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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 火

时间:2014/12/27 作者: 师哲 热度: 86825

火柴·

师哲

儿时读到丹麦作家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文,相信这是一篇世人熟知的凄美的童话故事。——一个失去母亲,为了养活自己生病的父亲,而在寒冷的圣诞节之夜衣着单薄地在大街上叫卖火柴的小女孩,却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死于冷漠。这个故事至今让我不能释怀。一根一根燃烧着的火柴时常在我的眼前跳跃,在我的心里燃烧,我也试图用手中的笔给这根火柴以无限光热,使这个童话变得美丽、暖人,终因乏力而束之高阁。但对于这一根根火柴一团团火,我——怎能忘却。

记得在儿时,在那个经济发展滞后且处于转型期的时代,在那个山高岭长道逶迤,水映月寒夜孤寂的山区农村, 是她让人们不惧沉沉夜黑,不畏隆隆寒冬。烧火做饭,点灯熬油,寒冬取暖……她肆意享受着人们对她的依赖与宠爱,悄悄地融入人们似水的日子。是的,它就是火柴(那时我们称其“洋火”)。山里人爱惜她就像爱惜粮食一样,情之切切;感恩她就如感恩大地一般,意之浓浓。

祖父——一个山里的“土著”之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在我的记忆中,祖父的烟斗似乎除去吃饭就一直是挂在嘴角的,神情是自若的。两腮倏凹忽凸,嘴角启合有度,再伴以“吧嗒,吧嗒”之音节,这貌状,这音韵,简直是一幅“黄土画派”的上乘之作;但更像是一只动力十足的挂钟,一刻都不消停。也不知始于何时,火柴便与他如影相随。在他看来烟斗与火柴那就是绝配,正像是犁铧之于耕牛,火炕之于草席,少了谁都不圆满。

地里能长出旱烟,但若长出火柴似乎更能振奋人心。

于是,在每年的秋冬季节,他都会上山割几捆蒿草回来,将其捻成长长的“绳”(晒干即成),山民们约定俗成,曰“火绳儿”。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和火有关的“绳”。有时候他认为只要能当火柴使用那“不是也是”。那时的我懵懵然,现在当然可以用“薪火相传”来解释。他做的“火绳儿”村里人都说好,说是易燃、耐烧。因而祖父的烟锅仅需一根火柴就能抽上小半年。

山里人对火是感恩的,是敬畏的;对火柴是珍惜的,慎用的。对于在山里生长的孩子来说,火柴是大人的专利,擅自动用那就是侵权(一来怕无谓浪费,二来怕惹出祸端)。一经发现,是要受到惩戒的,皮肉大餐也是很慷慨的。因此,我们只能敬而远之。但唯有一事例外,那就是过年时放鞭炮,除了在三十晚上大人赏一根火柴点燃半串连响的鞭炮外,剩余的半串则是拆散了的,用“火绳儿”一个个的点的(因为过年大人对孩儿们的督责和拘管都大大的放宽了)。祖父说,这样听得更响,年过的更长。这样的做法在那时似乎已成为我们家的传统,但似乎又不为我们家所独有……。嚯!对于这样富有内涵的课题,我和我的伙伴们是不必考虑太多的,要紧的是快乐,更要紧的是如何更快乐。除吃食、玩具,放鞭炮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节目。其时,孩儿们手中都会有一截“火绳儿”,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伴,都会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时而沸沸扬扬,时而悉悉索索;时而排兵布阵,时而奔跑冲杀,这些都是因放炮而催生出的现实画面,动静结合,张弛有度,场面活波。但有时候也会因谁的炮响或不响争的面红耳赤,但这丝毫不会破坏我们快乐的氛围。就这样,新年在孩儿们“啪,啪”的欢响声中一直闹腾到十五。而这像“辫子一样的“火绳儿”,也必然会燃烧殆尽,尽而灰飞烟灭,历史也将揭开新的一页……。然而,也就在那时我却有一个荒唐的想象,渴望能像那个小女孩那样有很多的火柴。

