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参选
(一)
刚进村口,碰见了老五爷爷。他坐在村碑旁的石凳子上,发出长长的叹气声,花白的胡须随着叹气声在抖动,右手中的龙头拐杖不时地敲击着水泥路面……老五爷爷往常给人的印象总是乐呵呵地的,对谁都是笑嘻嘻的。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老人家被气成这样,便紧走几步到了他的跟前,急切地问道:“惹您老生气,谁恁大胆?”
“唉,女人也要选村长!”老五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拐杖接连捣了几下水泥地,花白的胡须都立了起来,腾地站起,“反了,反了,你是咱村的秀才,你给评评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今年要统一进行村委会换届选举。就我们而言,往届选举从来是风平浪静,本家的六叔一直是姜太公钓鱼--稳坐钓鱼船,没有人与他竞争。当然了,六叔也是老五爷爷心目中的唯一人选,在他看来,六叔当村长理所当然。可今年冷不丁地跳出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非要与六叔争个高低。更何况还是个女的,一向重男轻女的老五爷爷说道起来气不打一处生。
这女人也不是外人,是六叔的堂侄媳妇——娟子,这不是明摆着窝里斗吗?堂堂一大家子人家几百号人,在村里是首屈一指的大户。老五爷爷又是这一大家人响当当的家族长,往常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尤其是由谁出来参选村长的大事。可娟子这个娶来不到五年的重孙媳妇偏偏与他对起了将,谁说也不给留情面,女人咋就不能选村长?她是铁了心地要参选村长。这不是活生生地让他老人家丢人现眼吗?!
娟子的男人叫铁子,名字还是老五爷爷给起的,意思是要硬邦邦的不受别人欺负。铁子也确实作为了一番,没少给老五爷爷露了脸,六叔前些年参选村长时他鞍前马后,确实立下了汗马功劳。老五爷爷常在人面前夸他,说他是颗好苗子,还说停些年六叔不干了就推选铁子当村长,我好生羡慕了一阵子。好景不长,不知娟子给铁子灌了啥迷魂汤,自从娟子进了门当上了女主人,铁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成了只温顺的小羔羊,娟子叫干啥他就干啥,可以说娟子指东他绝对不会打西。
娟子降铁子一绝,村子里的人都说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铁子一点也不避讳,不听媳妇的听谁的,娟子是家里的福星。铁子说的这话一点不假。铁子弟兄三个他最小,大哥二哥早就成了家立了业。到了铁子结婚时,父母都已一大把年纪了,他结婚的钱都是亲戚邻居们给凑合的。娟子进门时,铁子还拉了一屁股“饥荒”那。娟子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陪嫁钱交给了铁子,俩人又东借西凑了三四万,投资十万元建起了小型现代化养殖场。头一年下来,去了家庭零花还还清了借款。第二年,娟子就叫铁子学开车,不到一年,铁子就开上了面包车。铁子整天乐呵呵地笑个不停,逢人就说媳妇有本事。现如今,铁子当上了老板,光雇工就有上百人,乡长书记来过不说,县长还光顾过好几次哩。当然了,公司还是娟子说了算,因为老板就是个“妻管严”,媳妇的跟屁虫。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用老五爷爷的话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他的鳖亲家。娟子不但生意上是把好手,笼络人心上也是个行家,村里不少小媳妇都是她的好姐妹。用六叔的话说,这些小媳妇们就是娟子的死党。这些媳妇们大都是说一不二得主,和娟子一样都是女权主义的践行者家里的顶梁柱。她们不甘心光管自己的男人,还想管管村里的事,村长又不是他老爷爷撇下的过活,为什么光兴他男人干,女人就不能地挂地挂,不是讲男女平等吗?梅子说,村里干部换届选举哩,娟子嫂称个头,咱要与臭男人们比试比试。娟子说,她怕不中。啥是中不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姐妹们一哄而上把娟子抬了起来,娟子就成了她们推荐的村委会主任候选人。
年轻媳妇们要参选村委会成员,这还了得!整个村子里炸开了锅,女人要当村长,男人都死绝了吧是?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事!瞧一瞧,数一数,那朝那代,有女人当村长的不?老祖宗早就说过,女人当家墙倒屋塌!村民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村民们大都是说说而已,并不怎么当真,大伙儿都认为村干部没多大油水,打两月工挣的钱比村干部一年的工资都多,只要不掐给咱亏吃,管它那,谁爱当谁当。六叔就不一样,他把自己看成了党的人了,既然是党领导一切,村里的事也就应该由他说了算。他从十七八岁就在村里当干部,先是民兵连长、大队长,如今是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一肩挑。虽然他常常把辞职二字挂在嘴上,间或还在高音喇叭上讲句谁接他的班他就请谁吃饭之类的话。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六叔可是个虚套子。就拿上次村两委换届选举来说吧,从部队复原回来的大刘就被耍了一回,拿着棒槌当针认了一次。结果那,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得罪了不少的街坊邻居。这次换届选举与他竞争的虽是女流之辈,六叔并没掉以轻心,他知道这群女人的能量,村里不少困难户都沾了她们的光,但他不甘心,大半辈子了,村干部任命也好选举也罢,那次离开过他赵老六。要是叫娟子她们比下去,村里人不戳掉脊梁骨才怪呢?
