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从门窗缝外浸入，据此可以判断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真叫人害怕。入夏以来，就是苦熬，对于我一个北方人，在此，南京，这的的确确算是南方了。实际上更靠南面的福州我也呆过，大学就是那里念的，只不过不敢理直气壮地说，原因很简单呢，当年高考失利，读的是不入流的本科，在许多人都这么看，至少在那些211、985院校学生的眼中。于是，这多少与面子相关，不敢轻易说起。这天气晴地少见，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的流风，闷闷的，也对，似乎这几天都是这样，自从我住到这边以来……

我似乎熬不住了这样的天气。

房东是一对老年夫妇，和蔼、慈祥，眼神里的善良快要满溢出来，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要是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会怎样。面对他们我开始前所未有地动摇，也对自己所做感觉到近乎残忍了。

刚到南京的那天下着雨，行长派人来接待，倍感荣幸，行长亲自来与我们吃饭，是一个时尚，有气场的人，可以看出素养、气质，温文尔雅，不怒而威，“天生有一种人就是做领导的”，这种话以前不信，但现在我有些相信，带有磁性的声音，说话一语中的，毫不拖泥大水，这是我对行长的观察，见到他，提前精心准备的预案一个都没有用上。 “这单子生意肯定是坏了”，我心里这样暗想着，却又努力找寻安慰的口实，“首先带头出马的我们经理，领队的不同，比我以前做过的几单生意不知要强多少倍，经理带队，砸锅也与我关系不大，这也不怪我。”

紧接着发生的是更让我吃惊，更让我钦佩黄总的英明伟大的决策，在我看来万万不可完成的任务，经理是轻松搞定。单见行长的那一种相见恨晚的冲动，就知道经理的游说是多么的成功，在文学课上老师们都说《战国策》是讲策士言论的文章，其间不乏夸饰，不足于信，可我现在就似乎有点相信了，人真的可以口若悬河，巧舌如簧。相比经理的冷静与沉着另一面的我将近就难受的极致。我也自信是推销的能手也拿下过几个大单，策略是有的，预案也做过不少，晋级的状况也时有发生，你要知道我在这行也快干到两年了，可就从没有像那天的窘迫，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就像小学背诵课文，忘掉了个中的文句，不知怎么去接，这时候的老师最坏，不提醒，就那么看着，看着我手足无措……

经理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态，在末了出来的时候说，“你就是太年轻了，其实没什么，谁都是人，好好干，干我们这个首先自己得镇定下来。你进步不小了，刚来第一月你不也没拿到单子么，这才多久，上月你还带队去江西了，我听黄总说业绩不错，还准备让你晋升，我当年入行干了三年才升的。”

经理的话让我安心不少，也顿觉前途一片大好，这似乎有意无意地嘲笑了在体制内苦苦挣扎的我的那些大学同学们，实际上我的工资在现在就是他们的两倍。

谈判的结果当然令人满意，行长答应我在他们单位实习，并热情地安排了我的住处，实习的期限是两月，在这期间可以做好多事，拿下许多的单子，经理常常说“推销的最高境界是让别人认为你不是在搞推销。”现在总算有些体会，我也感觉自己的境界也快要突升至这一边了。

行长令我吃惊，平易近人，好的几乎无可挑剔，专门为我安排了住处，也就是前面提到的老太太家。

拿单子对我来说并不难，前期的铺垫很好，在实习期间的扮演的志愿医疗者也很成功，治好了几个疑难病症，这不是说我真的很厉害，因为这是我们推销是必做的功课，记住一些简易的偏方，治疗当然有效，实际上推销也就是在此基础上说“我来治这种病虽然有效，但是也不是长久的方法，我有个同学，他是做医疗器械的。有一种器械正好根治这种病，如果想试试我可以联系，让他们先把器械拿来，你们先试试。”

可是这几天我前所未有地动摇，突然想辞掉这样的工作，当昨天向同事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就挨骂了，“你还假正经，现在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良心值钱吗？或许正是你的胆怯造就了你的失败，又不是真的骗人，好好干吧，我都拿到十个单子了，你也不要落后，回头请你吃饭，别再说傻话了！”

对于小K所说的十个单子我一点不羡慕，先前这么说当然是不可能的，光提成就差不多是基本工资了，我所说的动摇不仅仅是因为前几天的一件丢脸的事。

那天实行正常银行业务之余正给大家做简易的治疗，因为有效，我备受欢迎，简直是个小华佗了，当时我就想如过这时真的不去推销该多好，可是这样的想法被一件小事打破，那天我正在给一实习单位里的同事看病，行长过来说按着肾的位置说“我，我这不舒服，你看看这是那里出了问题？”

实际上，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里具体是什么部位，当时就好后悔，没有了解相关的常识，因为我更本就不是学医的，我大学的专业是机械制造，如说机械还了解，不过这后悔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现在决计不干了，那些意义已不是很大。