似水的日子,水似的流淌着。

我刚上中学不久,夜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却将我“烧”醒。那是一座祖辈传下来的三间胡基房子,木质结构,虽有残破之迹,但几多修葺却依然挺过了近六十载春秋。这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次烧到自家的大火,有噩梦之感。好在家里有了新瓦房之后,只将其作为灶房使用,才幸免于人身伤害。此时的母亲已成泪人,没有了主意。祖父怔怔地望着那熊熊烈焰,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一改往日迟缓摇摆的风格大步向老屋靠近,但他的腰更弯了,头似乎被什么给牵引着似的,没有后退的余地。后来他还是被人劝着给“拖”了回来,“门板不要也罢,罢”顺势坐到了歇脚石上,将自己的烟斗送到了嘴里,一根火柴,烟锅变的鲜活了。我知道此时的一切动作都是徒劳。这股毒燎虐焰已将这座古屋吞噬了,屋架也早已融化了,只留下了焦黑的四壁等待着这余下的孽火如何的灭亡。老屋,老人。我选择在老人身边。但我似乎还没有从惊秫中振作,陷入了一阵儿一阵儿的慌惘,也似有故作坚强之嫌。“你们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也许我的平静是因他的沉静而平静吧。后来闻讯赶来帮忙的族人,村里人,邻村人虽然大家都无计可施,但是仍坚持与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个如白昼般的黑夜。此时的祖父感激之余,却忙于递烟道谢了。不得不说的是,此时作为村支书的父亲却因故在外。更让我意外的是,一场大火却让所有的人迅速地抱在了一起,更像一团火。但“此火”比“彼火”场面更大更热烈。如此景象,也算是不幸之幸吧!

总以为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之后几日老人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情绪异常地低落。看的出,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颇大,好在父亲宽慰诸如“红红火火”“早有重建之念头”之云云,祖父才“就此作罢”。再后来有人说,这事情和父亲有关,因宅基地审批的缘故,但父亲反复强调集体规划用地,谁也不能私用。

祖父一生未入过学堂,更不知圣贤之书。有的只是庄稼人的憨厚淳朴和对土地的无限忠诚,为人处事讲的是天地良心。他不善言谈,但还是很喜欢给我讲一些桥桥段段,那是一些离我很久远且依然是发生在我们家的事情,那时的我也完全是当故事听的。话说在我的高祖父时,家里穷极了,但是人丁兴旺,劳力多,还是能吊着肚子活下去。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料想,在一个寒冬月夜,我们家遭了土匪,为了给家人留点救命的口粮,高祖父被那些暴徒吊起来硬是活活的用火给烧死了。后来我的曾祖父因病也早早的离开了他们。为了家中生计,祖父和大哥、二哥被迫到地主家做了长工,由于不堪地主的压迫和欺凌,大哥一气之下将地主家几间房子付之一炬,后逃走了,有人传说,他被抓了壮丁,之后杳无音讯,客死他乡;祖父的二哥(兄弟中唯一一个上过几天私塾的人)说是一定要参加革命,后趁夜色持一柄火把翻山涉水参加了解放军;再后来,我的祖父——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娃被地主留了下来还债。但这时已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很快就解放了。后来他还告诉我,说其实二哥走的那天晚上火把是他做的,火柴是他搞得,他说二哥说一定会回来的。真的,他的二哥回来了。从团级干部转业回来,在市属机关单位工作直至退休,如今已是耄耋之年。

祖父是因癌症离我们而去的,火柴般地短生。他朴素而简单的生活平凡而自然,但生活却用操持、勤苦与抗争的火燃烧了自己。留给我们的只有一个烟斗半盒火柴。如今那样的时代早已逝去,对于火柴已再难觅,但时间愈久我愈觉得鲜活……。

那火瞬间化作了灰梗,我却成了燃烧的“火绳儿”。

当我把这火柴,这火付诸笔端,伏案沉思时,却百感交集,终因腹笥贫瘠只能支吾了事。但必须说的是,我有一个梦,梦里我是一根燃烧的火柴,在即将“作梗”之时,看到了一股燎原之火刺破了黑夜,焚烧了阴暗、丑陋与罪恶,留下了美好。

这是我的梦。和很多人一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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