万事开头难。别看娟子她们说得轻巧,每个人心里可一点谱也没有。这不,村委会换届选举还没到,她们就已有点乱糟糟的不知所措,个别的还打起了退堂鼓。娟子被鼓动起来的热情也凉了半截,咱连从哪入手都不知道,咋参选?不如算了吧。算了吧?说得到轻巧。也不前思思后想想,上架的鸭子能下来吗?一开始要参选时,男人们有几个乐意的?一个个虽然嘴上不说,那是怕咱,可有几个表态支持的,一个个都是闷头鸭子。这几天他们脸上刚有点喜色,咋自个儿却要打退堂鼓,不行。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从不藏不掖的花妮第一个表态反对。梅子跟着说,咱这么一退,咋在男人面前抬起头来?枣杏接着说,男人不就翻了天吗?她们几个一说,大伙又随附起来,是啊,是啊,说啥也不能退。不退,怎么参选哪?
“活人哪能让尿憋死?”闵子心眼活泛,读书看报上网聊天要数她最多,是姐妹中的小诸葛,说起话来常常话里有话,“前几天俺查了查网上,参选离不了选举班子。”
“男人有男人的选法,咱女人有女人的优势,何不来他个以柔克刚那?”
“娟子嫂参选村长,枣杏妹妹就当选举的头吧!”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娟子她们七八个爱当家好操心又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想试试的年轻媳妇哪?唧唧喳喳一阵子,就确定下来。娟子参选村长,梅子参选村成员,枣杏负责选举工作,其他姐妹分头做自己亲朋好友的工作,横下一条心,鼓动大伙多投娟子、梅子的选票,说啥也要把娟子推向村长的位置。
(二)
村委会换届选举紧锣密鼓起来,大后天就要正式开始选举了。今年的换届选举与往年的不一样,村长候选人选前的头三天要登台演讲,要让全村父老乡亲了解清楚你走马上任后有啥想法怎么干。上台演讲,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出洋相?别看娟子平时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那是在台下人群里并没有太别处,而如今是站在会台上面对着台下一千多双眼睛讲话,还不让拿稿子。这样的场面,对于娟子来说可是老和尚娶媳妇---头一摸。头一天下午,她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砰砰”地跳个不停,心里升起许多怯意,一旦讲砸了,乡亲们笑话不说,参选村长的事就要泡汤了,姐妹们半个多月来不就瞎忙活了。娟子后悔起自己当初答应参选村长,脑海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娟子,你行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
“怕啥怕,不就是上台讲个话吗?”
