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霡霂，整日趴在炕上打盹的老黄狗，突然跳了起来，“汪——汪——汪”边叫边往屋外跑去。
　　村长来了。
　　老媪放下蓏瓢，立了立身子，但那供着的背像是只有用两根钢板夹紧才能板直般，斑白发鬓下，深深浅浅的皱纹，双眼那眍样儿像患了沉疴长久未愈的病人，眼珠子全都深陷在眼眶里边去了。
　　村长看了看老媪，摆出领导才有的模样审视这个窝。屋里除了佛龛和耒耜比较像件家具，其它的，倒跌都送不出去。国家蠲免征粮那么多年，这个家庭却越过越糟糕，仿佛是生活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间。
　　“桥头呢？”村长发问道。
　　老媪一听是找那个败家种，又背身打水去了。
　　“矿山那边有个四川工人回家去了，缺个搬运工，让桥头上那干几天，快过年了。”
　　老媪还是默不作声继续手中的活，村长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老黄狗又回到炕上趴着，温柔的看着老媪有条不紊地忙活。乡村的夜，似乎比城市来得更迅速更彻底，才六点过呢，天就暗的看不清远方的青山了。老媪往大锅里撒了几把米糠，开始烧起火来。不久，屋里就弥漫着一股野菜和泥土混合的香味。
　　这个时候，老黄狗又爬起来了，无声的走到屋外去，还温顺的摇着尾巴呢。喔，是桥头回来了。
　　老媪慭慭地掀开锅盖，使劲地搅了搅锅中的猪食。桥头也掀开铁锅盖，看见饭还没煮，“哐当”一声，又出去了。
　　这天是腊月初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大年三十啦。老媪和老黄狗，一个用小碗，一个用大碗，蹲在炕边，无声的用起晚餐来。放佛，这才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
　　桥头还是上矿山当起了搬运工，没有人知道，村长是如何说服他的。
　　腊月初十，老媪到村委会去领取救济津贴，桥头在矿山上给人干苦力活。生活，多充实，多美好呵！
　　桥头生得壮如牛犊，从他那体格，很难判断他竟然是出生在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庭里。他干活的那股蛮劲，深受包工头的青睐。这天，包工头特意跑到十公里外的县城买了些好酒好菜，约桥头到家里来吃饭。
　　桥头到包工头家的时候，时间尚早，包工头拿出一身干净的衣裳让桥头洗洗换上，说，待会有妞来。
　　这妞是隔壁村小寡妇阿春，这女人在生下孩子还未满月，丈夫就无端瘛瘲而去。人长得不怎么样，一副颟顸的样子，听说经常做些让人发笑的噱头之事来。但那丰满的身段，却很合桥头的口味。于是，桥头跟着包工头忙里忙外，阿春瞅着，好不欢喜。
　　吃饭的时候，桥头给阿春夹了鸡蛋炒芫荽，阿春给桥头夹鸡爪子，包工头想，若是他俩合卺，非得像老媪讨个红包不可。但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事情不一定是好事，就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几碗酒下肚的桥头，猛地揽过阿春的肩头，翘起半边屁股，“吱”地放了一个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屁来。
　　阿春哭了，哭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似乎合乎常理。
　　第二天，包工头塞给桥头几张人民币，说，这是你这个星期的工钱，可以滚蛋了。
　　桥头多少是有点难过的，但他一般很善于给自己寻乐子来遗忘生活中的不满和压力。这个乐子就在老黑家的赌场里。
　　三天后，老媪和老黄狗，一颠一跛地找到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地桥头。
　　农历腊月二十五日，村里家家户户宰猪喜庆贴春联，老黑带了四五个人把老媪堵在家门口，老黄狗咧开狗牙，那狗样儿好像恨不得要把老黑碎死万段般。
　　老黑很客气，说，祖奶，桥头半年前在我那赌钱，借了不少，几天前又借了三千块。这眼下要过年了——“然后一个眼神示意下去，那四五个壮汉就把猪圈里的猪给拉走了。
　　桥头在屋里大大咧咧地骂道，你个狗鸡巴，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老黑说，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就只会拿你老娘给你垫背！
　　老媪怒了，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猛地就撞上去。老黑被撞开几步，老媪反弹倒在地上，老黑说，祖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往老媪身上一跨，走了。
　　围观的人抽了口冷气，不知道如果桥头没被人打伤，今天会是怎么样来收场。
　　老媪哭了，鬼哭狼嚎般地喊爹娘，”当初我在桥头身下他的时候，就该两腿用力把他掐死！”那声音断断续续，凄凄惨惨。连尿液侵湿了裤裆，从她坐着的地上流出来她都不知道。
　　"妈妈，你看组奶尿裤子了！"这童音，清脆甜美，人们听了很难过，却没有谁会想着去怪罪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孩子。
　　老媪若无旁人，两手抓紧裤裆，用力拧了拧，那黄色的液体就渗过指缝，滴落在地上了。完了她搓了搓地上的泥巴，当她再次用手拭去涕泪的时候，脸上像是被人恶意画花般沾满了黄土。
　　围观中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他低头对身边的女士说，只要我拍组照片，发给小川（当地日报主编），她的生活就能得到改善。
　　算了吧，身边的女士摇摇头，她指了指庭院里的砖头和水泥说，这是政府去年发给他们，让他们重建房子用的，但是好像都被她儿子拿去抵押赌债了。人不自救，无药可救。
　　他们就走了。
　　村民们也渐渐散去了。
　　老媪的哭声渐渐的弱了。
　　在这个从有到无的过程中，这个村落，似乎又开始了它另一个寂寥又不平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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