笑着对傻二说:“傻二,累不?休息下咯,进屋里头喝杯凉茶。”傻二偏着头嘻笑着:“阿婶,不累呢,长期都这样习惯啦,只是今天上午差点摔田坎里去了,稻谷也差些全给倒了。”大姑倒了杯凉茶递给傻二说:“傻小子,看你说的,就算是真摔田坎里去了,人没事就行,我们不会怪你的,也不会因稻谷倒了扣你工钱的。”傻二听后心里乐呵呵的,一口气喝完了那杯凉茶,拿起扁担挑着空竹篓筐往稻田地里去了。
傻二平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那个妹子(姑娘的意思)真好看。”又到年底了,有些相亲或是家里嫁女儿的人家,傻二也会偏着头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说是去看热闹,其实是想着去看妹子的。
草根叔家儿子娶媳妇了,新娘子穿着一身红衣裳,手里拿着一把红纸伞,浓妆淡抹着,朝人群中的傻二回眸一笑,傻二顿时惊呆了,兴奋地尖叫了起来,站在他旁边的三娃子朝他瞪了几眼,斜着眼对他说:“傻二啊,又不是你娶媳妇,你在这大声吆喝着什么,有这么值得你兴奋的吗?”傻二还是回答着他常说的那句老话:“那妹子真好看,那妹子就是好看嘛,看得我心里一直在“嘭、嘭”跳,所以我也就跟着高兴了。”
村婆子们平日没事时,三五成群便会聚在一起跟他开玩笑说:“傻二啊,你看上哪家的妹子了,我们给你去说说。”傻二时常会与她们较真,满点头回答着:“好的呀,某某家的姑娘好看,邻村的某个妹子也好看,给我去说个媒咯。”村婆子们会继续逗他说:“给你说个媒可以,你这几年来存了多少钱啦?”傻二则笑着说:“除了要孝敬我老母亲的钱外,几千块钱还是有的啰!”可是傻二心里又想了想,如今的妹子个个都眼光高,谁会看得上我啊,我本长着就头偏偏的,傻里傻气的,别人都只会看我笑话了。所以,对于妹子,傻二平日里也只是看看,挤在人群中凑热闹,看看就好,并不敢去多想,还是打着单身汉陪老母亲过日子算了。
又是一年的冬日,村民们大多忙忙碌碌着准备着年事。村子里的小伙大都已娶了媳妇,姑娘大都已嫁了人,只有傻二已三十好几的年龄,还一直单身着。
常桂嫂来到了傻二家中,对傻二说:“二娃子,我给你说个媒吧!”傻二笑呵呵地说:“桂嫂,你就别逗我了,哪个妹子(姑娘)愿意嫁给我啊!”
“二娃子嘿,我没有在逗你咯,这回跟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真!有这种好事,还有妹子不嫌弃我,愿意嫁给我的?”
“看你说的,二娃子你可是勤勤恳恳,忠厚老实之人,又有孝心,除头长偏了些外,其它的没得话说,这可在人家妹子眼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哩。”
“哇,这个妹子是哪里的,我见过么?叫什么名字?”
“你当然见过啦,那姑娘是扯旗寨的,名叫小草,家中有年迈的老父母,都有六十多岁了,本来上面有两个哥哥的,一个生病去逝了,一个跑去外面打工,好几年都没回家了,还好这些年来有她在家一直照顾着老父母。”
“小草心真好,这么些年都一直陪在老父母身边。”
“可不是吧,小草的老父母衣食起居这么些来都由她一个负责,冬来春去,田里土地里的活儿,硬是充当起一个男子汗来,她跟你年龄也差不多,你要是娶了她那可有福份了。”
“就是怕小草她不愿意的,可委屈了她了。”
“前些天我去探了下她的口风,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说傻二哥人好,唱歌也好听,说着说着还笑了呢。”
“那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咯?”
“这事许我过几天再去问问,你先别着急哈!”