晚上,七八个姐妹们围坐在娟子家为娟子加油鼓劲。枣杏带着颇为郑重的样子咓着普通话说:“乳毛未干的丫头,怕人多,你闭上眼不就没人了吗?”虽是普通话又带有地方音,枣杏话里还夹带着话,风趣幽默,大伙儿笑得前张后合,整栋屋子里充满了欢快地气氛。
第二天上午九时正,六名村委会主任候选人登上了临时搭建的演讲台。演讲台位于村东一片开阔地里,有一米多高,上面有十多张课桌,除管理区的领导和村党支部书记外,还有村选举委员会成员。台前两根矗立柱子上拉上了红底黄字的横幅,横幅上写着“千户屯村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演讲大会”。千户屯村村民把这看做稀罕物,无论老的少的,还是年轻力壮的,他们从没目睹过当村长还要演讲的场面,在他们的印象里这是次西洋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是抱着好奇看热闹的心态来到这里的,因为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讲,他们并不关心选举的结果,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不当谁当都一样。当然了,其中也不乏各位候选人的坚定支持者。
老五爷爷来了,他穿着崭新的中山服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演讲台正前方,练了处显眼的地方放下马扎正要坐下,候选人六叔“噌”地跳下演讲台一溜烟地小跑到老五爷爷跟前,双手搀扶着老五爷爷,“走,你老到台上座。”
“不了,不了,台上不是俺老汉坐的地方。”老五爷爷右手白得合叶样。嘴上虽然吐着“不”字,身子却跟着六叔晃向演讲台,脸上显露出得意的微笑,八字胡微微地抖动着,腰板也比前些日子直了好多,老年人们的喝彩声夹杂在年轻媳妇们的嬉笑声中间一起涌向演讲台。不知哪个愣头妹子冒出了一句“敢情是老五爷爷要参选村长了吧,俺投他一票!”,台下的人们霎时爆出一阵长长的大笑声。村党支部书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止了人们的笑声,他拿起话筒高声宣布:“参选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演讲大会现在开始!”
第一个演讲的当然是六叔了。选前上台演讲虽是头一次,但他毕竟是当了十几年村长的老干部,他相信自己已摸透了村民们的心理,比其他候选人镇静多了。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正正帽子扯扯西服领带迈着四方步走到演讲台正中干咳了一声开始了他的演讲,他是个精明人,并没大谈自己先前的的功德,只是用平坦的语调陈述自己当村长的酸甜苦辣咸,上面千条线都是他这根针眼穿,上批下怨,村长无奈啊!说到激动处还流出了鳄鱼泪。博得了不少中老年人的同情泪,老五爷爷竟失声痛哭起来。或许他知道火候到了,话题一转,立时慷慨陈词起来,牺牲他一个为了大家伙他愿继续当村长。他比着葫芦画瓢似的根据镇上的规划,大谈千户屯村五年规划,还提出在不远的将来千户屯村家家户户都会住上高楼大厦,有房子有车……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六叔的讲话嘎然而止,随后向台下的村民们深深地行了三鞠躬,尔后,又向台上在坐的人鞠了一躬。
第二位演讲的本不该娟子,娟子是最后一个演讲的候选人。天晓得有四个候选人临阵脱逃举手投降了,娟子一下子成了第二名,本来就紧张的娟子开始发毛了,管理区书记连喊了两次喊她的名字,枣杏拽了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抖动着两腿走向演讲台。她不之咋地,昨天晚上已倒背如流的演讲稿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站在台子中央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台下发呆,大春天里天气并不热,但娟子俊俏的脸庞上已看到晶莹的汗水再颤流。台下的人们开始骚动,嘘嘘声、长叹惋惜声、幸灾乐祸声、雀跃鼓掌声、焦灼鼓励声混浊在一起,撞击着娟子的耳膜,她试图强迫自己回忆起昨天晚上都已倒背如流的演讲稿,怒力了几次都无济于事。她彻底绝望了,但一想到姐妹们渴求信任支持自己的目光,仿佛又看到希望的光芒……
“娟子姐,别想那狗屁演讲稿了,想啥说啥!”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娟子觉得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亲切而又熟悉,接下来又是一句暖心窝子的话,比这句话更响亮更给力:讲出来,你就赢!