只是当时不了解行长为什么没有揭穿，后来渐渐明白了他的善意，当时行长就叫我去了他的办公室，只是这次并没有像上次拘谨，因为行长依旧很和蔼，他说“孩子，我知道你不是学医的，在网站上输了你的名字，查到你是学机械制造的，生活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们的医疗器械也不是全然没有用，那个脚底按摩的器械就很好，但是也别做的太过了，这年头每个人都容易，你还是可以好好在这边实习的。”

当时我就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想说的，我不想说的，我希望的，我不希望的行长都已知道，都已经说了。再说已是没有必要，道谢之后，我就退了出来，这几天行长也来，就似乎是没事一样，我有点迷惑……

经理打电话来催，询问进度，又说小K又拿了几单，让我迎头赶上，我只敷衍说工作难做，再给几天时间，有好几个有意向了下单了……

实际上这不假，有人已经说要买器械，只是我还在犹豫，这一年多来感觉自己进步不少，单是发传单就胆大了，说的越来越好，越来越溜，可以再很短的时间内判定是否有出单的的可能，在以前若叫我去一个地方的居民楼或是学校里的寝室一个个敲门发传单肯定万难，但在无数次拒绝，无数次冷眼之后我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可是现在确确实实感觉到这不是我要的生活，不忍心不推销给那些不知情的朋友们，于是就借口说，这些天同学说缺货。

使我想最终想放弃的是房东夫妇。

我不敢直视房东老太太那双慈祥的眼睛，那眼睛最近的几年不曾见过，我竟然分不清是奶奶的眼神还是母亲的眼神。母亲在我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这样看过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也这样看过我。

房东老太太说,我像极了她的小孙子，但我要比他争气，不远千里在外谋生，而且精干帅气。

一次吃饭的时候老太太说“要是他像你该多好，一天不务正业……”

“哎，你就别瞎唠叨了，给人家孩子说什么。”老爷子制止他。

老爷爷也是个和蔼的人，有一天下雨，没有带伞将衣服湿了，他拿出来衣服说是他孙子的，穿上合适，他高兴地给老太太去说，老太太也高兴了好久，看我的眼神也分明不一样了，我不敢直视房东老太太那双慈祥的眼睛，那眼睛最近的几年不曾见过，我竟然分不清是奶奶的眼神还是母亲的眼神。母亲在我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这样看过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也这样看过我。老爷子有次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快了，他竟有些伤感，好在我治过老爷子的腿，效果不错，这多少有些安慰。

可是我又面临更大不安。

老爷爷硬是相信，我医术学的好，推荐的器械一定有用，叫我看在住在他们家的面上，一定先给他弄一台来……

心情就这样越来越糟，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多了，又不是真的骗人，只是这效果并没有想的那样好，只是缓解暂时的病痛。

有一天，我实习回去，见房东夫妇不在就在客厅坐下，想喝水，找不到杯子，想去房间找找，发现了一个虚掩的房门，我时常想，若不是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可能我那次成功可以地推销，但我不后悔，我甚至有些庆幸，我找到了自己。

那房间，整洁干净，书架在一旁，靠窗的桌子上摆着水仙，正要开放，旁边一个仙人球小巧可爱，阳光透进窗户，这是一个难得的卧室……

可最后的发现使我想赶快逃离，因为在墙角供着遗像，真的像极了我自己。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实习，去了银行就直接找到了行长，说了我这几天的困惑，老人安静地听着，我最后说了，“我觉得最对不起房东夫妇，不想骗他们，我回去就辞职，我的东西已经搬出，老爷爷送给我的衣服也留下了，在床上叠放着，房东的钥匙在这里，麻烦你转交一下。”

行长说，“我会亲自去的”。

要坐汽车走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老人急匆匆赶到车站，那颤颤的身躯似乎使我的灵魂也在发抖，这是我感觉做的最大的错事，好在我最终没有继续，我不愿伤害那善良的老人，那眼睛最近的几年不曾见过，我竟然分不清是奶奶的眼神还是母亲的眼神。母亲在我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这样看过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也这样看过我。

我在行长那里知道，我是像极了他失去的孙子。房东夫妇，是的儿媳难产死了，前几年儿子也去世了，孙子喜爱飙车，在一个摩托车协会里，前年表演时出了车祸。实际上他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可是，行长说，老太太那天在单位看见了我，也就是我刚来的那天，因为与他孙子很像，老太太要老伴求行长安排我住他们家。

慈祥而善良的老人，像极了我们的父辈，祖父辈，但是似乎我又离他们太远，最终我躲着，没有敢在车站见他们……

哎，这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处，如今虽然别人看来我有了正经的工作，不再去推销，我也时常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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