傻二想起了前些日子去扯旗寨扛树木的事情,扯旗寨离村过去还要走二十几里的山路,山是一座连着一座的杉树林,还要走过几条小溪,那边人烟稀少,稀稀落落的住着些人家。有人家里面建房子,需要用一些木材,叫上了傻二去扛树木,吃过早饭,天还未亮就往扯旗寨赶。刚从杉树林里砍下来的树木一根大约有一百五十斤来重,扛在肩膀上用一根小树叉当支撑,以缓冲些力度,当扛累了要休息下时,便用小树叉架上树木立于路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白毛巾擦汗。
与他同行的伐木人叫傻二唱首歌来解闷,傻二扯开嗓子毫不犹豫地唱起了前些天从长湘哥那学到的《郞在山岗打一望》这首山歌来:
郎上坡哟,姐上坡哟喂
叫声哟哥哥哟
情郎哥哥哟
咿哟,你等等我哟喂
我走三步来退两步哟
不是哟,等你哟
情郎哥哥哟
咿哟,你等哪个哟喂
……
这让在路边土地里干活的小草听到了,小草放下了手中的锄头,随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来,听到这歌声小草脸上都红晕了,便问:“你这是唱的什么歌咯?很有情调的,怪好听的,我还从来没听过哩!”
“这是一首山歌,叫《郞在山岗打一望》,你当然没有听过啦。”
“我叫小草,你叫什么名字?看这大热天的,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几个去我家喝杯凉茶吧。”
“我叫二娃子,在家是排行老二,别人也叫我傻二,你可叫我傻二哥。”
说着,几个人便扛着树木跟在小草后面往小草家喝凉茶去了。
又一日,常桂嫂去小草家把这事给说了下回来了,傻二手里拿把斧头正在屋坪里劈过年的材火,常桂嫂笑着与傻二说:“二娃子哟!好事、好事呢,小草她答应了,她父母也同意了!”傻二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斧头,拿了把矮凳子给常桂嫂坐,惊讶着说:“小草当真同意啦!”
“这回是当真同意了!”常桂嫂点着头。
“我要娶媳妇咯,我也要娶媳妇咯!”傻二欢呼雀跃着,围着屋坪跑过来跑过去。
“不过小草她有个条件,就是让你去她家过日子。”
“怎么我娶媳妇要去她家过日子的咯?”
“小草上有两老父母要照顾,所以离开不得,只得由你去她家与她一起过日子了。”
“可是,我家里也有老母亲要照顾啊,也离开不得的。”
“那你自个考虑两天啊,再答复给我!”
傻二与常桂嫂的对话让在灶屋里生火煮早饭的老母亲听到了,走出来跟常桂嫂说:“桂嫂啊!这事他不用考虑了,我做主了,就这么定了。”
傻二无奈的望着老母亲,说:“那我去她家里了,您老人家一个人在家咋办呀!”
傻二老母亲语重声长着说:“二娃子呀!我知道你的一片孝心,这么好的妹几没有嫌弃你,你还犹豫什么啊!我这一大把年绩的老骨头了,说不定哪天就与黄土相伴了,你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几十年的路要走,去吧!去找你的幸福吧!我不怪你,再怎么着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大哥在嘛,他会照顾我的。”
听了老母亲的话,傻二于是点头答应了他老母亲,日子在腊月初八定下来了。
腊月初八那天,阳光明媚。村里人都知道傻二要娶媳妇了,大人及小孩都来喝傻二的喜酒,家里聚满了许多人,傻二高兴得多喝了几杯米烧酒,醉了也就呼呼大睡了,旁人都说傻二有福份,终于娶到媳妇了,那妹子还真不错,会干活、勤快得很,且两人都挺孝顺,蛮般配的!
到第二天,酒醒了,在一声声喜气的唢呐声中往扯旗寨小草家里走去。到了小草家,又多喝了几杯米烧酒,可这次没有醉,只是向小草讲了一些酒话:“草儿!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当好好待我。你知道嘛,从我十八岁时开始,等到今天已等了近15年了,15年了啊,是多么漫长而又煎熬的日子,别人都取笑我这傻傻的样,我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还能娶得上媳妇,感谢上天能让我遇上你,你放心,今后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小草听后,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自此以后,傻二住在了小草家中。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去土里田地里干农活,满山洋溢着他们的一片片欢声笑语,傻二还是会每天都唱山歌给小草听,小草也爱听,幸福的生活在这歌声里欢唱着。
日子在他挑担的历程里一天天安稳地过下去,且把光景越过越好了。他也成了当地一名口碑较好的挑山工。只是时光易逝,岁月不饶人,在这安稳而平淡的日子里,他也渐渐地变老了许多,体能也便随着年月而日渐消弱,有些重担便再也挑不起了,因为挑山工的日子会过去,终将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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