赢也罢输也罢,没啥了不了不起的,再砸,也咋不出自个村!娟子静下心来一想,心里坦荡了许多。对,想说啥说啥。娟子捋了一下秀发向台下摆了摆手干咳了两下,千户屯村的人们静了下来,无论出于什么心态,抱有什么目的的人都注视着台上要当他们村长的女人,这个有点腼胼的秀丽女人可是他们千户屯村有史以来第一位敢吃“螃蟹”的女人。
娟子从没登台讲过话,即使静下心来她也没有理顺思路,不知从何说起。时间不等人,主持演讲的管理区书记已催她两次了,事不过三,她明白这个道理。这位外柔内刚的女人终于开腔了:
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大爷大娘、兄弟姐妹们,你们好!
大伙别笑话俺,俺肚子里没有花花肠子,圈里弯里的话不会说,大道理还有啥规划,更是讲不出。大伙选俺也好不选俺也罢,俺今个都是实打实地说,俺要当上村长打开窗户说亮话,办啥事都给明镜样,叫什么张榜公布,交给大伙个明白账,办事公道,不偏不歪,不依不弃,大伙的事大伙商量着办。对了,俺差点忘了两件具体的事,如果俺被选上村长,一是在村里各街道路口按上电子眼叫那些到处乱跑不安好心的东西没地方藏,二是办处幼儿园不再让大人送孩子到外村里上幼儿园。大伙放心,俺不会敛大伙一分钱,愿拿的俺也收。耽误大伙时间了,对不起,谢谢大伙。
娟子深深地向大伙鞠了一躬,头差点触了地,但她没向台上的人鞠躬就跑下了演讲台。老五爷爷拐杖敲打着台子面气呼呼地说,头发长见识短,这样的人当上村长,还有王法了?老五爷爷虽然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还是被四面八方的掌声、吆喝声湮没了,除了六叔搀扶他下台外没人与他搭讪半句。他感到失落了许多,难道人们忘了自己是他们的族长,他百思不得其解,娟子磕磕巴巴连不成句的几句话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莫非世道真的变了不成。
娟子是怎么回到家的,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满脑子里尽是上台演讲时的窘态,她知道自己演讲演砸了,选村长是没戏了。男人铁子送上来的热腾腾的荷包蛋面条她看都没看,坐在沙发上像个木头人似地。铁子理解自己的媳妇,他知道此时的娟子打心里痛苦,媳妇需要他的安抚但他还不能说出来,他把碗放在茶几上并用只空碗扣上,而后两手轻轻地搭在媳妇的肩膀上,给娟子按摩起脖子和双肩来。
娟子“噗”地一声笑了,右手慢慢地推开铁子的手娇乖地说,铁子你真好!然后,头慢慢地依偎在男人怀里。铁子知道自己的媳妇是名女强人,心高要强,啥都不甘心落后,嫁给自己做媳妇以来,从没坐在家里享过清福,办企业搞经营那样都是媳妇挑大梁,自己最多算是个配角,看看家里的房子车辆那样不是媳妇的功劳,媳妇如今又要选村长,他打心眼里不乐意。老五爷爷教训他事小,真的选上话,累坏了媳妇的身子骨事大,可他又想不出阻止媳妇参选村长的理由。看着媳妇被场演讲折磨的样子,铁子心如刀绞,他试探着对媳妇说:娟子,咱下次换届时再参选吧!
“俺讲的不好吧?”
“不是,不是!”铁子怕伤了媳妇的自尊心连忙回答道。
“既然俺讲的可以,为啥非等下届?”娟子步步紧追,“俺要选到底!”
(三)
因为有了娟子参选,千户屯村的换届选举显得格外热闹,女人参选村长在人们的记忆里是头一次听说。有说是瞎闹的,有说是趁空的,还有说是干打雷不下雨的,更有甚者说娟子靠身子弄来了个候选名额,街坊邻居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咬耳朵,啥话都有说的。姐妹们不信这一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嘴是他们的,爱咋地咋地,咱就认准参选村长这根筋了。
千户屯村今年的选举因为有了娟子的参与显得格外热闹而紧张。
老五爷爷见光教训教训铁子父子不见成效,便动起了家法,他连夜在祠堂里召开了家族大会。开会前老五爷爷带领家族在家的男丁在祖宗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以示家族的团结。行完叩头礼,老五爷爷坐在祠堂里唯一的圈椅上,一脸的严肃样,他见族人都找地方坐下后,两眼往四周扫了一圈,干咳了两声,这是他当族长要讲话的习惯,几个说话的族人嘎然而止。祠堂里寂静了片刻后,老五爷爷打开了话匣子,单刀直入,我们赵姓可是一大家子人家,在咱千户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十几年来,六子一直是咱赵姓推选的村长候选人,每次都顺利当选。再说了,六子当村长那点亏待咱赵家了,上级给咱村里低保户不是六子当上村长后才开始的吗?今年咱不选他选谁,大伙说是不是。赵家祠堂里众口一致,听老五爷爷的!老五爷爷捋着山羊胡子往四下里扫了一圈,带着七分气问铁子的爹铁子咋没来,铁子的爹像是做错了作业的小学生站在众多老师面前一样耷拉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挨批……
“别叫你儿媳妇参选瞎搅和!”赵姓本家并没他想的那样疾风暴雨式的训斥他,只是异口同声地向他下达死命令。
“……”铁子爹成了众矢之的,点头如捣蒜,但他心里清楚他也好儿子也罢说不了也不敢说不叫儿媳妇参选村长,只有不清不混蝇子般地嗡嗡了一会子,具体说的什么内容,别说在场的人听不清,就连他自己也稀哩糊涂。
虾有虾道螃有螃路。赵姓家族祠堂里统一思想选六叔的时候,较上真的娟子们更是热火朝天,大有志在必得之势。男人有男人的旁门,女人自有女人的左道。姐妹中的小诸葛闵子侃侃而谈,什么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水能融化泥,什么男人是刚女人是柔柔能克刚,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总之,这次选举娟子没有不胜的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娟子说,六叔也不是吃素的,他有他的强项,更何况天上掉不下来馅饼。沉默了一会的枣杏捋了捋秀发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讲起话来,满脸的严肃:姐妹们,娟子选上选不上可不是娟子自己的事,她选上,也是咱大伙的光荣;她落选了,咱丢人不说,臭男人不骑在咱身上拉屎撒尿才怪哪!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早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吗?为啥咱们女人不能参选当村长?咱偏要选还要选上,非气死那个老股东不可!
“我说枣杏姐你别东扯葫芦西扯瓢了,花花道道我懂不了哪去,你实打实地说吧,选前这两天咱该咋办?”直性子花妮打断了枣杏的话。
“慌啥慌,又没吃奶的孩子,莫非是福子兄哩在家急等着吃你的‘豆腐’。”好开玩笑的茶花与花妮嬉闹起来,引得姐妹们嬉笑不抑。
花妮不甘示弱,上去掀开茶花的上衣,嬉笑着说:“茶花妹子的奶子又嫩又大,脸蛋俊俏好看,叫我说不如茶花妹子试点美人计,哪个男人不哆嗦?”
“别瞎闹了。”枣杏板起面孔故作正经地说,“美人计不妨试一试,没有不吃腥的猫,但有一条卖艺不卖身,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咱选娟子是没说的,但要保准全家人都要选娟子姐,一票也不能跑。再就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多给他们套套近乎拉呱拉呱,猴子爬杆多敲几便锣争取把他们的票拿过来。过两天就要正式选举了,选上是娟子的光荣也是咱姐妹的荣耀。姐妹们,咱可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四)
六月二十日上午,千户屯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正式举行,地点是村两委大院。上级领导十分重视,管理区书记亲自坐镇,严格按照选举法规定的程序举行。村委会大院门口有管理区正副主任监督,四名选委会成员核对进出投票人员的身份,投票前选举委员会主任宣布了选举规则。站在门口的枣杏和茶花只听清了一句,代理他人投票不能超过三人。这是娟子向选举委员会提出的。看看这阵势,听听这乱七八糟的规定,枣杏她们感觉到选举的严肃性,美国选总统也不敢恁不严,她们想。
老五爷爷最看重这次选举了。村两委大院还没开门,他就吆喝着小儿子将他常坐的圈椅送到村两委大院门口,他要坐在那里给六子架势,六子是他的荣耀,他认为六子也是族人的骄傲,村长非他莫属。没想到铁子娶的媳妇搅乱了他的局,他气得牙根疼,一想到这个女人也要当村长就气不打一处出,查一查千户屯村上下几百年哪辈子出过女村长?呸!老五爷爷的眉毛胡子都横竖立了起来,说啥他也不相信阴沟里能翻了船。今天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遭人唾弃。
投票开始了。八十多岁的老五爷爷在六叔的搀扶下第一个投了票,管理区书记表扬了他参与投票的热情,他笑开了怀,摆着手一连说了好几句应该的。他走回到大门口坐进圈椅里后,你还能看见他满脸的笑。一向不吸烟的他从布袋里掏出一盒将军香烟攥在手里,递给上了年纪的男性一支烟,拉拉手,老伙计,咱可不能让个女人当了家,投六子一票。接烟的男子点点头,一切都听您的,您咋安排咋办。老五爷爷捋捋他的山羊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吃晌午的时候到家里喝两盅!
一上午过去了,来投票的大多数是老年人,老五爷爷橵完了带来的两盒将军烟后又叫小儿子买来了三盒将军烟,十二点不到他布袋里就空了。正好上午的投票结束了,管理区书记说,下午接着投票,两点半开始。老五爷爷扶着圈椅站起来,笑着向在场的人摆摆手,谢谢大伙了,有愿喝两盅酒的跟着我到家去,横横(鲁西南方言,下午)还得靠大伙架势。他能有什么不满意哪?他算了算,一上午投票的不到四百人,与他套近乎的,他安排的,点头应允的不下三百五十人,这是开头红,是个好征兆。这次选举六子赢定了。他哼起民间小调,拐杖也不用了,走到家里,对着老五奶奶吆喝道,炒两个菜喝两盅。老五奶奶问他,看他喜得给面疙瘩样,喜得啥?老五爷爷乐呵呵地说六子选村长赢定了!
虽然她们心里早已对上午的投票有了心理准备,他们这些为娟子选村长忙前忙后的媳妇们心里还是没有了底,更何况娟子到县医院给五保户张大娘看病去了,至今还没给音信,一个个把心提到了喉咙眼。媳妇们围坐在枣杏家的饭桌旁,看着枣杏男人做好的丰盛午饭一点食欲也没有。枣杏男人好劝歹劝,好话说了一大堆,就差点给她们下跪了,她们一人才叨了几口菜吃了半个馍。
平时你们在家一个个给母老虎样,今个咋了?一个个象霜打的茄子样,蘖儿吧唧。枣杏的男人问。娟子姐当村长有点玄,枣杏说。我当是啥大事哩,枣杏的男人说,这还能难着咱娘子军了。把你们的看家本事拿出来不就得了。对啊,咱差点忘了,把那个老头子气晕他,花妮说。
“哪个白毛老头子?”枣杏的男人问。
“还不是那个五老头子”茶花答道。
“看哥咋着对付他。”
“老五爷爷早啊!”下午开选前,枣杏的男人走到坐在村两委大门口的老五爷爷跟前问道,“今个村里选村长选您老吧?”
“尽给你爷爷闹着玩,我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当个球!要选就选你六叔当村长。”老五爷爷说得一清二楚,说完还递给了枣杏男人一支将军烟。
枣杏的男人将嘴凑到老五爷爷右耳旁,嗓门提高了八度:“老五爷爷您大声点,我耳朵有点聋。”
老五爷爷以为枣杏的男人真的耳聋,就使劲地喊:“要选您六叔当村长!”尔后发出一阵长长的咳嗽声,引得人们哄堂大笑。这个说我以为老五爷爷要当村长哪,那个说又递烟又赔笑的他不想当村长才怪哩。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个老五爷爷脸上象裹了一层红布似的。有个调皮的小伙子还掏出来两盒大中华香烟在老五爷爷眼前来回的晃了好几次:“相当村长吗?都兴这个了。”老五爷爷气得身子乱哆嗦,引得屁股底下的圈椅“咯吱咯吱”地乱响,他半躺在圈椅里语无论地重复着:反了反了!还有王法不?
娟子回来了,媳妇男人们一拥而上。娟子看了看圈椅里的老五爷爷,赶忙拨通了六叔的手机……千户屯村的换届选举并没受到任何影响,村民们仍旧行使着自己的投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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